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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痴情女

不错,来的正是散花娘!

对于这个从未走出轿门的散花娘的一切传说,戚明星也早有所闻,如是在昨天以前,他也会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胆战心惊,但现在他不怕了,不但不害怕,反而很高兴。

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个女人在追求大杀侠李青天,既然她对李青天有情,那么,就不致于对自己做出”绝情”的事了。所以,他现在的感觉是:救星来了!

红轿抬到三丈近处停下,那四个青年轿夫在歇下红轿之后,竟如傀儡直立不动。

北邙三鬼面容一懔,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

轿中的散花娘开口了,其声如珠走玉盘,但却异常冷峻,慢慢的说道:“北邙四鬼,刚才你们对铁虾蟆说的话,奴家也要这样对你们说……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为首的长发怪人,似乎对散花娘畏如毒蛇,颜声道:“我……我二弟怎么样了?”

散花娘答道:“他还活着。”

为首的长发怪人透了口气,拱手道:“好,多谢妳手下留情,我们走了。”

他像铁虾蟆一样,丝毫不敢反抗,向另二鬼一招手,三人纵身疾去,抱起那受伤的老二,一眨眼间就逃得没了影子。

戚明星惊奇不已,暗忖道:“这女人当真厉害,凶残暴戾如北邙四鬼,竟也没有勇气与她一战。”

他觉得一个从不出轿的女人竟能名噪天下,使人人惧如蛇蝎,真可谓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怪事,因此他真希望能一睹她的庐山真面目,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但想归想,他可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十年来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企图迫她出轿,结果非死卽伤,自己连铁虾蟆都不能胜,若想迫她出轿无异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这时,却听散花娘以温和的语气问道:“那青年,你叫戚明星么?”

戚明星答道:“是的。”

散花娘道:“你师出何门?”

戚明星道:“家师燕青云。”

散花娘道:“燕青云?这姓名奴家好像听过……”

戚明星道:“他是越西鸿的护法。”

散花娘轻唉一声道:“原来你是铁船帮的人,奇怪,李青天怎会看上你?”

戚明星道:“小可现在已是铁船帮的叛徒。”

散花娘轻哦一声,道:“你为何叛离铁船帮?”

戚明星道:“因为小可不喜欢越西鸿。”

散花娘说道:“你为何不喜欢越西鸿?”

戚明星道:“不说也罢。”

散花娘也不再追问,转话道:“我想,李青天看上你,一定有其理由,但是………他真的死了么?”

戚明星道:“是。”

散花娘道:“因何而死?”

戚明星道:“他中了百花瘴毒。”

散花娘道:“奴家想开棺看看,你不反对吧?”

戚明星道:“小可反对!”

散花娘忽然苦笑一声道:“戚明星,你知道么?奴家等待他来攻轿已等了有十年之久,今天他忽然死了,你说奴家连看他最后一面也不可以么?”

戚明星道:“如果只想看他最后一面,这倒是可以的……”

散花娘道:“奴家别无企图。”

戚明星道:“真的?”

散花娘怒道:“如非看在他面上,你这句话就会使你丢掉小命!”

戚明星道:“李大侠临去之前,曾经提过妳。”

散花娘似乎精神一振,急问道:“他怎么说?”

戚明星道:“他说他不了解妳。”

散花娘大为失望,长叹一声道:“他不该说这种话的,难道他以为奴家对他的情意是虚假的?”

戚明星缄默着。

散花娘悲伤地道:“奴家追求他,是因为觉得当今天下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男人能与奴家相匹配。”

戚明星可不大相信,因他已牢牢记住了李青天的话,认为这个神秘女人一再纠缠李青天,必有别的目的,但他不愿说出来,他还是沉默着。

散花娘忽然道:“春花,你去开棺,我要看看他的遗容。”

原来她那两个丫鬟一个叫”春花”、一个叫”秋月”,这时春花恭应一声,立时跳入坑中,抽出一把匕首,挿入棺盖缝隙,往上一扳,只听一阵”吱吱”声响,棺盖已被扳开一二寸。接着,她收起匕首,双手挿入缝隙,右手上扳,左手下压,又一阵”吱吱”声响之下,整个棺盖竟已被她揭开了!

戚明星看得暗暗咋舌,暗忖道:“一个丫鬟卽有如此雄厚的功力,这个散花娘的一身武功更可想而知了!”

他本来很不愿意她们去”惊扰”已死的李青天,但转而一想,觉得让她见见已死的李青天也好,如果她十年来真是在痴恋李青天,现在正是让她死心的时候。

棺盖一开,大杀侠李青天的遗体已一览无遗!

李青天的脸色已变紫黑,面上亦略现浮肿,看来在他断气之后,体内的瘴毒就发作散开了。

散花娘的红轿距坑穴有三丈远,她命四个轿夫把轿抬到坑边,拨开门帘看着棺中的李青天,不禁泪如雨下道:“青天,青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中了百花瘴毒?如果你告诉我,我是可以替你医治的,你死得好惨啊!”

她声音很悲切,听来真非虚情假意!

戚明星人站在左边,故在她撩开门帘时,仍看不见她的人,他很想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当下慢慢移动脚步,绕着坑边向右方转去。

“站住!”那侍立轿侧的秋月突然戟指他娇叱道,不让他上前窥视。

戚明星面上一红,停住脚步,耸耸肩道:“脚是我的,妳管得了我么?”

那秋月柳眉一竖,含怒道:“你想死是不是?”

戚明星道:“这话什么意思?”

那秋月凶虎虎地道:“告诉你,我家主人不容许有人见到她,谁要见她一眼,就非死不可!”

戚明星笑道:“啊,这样严厉,但我认为一个女人若不愿抛头露面,就该躲在家里不要出来。”

那秋月瞪了他一眼道:“哼,我们主婢三人行道江湖十年,还没有一人敢这样顶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戚明星没兴趣跟她斗嘴,仰脸看天,不再开口。

那散花娘越哭越伤心,凄凄切切地道:“青天啊!我原只道能与你共缔鸳盟,谁知道你竟忍心离我而去,你等着吧!等我了结一桩心事之后,我会去九泉之下与你共聚的……”

戚明星见她那么伤心,那么”真情流露”,不禁颇为感动,暗忖道:“看她的样子似乎真心痴恋李大侠,但李大侠为何说她别有目的呢?如果她别有目的,那么她的目的可能在于觊觎刀圣门的武学,可是李大侠已死,以她的本事,要夺我这‘无刃’宝刀是易如探囊取物,而她并无此意,她的目的究竟为何?”

正思忖间,忽听散花娘开口道:“戚明星,你告诉我,他因何中了百花瘴毒?”

戚明星道:“他的女儿失踪了,为了寻找他女儿——”

散花娘惊诧道:“哦,他女儿怎么失踪的?”

戚明星道:“两年前,他由外返家时发现家中的李妈已死,女儿失踪不见,据李大侠推测其女可能被仇家掳去,头一年他找遍中原无下落,后来想到他的大仇家‘南天覇主’头上,就远赴南荒寻找,结果查出其女失踪与‘南天覇主’无关,但在下山之时,不幸中了瘴气,这一年来,他一直以深厚的内功控制着病毒的发作,最近他自感力不从心,因此把‘无刃’宝刀传给我,要我继承‘刀圣门’一脉,成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

散花娘听了咬牙恨声道:“可恶,我一定要把那个掳去他女儿的恶贼找出来将他碎尸万段!”

戚明星道:“这件事,李大侠已托付于我了。”

散花娘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又恨恨地道:“还有那个‘南天覇主’也该杀!”

戚明星道:“李大侠已查明‘南天覇主’不是掳去其女之人,怎说他该死?”

散花娘无限恨意道:“他不该住在南荒,如果他不住在南荒,李青天也不会去那儿而中了瘴气!”

戚明星对于她这种”不可理喻”感到可笑,当下话锋一转道:“妳已看过李大侠的遗容,我想该盖上棺盖了吧?”

散花娘不答,忽由轿中抛出一撮秀发,掷入棺中,口中说道:“赠君一缕万情丝,但愿君心化柔水,猛褢来相会!”语毕,接着道:“起轿,回家去。”

那四轿夫立卽抬起红轿,在二婢的前领下,朝山坡下慢慢走去……

戚明星目送红轿远去之后,再跳入坑内,重新将棺盖钉好,随卽登上坐骑,驰出坟场,还返金华城。

也就在戚明星回到金华府城的时候——

原先大杀侠李青天站了八九天的那处十字路边,忽然出现了僧道丐三个古稀老人!

他们静静的立在路边,似在等人!

老和尙慈眉善目,身穿灰僧袍,足登芒鞋,颈挂一串大念珠,手执一柄禅杖,神态飘逸淸奇,看来是一位得道高僧。

老道人浓眉环目,长须拂胸,穿一袭茧绸道袍,足上黑靴白袜,手执拂尘,亦颇有仙风道骨之相。

老乞丐蓬头垢面,但五官极为端正,身上是一件百补鹑衣,赤着一双脚,手持一支细细的紫竹棒,你只要仔细打量,就会看出他不是普通的叫化子。

他们在路边墙下站了一会后,当中那老道人似感不耐,开口道:“哼,他若是去吃饭,现在也该回来了,我看恐怕走了吧?”

老和尙道:“你说他走了?”

老道人道:“贫道是说他可能找到了买主!”

老和尙眉头微微一皱,道:“这岂非太凑巧?”

老乞丐接道:“是啊!他在此站了八九天都卖不出去,偏偏咱们赶到时,他就卖掉了?”

老道人道:“要不然,何以至今不见他的踪迹?”

老和尙沉声道:“再等一会看看,贫僧不信有人出得起一万两银子买他的刀,而他也不见得肯以一万两银子售出那把刀……”

老道人微微冷笑道:“碰到识货人,别说是一万两银子,就是十万两银子也会买他的!”

老和尙道:“问题在于:他可能不是待价而沽,而是看人出售!”

老乞丐道:“对,老叫化认为他的本意绝不在卖刀,而是在等人!”

老道人问道:“等谁?”

老乞丐道:“等一个继承人!”

老道人目光一凝道:“噢?”

老乞丐道:“别忘了他是第八代刀圣门传人!”

老道人神情凝重起来,说道:“若然如此,咱们可不能让他如愿以偿,否则今后武林中又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了!”

老和尙感慨的长叹一声道:“百余年来,刀圣门一脉延续不绝,残杀无数生灵,我辈身为武林人竟不能戢止其杀孽,亦可谓天意也。”

老道人沉声道:“贫道可不信邪,今番难得探悉他在此出现,而且咱们三人又碰巧在一起,非得将他除去不可!”

老和尙道:“善哉,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应有慈悲之心,贫僧以为今夜若能遇着他,倒不一定要取他名命,毁去他一身功力卽可。”

老道人诧异道:“他是杀人如麻的恶魔,为何不取他性命?”

老和尙道:“贫僧听说他们刀圣门一脉虽然好杀,但杀的都是怙恶不悛之徒,因此——”

老道人摇头打岔道:“大师这话不对!”

老和尙微微一怔道:“怎的不对?”

老道人道:“你刚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人应有慈悲之心,而他杀的虽都是恶人,其本人却一无慈悲之心,只知赶尽杀绝,毫不留情,这种人岂能让他活在世上!”

老和尙含笑道:“此言有理。”

老道人道:“是啊!”

老和尙道:“但贫僧不以为然。”

老道人一怔道:“大师又有什么高深的道理?”

老和尙道:“一言以蔽之,他没有慈悲之心,咱们却不能跟着他没有。”

老乞丐哈哈笑道:“老和尙,恕老叫化说句不客气的话,你这是妇人之仁!”

老和尙肃容道:“妇人之仁亦是仁。”

老道人突然以严正的声音道:“杀一人而能救千百人,此事何不可为?”

老乞丐点头道:“正是,甚至如果他找到了第九代的继承人,咱们也得将之一倂除去,免得刀圣门一脉再在江湖上大造杀孽!”

老和尙道:“贫僧以为,只要夺了他那口‘无刃’宝刀,予以毁坏卽可,没有了那口刀,也就不会再有第九代传人了。”

老乞丐道:“他不会再打造一口?”

老和尙摇头道:“不会,那口‘无刃’宝刀是不能伪造的。”

老乞丐问道:“什么原因?”

老和尙道:“听前人说,那宝刀有许多缺口,而每道缺口都不一样,式样十分复杂,卽使是李青天本人,要凭记忆另铸一口,也是十分困难。”

老道人道:“如果他有一张‘无刃’宝刀的图样,就一点也不困难了。”

老和尙道:“他不一定有那张图样。”

老乞丐道:“好了,先不要想得这么多,现在找人要紧,他可能尙在此城,咱们分头找一找如何?”

老道人拂尘一指对面街上的一家棺材店,说道:“咱们先去对面那里打听一下。”

说罢,朝对街那家棺材店走去。

一般说来,开棺材店是一门比较”淸闲”的生意,只要店里有存货,卽可坐下来等待顾客上门。

这家棺材店,店内存货不少,所以里面的一个老头子正在享受淸闲,口中叼着一支旱烟杆,悠闲的在吞云吐雾。

当他看见三个”三教人物”一齐走入店时,心里虽感奇怪,仍以为生意来了,连忙起身相迎,满面堆笑说道:“三位请坐!”

老乞丐含笑道:“老兄,打扰你了!”

卖棺材的老头子道:“哪里,哪里,请坐,请坐。”

老乞丐道:“不坐了,我们不是买棺材来的,老叫化若是死了,顶多一张破草席,而他们二位是出家人,也不作兴使用棺材!”

卖棺材的老头子怔了,继之哑笑道:“那三位有何贵干?”

老乞丐道:“是来向老兄打听一个人。”

卖棺材的老头子问道:“什么人?”

老乞丐一指对面路边道:“数日来,有个中年人站在那里卖刀,老兄想必看见了?”

卖棺材的老头子点头道:“看见了,那汉子好怪,拿着一口刀,竟然索价一万两银子,真是可笑——”

“听说他在那里站了八九天?”

“老汉也记不淸他站了几天,反正是站了很多天不错。”

“有没有人买他的刀?”

“哈哈,说来有趣,有两三次,好像有人要买他的刀,叫他跟着去,可是过不多久又见他捧刀回来,想是那些人在寻他开心,不过……”

“不过什么?”

“他的宝刀虽然卖不出去,他自己却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口棺材!”

“哦,向你老兄买的?”

“正是!”

老乞丐回顾老和尙和老道人,和他们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光,随又回对卖棺材的老头子问道:“他买棺材干什么?”

卖棺材的老头子摇头道:“谁知道,他要老汉把棺材抬到城外坟场,老汉照办了,问他要盛殓何人,他却不说。”

老道人嘿嘿冷笑道:“贫道没听说过李青天杀人后,肯随赠棺材!”

老乞丐笑道:“正是,他杀了人后如肯赠送棺材,那他非破产不可。”

老和尙又向老头子问道:“施主说的城外坟场,在哪地方?”

卖棺材的老头子说道:“就在北城门外。”

老和尙又问道:“这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卖棺材的老头子道:“七天了。”

“他今天还在这里吧?”

“是的,午后不久,有个老人好像要买他的宝刀,两人一起走了,可是,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又见他独自个回到此处。”

“那口宝刀呢?”

“当然还在,谁肯花一万两银子买他那口刀!”

“这会他哪里去了?”

“黄昏时候,有个骑马的青年经过此处,看见他在卖刀,就上前索观,两人谈了一会,一起走了。”

“那青年长的什么模样?”

“很英俊。”

“多大年纪?”

“大约二十三四岁。”

“穿什么衣服?”

“记不得了。”

“那匹马是什么颜色?”

“这个……让老汉想想看……”

他正在想的时候,刚好有一辆马车由门口驶过,他一见那匹拖车的马,登时神色一震,举手一指道:“对了,就跟那匹马一样!”

那匹马,是枣红色的。

那驾车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卖棺材的老头子只注意到那匹马而没注意到那驾车的青年,如果他看淸楚了,他更会跳起来,因为这个刚刚驾车而过的青年,正是黄昏时他看到的那个青年——戚明星!

三老掉头看了那匹马一眼之后,老和尙接着道:“他们离开多久了?”

卖棺材的老头子道:“快一个时辰了。”

老和尙道:“往哪条街上走的?”

卖棺材的老头子道:“记得是往北街那边去的。”

他语声微顿,接着笑道:“三位若要买他的刀,再等一会一定可以见到他,老汉就不相信有人肯花一万两——”

三老没等他说完,就一齐转身冲了出去。

他们居然不怕惊世骇俗,跑上北街,卽健步如飞的向北门奔去。

僧道丐”三教”的人走在一起,本就令人奇怪,再一起奔行于大街上,更是引得路人为之侧目,纷纷驻足而观,惊奇不已。

而最感惊奇的是今晚逗留在金华城中的一些武林人,因为他们已认出这僧、道、丐三人正是当今武林的三位武学大宗师:

法明禅师!

风雷真人!

降魔怪丐!

这三人是白道上的顶尖人物,凡是走江湖的,可说无一不识,故他们所到之处,歹徒宵小为之敛迹!

今晚,本来还有不少武林人物隐伏城中,准备伺机夺取大杀侠李青天的”无刃”宝刀,但一看见这三个人出现时,都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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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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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明星绝未料到自己刚刚被选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不过个把时辰,大祸已然临头。

他驾着刚在城里购买的马车,以平常的速度驰行着,心里想的,只是如何顺利的将大杀侠李青天的遗体运回本门所在地……

自从背叛越西鸿之后,他被人目为是一颗极有希望的武林彗星,对于这个称赞,他可不大感兴趣,唯有今天被选为第九代刀圣门传人,才使他又惊又喜。

因为,彗星充其量不过是一颗星星而已,而刀圣门在武林中所射发出的光芒,却有如皓月!

不久的将来,他的光芒也像皓月那样照耀天下,他可以凭着一身盖世刀法去快意恩仇,去解决那个该死的鐡船帮主越西鸿,这是他最感快慰的一点。

但是他也有点担忧,担忧自己将像历代刀圣门传人那样,被人目为是个嗜杀的屠夫!

所以,刚才在城中购车时,他就有了一个决定,决定自己成为第九代传人之后,要尽最大的努力扭转武林人对”刀圣门”的观感。

只不过,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办得到,因为百余年来,”刀圣门”三个字已深深的打入了人的脑际里,成了恐怖的代名词!

车出北城门,正是繁星满天的时候。

他坐在车座上手抓缰绳,一路驾车一路思想,正想得入神,蓦然瞥见三条人影疾若飞燕般由马车左边一掠而过,不禁吃了一惊,暗叫道:“噫,哪来的三个高手!”

定睛欲加细看时,三条人影已在数丈外!

又一瞬间,三条人影已消失于前面的夜色中,真是疾如白驹过隙!

他当然不知这三条人影是名震天下的法明禅师,风雷真人和降魔怪丐,更未想到他们是要赶去坟场找李青天和自己。

而法明禅师三人,也未料到这个驾车驰行于道上的青年,卽是被李青天选为继承人的第九代传人戚明星,他们只想赶快追去坟场一看究竟,故三人施展陆地飞行术,一路朝坟场疾扑。

戚明星虽不知他们是谁,心中却已生惊惧,因为他现在是身怀”巨宝”之人,自然变得敏感起来,他立刻想到把”无刃”挂在身上不大妥当,当卽解下”无刃”将之藏入车厢外面的篷布中。

复行一里许,已到坟场。

坟场中间,有一条小路直通到山坡上,他将马车开入小路,一路驶到山坡上停下,四顾无人,才跳下马车,来到李青天停棺的巨坑前。

棺材仍在,似乎在他离开的这段时候,没有任何事故发生。

他于是跳入坑内,蹲身伸手托起棺材,将它抬到肩上,一跃便到坑外。

四周,还是很宁静!

他抬着棺材回到马车后面,将棺材推入车厢中,放下了篷帘。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登车坐下,掉转车子,朝山坡下驶回。

四周仍极寂静,只有虫的叽叽叫声。

转眼工夫,马车驶出坟场,开上了道路。

方向,仍是金华府。

但马车回到金华府时,并未在城中停下,而是由北城门入,由东城门出。

车出东城门,夜已深了。

这是夏天,夏天的夜里最凉爽,而这种凉爽是人人可以享受得到的,不论是富是贫,在屋子里或在外面,阵阵凉风都会吹到他们身上。

但此刻驾车驰行于道路上的戚明星,却享受不到这种夏夜的情趣,因为他的全副精神都贯注于周遭的情况,随时在注意和准备应付预料会发生的事情。

他知道,李青天在金华卖刀,必已惊动了不少武林人物,而刚才在坟场现身的铁虾蟆父子和北邙四鬼六人,只不过是一小部份罢了,更扎手的人物必将陆续出现!

所以,他一刻都不敢松懈,一边在驾车,一边在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果然,才驶出四里路,情况来了!

“的的……”

一片急密的马蹄声,突由车后道上响了过来!

戚明星听出来骑似有七八匹之多,不禁皱眉自语道:“哼,越来越热闹了!”

他不惊不慌,仍以原来的速度前进。

“的的的……”

蹄声更近了!

倏忽间,已有两匹马分由马车左右越过,超前驰至车前道上。

那是两匹通体乌溜溜的黑马,体态神骏异常!

马上骑士,却是两个身穿白衫的青年,看年纪都未超过三十,背揷长剑,神采飞扬。

他们纵马赶到前面道上时,并未转回拦截,而是一齐勒慢坐骑,并头驰行于三丈开外的道上,好像有意为戚明星开路似的。

更怪的是,他们都不回头向戚明星看一眼,态度沉着,令人莫测高深!

转瞬间,又有两匹马赶到马车左右两侧,但竟不超越过去,而是紧跟在车侧两边驰行着,看样子,竟似要”保护”马车哩!

这两匹马,也是通体乌黑,体态骠悍,上面的骑士,也同样是两个白衫青年,面貌都很英俊潇洒!

戚明星已知他们的确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仍不动声色,只掉头向车后望了一下,发现车后尙有四骑,也都是黑马白衫人,心头不禁微微一震,暗忖道:“哼,莫非是‘江南八怪’?”

江南八怪,是近年来最为人所注目的八个青年奇士,出道不久卽轰动武林,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出身来歴,只知他们喜欢穿白衣骑黑马,能文能武,八个人结为一伙,从不分开,行事不问是非,但凭喜恶,高兴的时候,也会行侠仗义,但有时也会胡作胡为,干出令人齿冷之事。

一句话,他们是一羣很有才气,但却放荡不覊的青年!

戚明星心里有数,忖度这八个青年如是传说中的”江南八怪”,那么要他们不下手夺刀,等于要猫儿不吃鱼一样困难,但是他决定不先动手,他若无其事的继续驾车前进,双目平视,略不斜顾。

有趣的是,这八个青年围上马车之后,竟也不声不响,也不采取次一步行动,在前面”领路”多两个默默的”领路”着;随在马车左右”保护”的两个,也默默的随车而行;后面的四个亦不发一语,只是紧紧跟在车后,俨然是八个护车的镖师!

戚明星暗暗冷笑,忖道:“这样也好,但愿这八个兎崽子肯‘护送’我到达海边,可以利用他们吓退其它准备抢夺宝刀之人!”

他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天真的想法,但处此境况之下,他觉得除了”静待变化”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自从叛离铁船帮后,忍耐功夫已练得很到家,凡事如无绝对把握,绝不轻举妄动。

就这样,他在八个青年的”拥护”之下,一路驱车前进,走了约莫一个更次,双方仍相安无事。

复行不久,来到一处三叉路口。

三条路,右边一条通往武义,中间一条通往永康,左边通往世雅,戚明星要走的是中间通往永康的一条,可是正当他要驱车直进之际,却见那在前”领路”的两个青年,拨马转入通往世雅的一条,其中之一还掉头向戚明星招招手,再一指通往世雅的一条路,说道:“朋友,请走这边!”

戚明星不理,向前直驶。

但突然间,他的马车停住了!

原来,随在车侧的两个青年已出手扳住了马车,他们力气不小,一扳之下,竟使戚明星的马无力再向前跨出一步!

戚明星情知已到摊牌的时候,他转头望着车旁那个青年,开口冷冷道:“请放手。”

那青年俊逸一笑道:“你走错了,永康非康庄大道!”

戚明星道:“再说一次,请放手!”

那青年笑道:“不,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戚明星手中马鞭猛然一抖,但闻”叭!”的一声脆响,鞭梢已然卷到了对方面前!

那青年”哈”的长笑一声,右手一扬,竟然很准确的攫住了鞭梢,大喝一声”下来!”,运力猛拖!

戚明星无意与他拼力气,顺他倾力猛拉之势,身形暴飞而起,一下扑上去,空中双足一蹬,使出了一着凌空飞踢。

那青年原以为他会跟自己拉扯马鞭,不防他会借力扑来,待想闪避已然太迟,左肩登时”砰!”然一脚,整个身子应声离鞍,跌落马下。

但他身手甚是矫捷,落地之后顺势一个觔斗翻开寻丈,紧接着”呛!”的一声,撤出长剑,怒叱道:“小子不识抬举,看我收拾你!”

正要扑上,目光瞥处,忽然刹住身子。

因为,这时的戚明星已高高巍立于车顶上,手执马鞭,神态威严,竟使他产生”不可侵犯”的感觉。

他顿了一下,才又开声喝叱道:“小子你下来,咱们较量较量!”

戚明星不加理会,神情冷峻的环望其余七个一遍,一掀嘴皮,缓缓道:“江南八怪,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不是这样的人物!”

原在前”领路”的一个开口笑道:“戚明星,你把我们看扁了!”

戚明星斜目注视他,问道:“阁下是江南八怪的老大端木煌是吧?”

那青年颔首笑道:“不错,我先为你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个是老二公孙强,下马那个是老三楚伟,车左那个是老四谷秀全,车后那四个,由左至右是老五丁宝通,老六仇德善,老七宫汉卿,老么成龙。”

戚明星傲不为礼,冷冷问道:“诸位何所为而来?”

老大端木煌含笑道:“来保护你!”

戚明星道:“谢了,在下不需要人保护。”

老大端木煌道:“没有我们相助,你过不了永康大桥。”

戚明星冷然一笑道:“是么?”

端木煌点头道:“不假,永康大桥上,有人在等着你。”

戚明星道:“谁?”

端木煌道:“你的老上司。”

戚明星面色一变道:“越西鸿?”

端木煌道:“正是,他带着帮中十位高手埋伏于永康大桥之上。”

戚明星心头震动了起来。

在当代的武林巨魔中,铁船帮越西鸿并非是至高无上的人物,可是他最怕的就是越西鸿,因为他曾是铁船帮的”十三鹰”之一,最了解越西鸿的为人,每当想到越西鸿处置敌人或叛徒的那种残酷手段时,他的一颗心就颤栗起来。

而现在更重要的是:他自觉万万不能被越西鸿抓到,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的一条命,以便将来摘下越西鸿的头。

当然,他并不太相信端木煌的话,可是对象既是越西鸿,他的看法是”宁可信其有”,当下再问道:“阁下怎知越西鸿带领帮中高手埋伏于永康大桥上?”

端木煌道:“偶然发现的。”

戚明星道:“在下与诸位素无交情,为何肯鼎力相助?”

竭木煌道:“原因有二,第一:我们兄弟很佩服你这个人,第二:为了一睹散花娘的庐山真面目。”

戚明星神色一怔道:“为了一睹散花娘的庐山真面目?这话怎么说?”

端木煌笑道:“晚间她找上我们兄弟,要求我们兄弟护送你一程,我们提出以一睹她庐山真面目为条件,她答应了。”

戚明星觉得有趣,不禁莞尔道:“你们已看到她的面貌了么?”

端木煌道:“还没有,我们必须护送你到达安全地带时,她才肯出轿与我们相见。”

戚明星动容道:“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端木煌笑道:“对她来说,的确是的,但我们兄弟除了一睹她的丰采之外,别的也没有兴趣!”

戚明星微微一笑道:“江南八怪果是雅人!”

端木煌道:“不敢,其实别说是我们兄弟,任何人但有此机会,也绝不会放过的。”

戚明星忽然有所感触的轻叹一聱道:“我现在相信了……”

端木煌笑道:“我们兄弟如不可信,天下再无可信之人!”

戚明星道:“我说的不是你们。”

端木煌一怔道:“不然,你相信什么?”

戚明星说道:“相信她真的在爱着李青天。”

端木煌惊讶道:“咳,她与李青天有情?”

戚明星道:“她一直在痴恋着李青天,一心希望李大侠去攻轿娶她为妻,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大侠对她却始终无意……”

端木煌摇头道:“唉,这岂非造化弄人?普天之下,希望娶她为妻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她却独钟情一个有妇之夫,真是怪事!”他接着又似有所旁悟的点点头,笑道:“人就是这么奇怪,对于垂手可得的东西,总是不屑一顾,而对得不到的东西,却想拼命去争取。”

戚明星道:“诸位是否也是如此呢?”

端木煌道:“是的,我们也有这个毛病,不过你放心,我们兄弟无意于李大侠的那把宝刀。”

戚明星微笑道:“意外。”

端木煌道:“你不相信?”

戚明星道:“在下很愿意相信,但为时尙早。”

端木煌道:“难怪李大侠会看上你,你是个很世故的人。”

戚明星道:“轻于信人,往往会上大当。”

端木煌道:“这么说,你是不相信区区之言了?”

戚明星道:“不,在下愿意相信,请带路吧!”

端木煌道:“你要将李大侠的遗体送往何处?”

戚明星道:“海上。”

端木煌讶然道:“海上?”

戚明星道:“李大侠遗嘱在下,将其遗体予以海葬。”

端木煌不禁咧嘴一笑道:“看来李青天对海特别有兴趣……”

戚明星不答。

端木煌举手一指通往世雅之路,说道:“由这边走,到达世雅之后,再转道东行,这样便可逃过越西鸿的伏击,你意下如何?”

戚明星点头道:“好。”

端木煌于是拨转马头道:“那么,请跟上来吧!”

戚明星跳回前面车座,驱马驶上通往世雅之路,随后跟了上去。

江南八怪,仍是两个在前,两个随于车侧,四个殿后护送,一路护车前进。

破晓时分,车抵世雅。

世雅是个朴实无华的鎭甸,居民不过有百余户,此刻全鎭尙笼罩在晨雾之中,街上不见一个行人。

在前领路的端木煌忽然掉头问道:“要不要在鎭上歇一歇?”

戚明星道:“不,在下打算继续赶路。”

端木煌点点头,继续顺着街道走去,一面说道:“过了此鎭,有一条路可通盘安,咱们走快一些,今天中午便可——”

他突然住口,同时勒住坐骑!

因为,对面街上,出现了三个人!

那三个人似乎早就立在街上等候,因街上晨雾很浓,临近才看出来。

戚明星一眼看淸了那三个人时,神色遽变,暗叹道:“罢了!这回死定了!”

原来,出现的这三个人,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人。

一个是铁船帮主越西鸿!另外两个乃是越西鸿的护法,一为七海青毒蛟楼寒波,一为赛诸葛燕青云!

后者,也正是戚明星的师父。

这三人,看上去最可怕的还是越西鸿,他身高七尺,头大如斗,脸色黧黑,两颗眼睛圆如铜铃,迸射出野兽噬人的光芒,望之有如凶神恶煞,令人不寒而栗!

戚明星心中虽然震惊,却仍端坐车座不动,只将车子勒停下来。

他不想逃走,因为他不忍弃李青天的遗体于不顾,他已决定拼死一战,不胜便死!

而在这一刹那间,最感尶尬的要算是江南八怪了,他们显然没料到原在永康大桥埋伏的越西鸿一帮人竟会在此出现,老大端木煌深怕戚明星误会,连忙回头说道:“戚明星,很抱歉,没想到反把你带到鬼门关来了!”

戚明星淡然一笑道:“不要紧,只要不是蓄意的!”

端木煌道:“是不是蓄意的,你马上可以看出来。”

他说完这话,随卽回对越西鸿一拱手,道:“越帮主,请让路!”

越西鸿没有立刻答话,他面上挂着浓烈的拧笑,注视他良久后,才开口道:“你们八人,莫非是传说中的江南八怪?”

声若宏钟,每吐出一个字,就使人心弦震动一下!

端木煌含笑道:“不错,越帮主赏我们兄弟一个面子如何?”

越西鸿狞笑一声道:“不行,你们若想多活几年,马上给我离开此地。”

端木煌突然哈哈大笑道:“我兄弟受散花娘之托,要护送戚明星及李大侠的遗体安全到达某地,越帮主要是不肯让路的话,得罪的将不止我兄弟八人!”

越西鸿嘿嘿笑道:“别抬散花娘来吓人,别人怕她,老夫可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端木煌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无话可说了!”

右腕一翻,撤出长剑。

老二公孙强、老三楚伟、老四谷秀全、老五于宝通、老六仇德善、老七宫汉卿、老八成龙也纷纷拔出长剑,准备干了。

戚明星这才确知江南八怪非与越西鸿狼狈为奸,心头放宽了不少,暗忖道:“既有江南八怪相助,这一仗可以打一打了。”

他反身由车厢中取出一条齐眉棍,一跃下车,举步走了上去。

那赛诸葛燕青云一见自己敎养成人的徒弟,今日竟敢倒戈相向,登时怒发冲冠,霍地跨上一步,瞋目厉声道:“畜生,你连为师都不认了?”

戚明星躬身一礼,神色平静的答道:“师父请听弟子一言,越西鸿残暴成性,杀人如麻,实非可共事之人,弟子已憬悟前非,故决心重新做人,师父如以此而认为弟子逆师犯上,弟子也不想分辩了。”

赛诸葛燕青云勃然震怒,喝道:“胡说!帮主一向最器重你,对你爱护有加,你不思报答,反敢叛帮杀害同门,似此无情无义之徒,留你不得!”

身形一动,便欲扑上。

越西鸿横臂拦住他,目注戚明星,神色严峻地说道:“戚明星,老夫问你一句话!”

戚明星听着。

越西鸿道:“要是老夫不追究你叛帮及杀害同门之罪,你可愿重返本帮?”

戚明星摇头道:“不!”

越西鸿沉容一笑道:“你想死?”

戚明星点点头道:“是!”

越西鸿道:“有种!”

他抬手一招,便见左右民房上跃落七条人影,连同赛诸葛燕青云,七海毒蛟楼寒波两人,迅速的将戚明星及江南八怪包围起来。

越西鸿喝道:“上!”

一声令下,九人立时猛扑而上!

赛诸葛燕青云首先扑上戚明星,右掌暴推而出,戚明星胸口击去。

他能教出像戚明星这样杰出的青年,其一身武功自非寻常,随手而出的劲风,凌厉至极!

戚明星对于这位授业恩师的为人了解极深,心知他宁可杀死自己也绝不敢开罪越西鸿,是个不讲师徒情份的人,故他自叛离铁铅帮后,从来不敢希望这位师父能对自己袒护一下,但虽然如此,他仍恪守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古训,不愿与他交手,看见他发掌攻来,立刻拖棍跃开,叫道:“师父,弟子不愿与您动手,您叫楼护法上来吧!”

七海毒蛟楼寒波正想攻上端木煌,闻言便转向他扑去,怪笑一笑道:“好,老夫成全你!”

这位铁船帮护法,练就一门”九阴白骨爪”,双手的指甲长如钢钩,看上去很像龙爪,十分可怕。

他行动如风,话声甫落,人已飞临戚明星的头上,好似老鹰抓兎,双掌猛抓而下!

戚明星疾忙错开一步,手中齐眉棍一招”敲打金钟”,迎着对方的双掌猛力磕去。

七海毒蛟楼寒波右掌化抓为切,”砰!”的一声,以掌沿震开了他的齐眉棍,左掌原式不变,五指如爪,对准他头上百会穴抓下!

戚明星功夫虽不及他,却也不会轻易被他抓到,他拧身错步,很巧妙的避开来势,同时齐眉棍一横,反扫其双足……

这时候,赛诸葛燕青云和帮中七位高手也已找上江南八怪,十六个人分成八对,各展本身武学斗成了一团!只有越西鸿一人挺立不动,含笑在旁观战。

双方激战了一会之后,戚明星和端木煌首先露出败象,原来楼寒波和燕青云这两位护法的功力较之帮中七位高手高出甚多,他们举手投足之间,都挟着威猛无比的劲风,使得戚明星和端木煌处处受制,始终处于挨打的局面。

公孙强、楚伟、谷秀全、于宝通、仇德善、宫汉卿、成龙七人,则与那七个铁船帮高手斗成平手。

戚明星一看公孙强七人未能取胜,而端木煌又和自己一样只有”等输”的份儿,就知今天这一仗凶多吉少,他可不愿拖累江南八怪,当下大声道:“江南八怪,你们走吧,这儿没你们的事!”

老么成龙大笑一声道:“你放心,我们江南八怪出道迄今,还不曾栽过跟斗,今天也不会!”

他一面说,一面运剑猛攻,剑锋霍霍生辉,势如闹海蛟龙。

对手被他一抡猛攻之下,连连往后退去。

老七宫汉卿看了喝采道:“老么,真有你的!”

他也不肯后人,立时便使出浑身解数,全力抢攻,也把对手击退了数步。

公孙强、楚伟、谷秀全、于宝通、仇善德等一看他们占了上风,不禁精神大振,也各展绝学,奋力进击,不久也占了优势。

越西鸿看了大感不满,沉声道:“你们七人今日若败在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下,就别想回到帮中了!”

这话,竟有无比的威力,那七个帮中高手一听之下,哪敢不卖命,全都豁出去了,连连奋勇反扑!

越西鸿笑了,道:“这还差不多!”

端木煌虽被燕青云攻得手忙脚乱,却不改其玩世不恭的本色,大叫道:“各位兄弟,你们想不想一睹散花娘的花容月貌呀?”

公孙强七人齐声答道:“想啊!”

端木煌道:“那就拼呀!”

“好!”

于是,七人也以拼命姿态,挥剑猛劈砍!

越西鸿失笑道:“端木煌你说什么?你们是为了一睹散花娘的面貌才来拔刀相助的?”

端木煌道:“正是!”

越西鸿笑道:“风流!”

端木煌哈哈笑道:“这是我们八人共有的毛病,越帮主若是——”

“砰!”

由于说话分神,一个失闪,腰部被燕青云一掌击中,登时摔倒地上。

燕青云厉笑一声,乘势再发一掌,往他腹部切去。

端木煌翻身滚开,手中剑一招”拨云摘月”,由下而上,反刺他咽喉!

燕青云右足猛抬,又是”砰!”的一声,踢中了他的右腕,将他的长剑踢得脱手飞去。

戚明星一见他遇险,心中着急,陡然大喝一声,一棍迫开楼寒波,顺势将齐眉棍脱手掷向燕青云,厉声道:“师父,请手下留情!”

齐眉棍在他脱手猛掷之下,顿如怒电疾矢,朝燕青云的背心飞射过去。

他挪出齐眉棍,目的在抢救端木煌而不在伤人,故于掷出齐眉棍的同时,向燕青云开声招呼。

燕青云正欲对端木煌痛下杀手,听得背后劲风袭至,连忙闪身避开。

那条齐眉棍以毫厘之差由他身边飞过,反向地上的端木煌撞去。

戚明星大吃一惊,急叫道:“端木兄快躲!”

端木煌却不含糊,朗笑一声,双手疾扬,竟将撞到胸前的齐眉棍一把接住,紧接着就地一抡,向燕青云双足横扫过去。

燕青云不料他动作如此矫捷,一时不及进招再攻,只得往旁跳开。

端木煌乘机一跳而起,抡动齐眉棍巧打猛劈,再度发动疾攻。

燕青云摸不淸他的路数,一时竟也奈何他不得。

而戚明星失去了齐眉棍,空手更非楼寒波之敌,被逼得东跳西窜,十分狼狈。

越西鸿一看楼寒波已胜券在握,忽然开声笑道:“楼护法,别忘了老夫要拿他回帮治罪!”

这话的意思,是说要捉活的,但凡是见过越西鸿残酷手段的人,听了这话都会为之胆战心惊,因为,他处置敌人手段之狠辣,是天下著名的。

戚明星之所以决心叛离他,也就在看不惯他那一套残暴的作风,这时听了他对楼寒波的交代,死战的决心更为坚定,并打定主意,一旦失手被擒,立刻咬舌自杀。

他一面奋力抵抗楼寒波的攻势,一面注意着江南八怪的情况,发现端木煌仍非燕青云之敌,心中很是不安,忍不住又大叫道:“江南八怪,你们犯不着为我丧命,快走吧!”

端木煌眼看已经敌不住,却依然硬朗得很,笑道:“不成,我们不能失信于散花娘!”

越西鸿嘿嘿笑道:“戚明星,你那马车中载着什么东西啊?”说着,举步向马车行去。

戚明星怒吼道:“老魔,李大侠与你毫无过节,你若是伤害他的遗体,就不是人!”

越西鸿充耳不闻,走到马车后面,将车中的棺材一下拖落地上,哈哈笑道:“老夫纵横湖海一生,最引以为憾的便是始终无缘一睹大杀侠李青天的丰采,如今他不幸中年夭折,入土在卽,老夫岂能不瞻仰瞻仰他的遗容!”语毕,便欲揭开棺盖。

但就在这时,突有一缕如蚊蚋细语,传入他的耳朶里:“越西鸿,你莫非不想活了?”

细语,竟是从棺中透出来的!

越西鸿突地面色大变,摸上棺盖的右手,像似被火烫着,慌忙一缩而回,同时仓皇疾速后退三步。

过去十多年,他其实有数次机会可以和李青天碰头,但每次都是他先避开,因为他十分淸楚李青天的能耐,他不愿打没有把握的仗。

这次,事前并不知道李青天在金华卖刀,因获悉戚明星将到金华,故率领帮中高手追来,及至金华府城,才发现在城中卖刀的李青天,于是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李青天身上,后来见到戚明星时,已无暇下手,但是他曾暗中把李青天和戚明星的一切行动看在眼里,他原以为李青天确已毒发死亡,做梦也料不到李青天还会说话。

他顿时有”中计”之感,骇然瞪视棺材半晌之后,随卽踪身飞上临街的一间民房,大喝一声道:“大家住手!”

声若雷鸣,响澈全鎭!

燕青云和楼寒波眼见已将得手,一听帮主突然下令住手,大惑不解,但他们素知帮主的脾气,不敢违拗其命令,故闻言之下,立时撤招纵退。

越西鸿也不加解释,一挥手道:“咱们回去吧!”

声落人起,往西疾掠而去。燕青云九人满头雾水,但一看帮主走得那样匆忙,情知必有缘故,当下跟着纷纷纵上民房随后掠去。转瞬间,已远去不见!

端木煌愕然四顾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戚明星也百思不解,摇摇头道:“谁知道!”

公孙强道:“是不是他忽然生起恻隐之心?”

戚明星一笑道:“这是笑话,他是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有恻隐之心呢?”

公孙强啧啧称奇:“不然他们已占压倒优势,何以突然跑了?”

戚明星摇头道:“恐怕不是,越西鸿目空一切,除李大侠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个他畏惧的人。”

端木煌转望那口被越西鸿拖落地上的棺材,笑道:“他该不会害怕已死的李大侠吧?”

谷秀全笑道:“刚才我看见他拖出棺材之后,似有开棺观看之意,但不知怎么搞的,忽然缩手后退,也许李大侠阴魂不散,显灵吓倒他了。”

戚明星可不信鬼魂之说,他走近棺材,仔细察看一遍,见无任何异状,仍将它抬回车上。

老五于宝通忽然道:“且慢!”

戚明星正欲将棺材推入,闻言一怔道:“何事?”

于宝通目注棺木,面现一丝冷笑道:“在下有些怀疑,棺中的李大侠,是否真已亡故……”

戚明星点头道:“不假,李大侠确已死亡。”

于宝通道:“他是怎么死的?”

戚明星道:“中毒死的。”

于宝通道:“他武功盖世,修为已至化境,怎么会中毒而死呢?”

戚明星道:“他中的是百花瘴毒。”

于宝通微惊道:“哦……可否开棺一看?”

戚明星摇头道:“不行。”

于宝通不悦道:“有何不可?”

戚明星道:“这对李大侠和我,都是一种侮辱。”

于宝通道:“怎么说?”

戚明星道:“李大侠不会伪死骗人,在下也未说谎,于兄却要开棺察看,非侮辱则何?”

于宝通怒道:“可是,越西鸿突在开棺之前匆匆离去,这已表示棺中有鬼!”

戚明星星目一抬,冷然道:“就算棺中是个活人,这又与阁下何干?”

于宝通一时为之语塞,怔了半晌才换上一副笑容道:“你也许不知道,我们江南八怪虽非贪心之辈,却最好奇!”

戚明星道:“人死以入殓为安,阁下因好奇而欲开棺验死,于心何忍?”

于宝通道:“在下无意侵犯死者,只想开棺一看,此事何伤大雅?”

戚明星不再理他,托棺推进车中。

于宝通很不髙兴,脸色一沉,说道:“戚明星,你太傲了,今日设非我们……”

戚明星冷冷截口道:“你弄错了!”

于宝通怒道:“怎么弄错了?”

戚明星道:“要求你们护车的是散花娘,不是我!”

于宝通道:“这是说你对我们的拔刀相助,毫不领情?”

戚明星道:“对。”

于宝通气往上冲,转对其余七人道:“兄弟们,这小子傲慢无礼,咱们教训他一顿如何?”

端木煌道:“不!”

于宝通不禁发楞道:“老大,你怎么搞的?”

端木煌突然正色道:“你不要无理取闹!”

于宝通脸上发红,道:“怎么说小弟无理取闹?”

端木煌道:“咱们保护他的目的,在于一睹散花娘的容貌,所以他没有领情的必要,至于棺中人是死是活,不干咱们的事。”

于宝通一想有理,不由搔搔头,尶尬的笑道:“这话倒也有理……”

端木煌回对戚明星道:“上车,咱们继续赶路吧!”

戚明星于是转去车前,登上车座,扬鞭喝叱一声,驱车前近。江南八怪也各自登上坐骑,跟上马车。

一行人出了世雅鎭,转道东行,端木煌策马随于车旁,道:“戚兄当真不知越西鸿突然离去的原因么?”

戚明星道:“当真不知。”

端木煌道:“他一定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否则不致如此。”

戚明星点点头道:“我也这样想。”

端木煌道:“越西鸿的为人,你比我们淸楚,他除怕李大侠一人外,当今天下再无他忌惮之人?”

戚明星道:“使他顾忌之人并非没有,譬如散花娘及法明禅师、风雷真人、降魔怪丐四人,都可使他难于应付,问题在于,卽使上述四人突然一齐出现,以他越西鸿的胆量,是不会撒腿就跑的。”

端木煌甚然其说,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实在想不通,他何以突然率众离去……”

戚明星道:“也许他突然想起某项紧急重要的事情,非立刻赶去解决不可,不过……这似乎也不大可能!”

端木煌道:“是的,不论是何急事事,也没有比夺取‘无刃’宝刀,及擒拿你重要。”

戚明星道:“他是举世知名的一代巨寇,武功已练至极境,势力也世无匹敌,对‘无刃’宝刀不会有多大兴趣,他此番之来,完全是想拿我回帮治罪。”

端木煌道:“为拿你治罪而发动全帮精锐,岂非小题大作?”

戚明星说道:“他天性凶残暴戾,最怕人背叛他,而我不但背叛他,而且杀了他的九鹰,所以他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

端木煌道:“你为何要背叛他?”

戚明星苦笑一下道:“不提也罢!”

端木煌道:“我听说他很喜欢吃人心是真的么?”

戚明星道:“不假。”

端木煌问道:“你吃过没有?”

戚明星道:“没有,我只杀过人,没有吃过人。”

端木煌道:“你自小在铁船帮长大,赛诸葛燕青云又是你的师父,你却能毅然叛离,实属不易。”

戚明星苦笑道:“我倒恨自己觉悟得太迟!”

端木煌说道:“你想,他会就此罢休么?”

戚明星道:“不,他还会来的。”

端木煌道:“那么,我们兄弟愿意护送你到达海边,看你上船为止。”

戚明星道:“最好不要,为了看散花娘的庐山真面目而与越西鸿结上梁子,太不値得了。”

端木煌笑道:“我却认为很値得,因为我们江南八怪将是普天之下唯一见过散花娘的人,这将使我们引以为荣!”

戚明星失笑道:“你以为她很美?”

端木煌点点头道:“是的!”

戚明星道:“我却认为她可能丑如嫫母。”

端木煌摇头道:“不,她一定是个风华绝代,美赛天仙的一代妖姬,不看她一看实在太可惜了。”

戚明星笑而不答。

端木煌接着笑道:“她答应我们说,等我们保护你到安全地带时,卽现身与我们相见,所以假如没有别的变化,再过两三天,我们就可见到她啦!”

戚明星不禁皱眉道:“这样说来,她一定在后面跟踪着……”

端木煌道:“这又何妨?”

戚明星沉吟道:“坦白的说,她的跟踪和你们的保护对我都是……”

端木煌道:“你放心,我们绝无觊觎宝刀之心,而她似乎也没有,如果她真爱李大侠,那么此次她要求我们保护你,乃是出自爱屋及乌。”

戚明星沉默着。

端木煌问道:“你要把李大侠葬于何处的海上?”

戚明星道:“我打算由海门出海,至于下葬何处,等出海再说。”

端木煌没有再发问,拍马向前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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