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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铸成大错

风吹旌旗,哗哗啦啦响。大狼主的座帐里,站立着无数的人。他们就着昏黑的灯光,看着躺在床上的老人。他气喘得很紧,像拉起的皮老虎,极是困难。站在跟前的是大王子粘罕、二王子刺罕、四王子兀朱、五王子泽利。在他们身侧的是老狼主的弟弟达懒,他的身后是军师哈迷蚩,几个人都盯着老狼主看。老狼主的眼是混浊的,他皱一下眉,示意他很讨厌床后女人的哭声,哈迷蚩挥一下手,让人把她们赶走。

老狼主道:“我不行了……”

五王子泽利跪在地上,哭着:“狼主……”

四王子兀朱看着狼主,他是领兵打大宋的元帅,拿下大宋的徽宗、钦宗二帝,他功不可没。此时他跪在老狼主的床前,叫道:“狼主,你下令吧。”

老狼主看看四王子,兀朱是一个好帅才,但他没头脑,抢下了大宋的江山,偏要立一个异姓王,当时的状元秦桧就与二十几位大臣联名上表,讲必得用赵氏为帝的原由,但他不听,立了一个张邦昌,结果站不住,最后终是被康王赵构做了皇帝。兀朱无谋,不能为狼主啊。

他再看大太子粘罕,大太子总是鞭打部下,在攻打大宋时,险些被部将砍了头。他更不能做大事。再看二太子刺罕,他低着头,不敢看老狼主。只有五王子泽利盯住了老狼主,叫道:“狼主,为了大金,你说话啊。”

老狼主再看看哈迷蚩,他的眼里是绝望,难道真个如哈迷蚩所说,天意不佑大金?

老狼主说道:“哈军师,三王子来了吗?”

哈迷蚩摇摇头,老狼主看看泽利,泽利恨恨道:“偏要他,一个阉人!?”

老狼主突地咳起来,他想喝止泽利,但没等吐口,便咳起来,咳得背也弯了,他说:“哈迷师,拿我的刀来!”

几个人都盯着老狼主那虬筋突出的手,这一柄刀便是大金的狼主信物,它到了谁的手里,他就会直着腰走出去,向帐外万千等待的大金勇士宣布,他就是新的狼主!

这一柄刀会落在谁的手里?

泽利抢在前面,刺罕也不落后,只有粘罕知道父王一向并不喜欢他,决不会把狼主大位传他,所以也不向前抢。他的身后是叔父达懒,他也低着头,满面是泪。

老狼主完颜阿骨打叫道:“兄弟,兄弟!”

几位王子都呆住了,他们没料到,父王会叫他们的叔父。

达懒当然知道此时哥哥叫他是什么意思,他说道:“哥哥,不可啊!”

他满面是泪,跪在阿骨打眼前,说道:“他们哥几个,哪一个即了位,我都会好好帮他的。你放心好了。”

阿骨打摇摇头,把刀举起来,对着达懒,等他接刀。

几位王子的眼神不那么平静,有恨,有嫉,有怒,有嗔。

泽利眼看老狼主,以为他是糊涂了。但老狼主看看哈迷蚩,对他点点头。

哈迷蚩对着几位王子,慢慢说道:“老狼主最早属意的是三王子,但终是改了主意,原因是老狼主认为,国临强敌,必得团结一心,方能制胜。如果三太子做了狼主,恐你们兄弟不和。”

老狼主看着哈迷蚩,他的眼里有一丝怨怅,如果三王子来了,他会让弟弟达懒保三儿做狼主,让大金有一统天下的大业。

大业不竟,终能守成,这是他用达懒做狼主的心意。此时答罕未来,他怎么能当着几个儿子的面儿,命众人推举答罕做狼主?

他恍惚听到了嗒嗒的马蹄声,他虎地坐起来,叫道:“军师,是三儿回来了,快,快叫他进帐来!”他挣着手,挥斥着来扶他的粘罕、刺罕,叫道:“三儿,你在就好,你做狼主,要征战大宋,拿下黑汗、西夏、吐蕃,还有大理,让天下凡马蹄践踏的土地,都是大金国的天下!”

达懒与哈迷蚩上去扶老狼主,见他双目不瞑,橙瞪地瞠视帐外,他的耳朵也竖起,像在谛听远方,听着疾速赶回大金邦的三王子答罕。忽地,哈迷蚩叫道:“老狼主,老狼主!”他大放悲声,几个看看,原来老狼主真的归天了,他只是死不瞑目。

哗,铁骑卷着狂风,答罕再控马急驰,他喝道:“快到了,这里已是大金的土地,我们急急回去!”

前面是一个城池,看见来人,急急出了兵马,喝道:“来者是三王子吗?”

答罕叫道:“是!”

对面叫道:“快过城换马,老狼主急等!”

风尘仆仆,老远看到老狼主的大帐,答罕的心忽地一下子凉了,问:“乌里布,你看那大帐的施头是什么颜色的?”

乌里布的声音也颜:“三王子,那是……那是……”

答罕叫道:“我眼神不好,莫非你们也眼神不好吗?”

只有身后的毒王草人不懂得他问话的意思,答道:“三王子,我看清了,那大帐是雪白的。”

答罕滚鞍下马,他昏倒在地,随从的勇士纷纷下马,乌里布把他的头抱起,放在膝上,流泪叫道:“三王子,三王子!”

好久,答罕才悠悠醒来,轻声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远处慢慢踱来两骑,是二王子刺罕,他注视着躺在地上的答罕,说道:“父王殁了。”

答罕哑着声音:“我知道。”

刺罕再道:“他要二叔做了狼主。”

答罕道:“我知道。”

刺罕说:“狼主命你去拜祭父王!”

答罕再说:“我知道。”

耶律重恩听到了一声鸟叫,这一声叫得很奇,在他的耳旁,嘶嘶而叫,像是催命。那是知更鸟。

知更鸟决不会在白天叫的,耶律重恩站住了,他面前站了一个年青人。

那年轻人身着花里胡哨的衣服,手里拿一柄竹剑。他吹着竹剑上看不见的灰尘,对着耶律重恩道:“你杀了人。”

耶律重恩斜眼瞥他,笑笑:“我没杀。”

竹剑冷冷道:“我也知道你没杀,但我也得说是你杀的。”

耶律重恩长吁一口气,说道:“那就动手吧。”

竹剑动了,竹飘漫空!

都是竹剑,耶律重恩在他看得见的眼前,都是漫天飘洒的剑影!

他站立不动,竹剑没料到他会站着不动,就迟疑了一下。

只有那么一瞬,在佛家讲来,也无须一念的工夫。竹剑看到耶律重恩从他眼前的剑尖上突出来,他的胸像是在竹剑上透出,人便该死在剑下了。

但耶律重恩没死,他的手扼住了竹剑,竹剑变了,变成了竹花!纷纷扬扬雪花一般的竹花!

剑没了,不是折断,是化成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竹剑走了,他转身走了,竟走得头也不回。在这时,耶律重恩如要杀他,只须一出手就可。

但他走了,走得无影无踪。

他就又看到了罗裳。

罗裳是十八斩里唯一的美人。说她是美人,是她认为自己很美。她冬日夏天都不穿别的衣服,都是红的紫的罗裙罗裳,她对着男人笑时,露出一对对的小虎牙。她对着男人总是笑,笑时很快乐,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罗裳对他说:“你杀了人,还跑,不仅义。”

耶律重恩突然像看到了春天:“我没杀人,还得跑,真不仗义。”

罗裳大笑,拍手时故意把手拧得像小姐的样儿:“你很好玩,我不准备一下子杀死你!”

耶律重恩道:“十八斩一个个出台,你说像什么?”

她斜着头,看着他,瞟他的样儿很可爱:“像什么?”

“唱大戏,一个个出台。”

她乐了,说道:“十八斩一向都是一个个出台的,你得有耐心,才能等足了一十八个人。”

耶律重恩说道:“我等你动手,杀我。”

罗裳很是怜香惜玉:“我不好意思杀你,我不愿意杀你。”

一句话没说完,她扑向了耶律重恩!

她的手很快,她先是打了他的脖子,这一击会把他的脖子击折。再打他的下裆,这一下很可恶,不像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该用的法儿。但她用了,而且她用这法儿杀死了许多男人,百试不爽的。再来一下,她是击在耶律重恩的咽喉上,那一击是打碎他的喉核,最后,她在耶律重恩的胸前捉命、斩命两人命穴上一击!

她弄完了,退回去三步远,看耶律重恩溅血、仆僵、倒毙!

耶律重恩仍站着,站得很稳。

罗裳笑了,她说:“我杀不了你?”

耶律重恩说:“要不要再试一试?”

罗裳斜着头,很卖弄风情:“我不试了,我不舍得杀你。”

她扭着屁股走了,走得慢慢的,嗒嗒的。

耶律重恩再走,眼前站了一个麻疯婆婆。

耶律重恩说道:“没想到,你也是十八斩的人。”

麻疯婆婆面无表情:“我的肉要掉光了,回鹘王用一帖药救了我。我成了这样子……

她是十八斩的杀手,很厉害的杀手。

麻疯婆婆手里的拐是弯的,世上的老人任谁也不会用她这种拐,拐从中间便折过去了,成了弯得曲里曲弯的头,看样像一团乱麻。拐头也不够高,但身高只有童子一般的麻疯婆婆用来,却正好合适。

她用拐一点耶律重恩的头,说道:“我杀你的头,敲碎你的脑壳!”说是说,但她没动。耶律重恩也没动。

她再说:“我用拐敲烂你的心,看你的心有多大!”说是说,但她还没动。耶律重恩自然也不动。

她再说:“我用拐敲碎你的零碎!”

这一次,麻疯婆婆笑了,她一笑比哭更吓人,露出她的黑黑的牙,露出她那缺了半边的腮帮子。耶律重恩不但不怕,竟也笑了。

麻疯婆婆一叹,说道:“你放过了他们两人,我要谢你。”

她走了,脚像不沾地一般地走了。

耶律重恩心里知道,十八斩是承他的情,不然他们会死缠住他不罢休的。但是不是他的表妹夷离尺的主意,要他们不要死缠住他,只是做做样子,放他走算了?

他的心里升起一股温情,他但愿是那样,如果是,他的心上人真是还惦念着他呢。

他很愉快,任何想到了心上人,想到了心上人此时也想着他的男人,这时的心境都是愉快的。

答罕看着哈迷蚩,哈迷蚩看着答罕。他们知道,此时在帐外的人都可能在聆听他们两人的动静。

达懒一做狼主,对答罕也不冷不淡的。

哈迷蚩说道:“你晚了,大金再也无望。”答罕笑一笑,说:“还说这做什么?我一直很感谢军师,也很感谢父王,他给我留下一路的顺风,只是我晚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说的就是此时的哈迷蚩与答罕。

答罕忽地看着哈迷蚩,问道:“军师,难道大金真个不行了吗?”

哈迷蚩道:“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在夺得了大宋时,立一个羼弱的王子,再举科举,改弊端,兴水利,建良律,才是得大宋的机会。如今机会已失,只有等待。”

“等什么?”

“被人攻,或是借机攻人。”

两人心里明白,突地答罕道:“军师,我这路上慢了,是遇上了一个人,他告诉了我,大宋有一条大计,叫做安天大计。那计策足以制我六国,使我们不敢南侵。”

哈迷蚩哦了一声,显是很意外:“他会有什么大计?”

答罕道:“暗杀。据说大宋十大掌门共推一个叫做活佛的人主事,他们在蜀中举一个人,要他成立一个暗杀集团,那主要是对付几国的,务使吐蕃不敢进侵,西夏不敢进犯,黑汗不能出兵,回鹘不能图蜀,对我大金想必也是此招。”

哈迷蚩心情沉重,说道:“我与老狼主想的也是此事,我看,一定要在他的安天大计实施前,拿下那个蜀中的集团。”

答罕道:“我与毒王在途中相遇,便俘获一人,那人很怪,他的囊中有那十大掌门的信物,听他说话,还是蜀中人氏。我想他必是与那个安天大计有关的人,我便把他带来了,请军师问他。只有军师能问得出他是什么人。”

哈迷蚩大喜,说道:“如是真被三王子拿来那个安天大计的人,我们便实得反计了。”

答罕不解,问道;“军师说反行其计,不知如何行得?”

哈迷蚩说道:“我只是学了宋人的一些兵书,便知道那其中真个有无尽的智慧,你就穷此一生,也未必能得其髓。我只学一招,你如何,我便行其计,终能胜你。”

答罕道:“好啊,军师所言,莫非是也行得那安天大计?”

哈迷蚩得意道:“我们拿来一人,审得实在,也做一计,叫做‘破天大计’,破了他大宋的好计,岂不是更好?”

答罕拍手叫绝:“好,军师此计最佳!”

答罕叫来了毒王,说道:“把那个南宋的蛮子拿来,军师要问他话。”

毒王出去,看到三个弟子正在那里喝酒。原来老狼主入了土,安葬后必有一场大饮,此时的帐外人都是酩酊大醉,他扯住绳师叫道:“那个捉来的人哪去了?”

绳师笑道:“哪去了,他也喝酒,喝酒。”

毒王一急,说道:“他在哪里?”

他挨个去翻醉汉,看看没有,大叫道:“快来,找那个人!”

几个人见师父也急,便也来找,却哪里去找?此时答罕等得急了,出来叫道:“在哪里,带他入帐!”

藤师大声道:“他也喝醉了,不知在哪里。”

答罕大叫道:“吹角!”

有人听得三王子有令,便急急吹角,听得吹角,狼主与几位王子都出帐来。见哈迷蚩与答罕急急找人,便问何事。哈迷蚩说道:“失了一个重要的人物。”

泽利问清,大笑道:“我与他还喝过几杯,我问他姓什么,他说他姓唐。”

哈迷蚩大急道:“莫非是蜀中唐门的人物?”

狼主达懒问道:“蜀中唐门是什么人物?”

哈迷蚩说道:“狼主,那是一家大姓,蜀中的大富人家。”

达懒笑道:“好,好,富人家好,待我们去了,他就穷了。”

答罕与哈迷蚩面面相觑,知道又错失了一次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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