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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再生

梅英和唐琳在等待。

石洞内,是耶律重辉和欣悦长老,他们正在为许重天疗伤。许重天病得很重。

本来他可以治愈,但他自己不调息不修持,每日只是静静躺在石床上,喃喃念叨着:“不天,不天,我送我这幅画,本来没什么恶意的,是不是?你说,对不对?”

他瘦得没了人形,只有两只眼睛睁得极大,瞪瞪地看着石洞顶。他再也不想看这一幅画了。

是不是他已经在心中认可了耶律重辉的那话,认定了许不天确实是用这一张画来害他,他才会这样哀毁自己?是不是他一向自信,认定他自己无论如何爱惜自己的羽毛,但毕竟还是为许不天做了许多事,可以为许不天献出生命,而最后知道他全然不会那样做,他才这么羞愧懊悔?

耶律重辉与欣悦长老想为他调息,为他输些内力。但许重天绝不接受,让他二人没一丁点儿办法。

三天之后,许重天睁开了双眼,他对耶律重辉说道:“谢谢你。”耶律重辉凄伤地一笑,他不得不这样做。不这样做,许重天会怎样?他会入魔愈深。

许重天道:“我想见见唐琳。”

唐琳进去了,她慢慢跪在许重天面前。她跪拜许重天,是因为他救过梅英,救过她的梅郎。

许重天双目看她:“你不恨我?”

唐琳摇头。

“你喜欢他?”

唐琳点点头。

“他……就这个样子,你也喜欢他?”

唐琳点头,很郑重地点头。

许重天一叹道:“他比不天幸运,他比不天幸运。”

许重天这一叹,是不是明白了他自己也不能像唐琳一样,喜欢一个不男不女的阴阳怪人?是不是也认识到他不如唐琳那样真挚,那样有勇气?唐琳是女人,女人喜欢一个人的躯体,要对它不畏惧不憎恶,才是真的喜欢。看来唐琳是真的喜欢。这个唐门的女孩儿,也是个怪女孩儿。许不天的一生不幸,是不是因为他没碰上这么一个怪女孩儿?

许重天一笑:“你出去吧,我愿你快活,像飞天那样快活。”

唐琳走出来了。她看见了梅英,她冲梅英笑,笑得粲然。

她很可爱。

梅英进了石洞。也跪在许重天面前。他告诉自己,不要记恨他,他这么做,是因为他要娶梅英,想要梅英做他的妻子,他爱梅英。许重天道:“唐琳爱你,比我更喜欢你。”

梅英轻轻点头:“我明白。”

许重天道:“有人真心爱你,你是个丑八怪也没什么关系。”

梅英又点点头。

许重天问道:“你还想不想变成一个人,一个女人你是不是愿意做的了,一个男人呢?”

梅英沉吟了一会儿,他是不是想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他想过,他真想过,他曾经想做一个好女人,那时他情愿做瑛梅。如今呢,他情愿做梅英,做一个让唐琳永远爱的梅英。但他不能求助于这个许重天,他恨许重天,恨许重天杀死了梅良等十三个人,杀死了点梅,杀死了樵夫一家。他恨许重天杀了他最亲近的人,他决不会让许重天为他医治身体。

许重天一叹,知他心意,但委婉说道:“天下之大,奇人颇多,但能医好你的病的人,大概只有我自己了。你是不是愿意让我帮你?”

梅英想了想,摇摇头。

他不愿意。

许重天的身体很差,他马上就不行了。他告诉耶律重辉、欣悦长老,他要见见七大门派的掌门人。

七大门派人俱在。许重天让欣悦长老、耶律重辉扶他起来,道:“七大门派与许不天之争,使江湖风波迭起。如今不天已死,我便要独力承担与七大门派之仇怨。现在我已快死了,请各位前来,如果诸位想到报仇,想到丧失门人或掌门人之辱,尽可以冲我报仇。从今之后,不必再去找梅英。梅英与七大门派无仇,他杀天苍头陀等三人,完全是为不天所做。这仇恨也当然归我。其余四派死人,皆是我命江玉所为。如今我在这里,各派掌门人或弟子都可来向我报仇,如果死在七大门派人之手,我也死而无憾了。”言罢,便挣开欣悦长老与耶律重辉,走下石床,缓缓坐在七大门派人面前。

七大门派人自然没有想到许重天会如此,他们惊呆了,痴痴地看着许重天。

他们应该向阴阳邪神许不天寻仇,应该向这个许重天寻仇。

但这是许重天,是江湖上武林中不可一世的许重天,他们怎么会有报仇的机会?许重天给了他们机会,他们怎么办?

天门派掌门人吴风缓缓走出,他向许重天一揖道:“天门派虽然同阴阳邪神为敌,但不曾与许重天为敌。既然你说你将代许不天受过,这杀师之仇自然是不可不报了。”说毕仲手出去,指变为勾,叭地搭在许重天胸前。

吴风咬牙,用力一扯,许重天衣襟尽裂,胸前被抓出五道血痕。吴风转身出洞而去。

形意门掌门钟离忌道:“既然你有此心,我也该为天苍头陀报仇。”他向许重天击去一掌。

许重天不以内力抵对,便猛地一咳,吐出血来。

形意六掌门钟离忌向许重天一揖道:“形意门从此与阴阳邪神许不天的仇怨一笔勾销。”他也慢慢走出石洞去。

峨嵋派善因师太合什道:“许施主一心向善,不老尼姑秦越女之死自是与他们不同,梅英与她一战,虽是正邪不同,却也是堂堂正正,我之报仇之心,也从许施主这里一并了却。”善因师太把拂尘轻轻扫在许重天肩头,然后转身出洞而去。

淮阳门的掌门人白毛苍鹰淳于威死了,淮阳门前来峨嵋赴会的便由白毛苍鹰淳于威的大弟子陆旗主事。陆旗站了起来,走至许重天面前,他看着许重天,心中明白淮阳门曾怒之死并不因为有了许重天或阴阳邪神许不天所致,所以,他只是向许重天默默施了一礼,转身便走出洞去。

崆峒护法云天鹤、雨天鹤兄弟走上来,两人朝许重天一揖道:“许前辈的胸襟开阔,让晚辈佩服,但胡护法为本派至好兄弟,无辜被杀,自然该一报此仇。”

说着,云天鹤、雨天鹤便都从肋下佩剑,要向许重天全力一击。欣悦长老、耶律重辉想上前去阻止,但被许重天用眼色止住。

云天鹤、雨天鹤是不是想要一击而杀,杀死许重天?谁杀死了许重天,在江湖上也算是石破天惊的一举了。

云天鹤、雨天鹤纵飞而起,直扑向许重天。这是两兄弟在江湖上成名绝技“鹤飞九霄”。

许重天闭上了双眼,静静等死。

双鹤分飞,又落在许重天身后。许重天觉头上一凉,便如飞雪纷纷飘落了他的长发。他的发髻被削落,长发垂飘,又被削去许多,飘落在他的胸前身后。

许重天仍一动不动。

云天鹤、雨天鹤兄弟朗声道:“崆峒与你许重天之仇怨,也从今日了却。”转身走出。

武当派玉真道人慢慢走到许重天面前,他瞅着许重天,慢慢说道:“杀死哭道人与少林圆痴的,不唯是你,亦由唐门。我见过哭道人的尸体,中毒在先,所以武当与你,也只是一击之仇。”

话一讲完,玉真道人倏忽出掌,击向许重天。这一掌击在许重天身上,透背而出,将许重天身后石壁打得哗哗坠落石屑。许重天也不由得变色。这掌力确实惊人。

玉真道人转身走出去。

少林方丈心证大师合什而礼道:“许施主,果然回心向善,一切孽缘皆当化解。你杀本寺圆痴大师,却也没使圆痴致死。如今许施主一心回头,老衲就向施主恭贺了。”

向回一引,把许重天又慢慢带回至原处。

少林方丈也转身出洞。

许重天睁开了眼,他的眼里闪着泪。不知这泪是悔恨,还是羞辱?他向耶律重辉、欣悦长老一笑,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开朗,人也有了盈盈笑意。

“我去了。”

耶律重辉一笑:“好,好,该来时便来,该去时便去。”

欣悦长老道:“悟透了就去,只知今生残缺,不问来世完全。许重天,许重天,你该自去。你该自去了。”

许重天眼里有泪:“我去之后,还望大师与王子来看我,待我初生之日,却也能沐佛光,知今世……”

欣悦长老道:“好,好,老僧一定来。”

耶律重辉也笑:“我也来,我也来,你看好不好?”

此时,正是深夜。漫天星斗时。

唐群从他那秘室走出,他要回他的屋子里去,他屋子里有一个娇妻,一个身为唐门掌门人的娇妻。

他想,他不该太早回去,或许此时她还没有睡。他希望能等她睡着以后再回去,悄悄地偎在床脚睡上一觉就是了。

他推门进了。却看见了一个凌乱的屋子,大少奶奶斜倚在床边,肩头流血,黑血淹红血。她肩头上插了一支铁相思刺。

唐群忙扑上去,他想拔,但枉自用力,拔不出。

他去抓解毒之药“笑人”,但他撬不开大少奶奶的嘴。大少奶奶咬紧牙关,仿佛想带走一腔心事。

她右手攥紧了,攥紧的手里有一粒解药“笑人”。

她是不是把那一枚铁相思刺拍在了自己肩头,然后就去抓“笑人”?为什么她抓到了“笑人”,却不吃药,只是把它紧紧握在手里?她改变了主意,还是来不及把这粒“笑人”吃下去?

唐群的身子在颤抖,脸上热泪双流。他念叨着:“其实,你不必死。你何必要死?你为什么要死?该死的是老爷子,他该死一千回一百回。你何必要死?你……你……”

他去抚摸这个死去的女人,把她抱好,放在床上。他为她理好头发,一点点梳齐她的头发,就又把她的衣服扯平,然后呆呆地看了她半晌,才轻轻叹一口气,走出门去。

唐群站在了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正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忍受寂寞。因为她是老人,老人必然会寂寞,即或是白天整天有人前后簇拥说闲扯闷儿,晚上,还是得一个人认认真真地体味寂寞。

她用她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望着唐群,目光中是怜悯,也是同情。唐群的日子很不幸,他的不幸是由他娶了那个峨嵋派的心瑟姑娘后就有的。

老太太轻轻一叹:“你为什么不去睡?”

唐群道:“我睡不着。”

老太太的话很慢:“我已经告诉了唐云,他为你准备了两样,你就不寂寞了。”

唐群看着老太太,不讲话。

老太太觉出了异样:“你怎么啦?你想说什么?最好你什么也不说,回去睡觉。”

唐群的声音很低沉:“她死了。”

老太太陡然站起来了,她的脸上有了光彩。

唐群道:“你不用再盯着她了,她死了。”

唐群讲完了这一句话,就向外走,他要回他自己的屋子里去。唐群坐在屋里,把帷幔放好,然后来到窗前。窗外,是漫漫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唐群点亮了一盏鲜红的芙蓉灯,把这盏灯放在窗口。然后他又吹熄了灯,坐在暗中静静等待着。

楼下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很犹豫,也有些踌躇,慢慢地上了楼。

这是个男人。他喘息声很粗,一个一心一意想着女人的男人。他慢慢摸向床边,摸到了女人,摸到了一动不动的妇人。

女人有时愿意一动不动去体味快活与温柔。她是不是在这样寻求快活?

只是唐黑的身子僵住了,他摸到了肩头的那枚铁相思刺,摸到了鲜血。他慢慢站起身子,让心悬着,身体一点点转过来。

唰唰唰,从角落里飞过去一点点弧光。这是带光的火线。火线飞至灯烛上,便点起了蜡烛。屋子里变得很亮。

唐群坐在屋角落里,目光孤凄,没有一点热度,他的身体很懒散,人像散了骨架。他看着床前这人道:“唐黑,她死了,不是她用芙蓉灯唤你,是我。我想,她一个人死了,太寂寞。”

唐黑道:“你想怎么样?”他已经转过来了,身子正对着唐群。

他想起他是唐门的第一暗器高手,不怕别人。

唐群笑了,笑得凄凉:“既然你总是对她说那些山盟海誓的情话,你就该同她一起死。”唐群的脸一变,变得有些恶毒:“可惜你们生能同枕,但死不能同穴了。”

唐黑戴鹿皮手套,他不想死,他要用暗器救他自己。他很有信心,因为他是唐门的第一暗器高手。

他抓起了铁相思刺扎入唐群的身内,是不是也一样相思入骨肉,不死不休?

唐群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没戴手套,他甚至都没带那些淬毒的暗器。

唐黑没一点儿迟缓,他一扬手,十八枚暗器飞向唐群。这是一招“十八星宿下凡来”!

暗器飞向唐群,一枚枚或上或下,或直或斜,直嘶嘶吼叫着,向唐群吼叫着,呼唤死亡。

唐群不动。

暗器都到了唐群眼前。

唐群的手动了,他像螳螂捕蝉,左右手一捏一拈,便将这些暗器一一拿在手里,最后回手一捏,拿住了那一枚铁相思刺。

唐黑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唐门人会有这种怪异的身法。

唐群道:“你不知道这铁相思刺另有一种用法。”

唐群把铁相思刺向墙上一摁前头花蕊般探出九片刀尖。唐群用手指去拈刀尖,让前头在后,把这一枚铁相思刺掷向唐黑。

这一枚铁相思刺很快,飞得比平常暗器快上几倍。

唐黑一转念间,这一枚器已经射在肩上。入肩后,暗器后九片刀尖仍旋飞不已,使这一枚暗器飞转,瞬间就刺入唐黑骨内。

唐群道:“这才是真正的入骨入肉,不死不休!”

唐黑看着唐群:“你才是唐门的第一……高……手。”

唐黑死了。

唐群讲话了,对着只有两个死人的屋子讲话:“唐云,你站出来!”他是不是看花了眼?他为什么要对着灯火闪烁的幽静屋子,喊起唐云来?

就真有了一个鬼魅似的人影,站在了他面前。果真是那个袖口绽线的瘦汉子唐云。

唐群凄笑道:“你把唐黑背出去,把他放在花园里,就可以去告诉老太太了。你告诉她,说是我杀了唐黑。”

唐云的声音很冷淡:“我为什么要背他?”

唐群道:“你不背他,我就杀了你?”

唐云是唐群的亲弟弟,他眼盯着唐云,好半天才明白如果他不去背唐黑,唐群真会杀死他。唐云抓起唐黑,背着他就走。

唐群在冷笑。他先把那一盏被大少奶奶用来召唤唐黑度销魂之夜用的芙蓉灯扔掉,把它狠狠掷下楼去,芙蓉灯在楼下焚烧,好久方熄。群又坐在床边,静静地痴看着大少奶奶:“心瑟心瑟,既是心中之瑟,又何必要有什么声音?心中之瑟,是不是不会有什么响声?你何必要在那一次站出来向老爷子说那么多话?”

唐群把一枚铁相思刺扎入他自己心窝,然后慢慢躺下。

毒性发作时,他狠狠搂着心瑟,死了过去。

梅英和唐琳手扯着手,来到欣悦长老和耶律重辉面前。他们心中很坦荡,虽然知道自己今后的日子很艰难。但他们准备相依为命,准备被世人诅咒,他们有了两个人,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孤苦伶仃更好些。耶律重辉道:“梅公子,请原谅五月初十那天的唐突。如果我自报姓名叫耶律重辉,说不定公子就会认出我来,所以我只好说我是耶律思楚。”

梅英一笑,他提起那事儿,也有些羞赧。

耶律重辉道:“梅公子以为你这样与唐女侠浪迹天涯,就已经人生得意了么?”

梅笑一笑不语,他有了唐琳,又复何求?

欣悦长老道:“梅英,梅英,你这人毕竟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你现今同唐琳一起,你就不想变一变你自己么?”

梅英看着欣悦长老。他怎么变?做一个男人?点梅希望他是一个男人,如今这唐琳也希望他是一个男人。

欣悦长老同耶律重辉两人手执一张绸帛,同向墙上用力一掷,墙上便又悬挂起那张魔画来了。

欣悦长老道:“画有魔意,是因为人有入魔之心。你不入魔,谁又能让你走入魔境?也许许不天并未有害人之心,但人生邪念,这画便可害人了。”

梅英和唐琳看着这画,不知欣悦长老与辽国王子耶律重辉是什么意思。他们还要梅英参悟这画么?

欣悦长老道:“唐琳,唐琳,飞天之姿,本是痴人说梦,世人以为女人,最美之容,也不过是像这飞天之翔,雍容俊美,潇洒至极,你为什么不学学她,也做一飞天之姿?”

唐琳心中一震,她想起了欣悦长老在少室山石洞内对她讲过的话,欣悦长老说到,梅英历劫,是不是可能过去,也要看她,难道这飞天之姿至为重要么?如果是那样,她是不是要尽力而为,学好雍容,仿那俊美,做那飘逸?

唐琳心中一动,内力便向上提引,人虚虚地在石洞壁前来回飞绕。美哉,飞天!

梅英看着唐琳的俊美身姿,不由得看呆了。世人无福缘,便从来也不曾见过女人像蝴蝶,像鹤一样翩翩乎来去,飞来飞去的女人那肢体,那神态,那心境都尤为神奇,让人目驰神奇。梅英此时就不再顾画,而专去看唐琳那翩翩美姿。

耶律重辉也身姿一飘,随同唐琳,在她身前后飞旋。这是一幅极美的男女嬉戏图。但这图中的男女是神而不是人。世人有几个可以达到耶律重辉和唐琳这境界?

欣悦长老道:“梅英,梅英,你是男人,你是男人,你该去同唐琳傲啸山水,遨游五洲,你该同她形影相亲,肌肤相近的,对不对?”梅英看着唐琳与耶律重辉飞在一起,心中突然一阵阵难过,耶律重辉是男人,而且是一个很出色的男人,他同唐琳齐飞翔止,却像是一对珠联璧合之人。他梅英,能算是一个好男人么?

他不能。

耶律重辉突然落下,将两手从梅英腰间一提,把他向唐琳飞处掷去,梅英便在无形之中和唐琳做飞天之翔。

梅英本来以为他自己的阴冥神功和赤阳神功之力并不能使他像唐琳一样来去自如,他认定他身子狼,飞来飞去也会十分不雅。但他飞在空中,才知道女人与男人在一起那和谐,那奇妙。这是空中,是无左无右无前无后无上无下的空间,唐琳那美妙肢体那婀娜飞姿都让他惊讶不已,让他体味到做人从来也不曾体味到的激动与欢乐。他是男人,他从唐琳那俯仰承接中嗅到了她的呼吸,他的飞天之姿也渐渐与唐琳和谐。他渐渐如入无人之境。他只能看见唐琳。他与唐琳在山洞内飞翔回旋,无时无境,无人无己。

欣悦长老和耶律重辉都凝神正坐,以意控力,在助他飞翔。

他是不是成为了画中的那个男人?

他是不是和唐琳在一起,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时才能织成这一幅画?

他猛然落地。

他静静地站在欣悦长老、耶律重辉面前。眼光很亮:“我要做一个男人,我要做一个男人。”

耶律重辉和欣悦长老一笑。

天已暮春,在北方,也正在绿草丛丛,暖气流地的日子。

小巷里走来了四个人,欣悦长老辽国王子耶律重辉、梅英公子和唐琳九妹。

梅英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他再也不是不男不女的狗东西了。许重天留与耶律重辉和欣悦长老的那奇妙仙方果然灵验,梅英在许重天那石洞里,用那热泉和寒冰石块终于把自己变成了男人。他身上已没了一点儿女人的痕迹。

过去的瑛梅是不是一场梦?

现在,唐琳天天扯着他的手,天天在他耳边叫“梅郎”。

梅英只是浅浅一笑。他那脸色有些苍白,仍有一丝丝的羞涩。这是唐琳说的最后那一点儿的“女人气儿”。唐琳又蜜语绵绵,告诉他她喜欢这一点儿“女人气儿”,为这一点女人气儿她快活得要醉。既然唐琳喜欢,他又何必顾它?

四个人来到奉天府成家。

成浩雷,奉天府豪客,天下富豪,擅使一双花枪,花枪联而变长,断而为双,是天下闻名的好汉。

成府很大,府门豪客,一派帝王将相侯门世家气势。

欣悦长老上前道:“请通告一声,就说方外之人前来,要赴成府公子汤饼会的。”

成府家丁一愣:公子汤饼会已过三天,这四人又来做什么?莫不是来扰府上,混吃混喝的人不成?但一看这老僧,心中暗暗吃惊,这人骨瘦如柴,样子似乎给风一吹就倒地不起,他如何敢惹这个老僧?如果他死在成府门口,岂不成了天大罪过。

家丁又一看老僧身后这三个人,又不由得心里暗暗一声喝彩。这三个人生得好。一个是昂昂臧臧的七尺汉子,宽额高隼,眼凹额突,分明是辽国人氏,那神态举止却十分雍容有礼,像是高贵人物。这一对跟在身后的男人女人却生得好,简直像是从画上下来的。男的俊俏丰朗,妇的飘逸婀娜,两个人手扯着手,都对着家丁笑。

家丁虽然心中打鼓,却也不敢把这四个人放进去,他沉吟道:“汤饼会已过,又不知几位与老爷有什么交情,如几位与老爷有交情,请告诉小人,让小人向老爷禀报,好让老爷来接各位。”

耶律重辉笑道:“我们与你们老爷素昧平生,倒是与你少爷是世交好友。”

家丁愕然,他望着耶律重辉,说道:“这位公子说笑了,我家老爷有五个女儿,只有一个公子,公子三天前才满月,你怎么会同我家公子是世交?”

欣悦长老笑道:“是世交,是世交,这绝对没错。也是好友,是好友,这也没错。既是世交好友,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家丁瞠目,这四个人是不是要找成府的麻烦?他想飞身入内禀报老爷,让老爷决断此事。正犹豫间,就听得一声低喝:“成三,这里是怎么回事?”

来人是成府老爷双枪成浩雷。

他向这四人望去,四个人都很怪:一个离阴世不远的老僧,一个显然非我华夏华裔的胡人,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他们要做什么?与初生一个月的儿子是世交?是不是要调笑他?

但成浩雷是江湖豪客,自然明白江湖规矩,他向欣悦长老、耶律重辉施礼,又向梅英唐琳施礼,然后说道:“不知四位驾到,有什么吩咐?还请长老和公子通名,也好让成某知道接纳的是什么贵客。”欣悦一笑道:“少林寺中僧,欣悦。”

成秸雷一怔:“难道是天下陆地神仙欣悦长老?”

“正是。”

成浩雷一揖,这一揖是又惊又喜。

耶律重辉道:“大辽王子,耶律重辉。”

成浩雷眼中有惊喜之色:“王子是辽国第一高人,怎么也有幸来我舍下?”

他又去行礼,再看梅英二人。

耶律重辉说道:“他二位是梅英公子、唐琳九妹。”

成浩雷忙又一揖。这三年之内,江湖之人,谁不知梅英唐琳?

成老爷喜出望外。他快活极了,能见到这些武林奇人,岂不是缘份?但他很诧异,世外高人绝不玩笑,但为什么么要说是与他才一个月的儿子是世交好友?

成家公子被抱了出来。是一个好孩子。小手在比比划划,一双眼睛很明亮。

“叫什么名字?”

“成重。老成持重之重。”

欣悦长老道:“不好不好,为什么不叫成重天?”

成浩雷一愣。武林之中,与欣悦长老齐名的另一个陆地神仙就叫许重天。他儿子为什么叫重天,这好么?何况姓成,叫重天也不合适。但欣悦长老是陆地神仙,他说叫重天,自有其道理,就叫重天也好。

耶律重辉也笑:“好,重天,重天。”

梅英二人也点头微笑。

欣悦长老笑着,逗这小小孩儿:“重天,重天,我们答应,一定来看你,是不是很守信用?”

那孩子看着欣悦长老,竟然能点点头,连连点三次头。

成浩雷惊呆了。

梅英和唐琳逗弄孩子。

这孩子是许重天么?是,分明他是一个许重天。但他又不是,只是一双眼睛亮如漆的一月余的娃娃儿。

这时,那孩子突然左手伸出,向梅英挥动。那左手三指不动,只有中指与无名指夹在一起,向梅英勾动。

梅英和欣悦长老、耶律王子、唐琳,还有成浩雷都听到了这孩子出生之后吐出的第一个字:“梅……梅……梅……”

梅英笑了,唐琳笑了,欣悦长老也笑,耶律王子也笑。

(全书完,1993年第一版,1997年第二版,2006年修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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