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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纪秉南话声无故突然中止。公孙启道:“黑兄,情况或已有了变化,且听上官老儿有何说词?”

传声甫毕,上边果然传来上官逸话声道:“公孙少侠,稳重可喜,此时犹未破石出困,料必已经澄清此中误会。”公孙启道:“本侠敬候庐主发落,从未想过什么。”上官逸道:“少侠言重了,自始至终,老夫并未存丝毫敌意,一误岂堪再误,三弟还不快去开门。”公孙启立即拦阻道:“且慢!是否四眼翠雀带来消息,教你如此?”上官逸似是无可奈何地一声长叹,道:“少侠何以如此不能信人?”公孙启道:“庐主适才离去何事?”上官逸道:“适接属下传报,印场主从山前经过……”公孙启接口道:

“仅印场主一人?”上官逸道:“一马双乘,与一雪衣少年,状极亲戚,而非范凤阳,原欲请进庄来,就便一了当前事件,不料赶去,始知传报延误,印场主与那少年,过去已有半个时辰了。”公孙启哦了一声道:“这倒很巧,不知处理当前事件,为何必须借重印场主?”

上官逸道:“实不相瞒,开采之初,此处原是一片荒山,无人问津,最近始知实系印家所有,奈何开采已久,深恐招致印场主不快,以致迟迟未敢明言。现在侠驾莅止,正好作鲁仲连,只要公平合理,任何罚款,老夫均愿接受,可惜传报偏又迟误了。”公孙启讥讽道:“何妨稍待,等到有了适当时机再谈。”上官逸道:“不,时机容易等,鲁仲连难求……”公孙启接口道:“庐主莫非仍有强留我弟兄之意?”上官逸道:“少侠错了,老夫正要负荆,如此交谈,殊多不便,两位请移玉上来如何?”

此时穴门早经辛艮辰打开了,故上官逸始能肃客。黑衣怪人接口道:“公孙兄,小弟教人暗算怕了,要上去,你一个人上去吧。”

一语双关,即讽刺上官逸,也提醒了好友。公孙启微微一笑,也附和道:“黑兄言之有理,就这么上去,也教别人看着我们太无能了,何况也还未到该上去的时候。”上官逸哈哈两声,强笑道:“两位如此相责,老夫实感置身无地,现在为了释疑,老夫亲自入穴相迎,以表诚意。”黑衣怪人传声道:“公孙兄意下如何?”他因为上官逸前倔后恭,表现得过份软弱,总觉得其中有诈,却又不能明白指出诈在何处。是以向好友问主意。公孙启道:“看事行事。”由于上官逸已走下熊穴,他无法多作说明。

上官逸到达近前,歉然说道:“二位受惊了,老夫深表歉意。”公孙启道:“伤了庐主护主神兽,该道歉的,是我和黑兄。”上官逸道:“几头野兽,豢养不易,二位能代除去,省却老夫一桩心事。”一指随行二人,又道:“这位是纪大侠,这是我三弟,四位多亲近亲近。”纪秉南身材硕长,削腮无肉,一望而知是个工于心计、难缠难斗的角色,黑衣怪人对他没有好印象,冷冰冰地问道:“尊驾真是北纪的后人?”纪秉南阴阴笑道:“江湖上传闻不确,当年幸逃不死的,尚不仅老朽一人,但如不遇人寰五老中的追云摘星二老,此时当真绝后了!”黑衣怪人道:“可喜,难得……”上官逸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忙乱以他语,道:“此间叙谈不便,二位少侠请。”公孙启寸步未动,道:“庐主适才言未尽意,可否先予示知?”上官逸道:“如蒙概允,拟请二位追上印场主,先代关说,老夫另外再托人婉商范凤阳,居中斡旋,可期大事化小,彼此相安。只要能给老夫留一地步,任何条件,均可接受。”公孙启道:“庐主确具诚意?”上官逸道:“人寰五老江湖薄有微名,岂能言而无信。”公孙启听出口锋,道:“庐主确非金星石?”上官逸正色道:“拙名少侠容或陌生,追云叟当有耳闻。”公孙启仍有所疑,正欲说出,灵机一动,顿又变计改口,道:“庐主原来是五老之首,这确是一场误会了。尊意当可代为转达,但须庐主答我数事。”上官逸道:“少侠请讲,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孙启道:“此间如与金星石无关,何必冠以金姓?”上官逸道:“开采之初,因地主不详,虑及以后纠纷,故预留退步,又因系金矿,即以名之,实非金姓。”公孙启道:“开采正确时日,庐主可还记得?”上官逸道:“截至目前,共为八年零十个月,最初两年,毫无所得,从第三年起,始有纯金,有帐册可查,少侠应该过一次目,也好使印场主有所依据。”公孙启道:“这件事留给印场主自己办好了,此间矿工如何招募,为数若干?”上官逸道:“连同洒扫炊事共六百七十余人,俱系从三家矿场期满回籍的工人中,取得同意来的。”公孙启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近来盛传,下落不明的那些工人了?”上官逸微显愧色,道:“熟练矿工求之不易,但待遇比三家矿场加倍,亦系以五年为期,期满续延,再加二成,彼等贪图厚利,纯出自愿,绝未丝毫勉强,不愿续约者,已全返籍,约为两百余人稍待去至矿坑,少侠亲自问讯,便知梗概了。”公孙启未表示可否,另转话题问道:“小可另有一项不情之情,不知庐主能否见允?”上官逸似在料算之中,并无奇诧神色,道:“少侠已为老夫之友,但有所命,必尽力而为,不知何事?”

公孙启道:“据悉松丹公子,亦在此间作客,可否容小可一见?”上官逸故作愤怒神情,道:“事诚有之,但非作客,是老夫命人擒来此间的。少侠如何知道?”公孙启至感惊诧,道:“杜丹公子何事开罪庐主,命人将他擒来?”上官逸叹道:“一步错,步步错,开采之初,如先将地主打听清楚,高价买到手中,就不会有今天种种纠纷了!事情都缘返籍工人而起,被他发现了,益以近日谣传,便借题发挥,劫我矿金,杀我护车人员。老夫得讯之后,派人前去相请,以便当面解释苦衷,此子不该情强,又将去人打伤。是以演变成目前局面。少侠莫非与他知交?”公孙启道:“素未谋面,何来知交,实黑叟临行嘱托耳。庐主如有碍难,即作罢论。”上官逸紧皱眉头,道:“老夫痴长几年,事情还能想得开,难处不在老夫。杜丹年少气盛,经此折辱,怕不肯干休,少侠何以教我?”公孙启道:“庐主如能不咎既往,小可愿竭尽绵薄,试予劝说。”上官逸喜溢眉宇,道:“少侠一言九鼎,必能化干戈为玉帛,老夫唯命是从,请不必顾虑。此处不宜接待杜丹,请移玉客室一叙如何?”公孙启对于上官逸的各项答复,似甚满意,不再坚持己见,略一谦让,黑衣怪人在前,公孙启徐步相随,主人在后,陆续走出熊穴。上边即公孙启和黑衣怪人初来时被接待的那间大厅。

太师椅虽已移回原位,将熊穴口遮掩得丝毫不见痕迹,上官逸似为表示谦虚,未再升座,即在两旁雁翅般排列的座位中,左右相对,分宾主就座。辛艮辰出去了片刻,不仅将杜丹公子约来,连悦宾栈东主夫妇与黄天爵,也一起约到,主人这边,也增加了三个人,即人寰五老中,未曾露面的三老,依次是步月、摘星、换斗三叟。

杜丹约莫二十三、四,气概轩昂,俊逸潇洒,衣衫零乱,目有血污,丝毫无损勃勃英气。为了便于说话,黑衣怪人已将座位让给杜丹,自己移下一位,再下便是悦宾栈的三个首要人物。坐定之后,杜丹问道:“公孙大侠,何时与黑叟论交?”公孙启道:“原系师门至交,适才方始相见。”杜丹至感惊愕,道:“适才?在此处?人何以不见?”公孙启道:“是在此处,因另有急事,已先走了,临行相嘱,伴随吾兄一同回转锦州。”杜丹道:“大侠盛情心领,在下还不能走。”公孙启道:“这是何故?”杜丹愤慨异常,道:“期满工人,陆续无故失踪,在下最近方始发现,是被人扣留住了,这件事必须查清,方能实枕。”公孙启道:“上官庐主适才已坦诚相告,所有各场期满矿工,俱被此间以高资留用,杜兄无须再查。”杜丹剑眉一挑,道:“大侠与老贼相识?”公孙启道:“杜兄先莫激动,其间曲折颇多。小弟因践舍弟之约,路过山外,是这位黑兄发现蹄迹可疑,循踪探索,无意闯入此间来的,几至兵戎相见,后经上官庐主,说明苦衷,方始洞明一切。实因熟练矿工难求,不得已而出此下策……”杜丹道:“好个不得已,此处是老印记的矿区,难道偷采别人的矿藏,也是不得已?”公孙启道:“这一点,上官庐主适才也提到了,确是不得已。开采之初,疑是荒山,一年之前,始知是印家产业,又因开采已久,解释很难,以致迟迟未能采取行动。”杜丹道:“这是印家的矿产,自有印家的人,出头找他们理论,用不着我越俎代庖。至于失踪矿工,也非在下多事,月魄追魂这个人,公孙大侠以前可曾听说过?”公孙启道:“杜兄的意思,是说此人在追究?”杜丹道:“正是如此,据闻此人武功高不可测,手下从无活口,在下怎能为这件事,招引煞星上门。”公孙启道:“就我所知,此人疾恶如仇,所杀俱是十恶不赦之徒,并非不好说话。小弟见到他时,必代解释明白。”杜丹道:“此人行踪无定,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大侠哪里去找他?”公孙启道:“他如追究此事,行踪当未离开辽东,稍假时日,必能见得到他。”杜丹道:“大侠既然一力承担,在下也非好事之徒,那就郑重拜托了。”公孙启道:“小弟悉力以赴,必不使杜兄失望,现在我给杜兄重新引荐几位高人。”一指对方,又道:“上官大侠,江湖贺号追云叟。雁行五人,并称人寰五老,侠誉极隆。那一位是纪大侠,亦系武林世家。同在一地,日后难免相遇,至望两家尽释前嫌,和好相处。”人寰五老,过去声誉的确不坏,杜丹闻悉之下,先极是诧愕,再听公孙启所作解释,不由信了几分,道:“原来是五老,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适才失言,望多担待。”

杜丹适才连骂两声老贼,言语之间,又多侮慢,上官逸居然全都忍下了,现见杜丹致歉,微微一笑,道:“千错万错,都是老夫的错,当年不该操切从事,以致铸下目前大错,诸多误会,有口难言,万幸天降公孙少侠,代为剖陈苦衷,杜公子胸怀海阔,不咎既往,无以伸谢,聊借水酒,藉表微忱,各位请。”公孙启道:“庐主效否诚意相交?”上官逸诧闷道:“少侠莫非仍然怀疑老夫有假,或在酒中下毒?”公孙启笑道:“全不是,印场主过去不过一个多时辰,且容小可把他追回,届时再从明扰,岂不更好。”上官逸皱眉道:“少侠,这条路你大概没走过,百里之内,毫无人烟,大雪封山,马行难快,肚子里再不吃点东西,这一天你怎么过?”公孙启道:“这好办,庐主只须赐些干粮,路上食用就行了。”上官逸道:“少侠原来也是急性人,愈发合了老夫的脾胃;恭敬不如认命,二弟速去准备。”现成的熏腊,切碎包装,用不了多少时间。片刻之后,步月叟即已回来,道:“干粮马匹,俱已备好,至盼少侠速去速回。”公孙启道:“那是自然,少不得还要回扰几杯呢。”起身告辞,步出庐门,不仅公孙启和黑衣怪人骑来的马,已经备好,另外还由隐庐给杜丹等四人,备了四匹快马,干粮食水,一人一份,全挂在鞍旁。人寰五老与纪秉南,亲自送到活石谷口,方始依依惜别。

表面看来,宾主双方的脸上,全都展露着一丝满意的微笑,一场疾风暴雨,似已完全揭去。

但是,谁也看得出来,那一丝微笑,实甚勉强,并非出自真心,由衷而发。事情透着诡谲难解,尤其是上官逸,心里既无点滴诚意,分明已经掌握了绝对有利形势,何以反而将人放走,甚至连掳劫来的两处人也一并放走?难道拼着付出重大代价集隐庐全部力量,尚不能制服公孙启与黑衣怪人?如今纵虎归山,一旦真相揭穿,又将何以善其后呢?不智之极!难解之极!

木屋楼后三十丈,有一座同一形式,同样大小的三层建筑,顶楼门稠之上,悬着一方黑底金宇匾额,上题“颐隐楼”三个篆书大宇,是为隐庐机密重地,除人寰五老心腹死士,外人不得涉足。两楼之间,有一圆亭,石桌面纵横成格,刻划着一个棋盘,想系消闹纳凉之所,此外别无惹人注目之处。二楼正面较大的一个房间之中,除了蒲团,再无其他陈设。

关东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所有蒲团,俱系乌拉草编织而成,周三尺,厚足五寸,居中三个,较高较大。这时三个蒲团上,全都有人合目跌坐,中为蓝衣老人,白衣人在左,蒙面纱巾仍未去掉,右边是上官逸那个宝贝儿子上宫玉。不时眯眼偷觑中座老者,状极惶恐不安,显因妄用武功,泄露师门来历,惟恐将受重责。

送走公孙启,关好密门,上官逸率领诸弟,直奔颐隐楼,但在半途,步月叟却离众而去。进入了二楼静室,各觅蒲团就座。蓝衣老人道:“全放走了?”上官逸道:“全放走了,如今机密已泄,月魄追魂又已葬身地穴,势难相安,弟子不解何以仍将彼辈放走?”蓝衣老人道:“你以为黑叟走了?”上官逸心弦蓦感一震,骇然道:“主上发现了他?”蓝衣老人嗯了一声,没作正面回答,却道:“如今纵虎归山,必将卷土重来,但那须在数日之后,趁此有限时日,迅速将现有矿金运出。”上官逸恍悟老人志在矿金,未必真已发现黑叟,悬心大定,道:“现有车辆不敷应用,奈何?”蓝衣老人道:“成色好的用马驮载,其余装车,最迟天黑启程,选派熟悉道路的手下押运,你我弟兄别全闲着,谁护车,谁留守?由你决定。玉儿功力尚浅,不足以当大敌,跟随老夫行定,午饭后动身,届时驮载应已备好,分头准备去吧。”上官逸道:“公孙启与黑叟如再……”蓝衣老人已知他要说什么,即时接口道;

“老夫另有安排,如果他们手不够长,嘿嘿……”一阵冷笑,截然而止,未尽之意,不言可知。

上官逸这才放心,立率诸弟,下楼而去。蓝衣老人侧顾白衣人道:“月魄追魂死讯,如果传在公孙启的耳中,祸发必速,你打算怎么办?”白衣人微一踌躇,道:“师父的意思是——”尾音施得很长,话亦未能尽意,似乎犹有不忍之心。蓝衣老人面色一沉,道:“老夫是在问你!”白衣人道:“徒儿明白,印天蓝为唯一活口,只有杀了她,才能杜绝消息外泄……”蓝衣老人接口道:“你还舍不得?”白衣人恨哼一声,道:“看月魄追魂生前,贱婢对他那份亲昵丑态,徒儿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蓝衣老人道:“那你还犹豫什么?”白衣人道:“为了那卷奇书与那种奇特暗器。”蓝衣老人沉声斥责道:“你好教老夫失望!”白衣人强辨道:“不是徒儿不曾尽力,软语套问,暗中搜查,能够想得到的办法,全已用尽了,结果全是徒劳无功。”蓝衣老人道:“还有一个办法你没有想到。”白衣人一征,旋即恍然老人之意,道:“果然还有一个办法,徒儿过去没有想到,这次回到锦州,一定准能到手。”蓝衣老人又再叮问道:“老夫怎知彼此想法一样?”白衣人似已决心,斩钉截铁地说道:“她既移情别恋,不能怪我无义,宰了贱婢,光明正大地找寻何愁东西不能到手!”一把放下蒙面纱巾,赫然是范凤阳!其实,他纵然不扯下蒙面纱巾,从历次对话中,已能判知他的身份,这样一来,不过更使事件趋于明朗化罢了。金衣人自然也是他,只是那件金衣,此时覆在熊皮外衣里边,在炫惑敌人耳目时,才偶一显露罢了。蓝衣老人的用意,就在逼他自毁禁约,现在见他已表明心迹,语气立转温和,道:“大丈夫做事,理该当机立断,不是老夫逼你,如今情况已变,留她活口,此处立即招致血腥之灾,不能姑息一人,预使此间老少,遭受屠戮之苦,而无所防范。这件事办妥之后,老夫另外给你物色一房佳丽,一定会教你称心满意就是了。”范凤阳道:“踩探的人至今未归,不知贱婢去了何处?”蓝衣老人道:“月魄追魂一死,她已无再去矿场的兴趣,纵因事业关系,就近一转,回头也必极快,且待踩探回报,再作定夺。”上官玉接口道:“公孙启骑的是印天蓝的红云宝马,贱婢多半会在前站等他。”蓝衣老人对于上官玉,似乎非常喜爱,闻言嘉勉道:“你很细心,这消息也很要,不过你来之前,老夫已经派人假造蹄印,公孙启十九要走上岔道,为了慎重起见,赶快把你父亲请来。”上官玉出去不久,即把父亲匆匆请来。上官逸已得乃子详报,入座之后,即道:“公孙启确是乘骑红云而来,老马识途,假蹄印未必准能有效,主上如何定夺?”蓝衣老人道:“公孙启一行六人,是否全去了白矿场?”上官逸道:“公孙启仅与黑衣人去了矿场,另外四人已回锦州,黑叟未见影踪。”沉思半晌,蓝衣老人从蒲团上站了起来,道:“先发制人,后发被制于人,随老夫来。”不知他究竟想出了什么高明的主意,如何先发制人?

公孙启一行六人,离开活石谷口,已是辰未时分,这时雪已止,天已晴,太阳重新显露出耀眼光芒。常言说得好,风后暖,雪后寒,雪后的晨风吹在脸上。就愈发的觉得严寒刺骨,刮面如削厂。六个人的心头更冷,更沉重,似乎是全都有一肚子的心事,默默的走着,谁也没说一句话。前行五六里,方才到达昨夜的分岐点。黑衣怪人勒马停蹄,回顾身后无人跟踪,神情极不愉快地说道:“公孙大侠,黑某不能跟你一路了。”称呼与自称,全都改变了,不满情绪,溢于言表。公孙启微微一怔,道:“杜公子与龙大侠渊源极深,黑兄理应伴送同行。”黑衣怪人道:“我不是为了这个原故。”公孙启接问道:“那为了什么?”黑衣怪人愤愤然道:“金星石何许人以前做什么恶事?黑某全不知道,但就一夜所经所见,此人必与大侠结有深仇大怨,则可确证不虚。”微微一顿,又道:“上官逸纵非金星石本人化装,亦必系金星石心腹羽翼,面对强仇,大侠迟不出手,而上官逸分明有诈,大侠竟深信不疑,黑某鲁钝,百思难解!”公孙启哑然失笑,道:“原来是为这个原故,这该小弟请教黑兄了。”黑衣怪人道:“请教不敢当,有什么话直截了当地说吧。”公孙启道:“上官父子以三残四绝的武功,黑兄俱曾亲见,据此衡量步月等人,应介于两者之间,次要党羽,尚未计列,虚实亦未尽得,黑兄应记得,彼时熊穴上方,仅有三人,破石出困,纵能将彼等立即诛除,步月、摘星等人,必不出而应战,倘如凭险固守,施展鬼蜮伎俩,便非短时间所能得手了。”一指杜丹等与燕老夫妇四人,又道:“一旦形成这种局面,这四位穴道受制,无力抵抗,势必先遭毒手,黑兄与我纵有……”黑衣怪人顿悟利害,不待公孙启把话说完,立即接口说道:“公孙兄恕罪,小弟知错,如此明显事实,竟未虑及,实在该死。”公孙启道:“黑兄心昭日月,气直长虹,见不得匹夫们那种奸险嘴脸,当时必已怒满胸臆,事实纵再明显,怕也难以顾及了。”黑衣怪人道:“别再往我脸上贴金了,小弟昔年遭受歹徒暗算,困居洞穴七载,毛躁脾气,依然未改,当时险些忍耐不住,俦成大错,现经公孙兄明教,犹觉不寒而凛。”公孙启道:“小弟亦然,久受折磨,仅能较为冷静罢了。”黑衣怪人气壮地说道:“现在人已脱困,何不杀将回去?”公孙启道:“不忙,愚意先将印场主追上。”黑衣怪人诧问道:“这么说,公孙兄还是信了匹夫们的话了?”公孙兄道:“并不尽然,按照时间推算,舍弟与印场主,恰巧也该在那个时候经过,故不妨相信。但以上官逸那种低声下气恨不得立刻就把我们打发走的情形观察,似乎别有权谋,是又不能深信。同时人寰五老,过去名声不错,与三残四绝那等穷凶极恶之徒,似亦不可等量齐观,这件便是一个极好的考验,以便确定应付的方法。因此纵然有诈,小弟也宁愿上一次当,用事实求得证明。”黑衣怪人道:“好罢,小弟今后唯公孙兄马首是瞻,现在是否可以上路了?”公孙启道:“容我给各位引荐……”适时黑叟清晰入耳,道:“别尽自噜嗦没完了,时间宝贵,你和黑侠只管走你们的,动必成功,千万不能再把老贼惊走!”公孙启也以传声答道:“谨遵台教,路上亦请小心。”霹雳神婆从小看他长大,知道他的脾气,非常固执,甚不放心,道:“启哥儿,我还是跟你一道去。”公孙启道:“仇踪既现,誓言已解,神婆还有什么不放心?”霹雳神婆又再殷勤叮嘱道:“你可不能骗我!”关切之情,流露无遗。

公孙启甚受感动,正色道:“神婆当也知道我从不说谎。”又再关注燕、黄二人数语,并与杜丹话别,一行六人,方才扬策马,各自东西。

层峦叠嶂中,两道几乎是并行的长岭蜿蜓曲折,把大地划分出三条路,长岭是东西向的,因而三条道路,也是东西向的。

介于两道长岭中间的道路,是为中路,两边山岭耸峙,形势至为险恶。北岭北缘的道路,是为北路,一向荒寒,殊少有人问津,严寒季节,风雪载途,往往由早到晚,也着不到一个人影。

南岭南缘的道路,是为南路,也是东西往来的正式官道。往常客商往来,车马辐辏,路不绝人,沿条道路,运送出去,老印记的参扬水场,自然也要靠这条道路,为唯一动脉。

因此,中间站也都设置在这条路的沿线上。站与站相距是一天路程,沿线虽然少不了行台客栈,总不如住在自己的站里,舒适与方便,尤其在遇到大批采购的富商时,招待起来,就更显得资财雄厚,而气派恢宏。作买卖嘛,为广招徕,这种排场最是讲究。晓梅和印天蓝,在神兵洞脱险后。由于坐骑己失,为了抄近路,所走的捷径,就是中路,通达前站,中路有如弓弦,南路则是弓背,远近相差,自可料知,也许是桩卡已撤,也许是晓梅和印天蓝加了小心,总之,二人从枯树洞穴出来,丝毫未现警兆,安然地上了路。历经患难,几死还生,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在无形中,愈发的接近了。

尽管肩并着肩,手携着手,两个人几乎挤成了一个人,但很奇怪的却是谁也没说一句话。

是享受宁静的温馨,无言胜似有言?抑是有想不完的心事?前者是属于印老板的一厢情愿。而后者,晓梅的思绪,却完全沉浸在目前所发现的情况之中。以她的年纪,以她的性格,都该深入虎穴,一探究竟,她也一度很想这么做。但是,几经深入的思考,终于作了明智的选择。不错,此行目的,在找一个人,并查究失踪矿工的下落。

而摆在面前的事实,此人已呼之欲出,就是这家金矿的主人,失踪矿工,也非如前所料,而是被这家金矿的主人秘密地扣留下来了。并且,还不仅仅如此。迹象预示这家金矿,背后似乎还有大力支援。

从金家矿场的“金”字,想到牧野飞龙和他的玉龙丹,进而联想到义父的蛛丝马迹,脉络相承,愈觉所料不差。并且,她还能料定,老少二魔当年是探索某种奥秘,来到此处,奥秘未得,反而先发现了金苗,而开办的这家金矿,也就是说,开采金矿,还是幌子,霸占这一地区,阻塞外人再来涉足,真正的目的,仍有奥秘。

矿工失踪将近十年,说明金矿开办的时间,已有这么久,而二魔在这一地区活动的时间,应该还早,尤其是老魔。再从偷设站鸽,窃据矿产,嗯,不对,应该从谋害霍弃恶起,进而与印家连姻,都是一连串有计划的阴谋和行径!

还有……

她觉得事情太复杂,问题也太严重了。万一老魔就在此间,凭自己一人之力,未必便能讨好,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先与公孙启从长商议,谋定而动,才是上策,如此一想,晓梅这才按捺住刚强好胜的脾性,和印天蓝奔了前站,偷瞥印天蓝,不料印天蓝妙目含情,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粲然而笑。晓梅问道:“大妹,你的伤不妨事了?”印天蓝道:“小哥的药真灵,一点都不觉痛了,我看了你半天,发现你目光呆呆的,眉头时聚时展,也不敢惊动,你都想到一些什么?”晓梅道:“想得很多,有关我和大哥的,也有关系你的……”印天蓝目光一亮,接口道:“关系我什么事?”晓梅道:“到前站慢慢谈,路还有多远?”印天蓝望了一下天色,道:“天黑以前,准可以到。”晓梅道:“走快一点好不好?”印天蓝道:“雪后路滑,怎么快得了。”晓梅道:“我教你一种走法,包准能快。”仰手搂住印天蓝的细腰,又道:“你也这样搂住我,全身放松,先别用力,我出左脚,你也出左脚,我出右脚,你也出右脚,等你领会窍门,步法熟练以后,再自己走。”容她准备妥贴,又道:“我要开始了。”右脚一蹬,雪面已冻结成冰,左脚自然滑出,一滑就是十来丈,冲力一缓,右脚前伸踏地,再蹬左脚。就这样,双脚交替滑行,既省力,又快速。遇到上坡时候,点足腾身,施展轻功,下坡只要拿稳,就更好走了。印天蓝芳心深处,有说不出来的舒适,道:“这比骑马都快,昨天……”想到昨天情况,起初因追蹑贼踪,须隐秘行迹,后来又受了伤,又不便滑行,便自动住了口,滑行了一阵,晓梅搂住印天蓝的左臂,逐渐感觉出,愈走愈轻松,知道印天蓝已能自己滑行,便道:“大妹,你自己试试看。”印天蓝道:“不行,我没把握。”晓梅知道她并非不能滑行,而是不愿意离开自己,会心一笑,道:“这样我太吃力了,得换个方法走。”印天蓝佯装娇嗔,道:“这点亏都不吃,将来还能仰仗你帮我大忙么?”晓梅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为你着想啊。”印天蓝赦作不解道:“怎么是为我着想?”晓梅道:“我希望你就这个机会,认真学会,将来单独遇到这种情况,免得受困,难道这也不对?”印天蓝生长辽东,滑冰滑雪,司空见惯,实在难不住她,只是从未如此长距离滑行罢了,闻笑道:“总是你有理,怎么个换法?”晓梅道:“你在我左边,左脚滑行我带你,反之,右脚滑行你带我。”

印天蓝道:“我背后的刀伤……”晓梅顿感一丝愧意,忙接口道:“真对不起,大妹我真把这件事忘了,该罚,还是我带你。”

印天蓝咯咯笑了,道:“你也有被问住的时候呀,告诉你,小哥,我的伤的确没事了,生长北国,如果不会滑雪,岂不成了笑话,让我带你一阵。”

晓梅道:“使不得,大妹,别勉强,大敌当前,随时都会发生剧变,千万不能牵动伤口,赶快松卸力量,还是由我带你,不然我就不走了。”印天蓝芳心愈觉温馨,立刻松卸劲力,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我是吓唬你,怎么认真起来。”

晓梅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牵动伤口,治疗起来就麻烦了。”

笑语滑行中,不知不觉,长岭尽头,已经在望,适时一只白鸽,自顶飞翔而过。晓梅咦了一声,收势止步,道:“大妹,你看!”印天蓝道:“我早看见了,还不是范凤阳在搞鬼,管他干什么,我们还是走我们的。”晓梅道:“不忙,前站谅已不远,有几件要紧的事,希望大妹详细告诉我。”印天蓝见她神色十分严肃,很不高兴,诧问道:“小哥现在还不相信我?”晓梅道:“大妹可别误会,事关重要,就因为相信你,所以我说‘详告’,不说‘实告’大妹应该了解我的心境。”印天蓝道:“这还差不多,什么事如此紧要?”晓梅道:“深龙江参场的场主是谁,大妹知不知道?”印天蓝道:“就是范凤阳。”晓梅道:“尚大空这个人,大妹好像也知道可对?”印天蓝道:“他是半路出家的野和尚,出家之前,是个江洋大盗,无恶不作,在范凤阳的家里,我见过他两面,一次是在结婚那天,他去吃这喜酒,那天还是僧装,由于特别给他开了一桌素席,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一次是在结婚以后不久,他有急事去求范凤阳。什么事我没注意,范凤阳当天却跟他走了,一去三天才回头,我曾问过范凤阳,这个恶徒却支吾其辞,只说尚大空有了麻烦,请他去调解。当时我还是新嫁娘,自不便深问,如今人在矿扬出现,还有什么话好说。”

“占我矿山,偷设鸽站,还有……”她愈说愈伤心,说到后来,已是哽咽难继,想到黑衣怪人的话,晓梅也不禁代她难过,顺口问道:“大妹可是指霍弃恶而言?”印天蓝恨道:“霍弃恶一定是这个贼子害死的,还不止这一件!”晓梅道:“还有什么?”印天蓝银牙咬得脆响,切齿道:“先父死因可疑,必然也与他有关,这次回去,我一定要追查清楚!”晓梅闻言,心弦猛震,惊问道:“令尊得何病症亡故?”印天蓝道:“不是病死的,是死于一种阴毒掌力,死后尸身隐隐有一层绿色……”晓梅脱口说道:“那是碧阴摧魂功……”话出口,警觉说得早了一点,立即住口。印天蓝怎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即追问道:“小哥既知毒掌名称,必也知道出处,这是哪一家的独门武功?告诉我,告诉我!”晓梅断然说道:“不仅知道,并且十分清楚,我和大哥这次来辽东,找的就是这个人,前面还有多远?”她把话题,突然拉过了。印天蓝也非常怕,就日来经过,微一忖思,已有所悟,骇然道:“小哥是说范凤阳就会?”晓梅道:“指证必须有据,我没这么说过,且先应付眼前的事要紧。”印天蓝也不再问,却针对最后一句,漫不经意道:“大不了是查询我们的行踪,有什么要紧。”晓梅肃色道:“不然,是查询你的行踪,以及我的生命。”印天蓝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叫痛。晓梅道:“有这么好笑?”印天蓝忍住笑道:“我听不懂你的话,跟我说的有什么不一样!”晓梅道:“意思完全不一样。”印天蓝真的不懂了,收敛笑容,诧问道:“我倒真要听听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同?”晓梅道:“大妹想必忘了,你是被人救走的,而我已葬身地穴,起码在当时,救走你的人绝不可能是我。当浓烟消散,金衣人与那老者,发觉你已遇救,穷搜没有结果,必又认为你已远离,怎会想到救我的反而是你,又怎会想到我们还有一起?据我料断,不仅前站已有鸽信,即来时经过的最后一站,必然也有信鸽,这是查询你的行踪,更重要的是追查那个救你的第三者,到底是谁?”

“金衣人与那老者,料定你遇救后,必然婉求第三者的协助,再去救我,必也守伺在侧,以期一网成擒,斩草除根,直到料定我绝无活命后,纵然再救出,也是个死的,再不足对他们构成威胁,才肯撤离。我只奇怪,以他们那种狠毒毒辣的作风,何以连个桩卡都不留下?”印天蓝道:“也许留下过,天亮以后,雪地再难存身,才撤走的。我的一颗心,当时全贯注在你的身上,烟又浓,看不清,问过他,怕被发觉,他就匆忙地离开了,不过,以后再我会找得出来的。”

晓梅语含深意地说道:“他们恐怕不会让你再去了。”印天蓝眉腾煞气,道:“我不信他能奈何得了我!”晓梅道:“大妹不信,到了前站就可能有个谱儿了。”印天蓝道:“出了山口,约莫十里有个小镇,即以山口为名,前站就在山口镇外,现在就去。”晓梅道:“从现在起,靠得住的人,大妹也得当心,我们先找个地方,我再给你查看一下伤势,再去不迟。”言外之意,在胁威利诱下,自信靠得住的人,也未必准能靠得住。

印天蓝已经会意,道:“小哥的意思,是否等天黑了再去?”晓梅道:“大妹真聪明,我的意思,是大妹明着去,我暗中去,未去之前,我们还得好好地商量商量,这里风大,再说嘛,肚子也有点不答应了。”印天蓝道:“这好办,出了山口,就是大道,沿线商民,不认识老印记场主的人,还不太多,借个地方,绝对不成问题,走吧。”继续前行,片刻之后,二人身影,即消逝在山口以外。

傍晚时分,山口镇外,老印记矿场场主印天蓝,拖着疲乏的身子,到达中途站的门口,栅栏紧闭,业已上栓落锁,里外不见一个人影,肚子里的火可就大了,她本想一脚把门踹开,转念一想,风雪载途,货运己停,站中无事,手下人围炉取暖,也无可厚非,气便消下去不少,暗道:“我何不暗中进去,先看看这群小子在干什么?”轻身一越,翻过院墙,悄悄地往管事房掩去,这个站比乱石岭的那个站规模大,格局却是差不少,迎门十丈一列瓦房,居中三楹是管事房,左边住家,右边是客房,在这列房子的两旁,是马厩和车棚,尽头是伙计们住宿的地方,后边是仓库,印天蓝来进下榻的地方,还在仓库的后边,印天蓝刚刚翻过院墙,一阵犬吠,就扑过来十几条狗,道地蒙古种,个个凶猛肥壮。

这样一来,她想隐秘行动也办不到了,双脚一顿,又翻了出去,房门大开,伙计们全都出来查看究竟,发现群犬都拥挤在栅栏门边,一边狂吠,一边往门上猛扑不已,好恶的狗,似乎非把来人生吞下肚不可。伙计们的反应虽快,行动却不及印天蓝,透过宽阔的栅门缝隙,仅能看出她翻进翻出,慌忙跑了过来,把狗赶开,陪着笑脸说道:“原来是……”发现她衣衫不整,浑身是血,左肩右肋还扎着几道破布条,显系受了伤,立又改口惊呼道:“场主你遇上什么事了?”印天蓝那有好气,怒喝道:“还不开门!”伙计才待开口,发现门已落锁,惶恐说道:“门已上了锁,场主请等等等,小的去取钥匙。”转身便向管事房跑去,印天蓝灵机一动,抬脚便踹,不仅未能把门踹开,且被反震之力,震退数步,似乎牵动了伤势,手抚右胸,连声痛哼,弯腰蹲了下去,脸色也全变成铁青,门栓是杉木做的,粗约半尺,她佯装重伤,未贯注真力,怎能踹得开。

自然,那抚胸,那呼痛,蹲身,变色,也全是假的,但因她确曾受伤,身上有泥有血,再经薄暮昏暗的天色一衬托,丝毫看不出来破绽。伙计们可慌了,立有两个翻过院墙,急忙把印天蓝扶了起来,另有一个用石头把锁砸断,这才把她半搀半扶,搀扶进去。

印天蓝住的那个小楼,在最后边,须从正面那排房子,绕越过去,但也可从管事房穿越过去。她是场主,除了骑马,进出一向都要经过管事房,此时受伤,急须休息,自然更要走近路。那个取钥匙的伙计,进房略有耽搁,方才出来。印天蓝已到近前,瞟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关管事的不在?”那个伙计嗫嚅说地道:“在,酒喝多了,怎么也叫不醒。”印天蓝冷哼一声道:“人老了,该给他一点清闲的事情做了。”那个伙计道:“关管事虽然上了几岁年纪,身子骨可还健壮,实在是因为大雪断了路,没有想到场主会来。”印天蓝道:“你很会说话嘛,是不是关管事平日待你好,叫什么名字?”那个伙计道:“小的叫韩章,不会说话,场主多担待。关管事对待全站的弟兄都很好。”说着话,已到管事房门前,韩章紧上一步,挑起棉门帘,房子里生着一炉火,很旺,炉口压着一壶水,已经沸腾,正从壶嘴滚滚冒着蒸汽,弥漫充塞,整间屋子里,就像蒙着一层雾。八仙桌上,杯盘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门帘一起,热气、蒸汽、还混杂着薰人的酒气,迎面涌腾扑出。印天蓝一皱眉,立即止步道:“简直不成话,管事房成了酒馆,关洪简直老糊涂了,从右边绕过去,韩章,你也跟着过来一趟。”伙计搀扶着她,送到后楼,韩章跟在后面,进入后楼,伙计扶着印天蓝坐好,立即告退。韩章肃立一旁,听候吩咐。印天蓝指着迎接她的一个村姑娘问道:“她是谁,小环哪里去了?”韩章道:“小环快要临盆了,她叫胡二姑,是临时找来伺候场主的。”印天蓝听出语病,立刻追问道:“小环还没嫁人,怎么会生起孩子来了?”韩章道:“她跟少管事相好已经很久了。”印天接道:“我夏天来的时候,怎么不跟我讲?”韩章道:“这个小的怎能知道,也许是怕场主不准。”印天蓝道:“胡说,小环是我近身的丫环,只要她中意,我怎会不准,她现在在什么地方?”韩章道:“在镇里租了两间房子,就这几天就要生产了,少管事亲身在照顾她。场主遇上什么事了,后边还有没有人?”

他想把话题拉过。印天蓝道:“就我和一个朋友,原想去参场,不料遇上雪,为了抄近路,反而出了事,那个朋友为了掩护我,已经遭了毒手,也幸亏他奋不顾身,才能使我逃得活命,唉!”一叹又起,道:“你们怎会知道我要来,胡二姑是谁的主意找来的?”韩章道:“站里要是知道场主要来,就不会闹得乌烟瘴气了。胡二姑是少管事找来的,是怕场主随时会来,不能没人伺候,也并不是知道场主要来。”印天蓝道:“我累得很,要躺一会,站里的事暂时由你负责,派个人去把关洪那个宝贝儿子给我要好好地教训他一顿,他老子倚老卖老,他也胆大包天,简直要造反!”说到后来,声色俱厉,韩章肃容告退,印天蓝吩咐二姑道:“给我熬一点粥准备着,先休息一会。”胡二姑道:“我来搀扶场主。”说着已经往前走来,印天蓝道:“不用,我不是纸扎的,歇这一会已经好多了,你只管去做你的事情。”

扶着桌子,勉强站了起来,迳向睡房走去。胡二姑似已听说过她的脾气十分刚强,不敢违撤,领命也走出楼房。适时,印天蓝听到晓梅传声示警,道:“大妹,胡二姑是歹徒伪装,武功极有要底,大妹务必多加小心,饮食也要留意,一丝疏忽不得。关家父子与小环,不知情况如何?我要跟随韩章那个匹夫,一探究竟,须暂时离开,你要自己保重,我走了。”语毕寂然,料已走了。

这是预定的计划,由印天蓝先来,藉着查问站中事务,拖到天黑,以便利晓梅的行动。韩章即范凤阳安置的暗桩之一,印天蓝佯装把他忘了,寄予重任,稳住他的心,以免祸变提早暴发,伤了关家父子和小环的性命,这是印天蓝来了以后,发觉可疑,随机应变的措施。另外一个名叫崔士豪,不在站中,不知何往?

印天蓝臆测,叛徒在站中,必有密窟,急中生智,向韩章要人,等于摊牌,话可说得很技巧。她要罚问关洪之子关兆祥不问而私通小环的罪名,神色且表现出极端的愤怒,装作得极是自然。盛怒是真的,但非关家父子而发,偷窥韩章,似未觉察。

进入睡房,把门闩死,斜倚床上,念及所适非人,再也难禁伤心痛泪,倘如事实,俱如所料,那将是人世间最为凄惨的遭遇了!然则苍天,果如此不仁乎?

韩章辞出后楼,在管事房徘徊了一阵,双眉时皱时扬,不知想了些什么,终于一跺脚,挑帘冲了出去。他自己去了山口镇。这显然有了问题。如果没有私弊,随便派个人,谁敢不去?又如所言俱真,只消一句话,关兆祥又怎敢不回来。他这一亲身去,立刻暴露出,事情大有蹊跷。远处一条飘忽人影,紧密蹑踪其后,是晓梅,韩章懵然无觉。这时天黑不久,但因雪后严寒,乡人又习于早睡,故已路静人稀,除了北风呼呼地刮着,连声犬吠都听不到。山口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约莫五六百户人家,官道从镇中贯穿而过,把一个镇,分割成南北两处。

韩章进入镇中,约莫百步,转进道北一条小巷子,越墙翻进一家民宅,公然登堂入室,招呼都不打,就推门走进了上房。

上房一明两暗,东里间的热炕上,正有一个四旬左右的骠悍汉子,搂着一个妖艳妇人,在调情饮酒。韩章挑帘进了东里间,看见这种惹火的镜头,艳羡地说道:“你们倒快活,老子可受了罪了。”抢过一杯酒,灌入口中,便在炕桌空着的一边,自愿自地坐了下去。那一对狗男女,仍旧拥抱着,也不避讳韩章,骠悍汉子道:“今天你当班,该你小子倒霉,是不是那话儿到了?”不言可知,他就是崔士豪。韩章道:“谁说不是,身上似乎还带了重伤。”崔士豪道:“就她一个人?”韩章正在啃着一支鸡腿,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崔士豪嘴对嘴喂了那妇人一口酒,自己也灌了一杯,满不在意地说道:“这还不好办,照谕行事,能敷衍,就等矿主,敷衍不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缚交矿主,不就成了。”韩章道:“你说的倒轻松,她现在就要关兆祥,怎么个敷衍法?”崔士豪道:“软的不成,就用硬的,有胡二姑帮忙,还弄不翻她?”韩章道:“矿主要的是活口,那婆娘也不是省油灯,万一弄巧成拙,脑袋就得搬家,你一向主意多,看有什么好办法!”崔士豪道:“你小子怎这么窝囊,谕令口气很活动,活的不成,死的还不成?”韩章不服,道:“究竟是我窝囊,还是你糊涂?”崔士豪道:“我哪点糊涂了!”韩章道:“人家到底是夫妻,软硬都不会讨好,你曾否想清楚?”崔士豪沉思片刻,贼眼一亮,道:“这次算你小子有理,但也说对一半。你不止窝囊,还胆小如鼠。”韩章仍旧不懂,道:“你说清楚一点好不?”崔士豪道:“你还说我糊涂,你才真正的糊涂。留下活口,将来他们夫妻重修旧好,一本枕头状,就够剥我们的皮。不如一刀两段,一死百了,再无后患!”韩章道:“你把我还没看透,我不止胆小,还着实感到害怕,寒心。

连老婆都要算计,说宰就宰,我们跟着这种主儿,将来能有好结果么?……”崔士豪脸孔一板,沉喝道:“住口!你还要说什么?”韩章长叹一声,道:“老崔,我们可不是一两年的交情,所以我才来找你商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错,我们过去也曾干过没本钱的生意,多少还有一点道义,取财有之,可没伤过人命。就因为心理不安,时刻怕失手死人,才来到矿上的,哪知现在的主儿,比强盗还厉害,老婆的产业,不就是他的产业,好话商量,未必就办不通……”崔士豪脸都吓白了,这次居然容许韩章说了这么多,挥手制止,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这道理我懂,我也知道,为了一个月五两金子,犯不上冒这么大的险,但是我要问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韩章反问道:“怎么来不及?”崔士豪又再反问道:“怎么来得及,关家父子和那个丫头,你没照谕令处置?”

韩章道:“没有,我把他们灌醉之后,点了睡穴,放在后边的仓库里,随时可以救醒,这不成问题。”崔士豪道:“合你我之力,也对付不了胡二姑……”韩章接口道:“密告印场主,教印场主收拾她。”崔士豪提醒韩豪道:“你忘了,她受了重伤。”韩章道:“放掉关家父子去帮助她。我们另投明主。”崔士豪道:“将来矿主岂会饶了我们?”韩章道:“有公孙兄弟。”崔士豪道:“你简直油蒙了心,月魄追魂已死,他哥哥再强,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如何与矿主相抗?”韩章道:“怎知人家没有知交好友!”崔士豪道:“鸽信已发,矿主可能率领高手赶来,远水难济近渴,你到哪里去找公孙兄弟?”韩章道:“那就只有碰运气,走一步说一步了。”沉思刹那,崔士豪道:“你来的时候,印场主在作什么?”韩章道:“她说要休息,也许已经睡了。”崔士豪道:“时间还很充裕,你先回去,我吃过饭就来,等我到了之后,再一起行动。”这话说得很含糊,韩章似乎没听出来,道:“你别尽自耽误,我等你到二更。”灌了一杯酒,便下地走了。妖艳妇人诧问道:“你们说的都是什么呀,我听了都觉得冒冷气。”崔士豪把她推开,道:“我出去办点事,马上就回来,再温两斤酒等我。”哪知这一去,竟再不回头。印记中途站,紧接着也发生了大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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