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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心曲

入夜,奉天府很冷清。

城门处,有兵卒在昏昏欲睡,料峭春寒一阵阵袭人,兵卒冷僵了,只好在城门洞内来来回回地走动。城内,也只有几家赌坊,几家小酒店还有昏黄灯火,连最热闹的妓馆“醉红院”都没了声息。红男绿女都不再做他们的绮梦了,他们有的正搂着心上人在睡,有的在喃喃梦呓着他们的美景。有几思春的男人女人在这昏夜里不寐呢?

这是奉天府的沉沉春夜。

在陋巷之内,有一家不曾关门的小酒馆,酒馆内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汉做店主人,又雇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厮做店伙计。这小店平时也不兴旺,只有些浑浊的劣酒,有烧烤的猪脚猪尾下酒,便没多少人光顾,来喝酒的多半是巷里的蠢汉。酒店里人不很多,平时早早就打烊关门,聋店主和巧伙计都去楼上睡了,偏偏今晚有一位客人坐在那里不断地喝酒,一言不发地喝酒。

店伙计跟他说了三百六十句,也没换来一句答话。他只是阴沉着脸,没酒时喊一个字:“酒!”就再也没话了。

店伙计向聋老板比划,这个客人已经喝了十六壶酒。

这是一些劣酒,烧得胃像燃着烈火似的劣酒。

他仍在慢慢喝酒,小店的店主人和伙计就只好等,等他喝完,但他好像永远也喝不完这酒。

他穿一套黑色衣服。

夜半三更,陋巷里连梦呓犬吠之声也没有,陋巷在沉睡。

忽然,走过来一个精瘦精瘦的汉子,这人身穿一件长袍,袍子的袖子有些油渍,袖口也破绽了线。他目光痴呆,走到这小店门前,犹豫着,似乎在琢磨要不要进店来喝上一杯,以抵御这料峭春寒。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拖着沉重的脚步,“沓,沓”地走进店里。

他看着小店,一共有五张桌子,只有一张桌子有人,有一个黑衣人在默默喝酒。他偏偏走到这黑衣人面前坐下,看着黑衣人,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喝酒。聋店主这时挥了一下手,伶牙俐齿的店伙计走过去,关上了店门。

店主人和店伙计竟然都一齐来到这张桌边,坐下了。

三个人都看着黑衣人,像在欣赏他喝酒时那醉态。

黑衣人的手抖了一抖。

瘦汉子冷冷说道:“你喝酒时从来不醉,手也从来没抖过。”

黑衣人漠然:“是么?我不知道我还有这么两样本事。”既无情感,也无热情,像冷冷的冰。

瘦汉子道:“东西拿来了没有?”

黑衣人无语,从怀时掏出一个小包,放在桌上。

瘦汉子打开小包,这包里赫然是那三十八粒药丸,黑衣人从紫衣女郎手里接过来的那三十八粒药丸。

瘦汉子在细细看。

黑衣人的声音很冷:“看什么?难道这不是我们唐门的解药么?难道我会弄错么?”

他的话中没有怒气,只有一点点委屈和愤懑。

瘦汉子长吁了一口气,看来解药不错。

对于唐门的仇人来说,这三十八粒药丸就是三十八条性命。

瘦汉子把这药丸用手指轻轻捏起来,放到鼻子下去嗅。

黑衣人的脸色已经变得难堪起来。他不能忍受瘦汉子这么做,但他又必须忍受,虽然他是唐门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但也一定得忍受这瘦汉子的轻慢。

瘦汉子悠闲地说道:“唐黑,这药不对。”

这明明是唐门最好的解药,三十八粒,怎么会不对?唐黑的眼睛也睁圆了。瘦汉子冷冷一笑道:“你弄错了。这药虽然对了,但数目不对,而且也不是那个俏梅山庄的少庄主梅英偷去的那些解药。俏梅山庄梅英进我唐家堡,是有人帮他的,所以他才能盗走这四十粒‘笑人”。可他是一个男人,身上绝不会有这种味道,有这种香味儿的,一定是女人,一个总把解药揣在怀里的女人。这是九妹身上那特殊的香味儿。”

唐黑的脸色一变。

九妹唐琳!

只有这个九妹唐琳,最得死去的唐家三老爷子宠爱的九妹唐琳,才会在怀里揣上一包“笑人”,在江湖上逛来逛去,也只有这个九妹唐琳,才会对唐家掌门人大少奶奶不理不睬。

店主人不聋不哑了,忽然很惊讶地哦了一声,这一声很响。

伶牙俐齿的小伙计却不敢讲话了,张大了嘴,不敢出声儿。

九妹唐琳,难道那个紫衣女郎是九妹唐琳?

唐黑很喜欢唐琳,但他不敢接近唐琳。他知道他在唐家堡的地位,他只是一个武功很高的杀手,像唐门大少奶奶手里最好使的一枚铁相思刺。但他决不是唐门中的要人,不是唐门中的嫡亲子弟,他是唐门的旁支,或者说是唐门的管事中的子弟,几辈前做唐家奴才赐姓唐的奴才之子。

虽然他长得很白,但他被叫做唐黑,并不是因为他穿一身黑衣才叫唐黑,也并不是因为他喜欢穿这一身黑衣。

瘦汉子冷冷一笑:“你并没杀死他?”

唐黑摇摇头:“有一个紫衣女郎,我以为是他姐姐瑛梅。”

瘦汉子冷笑道:“她决不是什么瑛梅,她只会是九妹。”

唐黑道:“她约我以一招‘十八罗汉赴云台’较胜负,我没有打赢她……”

瘦汉子厉声道:“胡说!即使她是九妹,她也决躲不过你那一招。”

唐黑缓缓道:“我只出手了十六粒暗器,扣住了两枚铁相思刺……”

瘦汉子愕然,他不解地看着唐黑。

唐黑为什么要扣住这两枚铁相思刺?没有这两枚铁相思刺,哪里能成为十八罗汉?哪里会赴云台?唐黑此举,岂不是痴人么?

瘦汉子心中暗道,唐黑没看出这三十八粒“笑人”是九妹身上所带,可能是情之所至,人也痴迷了。但他没向那个紫衣女郎出手,显然并非早已知道她就是唐家的眼珠子宝贝九妹唐琳,而是误把她当成那江湖上人人传艳的女侠瑛梅了,所以他才有这扣住铁相思刺一举。

瘦汉子冷冷说道:“三叔,小儿,你们知道九妹到了奉天么?”

那个又聋又哑的店主这时说道:“我不知道,她来奉天,根本没来这里,不知她住在哪里。”

小儿道:“我这几日问过几个街头乞丐,他们说这个紫衣女郎住在西街的那“北方春”酒楼旁边的一个小店里。她自己租了一间屋子,恐怕已经住了三四日了。”

瘦汉子道:“小儿,她去没去‘北方春’赴五月初十之会?”

小儿摇摇头,他不知道。

瘦汉子道:“三叔,你去一趟,把九妹领回来。”

店主人顿满脸愁容:“我……我……”

显然那个九妹并不那么好相与,她足以让这个屡经风霜的老江湖头疼。

小儿笑了:“三爷爷,要不要我替你去?”

店主人马上来了笑意:“你去?你去,好,你去就你去。”

小儿暗暗地把手伸出。瘦汉子一笑怒叱道:“快去,人小鬼大,竟然敢向三爷爷讨银子,不怕讨打么?”

小儿咯咯笑着:“你们等着,我去把她骗来!”

瘦汉子道:“黑弟,爹在世时,一直夸你办事心细,说你是唐门最得力之人。爹一弃世,大少奶奶掌门,头一回办事,你就如此不力,她怕不会轻易答应你。”

唐黑无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酒杯。

酒杯已空。

店主人想去给唐黑倒酒,但瘦汉子阻住了他。

瘦汉子拍拍唐黑的肩头说道:“江湖上都把咱们三个人,一并提起,唐帆、唐云、唐黑,唐家的三兄弟,不该在这奉天府摔跟头。你不去,我明天去,去找那个梅英。说什么也要把他拎回去,交由大少奶奶发落。”

唐黑无语,他只是默默看着店主人:“三叔,我想喝酒!”

店主人不敢动,看一看瘦汉子,瘦汉子点点头。

俏梅山庄内。一间很典雅的屋子。

紫衣女郎静静地坐在这里。

刚刚走的那个让她日思夜想的俏郎君梅英,他向紫衣女郎宽慰地一笑道:“别紧张,告诉你,我姐姐的脾气最好了。你就坐在这里,等她吧。”

梅英走了多久?像足足有一个时辰了。

紫衣女郎突然觉得很羞涩,也很害怕。

她头一回来奉天,就跟一个男人来到他家里,静夜对坐,这是不是很唐突?她与梅英偕入俏梅山庄,又不拘小节,与他共餐,之后又闲谈至夜深。如果瑛梅责怪她,她该如何回答?她没有什么话可说。她怎样向瑛梅解释?她久已闻瑛梅大名,知道瑛梅是江湖上人人钦敬的女侠,她很敬佩瑛梅,又很喜欢梅英。她知道梅英做事有时心术不正,但他有一个很好的姐姐,他还能坏到哪里去?他姐姐会管他的,他们不是双胞姐弟么?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每逢听见梅英说起他姐姐来,那眼中总是闪着很诚挚的光,他对他姐姐不是很尊敬的么?

她是唐琳,在四川,在唐门,她不知道什么叫害羞,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什么也不用怕。可在这里,这是俏梅山庄,她怕,怕瑛梅看不起她。如果瑛梅认为她是一个行为不端的疯丫头,她该怎么办?她能向瑛梅说明白她为什么要帮梅英从唐门盗解药,从唐门走出么?她能让瑛梅认定她是梅英的最好伴侣么?她能让瑛梅认为她又稳重又可靠么?

她害怕,她几乎想喊梅英,喊梅英回来,不让他去叫瑛梅。可屋内没人,夜很静。她不敢喊,怕喊来一些别的人,那样她会更难堪。

她不禁去抓酒杯,喝了几口酒。她马上又后悔了,她不该喝酒啊,如果瑛梅见到她喝得脸红红的,她会怎么想,该不会认定她是一个酒鬼吧?

她听到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盈,像是一个很热心的人,她很焦急,着急见到她。那脚步声也很脆,道出了走路人的心境极是愉快。终于,她见到了江湖上人人羡慕的女侠瑛梅。瑛梅极美,她的脸庞同梅英一样,极是英俊美貌。

她说话声音就同梅英不一样了:“你等急了吧?急得想喝醉,是不是?”

她笑了,她的一切担忧都是多余的,她明白,女侠瑛梅一定会是她的知心人,一定会同意她同梅英在一起的。她刚才的那些担忧都是多余的,是她的胡思乱想。

瑛梅在笑,笑得很端庄:“对不住,琳姑娘,我刚才是急来见你的,但又被那个调皮鬼缠住,非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们的故事。他借酒盖脸儿,也弄得我满面通红的。你是不是等急了。”

唐琳看着瑛梅,看愣了:“怪不得,人人都说……你真的比他还……漂亮。”

她们是两个女孩儿,两个未嫁人的女孩儿。说话的声音轻轻的,悄悄的。

瑛梅问:“你喜欢他?”

唐琳点点头。

瑛梅一叹:“可惜他总也不干好事儿。你能管得住他么?你如果见他干坏事,就给他个‘十八罗汉赴云台’。”

唐琳忍不住笑,她的笑很迷人。

瑛梅看着她,点头道:“怪不得,梅英的眼力不错。你确实很美。”

唐琳心里一阵暖,这是瑛梅在称赞她,瑛梅是江湖上人见人羡的美人,她称赞唐琳,让唐琳心里非常快活。

瑛梅在笑:“你别不好意思,其实他也很喜欢你。”

唐琳心里像有块蜜,在化。

瑛梅道:“他有时想入非非,近日又对我说,他要练成一种稀世神功,如果有三年,他就可以练成。在家里弄一个秘室,天天去练。练功没什么不好,我不反对,但他总是到处惹祸。去了一次四川,竟敢到你们唐门去偷解药,要不是有你,他这回哪里还有命在?”

唐琳只是在笑,她喜欢梅英。

唐琳是在唐家堡认识梅英的。

那一天梅英在唐家堡内的“唐家酒店”喝酒。

唐家堡在武林中立几百年,俨然已经成为一个泱泱大镇,有闹市,有街区,又有酒店,饭铺,各种各样的买卖都热热闹闹,而且东西决不比外面的差,价钱也决不比外面的贵。如果有人进入唐家堡做买卖,会朋友,那你就可以随意来去;如果你想来唐家堡探秘寻仇,你就只会死在唐家的淬毒暗器之下。在这里,你可能看不见名闻天下的唐家高手唐帆、唐云、唐黑,也看不见一些佩着宝剑,身披华衫的唐家剑客,可如果人要动手,你要夜间探秘的话,原来在你身边的一个蹒跚老婆子,一个卑琐店小二都可能就是能制你于死命的武林高手。

梅英知道这个。他来到蜀中,千里迢迢来到唐门,决不是来玩的,他想得到唐门的最好解药“笑人”。

他必须得到“笑人”。

梅英来唐家堡已经三日子,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天天在堡内游逛,天天来这“唐家酒店”喝酒。

唐家酒店,有两层意思,一是它确系在唐家堡,由唐家人办的。但这层用意并不很重,唐家堡的几万人说不定都姓唐呢,唐家酒店有什么稀罕?奇特的是,唐家酒店的第二层寓意是指这酒店的一切都仿前朝大唐制物。酒店的镂花窗饰是唐朝的重釉深色,酒店的桌椅板凳都是唐制的,在“御花园”这间厅子里,俨然是前朝的长安御苑,秋菊牡丹,都在花园之中竞放。有一班子细伶吹吹打打,竟然也奏前朝名师李龟年的曲子,也会奏那不知真假的“霓裳羽衣曲”。用的器皿自然也是唐制的,是重釉三彩式的,翻转底胚,可以看见“大唐开元三年制”、“大唐龙朔元年制”的字样,可知这确确实实是大唐之物。就是上菜的酒保儿,当垆的女人,也都穿着唐人的衣饰,长衣宽袖,峨冠博带,像前朝之人。上的菜更是浓汁肥腴,宽汤大量,有唐人的豪爽。

梅英喜欢这家“唐家酒店”,就天天来这里饮酒。饮的是唐代的名酒“竹叶青”与“梅酒”。

在唐家酒店饮酒,自然花费极大,所以这里常有人,却无常客。一连三日,梅英都在这里喝酒,且一人静静聆听雅乐,慢慢啜酒。他人如龙凤之姿,又英俊异常,就招唐门人的注目。

这时,从楼下上来了一个女孩儿。这女孩儿也就十六七岁年纪,长得十分俊俏,她一上楼,就问那当垆酒女:“他们念叨的那个酒鬼在哪里?”

当垆酒女一吐舌头,笑笑点颏,意指梅英就在她的身后。

这女孩儿猛一回身,就看见了正在啜酒的梅英。

她怔在了当场。她从没看见过这么美貌的男人,唐门子弟上千,却没一个男人生得有他这么器宇轩昂,貌如潘安。

女孩儿愣了。

这时,梅英竟莞尔一笑道:“你说的酒鬼是不是指我?”

女孩儿脸色羞红,却又十分大胆,定定地盯着梅英,半晌才道:“除了你,还有谁肯泡在这里,一连喝上三日酒?”

梅英笑道:“人要闲极无聊,就只好喝酒。喝上三日五日,又算个什么?人活着,不是有许许多多的三日五日么?”

女孩儿笑了,她觉得这个英俊少年很是好笑。

他穿着质地考究的绸衫,带一把显然是武器的折扇,一个人坐在这里,呆呆傻傻地看这些前朝遗物,喝着梅酒,花去大把大把的银子,听着一遍一遍奏着的“霓裳羽衣曲”,他不可笑么?

女孩儿道:“如果你想喝酒,西街东街上到处都是酒店,那里的酒同这里的一样味道,却花不了几个钱,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摆阔气?”

梅英笑道:“你错了。走遍天下,到处都唱的是大宋词曲,谁肯为人奏上一曲‘霓裳羽衣曲’?想人家唐玄宗,为了听这一支曲子,竟然相思入骨,你在这里花上几十两银子,就可以听李龟年的笛,唐玄宗的鼓,吃着唐朝御厨的菜,岂不是很便宜么?”

女孩儿愣了,她头一回听有人在“唐家酒店”说这儿的花费很便宜,她觉得很新鲜,很好笑,很可气,也很可恼。这人不是闲得无聊,就是存心扔钱摆阔。

女孩儿看着他面前的那鼎肥腴肉、油汤鸡,问道:“你觉得这些菜很好吃?”

梅英左右顾视,轻轻说道:“你要我说实话?”

女孩儿点点头。

梅英苦着脸:“不好吃,很不好吃。”

笑了,她觉得这人有趣了。

梅英悄声道:“而且这里也没有唐人那风采。你看那个弹琵琶的女孩子,长得没你俊,当然也就不是白乐天写的那个琵琶女了。‘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各属教坊第一部’。人家一弹琵琶,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而这个女孩弹得竟是‘大弦崩崩似弹棉,小弦沙沙似心烦’。”

女孩儿一笑,露浅浅酒涡,很迷人:“那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受罪?”

梅英一叹道:“无处可去。”

女孩儿就在梅英对面款款而坐。

梅英惊讶地看着她喝酒,她喝酒的样子很好看,很女人气。“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

女孩儿笑了:“我是唐九妹,是这里的总管。”

梅英吃惊:“哎哟,我怎么当着总管的面说你这儿不好!”

女孩儿嫣然一笑:“不好就是不好,为什么要说它好?”

梅英也一笑。他指着酒店里的一切:“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女孩儿笑道:“不是。我爷爷那时,就有这个酒店了。它没什么起色,奇怪的是它名气越来越大了。”

梅英笑,他从女孩儿那眉尖上看到了她的愁郁,无聊。

“为什么用一个女儿家来管这酒店?”

女孩儿惊讶地看他:“人家问我一百回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乐意干的。你想,坐在这里是不是比坐在家里缝缝补补刺刺绣绣的好玩儿?”

梅英一笑道:“不错。”他注视着这个女孩儿。这是个既大胆又好奇的女孩儿。她在唐家一定是个宠儿,是个不知什么叫艰难什么叫挫折的宠儿,她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看出了他的心思:“我是唐家九妹,我的名字叫唐琳。你叫什么名字?”

梅英摇了摇头:“你何必要知道我?”

女孩儿一笑道:“这很容易。”她抬头向那个当垆的女孩儿示意,那女孩就走过来,向她施礼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女孩儿竟然神色肃然,冷冷道:“告诉我,他这位公子,你都知道些什么?”

当垆女孩儿一愣,随即答道:“这位公子姓梅,乃北方奉天府人氏,自幼父母双亡,与姐姐瑛梅女侠为孪生姐弟。他叫梅英,十八岁,曾学过武当剑法,也曾习过少林武功,擅使一柄折扇,折扇亦是兵器,也会发十六枚扇骨做暗器。梅公子和瑛梅女侠有一家俏梅山庄,俏梅山庄是北方武林一大家。梅公子年方十八,尚未……”

唐琳突然一喝道:“好,够了!”

当垆酒女一愣,随即施礼,脸色不变,慢慢走回酒柜之后去了。

唐琳看着梅英,梅英有些愕然。他知道唐家堡很灵通,可决想不到他的一举一动,连同他的根底都由一个普普通通的当垆酒女说出来。看来,她们知道他的一切。

他想一想,突然笑了:“我想你准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唐家堡。”

唐琳盯着她:“我很想知道。”

梅英道:“我刚才坐在这里喝酒,还在想我为什么要来唐家堡?唐家有名与我何干?我现在可知道了我为什么要来了。”

他的眼睛盯着唐家的九妹唐琳,眼光里满是情意。唐琳突然脸色绯红。她是女孩儿,偏偏又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儿。

梅英推杯而笑:“如果你没话说,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他蹒跚下楼,回客店去了。

这一睡直睡至半夜。他起来,穿好夜行衣,从客店里溜出来。

他一直在街角上走,瞅街上无人,就身子一提,人飞到房脊上,在房上纵飞,直来到唐家后院。

他看到了唐家掌门少奶奶的屋里还亮着灯,轻轻蹿过去,直飞至少奶奶屋后,这里就是唐门放解药、毒药的库房。

摸到门边的一个狮子吞口,就摸摁狮子的鼻头,门轧轧打开,他一闪身,进了甬道。他记住了,甬道很长,有十三道机关。十三,赴冥幽之路的数字。

他脚用力一踏,身子飘飞向后,恰恰退出三步。两边机关发动,从身边射出几十支枪刺。

他再向前一纵,翻板飞开,从翻板上射出一道白光,十几支匕首都射在顶棚。梅英一一破了甬道内的机关,一直来到内室。这里,是唐家在江湖上能够纵横几百年的依靠,淬毒的毒药,解毒的解药,全都在这里放着。

他直扑过去,记住了,有一只碧玉透明的坛子,坛子有半尺左右高,坛子边贴着一纸签贴,签贴上是一具交叉的骷髅。这就是唐门最灵的解药“笑人”!

他冲过去,伸出手,去摸坛口。蓦然觉出身后有一股杀气,一道冷冷的杀气。

这是一道剑气。

“我现在可知道你为什么要来了。”有人冷冷地说。

他愣住了。九妹,他身后用剑直指着他的是唐门九妹唐琳。

梅英不知道唐琳是不是想杀死他。他只是愣了一会儿:“我要转身了,如果姑娘不动手的话,我就要转过身来了。”

他慢慢转身,很奇怪的是,他毫无防范之心,转身时神情很安然,像眼前没这一柄利剑。

唐琳冷笑道:“你为什么要偷人家的药?”

梅英一笑:“如果唐门的人在江湖上不胡乱杀人,我也不会偷药。”唐琳默然。她知道唐门淬毒暗器的厉害。没有这些暗器唐门就没有这么威赫的势力。但她的剑无法收回去。

因为唐门有规矩,每夜有一个嫡亲子弟看守这存放毒药解药之屋。今夜正当她轮值在此,她决不能让梅英窃药而去:“你不该擅闯这里,你擅闯这里,只有死罪。”

梅英笑了:“我已经知道你在甬道里,如果我一进甬道,在踏到了第一道机关时,就把手里的十六枚扇骨都射向左边的那个暗洞,你早已经死了。”

唐琳一震,心中暗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一进暗室,如果真的把那十六枚扇骨在发动第一道机关时射出,那时她只好死在他的扇骨之下,因为她进也无路,退也无路。

可他为什么没这样做?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今夜站在这里的唐九妹么?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唐九妹不会忍心杀死他么?

梅英双目凝视着唐琳:“我没有杀你,你当然也不会杀我。”唐琳的手在抖。她并不惧怕,只是心乱。她决不能让他拿走解药。她清清楚楚看到,梅英是奔这解药“笑人”来的。

梅英向她一笑道:“你该让我拿走这解药,我只要四十粒。”

唐琳喝道:“不行!你以为这是什么仁丹丸?四十粒,就足以活四十条人命。”

梅英的声音很温柔:“唐琳,你想一想,我拿走四十粒药,也不过是去救人。你该相信我,虽然我救的是唐家下手所杀的人,但我能向你发誓,我救的人决不会再危及你唐家。否则,我跪在地上,自刎在你面前。”

唐琳道:“不行不行,为什么你偏偏要在我看守这儿时闯来?”她的心绪很乱,声音中也明显有些哭意,有些沮丧。

梅英一叹道:“我早已探明了,虽然这是唐门的最大秘密,但我心中清清楚楚。我只能在你看守这里时来,这并不是害你,是因为唐老爷子活着时最心疼你。唐家大少奶奶虽然很是严厉,但她决不会罚你,她不敢对你怎么样,换上别人,就是唐帆、唐云,也会受罚的。让他们受罚,我心中不安。”

梅英只能这样说,因为他明白女孩儿家的心思,他只有这样说,才可以打唐琳的心,让她觉得心中有些快慰,让她的自尊心得到一种安慰。这样想不独是因为她,而且也为了唐帆、唐云他们,这让她对梅英更多了些好感。

既然他只是用唐家的解药去救人,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他去救好了,唐家如果要杀死谁,恐怕不等他把解药送到嘴边,就会割下他的脑袋。

唐琳的心很乱,剑仍然指着他的前胸:“不行、不行!你快走开!”她明白,如果唐家用淬有断肠致命的暗器杀人,那人一定是唐家的仇敌,她不愿意让梅英去救唐家的仇敌。

梅英道:“你可以一剑刺死我,否则我一定要拿走解药!”他闭上双眼,等着唐琳杀死他。

唐琳的剑刺不下去,她狠不下心来。她藏在甬道那个暗洞里,一见他进来,心里就扑扑直跳,她马上猜到了他是谁,果然不错。她的心里是不是已经很喜欢这个俏梅山庄的少庄主了?

梅英轻轻说道:“九妹,九妹,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的脸上有些伤心凄情。

唐琳慢慢收回了她的剑。

后来,梅英走了,他什么时候走开了,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的心里很乱,她知道再过三日,唐家的掌门大少奶奶会亲自来这里,查看这些暗器,毒品和解药,那时一定会被发现的。她狠了狠心,她不怕被发现,唐家大少奶奶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她轻轻叹气,也慢慢走出甬道。

唐家大少奶奶果然发现少了四十粒解药。

她把看守内库的几个唐家兄弟姐妹都找了来。这几个人是唐帆、唐云、唐生、唐琳、唐梅、唐举、二少奶奶寄云。

唐家大少奶奶冷笑道:“你们几个都在这里,看守内库的轮值也不过三回,就有人从内库盗去四十粒‘笑人’。这四十粒解药决不是小事,也许会有四十个唐门仇人被人救活,他们会再来寻仇的。也许我们唐门会受损失。我只想知道,在你们这七个人中,是谁看守内库时被盗的……”

七个人中,没有一个人回话。

唐家大少奶奶从前是峨嵋派传人,剑法极精,内功又强,但她脾气极躁,很容易着急上火。

“难道没人知道?是谁偷去了解药?这人也够精明,居然把咱们甬道内的十三道机关弄得明明白白,如果他是白日来,决不会躲过我这里上上下下几百双眼睛。他肯定是夜间偷偷入了甬道!这时,该是你们七个人中的一个站在甬道内的暗洞里,他没伤到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也决不会让你们安安静静躲在甬道里。是不是你们七个人谁拿了这四十粒‘笑人’?为什么要拿解药?要把它送给谁?送给哪一个伤在唐门暗器之下的人?”

七个人都静静地看着她。

唐帆突然道:“我没拿,我也没看见谁走进甬道。”

唐云道:“如果有人进甬道,我会杀死他。”

唐生道:“我没看见人。”

唐梅道:“我也没看见。”

二少奶奶嫣然一笑:“我轮值时根本没事儿。”

唐举看看九妹唐琳,嗫嚅着说道:“我,我也没看见什么异常。”

大少奶奶和其余六个人都看着唐琳。

大少奶奶的口气突然变得温婉,她对这唐门最娇性的大姑子也心存几分忌惮:“琳妹,总该不会是在你当值时被人偷了解药去吧?”

唐琳轻轻一叹,看定唐举道:“举哥,其实你也明白是我头一晚上出了差错了。”

唐琳轻轻回顾众人,说道:“是我放了他,是我把他放了,你们要罚要杀,明天告诉我一声。今天太晚了,我要去睡了。”

她转身迤迤然走出去,不敢回头。她知道如果她回头,一定会让几个哥哥嫂子看到她脸上的泪水。

唐云想去追她,被大少奶奶喝止住:“别管她!其实我这个当家人,真就当不了她的家,老太太活着,如果我动她了一个手指头,老太太会去寻死觅活的。我怎么办?”

唐帆冷冷道:“一定要找回解药,四十粒解药‘笑人’,足以让唐家所有走出门去的杀手对自己的暗器没信心。”

大少奶奶道:“何必问她?我们唐家堡的人决不会都在白白吃饭。来人,传唐松!”

唐松进来了,给大少奶奶磕头,给唐家其余六位行礼。

大少奶奶问道:“唐松,上月下半月,都有谁有唐家堡来去,你拣武林中有名堂的说一说。”

唐松是胖子,胖得浑身的肉直哆嗦,他念念叨叨,如数家珍:“上半月有山西驴帮来咱们这里做了五天买卖。但他们之中没什么像样子的人物,领头的是个首领叫铬杰的,用一口刀,武功极差。有从幽燕来的三剑客之一白云剑客,他在唐家玩了三天就走。还有红花镖局的少局主邵梅辰,他护镖交到成都府,就来唐门闲游,再有就是北方奉天府俏梅山庄的少庄主梅英,他来‘唐家酒店’,喝了三日酒,还有‘康顺成’绸店老板、‘一柄尺’布店老板一同来做买卖……”

唐云道:“他们之中,有谁是在上月末二十八、二十九日这两天走的?”

唐松想了一想道:“白云剑客、邵梅辰、北方俏梅山庄少庄主梅英都是在这两日走的。”

大少奶奶一笑道:“好,唐松,退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唐松悄悄退下。

唐帆道:“我去找白云剑客。”

大少奶奶道:“还得有人去找那个俏梅山庄的少庄主梅英。”

唐举道:“我去。”

大少奶奶慢慢道:“你不要去了,我不想让唐家堡再有什么闪失,让唐黑去找这个梅英。”

唐琳知道的就是这些,她向瑛梅细细讲述,边讲脸上还带着笑。她明白大少奶奶决不会让偷药人轻易逃脱,她一定会派人杀死梅英的,她不放心,就随后跟来了。

瑛梅皱眉道:“天下武林,最让人头疼的就是蜀中唐门,暗器奇绝天下。梅英这次盗解药,也不知是想救谁。但无论他救治谁,都会得罪蜀中唐门。看来,俏梅山庄与唐门这仇隙算是结下了。”

唐琳道:“我拿了三十八粒药,还给了唐黑。”

瑛梅皱眉道:“恐怕没那么容易,他们迟早会发觉的,那时不光梅英仍会被杀,也会连累你的。”

唐琳低下了头,轻声说道:“我不怕。”

瑛梅看着唐琳,沉吟半晌,方才说道:“唐琳,我想你一定喜欢梅英,梅英也很喜欢你。你是一个江湖奇女子,如果你不反对,我想让你同梅英订成一门亲事,以这玉镯为证。”

瑛梅拿出两块玉镯。这是两块纯净无暇的白玉,从中分割,合为一环,分则成一龙一凤。瑛梅道:“如果你能同梅英在一起,我也大可放心,让他少去做些恶事,岂不更好?这一块凤你收着,算是你与英弟的信物。”

唐琳脸色绯红,她满心想去接这玉镯,却又羞涩万分,怯怯地不好去接。

瑛梅见她迟疑,惊讶道:“莫非九妹不很乐意这门亲事?”

唐琳羞涩不安:“还没……没告诉家母……”

瑛梅抓住唐琳的手,把这块玉凤放在她手中。

唐琳心里很快乐,但她低下了头,很羞涩。

瑛梅扯住唐琳的手,带着她转过许多屋子,来到了瑛梅的居室。瑛梅的居室很女人气,也许是过于女人气了。到处都是很香的气味,花瓶很多,被衾也满是红红绿绿的大朵团花。只是墙上挂着一柄剑,才像是女侠的饰物。

案上有琴。

瑛梅向唐琳一笑道:“九妹是不是喜欢弹琴?”

唐琳笑道摇头,她从不喜欢弄琴,她坐不住。

瑛梅道:“你一点也不会抚琴么?好,我来弄琴给你听。”

瑛梅坐了下来,轻轻地抚琴。

唐琳看着她的手,很惊讶她弹琴时左手竟然有一个中指与无名指夹在一起弄弦的习惯。瑛梅的琴弹得很好,琴韵清雅,又缠绵深长,让唐琳听了心中很快活,很舒服,竟想起唐老爷子在世时那天天快乐的天伦之乐。她笑了,痴迷迷地笑了。

瑛梅让唐琳和她住在一间屋里。

隔榻而息。

瑛梅睡觉有个习惯,不乐意吹熄灯火,就让蜡烛一夜烧至白昼。她向唐琳笑道:“你是不是不惯点灯睡觉?如果你不习惯,可以吹灯。不过那样,我可就不习惯了。”

唐琳一笑,说她不在乎。

瑛梅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熟。

唐琳睡不着。她在想这个俏梅山庄,想这北方的冬寒之夜。如果她嫁了梅英,就要忍受这北方的冰天雪地了,她能不能受得了?她要住在这俏梅山庄么?她有些不大习惯这里。这里虽然也像唐家堡一样,富贵宽绰,有许许多多的房屋,但这里却没有唐家堡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没有唐家家族那么热闹。她要嫁给梅英,会不会很寂寞?

唐琳在胡思乱思,不能成寝。

有人笃笃敲门。

瑛梅低声问:“谁?”

“是我。”

唐琳心中一热,她听得出来门外之人正是那个梅英。

瑛梅笑了,说道:“唐姑娘已经睡了,你为什么还不走开?”

梅英听来也颇不好意思,他说道:“好,好,我走,我走。”唐琳睡了一觉,直睡到大天亮。她起来时,小丫头点梅为她盛水,洗脸梳妆。

瑛梅走了,她有事要去办。唐琳留心一看,她注意到墙上已经没有了那一柄剑。瑛梅一定是办什么大事去了,不然决不会这么匆匆而去。

唐琳被领去前院,她的心突然又咚咚跳起来,她看见了站在花株前的梅英。

梅英实在俊俏。

唐琳的脸红了,她说不出话来。她才知道,一个女孩子常常脸红心跳,心里一定很是甜蜜。

梅英看着她:“姐姐告诉我,你收下了那块玉凤。”

他把手扬起,他手里有一块玉通体透明,在阳光是熠熠闪光,正是那块与唐琳的凤可以合并为一的一条矫腾欲飞的玉龙。

唐琳低着头,她很羞涩。近日来,她再也不是风风火火的唐家九妹,而是一个动辄脸红的唐琳姑娘了。

梅英道:“我听家姐说,要派人去蜀中唐门求聘。我三年之后,一定娶你为妻。这三年之内,我要好好埋头练好武功。我决不让你失望,让你嫁给一个躲不过唐门暗器的男人。”

唐琳抿嘴一笑,她喜欢梅英,他躲过躲不过唐门暗器又有什么关系?

唐琳回到了客店。她要好好歇一歇,躺在床上,好好想一想她自己。

她关好了房门,去找开帘账,吓了一跳。

小儿正盘着腿,稳稳当当地坐在她床上。

唐琳一愣:“你是谁?”

小儿咧嘴笑了:“敞口巾,庚年羊,房子宽大闲得慌。”

唐琳笑了:“你这么一个小小孩子,也算是咱们唐家的人?”

小儿道:“对,小儿,奉天府酒馆的人。有人等你,去不去?”

唐琳道:“不去。”

小儿起身下地要走。

唐琳以为怪事,唐家人做事,从来没这么快脆回绝的,也不该这么一口回绝之后掉头就走,他回去如何交待?

唐琳喊住了他:“找我做什么?”

小儿搔着头:“说不明白,他们说要杀一个人,还说是姓梅的,叫什么名字我忘记了。”

唐琳脸色一变,说道:“好,我跟你走。”

小儿和唐琳进了酒店。

酒店里,瘦汉子、唐黑、店主人仍然围桌而坐。好像不管等多久,他们都全静静地坐着等待。

唐琳看见瘦汉子,心中一怔,慢慢说道:“云哥,是你?”

瘦汉子冷冷一笑:“对,是我,不是唐帆。”

唐琳那一愣当然瞒不过唐云,唐琳如果说期望来人,也该当盼来的是唐帆。因为唐帆虽然残忍,但总比唐云好求情,对唐琳也比其他哥哥好一些。她不愿见到唐云来,却偏偏正是唐云来了。

唐琳慢慢坐在桌边。

小儿这回没地方坐了,只是站在店主人身后。

唐琳在等,在等唐云问话。

偏偏唐云什么也不问她。唐云低着头,问店主人:“三叔,俏梅山庄出没出来人?”

店主人拈须道:“好像没人出来。”

唐琳心中好笑,看来这个糊涂三叔又弄错了,他不知道一大早,瑛梅已匆匆离庄而去。但她也不说破,如果他们认为瑛梅仍在俏梅山庄,说不定会有些忌惮。

唐云的面色阴沉:“九妹在这里等着,三叔看着九妹,和唐黑去。你只要缠住瑛梅,我来出手。”

唐黑点点着,他不敢看唐琳。

唐琳突然冷笑了,她从怀里蓦然掏出一块玉,这是那块玉凤。

“唐云,三叔,你们看,这是什么?这是我与俏梅山庄少庄主梅英的定情物,是瑛梅女侠亲手送给我的。你想去杀梅英,为什么不先来杀死我?你杀了我之后,再杀他岂不是更方便?”

她提剑冲向唐云,倏忽向他出剑,剑风直刺向唐云的前胸大穴。

唐云的手指突然夹住了唐琳的剑。

唐琳的剑不动分毫,她既刺不出去,又拔不回来。

唐琳吼道:“解药已经拿回来了,给了黑哥。你为什么还要去难为他?”

唐云冷冷道:“我已收到掌门人信鸽传讯,你从家中又带走四十粒‘笑人’,这一次是老太太帮了你。”

唐琳道:“不错,不错,就是她大少奶奶亲自来,又能把我怎么样?”

唐云叹道:“唐门有了你这号姑奶奶,还在江湖上怎么混日子?看来要让唐门强盛,就顾不得你了”

唐云的手指一贴一捏,就把唐琳手中的剑夺了下来。他迅疾点了唐琳的穴道,让她瘫软在桌边。

“三叔,看好她,我们去去就来!”

唐云回头看了一眼唐黑,和唐黑一起走了出去。

唐云和唐黑在街上疾走,他们要赶到俏梅山庄去,这是大白天,他们无法施展轻功奔驰,只好匆匆赶路。

唐云脸色阴沉,他一定要杀死这个梅英。敢轻视唐门的人,一定要死在唐门的暗器之下。

蓊郁的山庄已经在望。

前面是一座小桥,桥上站着一个白衣人。

这人背向唐云和唐黑,似乎在阻他们的路。

两个人站住了,他们没法儿不站住,因为那人正在用剑点向桥边的一棵树。

剑尖指处,嘶嘶松响,便有一枝松针哗哗脱落,只剩下一根秃枝。

唐云和唐黑站开了,他们两个人同那个白衣人站成犄角之势。

白衣人的话声很冷:“唐云、唐黑,为什么不回蜀中去?难道这里竟有些什么好玩之处,足以让你们乐不思蜀了么?”

唐云冷冷道:“足下是谁,我并不感兴趣,请你让开路,让我们二人过去,我们要去俏梅山庄,有要紧事办。”

白衣人道:“想过去也行,你们两个人必须踩着我的尸体,才可以走过这座桥,入俏梅山庄。听说唐云、唐黑都是唐家堡一流高手,真想领教领教二位的本事。”

唐云道:“你为什么不转身过来?”

白衣人道:“留给你们后背,射暗器时目标岂不是大一些?”

唐云心里渐渐生出一些怒气来。他在江湖上不比唐帆有名,是因为他杀人慢,杀的人也不如唐帆多,但他的手段决不会比唐帆差。何况他身边这一回又有唐黑,唐家三兄弟相偕入江湖,那是极难碰见的事儿。如今唐云、唐黑两大高手在此,如还收拾不下这个白衣人,唐门此后还能在江湖上扬声立威么?

唐云道:“好,我就来会一会你。”他向前伸出一手,这是要唐黑向一边退去。

唐黑看着那白衣人,冷漠地向后退去两步。

白衣人长笑道:“好,唐云,让你看看我是谁。”

白衣人身子一掠,人如飞鹤,纵跳几下,就站在唐云对面。

白衣少侠白鹰!

唐云一愣,他不想同白鹰交手。

如果他杀了白鹰,江湖七大门派决不会罢休,他们一定要向唐门寻仇的,因为白鹰是七大门派在江湖上的代言人。他是少林达摩堂欣悦长老的俗家弟子,在江湖上辈份很高。

唐云心中在踌躇,他刚刚明白为什么白鹰要背向他们,以技挟人。他是不想让唐云知难而退,想逼唐云同他交手。

唐云冷冷道:“难道白鹰少侠也同偷药贼一伙么?这可怪了,闻听白少侠乃是少林达摩堂欣悦长老的首徒,在江湖上善为人排忧解难,是侠义道上的有名英雄。如今怎么同偷药贼成为一路了?”

白鹰颇有些恼怒,他在江湖上行走,从没人敢于对他如此讲话,他心中杀气顿生,冷冷说道:“有本事自然该同人一招一式过招,暗器也算是光明正大的一搏,淬毒杀人,就算是蜀中唐门的本事么?你今天试一试,用你那淬毒暗器,杀不杀得了我?”

白鹰提剑,慢慢向后撤去,与唐云对面站有三丈远时,方才立定,笑道:“这么远好不好?我总得照顾你那些毒玩艺儿。”

唐云不动声色,他杀人时一向不急,很早时候,他杀人时着急,把一件新袍子溅脏了,溅了一身污血。从那以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你要杀的人总在那里活着,等着你去杀,你不杀他,他就不死。你何必着急?着急只会弄脏衣服。要杀的人一杀就死了,你再也不用想他了,可新衣服脏了,就得扔,让人总想念着,那一件袍子穿着很合身,弄脏了很可惜。

唐云在掏鹿皮手套,很小心地把它们戴在手上,连身边的唐黑都在盯着他,看着他,奇怪他会把这些唐黑从心底里熟悉的动作弄得慢成了僵滞一般。

慢,就要等。

对方在等,慢极了就连自己也要等。

终于弄完了,唐云向前走了几步。他这是告诉白鹰,他敢于走向白鹰,他并不害怕白鹰那漫天的剑气。

唐云决定出手。

他看了唐黑一眼,这一眼中似乎有许多话在说。

唐云盯着白鹰,说道:“我不想杀你,如果你伤在我暗器之下,你就离开这里。”

白鹰笑道:“我也不想杀你,如果你伤在我的剑下,你马上离开俏梅山庄,别再找梅英的麻烦。”

唐云长笑道:“好!”

唐云看定白鹰,他知道白鹰不是等闲之辈。

他扬起那只戴着鹿皮手套的右手,谁知道这只手一扬,会飞出多少件暗器?

他必须要全力一击!

白鹰的眼盯着唐云的手。他并不轻视唐云!如果他轻视唐云,他就会死。他左手虚虚前引,捏一个剑诀,这是少林的达摩剑式起手式“决心面壁”。

顿时,他的衣袖振振飘起,浑身鼓荡着极强的内力。

他的内力可以抵御得住唐云的暗器么?

唐云的手飞起来了,眨眼间,飞起了一片闪光,一片暗器破空的嗡嗡声响。

白鹰的身子突然平移了六步,然后又向左退了三步,向右闪了三步,在最后三枚暗器袭向身后时,白鹰的剑向后一挥。

三枚铁相思刺落在地上。

唐云的脸色很难看。他这一手是“十八星宿下凡来”,十八粒暗器手法绝好,暗含天上十八星宿玄机,变化机巧无穷,但被白鹰走那奇妙的步法,竟一一破解开去。

身边的唐黑向前一冲,似乎要出手。

唐云一声喝道:“唐黑,住手!”

唐黑身子疾停,站住了。

唐云道:“白鹰,后会有期!”

他转身同唐黑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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