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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死亦何欢

看来是一场豪赌,只是唐逸也没想一想,她究竟为什么要他不建唐家堡,为什么甘愿用她的心血所建的“忘忧屋”与他一赌?为什么她要与唐逸赌?

但他不能再想了,只与“忘忧屋”主一赌,便是他此时精神所聚。

唐逸说道:“我只一个要求,你要输了与我,便从此‘忘忧屋’也归我唐家所有。”

女人冷冷一笑:“唐公子贪心是不是太重?小心吃不下噎着。”

唐逸只一笑,说道:“好了,我与姑娘赌,请姑娘先讲。”

她说道:“红颜命薄,先是嫁与一个人,不久丈夫死了,再嫁一个,丈夫又是一个无能为的,邻近无赖天天来骂,竟是雀占鸠巢,天天来凌辱她。想想没什么意思,这一日,夜里丈夫喝了一点儿浑酒在睡,睡得鼾声四起,睡得流了口水。她看着丈夫,竟是直流眼泪,以泪洗面,想想过不去,便一束带子,吊了一缕芳魂,自归幽冥地府!”

唐逸道:“惨可是惨了,但不那么悲哀。人皆有命,生当遇才人,此生不枉虚。说的就是遇人不淑,此生休矣。我看你那人是命薄,也没什么,只索令人一叹。”

唐逸说道:“说的是一个男人,一生从未与女人相近,一次突地遇到了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说来说去,两人情热,自然便想生出一点儿事儿来。但那男人哪里懂得男女入港之事?只是着急,便一次次也不行。当即哭了,说道他是不行,非正常男人也。那女子也当他是真的,便说此生无趣,不如两人一齐死了吧?两人越哭越是伤心,再看看男人,更是不行。此时男人说道,我听说此事向来有趣,做不得男人,我便死了,你若是想与我在一起,不如我们一齐死,死后再托生男女,便是好生生的人了。那时我们再寻旧梦,你看可好?后来男人真个死了,他服下了毒药,死得嘴角流涎,样子极是难看,凡是一心求死的,很少有死得好看的,都是悲伤情意,写在那一张脸面上。”

唐逸心道:我故意说一个“可好”,看你是不是在意,刚才你说那一个故事,竟没说出你的口头语“可好”来,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惜情,也不能够了。如今我说一个“可好”,看你是不是醒悟?

“忘忧屋”主似没想到他的心思,说道:“你说的这男人够可怜的,只是他死得也悲哀,也没趣。不能人道,只是小病,此生与其钟爱女人心心相印,有何不可?再说听得你讲,那男人只是不懂得交合之道,并非真个无能,此中悲哀,由是而减。”

她再说道:“有一个美女,一生有无限寄托,只望能遇上一个可人儿,此生不虚。但她得了一个男人,那男人待她有些假意,与别的女人还有丝丝缕缕,她想来可怕,思来心酸,后来便屡屡跟着她的丈夫,去看那些女人。原来那些女人个个都比她丑陋,此事更让她百思不解。她看丈夫与自己在一起时,总是扳着脸面,与那些女人在一起时,就是有说有笑。她寻一日,便问她的丈夫:‘你看我这人怎么样?’她丈夫说道:‘只是冷些,脸面倒好看。’说完丈夫自去了。她更是心生恨意,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面,对自己道:‘他看好你的脸面哩,他看好你的睑面哩,刺伤了它,你看可……就看不到了。’说罢忽地拿起剪刀,把她自己的脸刺得花了,血流满面,叫道:‘你再看,你看,再也不好看了!’她哭泣好久,便自尽了,用一把剪刀刺在她的咽喉上,她死了。”

唐逸看她低下了头,像是若有所思,看来是伤心,也是伤情。只是此事与她无关,她何必伤情?唐逸心道:你要说出来一个“可好”,但在半路上吞回去了,我看你就是阎惜情,你何必不认?你是蒙着面纱,又能怎么样?

唐逸说道:“在下要说一个我自己的故事了。那是两年前的一天,我娶了一个美貌的姑娘,她叫阎惜情。”

再看看她,她身子不摇,也不动。她看来无动于心。

此时唐逸气恨了,就是她的心跳,也不比平时加快,莫非她真个不是阎惜情吗?

唐逸再说道:“我娶她,她嫁我,都是一片真心。我看得出,她的眼睛里有闪光,那是欣喜,是快慰,是乐意,是喜欢。反正我说不明白,她是真心愿意嫁我的。她是一个很可怜的女孩子,她的家世不一般,我想问,但她不愿意说,我便不再问了。我娶她的那一夜,我们进了洞房,手牵着手,喝了交杯酒,再去入睡。可谁知道,她在交杯酒里下了毒,那毒是致命的。可能是她心有不忍,那毒便下得少了,或是她根本就不愿意我死,只愿意看我半死不活地在这世上,她下了毒,便躺下了,她也服了毒,自己躺在床上,装作死去了一般。后来我醒了,你不懂得,一个人最痛苦的是什么,他眼看着自己的妻子毒死自己,再眼看着周围的人怎么冷冷对你的尸体。你说不出话来,你也讲不出什么,只是能眼睛看着。后来有一个姑娘救了我,我就去了一个道士那里,他对我说了许多话,我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我命不该绝,道士用身旁的树枝投在我身上,刺我的周身大穴,我便活下来了。但我也死了,我从此看到的女孩子,无一不是那个在洞房里喜笑盈盈的阎惜情,我真的想再见一见她,问一问她,为什么要毒倒我?又为什么要救我?索性把我毒死,岂不是更好?再说,你毒倒一个人,只毒死了他的心没用的,你得毒死他的身体,让他再也不能走动,再也不能做一个毒人。”

“忘忧屋”主深深地低下了头,她是很难过,不知道唐逸能看得见她的清泪。他心里呼道:她哭了,她哭得很伤心。她那样子,真的像是惜情……她就是惜情!她以为我看不见,但我看到了,她就是惜情!

唐逸大声叫道:“你就是惜情,你就是惜情,你蒙着面纱,当我看不见你的模样吗?你说,你是不是惜情?”

“忘忧屋”主抬起头来,她轻声说道:“我真的为你难过,想一想一个木头一般的人,连痛苦都不能表示出来,那是最痛苦的死。你说得对,哀莫大于心死。你的心死了,人的身体活着还有什么用?”

唐逸震惊了,他看到她的泪水哗哗流,透出那黑纱,无顾无忌地流,她真的很伤心男人的心死。

她的心跳得很快,她:“我不是惜情,你看看我。”

从来没有女人这么甘心让男人看的,她解开了那面纱,露出了那娇美的面容。她的脸上有一种极是成熟的美,那美是震世骇俗的,令他惊叹不已。她是像惜情,但又有一点儿不像。哪儿不像,他也说不清楚。惜情比她更娇媚,她比惜情雍容。惜情比她羞涩,她比惜情妖娆。如果当年他与这个美人成亲,怕对他不只是依顺,更多的是疯狂。

人相近矣,可惜不是伊人,她不是惜情。

她轻声说道:“我输了,‘忘忧屋’从今改换了主人。”

待得唐逸再站起来时,她轻轻一弹指,来了一个美艳的女孩儿,她说道:“令所有的姑娘都到院子里,我有事说。”

所有的姑娘都来了,或倚或斜,或坐或立,一个个悠闲自在。只听得她说:“‘忘忧屋’自成立来,只听从过一个人号令,那人便是吐蕃的卓书公子。只是先屋主人在时,便有此令。到了我任屋主,只有这个唐公子能赢了我,他便是我们‘忘忧屋’的主人。唐公子,这是我们的三十姐妹,都是万中选一的美女。如果唐公子有命,我们便听你的。”

唐逸不料他有此美遇,心道:她不是惜情,也未必是坏事,我要兴唐门,扶大宋,只有唐门的力量却也不够,“忘忧屋”是一股不可多得的力量,我何不利用她?

他朗声说道:“我有话要对诸位姐妹说。”

众女孩子是看惯了各种各样的男人,对唐逸满不在意,但听得屋主说他胜了两人,且再胜屋主,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唐逸说道:“我有一事,要对众姐妹说,如今大宋危殆,我们蜀中更凄凉,有五国眼睁睁看着蜀都,欲夺此富饶宝地。不瞒你们说,连那个曾胜过你们的卓书公子也在内,恨不能吞了我们川蜀,把它并入别国的版图。我要建一座唐家堡子,从此唐门做一大门派,能兴大宋,保川蜀,是我的心愿。”

众女忽地眼睛亮了,她们看着唐逸,就他这样子,能是一个保大宋,振国邦的人才?是不是她们听错了?

那个小爽问道:“请问公子,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保大宋?人都知道,此时的大宋,没了张所元帅,没了宗泽老将,只有韩世忠、岳飞一些将领在拼,大宋危亡,几如累卵,你怎么能保得住大宋?”

众姐妹都盯着唐逸,等他说话。

唐逸心想:十大掌门曾嘱我,要我对人只说半句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可此时面对着三十个女人,再说假话,你还算是人吗?他说道:“不瞒众姐妹说,我是一个毒人,我的身体内满是毒,连我自己有时也控制不住。我有一些本事,中原十大掌门都是我的师父。我答应他们,用各种手段,哪怕是暗杀,下毒,一切手段在所不惜,令六国不敢吞并大宋的蜀中。”

既是如此,他建唐家堡子就是势在必行的了。唐逸看她们面面相觑,似乎对他的大计有所怀疑。他心道:你们怀疑,我也怀疑,只是我得听师父的,不然我一个毒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趣味儿?如果你们真的帮我,我便添了一些好帮手。

他看得出,这些女人都有些本领,有的还身怀绝技,像那个琴心、小爽,都是很有本事的女孩子。可她们愿意帮他吗?

“忘忧屋”主说道:“唐公子,从今你就是我们的主人,除非‘忘忧屋’再换了屋主,不然你的命令便是‘忘忧屋’的行动。”

唐逸带着小爽回去,他要看一看重建的唐家堡子,在梓州全听说了,成都府唐门正疯了一般地盖房子,建府第,要想人不震惊,得尽快地把唐家堡建起来,那样他就有家了。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女孩子,一个是琴心,一个是小爽。他特地问屋主要的,要她两个跟着他。

屋主的眼光幽幽,看他,问道:“公子,你还要带什么人?”

唐逸说道:“要她们两人跟着我就够了。”

屋主对他说道:“她们有法儿,只要公子有事,她们会联络上我们,我们便会去帮公子。”

小爽吃吃笑,她喜欢唐逸,一看唐逸就是一个飘逸潇洒的书生,她愿意与唐逸亲近。听说他成过亲,就是做他的小妾也好啊。琴心不那么想,她只是想着,唐逸的乐感不错,如果有时日,当与他一齐探讨乐理,合奏乐曲,或许能奏出一曲震铄古今的名曲呢。

唐逸说道:“乘着成都无事,我们再去泸州看看,弄一点儿银子也好。”

两女乐意,正当妙龄,能去游玩,怎么不乐?

他们到了泸州。这里是酒乡,街头上都是酒旗,小巷里酒桶都空着,散发出一股股香气,人到了这里,不喝也醉。

唐逸想到十大掌门派黑衣人劫持他们四大家的主人,就是经过泸州而去的。此时旧地重游,更增几分感慨。

泸州有两家大赌场,一家叫做“兄弟场”,一家叫做“夜夜乐”。

三人到了“夜夜乐”前,只见一个老汉在那里哭,他向那看门的大汉央求,放他进去,找他的儿子。那大汉踢他几脚,叫道:“找什么儿子,回去看着棺材吧。”

老汉说,儿子把他的棺材本儿都拿来赌了,那大汉笑,说道:“好啊,我们夜夜乐就是要拿你的棺材本儿,你死时没棺材了,早找一块芦席,卷了埋吧!”

两个看门的大汉在笑,唐逸怒火中烧,他轻声说道:“进去,我要赢得他赌场关门!”

庄家是一个矮子,他笑嘻嘻地看着唐逸,以为他是个冤大头,笑说道:“你押多少?”

唐逸轻描淡写:“六千两!六千两银票!”

那庄家看看银票,叫道:“来钱了,今天的酒钱有着落了!”

他手舞足蹈,像是赢定了唐逸。

唐逸说道:“一次下注六千!”

那庄家笑笑:“多玩几把吧?”

唐逸说道:“赢了再玩。”

庄家心恨道:在我手下,你赢,你赢个屁!他笑说道:“好,赌得痛快!”

他摇摇骰子盒,叫道:“看大,看小,看错了钱跑,看对了吃肉,看错了吃草!看对了喝酒,看错了吃糟!”

唐逸待得他把那骰子盒放下,看着他那骰子盒里,竟是一个二三四,他笑笑说道:“看小!”

庄家憋足了劲儿,谁知道他看小?他刚要拿手去弄,再捉一下骰子,唐逸的手一抬,他的腿不能动了,轻微地中了毒,他微感惧怕,看看唐逸,周围的人叫道:“开啊,开啊,死了娘啦?!开!”

开了骰盒,果然是二三四点小。众人一齐声哄,唐公子赢大了。

唐逸拿出银子,请一位大汉道:“请这位大哥去街角,弄些酒来喝喝。”

那大汉奋然道:“公子请我们喝酒?”

唐逸眉飞道:“为什么不喝,白来的银子,为什么不喝,你们都喝!”

大汉如飞去了,一齐去了五人。再一会儿,果然搬来了泸州的美酒。要知道泸州美酒香气扑鼻,人未喝便先有几分醉。

唐逸对两个美人道:“你们两人也喝一点儿,我买的酒,要大家快乐。”

小爽笑笑,也浅浅地喝了几口,琴心摇头不喝。唐逸手里拿着酒杯,那大汉一见他没酒了,便倒,他也不知要喝下多少杯,要赢多少回。

庄家头上冒汗了,知道他今天要彻底栽了!

桌上有了许多的银子,身旁有两个美人,唐逸更是神采飞扬,他轻声道:“庄家,我看你有多少银子,全都押上好了,省得我们还得来,那样就得夜夜乐了,不如我们一夜乐够了,可好?”

那庄家苦着脸,忽地小爽说道:“我们原来的屋主最乐意说‘可好’两个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唐逸忽地扯住了她的衣服,叫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爽让他吓呆了,琴心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原来的屋主最乐意说可好,她时常有事无事问我们,‘可好,可好!”她为人很好,但因为不能再听卓书公子的话,那样我们‘忘忧屋’便完了,只能做吐蕃人的走狗了,她才不做‘忘忧屋’的主人。”

唐逸再问:“她长什么样子?”

琴心噗哧一笑:“你看见过的。”

唐逸脑袋大了:“哪一个是她?”

小爽说道:“屋主啊,今日的屋主啊。”

唐逸糊涂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琴心乐一乐,推心置地说道:“唐公子,我告诉你吧,原来的屋主与今天的屋主是双生姐妹,她们长一个样子,所以小爽说你看到了今日的屋主就是看到了去日的屋主了。”

唐逸如被雷殛,他的脑袋一忽儿明白一忽儿糊涂,阎惜情,还有一个孪生妹妹,她去哪儿了?

这时,那庄家恨声叫道:“混蛋,你到底赌是不赌?”

唐逸大笑,像是刚醒过腔来,他说道:“赌,为什么不赌?我要赌得你夜夜乐再也不乐了,方才罢手!”

他闭上了眼睛,那庄家再摇骰盒,此时他忽地把那骰子摇至两粒撂在一起,另一粒独自在旁,便即罢手,说道:“押大,押小,快走快好!”

唐逸不出声,庄家催他:“你下注啊?为什么不下?”

周围的赌家都看着唐逸,他一连赢十把,谁不跟他下注,那可就是傻瓜了。他们也看着唐逸,问他:“为什么不下注?押大,还是押小?”

唐逸冷冷一笑,说道:“他的骰子盒里有两粒骰子是撂在一起的,另一粒骰子是五点,撂在一起的,上面的那粒是一点,下面的那一粒是三点,可是……”

众人像是看鬼一般看他,只听得他一字一板地说:“我不知道,万一我押上了,他一震动桌子,那骰子会滚成几点。你能不能告诉我?”

他对着那庄家说。

庄家大怒,叫道:“你胡说,我杀了你!”

他的怒气全都发泄出来,一掌劈向唐逸!

唐逸的手很快,只是手接在他的掌上,叭地击了一下。

庄家回手,像要再击,忽地脸抽搐起来,叫道:“你给我下了毒,你给我下了毒!”

唐逸说道:“你碰一碰我,就得中毒!”

他笑微微看着那人,等他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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