当萧挞不败军的消息传来耶律苦奴的军中时,所有的人都震惊了。
他们集在帐中议事,一将说道:“我们不该走那条路,走饶风岭等于送死。”
耶律苦奴说道:“我们怎么走?”
那人是十八皇族之人,平时也少见识,只是事后总爱议论,他说道:“主人委托将军带兵,还是将军拿主意好了。”
耶律苦奴说道:“我决意再走饶风岭。古人说得好,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难道他们得了两次便宜,还会再来吗?”
那皇族说道:“不行,我们绕路而行、不然那里太过危险。”
耶律苦奴说道:“卓书大兵一撤,我们便孤军深入,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不疾走,更是危险。”
有一人说道:“莫不如我们靠近大军,两下呼应,再行回军。”
耶律苦奴说道:“大军在那里,正好牵制张俊。如果他去攻打大军,我们也会呼应。如果我们撤回,回到回鹘,便是完成了主人的计策,我们会得到回鹘的。”
耶律苦奴拍拍手,说道:“莫争了,我们就走饶风岭,先走一万军,由你率领,再走一万,走在中路。我带三万大军,跟在后面。你们出了饶风岭,便扎在谷口,呼应全军,你第二军出了谷,便在谷口另一面,如果进了谷,有什么大事,便放号炮。那时我们互相呼应,一定不给金狗以可乘之机。”
天刚亮,金主就趿着鞋,来到了答罕帐外,他轻声叫道:“三叔,三叔!”
答罕睡得很香,他夜里真狂得疲惫了。蓦地听得是金主的声音,他一睁眼,看到了珠珠睁得圆圆的眼睛,他轻声问:“是谁?”
真是明知故问,但珠珠也答:“是狼主。”
答罕急急穿好衣服,走出帐来。
晨雾正浓。
金主说道:“你说得对,我想也要再断那个耶律重恩一条臂,你说他那五万大军能不能吃掉?”
答罕看着金主,他是一个中兴主子,凡事都细心而思,思后而动。看来大金还是有望啊。答罕说道:“我看能吃,只是吃多吃少,可不一定。”
金主大喜,说道:“三叔说说,怎么能吃?”
答罕说道:“如果耶律重恩真的把他们二十万大军带来,与那耶律苦奴会合,我们便什么也吃不成了。可他不会,他这人做事优柔寡断,凡事总是思不定,定不行,行不果,这种人做事,总有懈可击的。”
金主听他说,看着他,不知觉地把他的手放在答罕的膝上,他拍腿道:“三叔真说得好,做主子的,怎么能犯上这九个字?这是大忌啊。我要写这九个字在我的书案上,就写‘思必定,定必行,行必果’。你看如何?”
答罕微微一笑,说道:“自古明君都是那么求己的,但能做到,谈何容易?”
金主远眺群山,他坚定地说道:“祖宗创业不易,我当守之。做到此则虽说不易,但我要做。”
答罕一叹,说道:“如能这样,太不易了。”
远处,珠珠挑开了帐帘,看到了金主与答罕很亲热的一幕,她恨恨地想:说是一心想我,把我送与一个奴才。看他待那奴才的样子,比对我更好百倍呢。
金主再问:“三叔说能吃掉它,看怎么吃?”
答罕说道:“如果他们分兵来迎,这是中策,看耶律重恩行事,凡事只行中策,他不如卓书啊。他必行中策,使人来迎耶律苦奴,这就可以围军打援。”
金主说道:“我以轻骑去掩杀他五万大军,怕不能胜啊。”
答罕大笑,说道:“狼主莫非忘了,还有一个张俊吗?他会去围那五万大军的,我们不围,只是打那增援。”
耶律苦奴带着三万大军在后,使一万军当先,一万军居中,直奔饶风岭。依他心意,如果宋军或是金兵来攻,只要三军互顾,便不致全军覆没。
部队走得很急。他们没了斗志,知道在大宋是孤军深入,也知道左军都死在饶风岭,他们急急赶奔回鹘。
夜过去了,早晨有雾,耶律苦奴心道:我要见了主人,便告诉他,五万大军的重担我也担不了,此一次只是例外,我再不会领兵出征了。
忽地有铁蹄踏踏声。前军吼喊过来:“有人冲杀!”
耶律苦奴问道:“有多少人?”
那探子来报:“有一千人左右,都是精兵!”
大军待命,等待厮杀。
听得那杀声渐弱,有探子来报:“那是大宋的精锐,他们冲过了,只把部队冲乱,人便撤去。”
耶律苦奴如是吩咐把前军撤回,便没了后来之苦。他想想道:莫非只是试探?不然他以千人队冲杀我一万精兵,怕不能成功。
再忽听得喊杀声骤,便听得探子来报:“又来了两个千人队,杷乱军分成几股,围在一起绞杀!”
耶律苦奴叫道:“再探!”
他回头吩咐:“命令中军去援前军,我随后便到。”
那勇士如飞而去。
耶律苦奴正欲攒动人马,忽听得号炮声声,从身后传来喊杀声,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兵马,当中的帅旗下,正是一个大大的“张”字。众兵低呼:“张俊来了!”
一声喊过,便哗地乱了营,耶律苦奴叫道:“随我来!”他拍马冲去,身后只随着几百骑,看看来到了那漫天军队前,便掩在队中,厮杀起来。
张俊看他冲来,叫道:“这是敌人的前队,分兵去袭!”随从张俊身后冲出两员大将,分兵两路来袭耶律苦奴。
耶律苦奴叫道:“为了大辽,杀啊!”
他与几个亲兵便与大宋兵将厮杀一处。
张俊看着眼前,三万军队,逃者居多,他喝道:“追杀,分成十几队,不能乱,要追杀围堵!不能放过他们!”
身后的大将应命而去,部队分成十几路,直划向那逃走的辽兵。
金主看着那通往饶风岭的路,他不解地问:“三叔,为什么他们还会走饶风岭?”
答罕说道:“耶律苦奴只是一个平常人,他想问题时,头脑里绕不过弯子。他以为走饶风岭会成功,他贪图侥幸。”
金主再问:“为什么不去追他?”
答罕说道:“我已告诉了张俊,他决不会放弃这一个好时机。他会拿二十万大军去杀那三五万人。何况辽人再无斗志,只是一心撤走。他是胜定了。”
金主说道:“耶律重恩会派人来吗?”
答罕说道:“他手下有十八人,是十八个皇族,都是从前的大辽贵戚,他们凡事总是掣肘,令耶律重恩令不得行。这一次,他会派一个皇族来。他们十八人都是笨蛋。”
金主看着答罕,答罕的脸色很是坚毅,他会不会在心里认定他这个狼主也是笨蛋?
辽人会来吗?他们会来救援耶律苦奴吗?如果他们不来,金兵大军就白白守在这里了。
听得马蹄声响,答罕下令:“所有部队都下严令,不许惊动敌人!”
平章传下令去,金兵都匍伏不动。
那几乎有上百人的精兵驰来驰去,叫道:“没有事!”
便再向前哨探。
答罕说道:“放过他们!”
上百人过去了,后面是大队人马,他们都是精骑,人人伏在马上,向前急驰。
金主有些紧张,他说道:“三叔,我们冲过去吧。”
答罕看着那上万人的队伍,忽地自语道:“真看不出,耶律重恩手下竟也有精锐。不行,放他们走!”
金主看着那些辽人驰过,他不明白,问道:“三叔,为什么不杀他们?”
答罕说道:“他们斗志正锐,就是把他们围堵起来,也得死伤无数。他们有一个希望,就是与那五万大军会合。我们要他们知道,他们会合不成,那时他们便成了溃军,我们再掩杀过去,必获大胜。传令下去,各队人马分成小队,追杀敌人,只待看到耶律苦奴的部队时再动手。”
一个个平章都听令而去。他们知道,跟着答罕,每战只要听三王子令,便得大胜。
一万军队冲过去,他们听到了喊杀声,看到了被围的五万大军,大军被切割成几块,在苦战。
那皇族大叫道:“杀上去,解救他们!”
他带着部队,正要掩杀过去,忽地听得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便看到十几个小队的金兵骑锐杀来,刀砍人吼,便把他们扯成几片。
这皇族叫道:“这是金狗,你们给我拦住!”
他想冲上去,解救那耶律苦奴要紧,如果能与耶律苦奴连在一起,解围有望。
他大喊道:“顶住!”
哪料得金兵守得正苦,一心杀敌,此时一冲,便锐不可挡。而且一队队切割他大队人马,不甚费劲。只是围堵住几十人,便捉对儿厮杀。
那皇族叫道:“堵住,堵住!”
不料得远处的一个平章看他舞手喊叫,知是将军,一箭射来,正射在他腹上,他大叫一声,跌下马去。
答罕也来了,他站在远处,说道:“后军撤至一旁,与那张俊的后备军站在对面。”
金主问道:“为什么要与他站在一起?”
答罕说道:“张俊有后军,我也有后军,如果我料得不错,张俊对我也有防心,两军放在一起,便是让他放心,也是一种较量。”
果然张俊看到答罕把后军也摆在明处,不禁大喜,说道:“答罕真君子也!命令中军,也去切割敌群!”
中军也飞身出去,张俊身旁的大将谏道:“大帅,如是金兵乘虚攻我,只有后军,怕不能抵挡。”
张俊说道:“你赌过骰子没有?”
那大将忽地脸红,说道:“没正式赌过。”
张俊大笑,说道:“答罕把骰子摆明,他不与我赌,我怎么能放过这好机会?”
那皇族得亲兵救起,他再上了一匹马,赶马便要逃命,那亲兵扯他,叫道:“将军,将军,走不得,你一走,一万精兵都完了!”
那皇族叫道:“我不走,还能做什么?”
那亲兵说道:“杀啊,杀到一处,才有活路。”
这皇族一看张俊与答罕的后军都摆明了在那里,就是冲出去,也未必有好,他大叫道:“对啊,冲啊,只要与耶律将军杀到一处,我们便得救了!”
他持刀大叫道:“跟我冲啊!”
一团人再卷向阵中!
耶律苦奴看着远处来兵,叫道:“弟兄们,我们的人来了!看哪,他们来了!”
远处的辽兵一听,都是一振,他们再呼叫道:“杀啊,杀败大宋人,我们要回乡,我们要回家!”
一听得回家,辽人都来了气力,他们的刀舞动如风,杀人狂冲,大宋兵压不住阵脚。
张俊身后的参军说道:“大帅,把后备军也用上吧?”
张俊沉吟,如果答罕不动,他再用后备,答罕攻他,他会措手不及。
答罕远远看到了耶律苦奴冲得很苦,他笑一笑,说道:“把后军撤回来,要他们回头,慢慢向回走!”
后军撤回来了,一路路排成队来到答罕身旁。答罕叫道:“向后撤,撤出三十里!”
那后军听得答罕军令,便飞身而撤!
张俊身旁的参军说道:“大帅,我去看,如果我不回来便是出事了。”
他如飞而去,看着答罕的后军真的撤走了,远远地向前奔驰,看样子也足奔出十里左右。他大叫道:“大帅,大帅,他们真的撤了!”
张俊眼睛放光,他叫道:“好啊,后军也冲上去,我亲来擂鼓!”
他亲自擂鼓,答罕在远处看着,微微一笑,说道:“张俊不老,张俊不老啊。”
他蓦地一念在心:如果岳飞在世,他答罕真不能这么运兵自如?怕他早就不是岳飞的对手了。天生岳飞,再生他答罕,天下并世不两雄,他答罕真生在其时啊。
张俊的后军冲上去,再把那切割开的辽兵杀得更乱。大宋兵叫道:“叫他不得还乡,他乡做冤鬼!”
答罕命一个平章,叫他道:“你去命人喊叫,就喊‘死鬼不还乡,死鬼不还乡’!”
那平章领命而去,一会儿,这金兵都喊成一气:“死鬼不还乡,死鬼不还乡!”
那边的大宋兵一听,这边叫得更响,也见那边的辽兵正在溃乱,他们也手舞足蹈,叫道:“对啊,死鬼不还乡,死鬼不还乡!”
辽兵大乱了,他们溃不成军,耶律苦奴也浑身是血,他大叫道:“叫你不还乡,叫你不还乡!”他挥刀砍斫那大宋兵将,十分勇猛。但渐渐他身前身后的亲兵都死,只有他带着几人在杀,在砍。
耶律重恩带着五万人向饶风岭进发,他如果赶在饶风岭前,便可以阻住他的部队过饶风蛉。他知道耶律苦奴一定会赶向饶风岭。辽人此时一心赶回回鹘,他们要建立自己的家园,他们不愿意在大宋征战。
他要在大宋拿军饷,他做到了,但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蓦地传来急骤的马蹄声,前面的探报赶来,一身尘土,他叫道:“大王,大王,前面的部队都被围住了!”
耶律重恩大惊,他坐在马上,想着:要是他去解围,必是会也被缠住。但不去解围,怎么能行?
他问道:“有没有后军阻拦我?”
那探子说道:“禀报大王,金兵有几万人在前,他们排成队伍,列成阵势,在等我们。”
耶律重恩心里在急,但他表面不露声色,说道:“令所有的将军来!”
一共有十二位将军,耶律重恩说道:“前面被围的是我们的兄弟,我们要救出他们。但不能急,答罕有几万大军在挡着我们,要冲过他们的大军,很不容易。”
众将军也知道此时关键,都看着他,待他下令。
耶律重恩说道:“滚浪阵式,一共分成十二队,一队替一队,一定掩住不许答罕的队伍冲来,一直逼过去。”
众将听令,耶律重恩说道:“如果这一战不胜,我们便全都不能回家了。”
耶律重恩摘下他的头盔,他它放在地上,挥剑砍了它!
十二将领也学他的样子,把头盔都放在地上,挥刀一斫!
耶律重恩说道:“我要去救前军,你们跟我去一千人,我要撕开敌军的队伍,一直冲到我们的弟兄们那里。谁去!”
立时有人高呼,都是队中的精勇。
耶律重恩说道:“好,我要一千人,后面数着!”
耶律重恩当先,一马驰出!
后面的将军叫道:“……二百一,二百二,二百三,二百四……”
疾兵直奔金兵!
答罕正在看,再过一个时辰,辽兵便会束手投降。看来耶律重恩又痛失右臂了。
忽地有人报道:“耶律重恩领兵杀来!”
答罕问道:“有多少人?”
报子说道:“有大军数万,但耶律重恩扔下大军,独自领军冲来。”
答罕笑笑,果然是耶律重恩,只有耶律重恩才会扔下大军不顾,独自冲向重围。
岳飞也会这么做。
答罕命令道:“命后军拼死抵挡住耶律重恩的大军!”他再回头看着众平章,说道:“莫非我不会擂鼓么?”
金主大声道:“我来擂鼓!”
那两旁的兵士齐吼:“狼主擂鼓,攻敌必克!”
一时群情激愤,更是勇猛。
答罕说道:“你们听着,给我拼死拦住耶律重恩,不许他冲过来,违令者斩!”
答罕握住了一柄剑,他脸色如霜!
如果耶律重恩冲来,便会有转机,或许会转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