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得好:“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头陀掌袭慈林,虽然是变起仓促,祸生肘腋,来势猛不可当,但慈林却毫未在意,嘴里说了一句:“这不就对了吗?”不慌不忙,大袖一拂,轻飘飘的便把头陀的掌风拂过一边。
头陀一击不中,哪敢停留在慈林身侧,缩身退跃八尺,立定脚跟,两手“闭门推月”,封住门户。
慈林神态安闲,两眼神光逼住头陀说道:“贺耕原!大限已临,非生即死,又何必拖延时间?还是趁早作一个了断吧。”说着健步向头陀逼去,长须长眉,随风飘拂,在月光下闪出丝丝银辉。
慈林进逼一步,头陀便后退一步,十步之外,头陀已累得满头大汗,嘘气如牛,喉间不断的发出低吼,活像是一只被逼急了而又不敢反噬的野兽一般。
两人一进一退,转眼便到墙根,头陀背贴土墙,已无退路,而慈林仍在一步一步向前进逼,三五步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缩短了一半,头陀直吓得两眼圆睁,张口结舌,完全变成一副等待死神来临之前的恐怖样儿,封锁门户的两掌,也放落了下来,反贴土墙,整个身子一齐瘫痪在土墙之上。
慈林边进边笑说道:“贺耕原!你还有什招儿,尽管使出来啊!”
这笑声似喜还悲,苍凉愤慨,一声声像利刃似的,插进头陀心膛,把头陀吓得浑身痉挛,两掌紧握成拳,这一握,十指用力,已从土墙上抓下了两把土,头陀土入掌中,心中一动,猛然大喝一声:“着”,两手齐扬,把土向慈林面门打去,接着脚跟略一用力,身体贴墙而起,向后一仰,人已翻入墙中。
慈林喝声:“哪里走?”袍袖微微而拂,扫开尘土,人亦凭空而起,跟进墙去。
躲在树后偷看的桑时桂,连忙奔到墙下,探身向里一看,哪里还有慈林和头陀的影子,正在四面张望时,耳中已听到一阵咤叱之声,从后园中传来。
桑时桂转到庙后,从土墙上探头看去,只见慈林和头陀已斗在一起,拳足纷纭,疾逾闪电,直看得桑时桂头目昏眩缭乱。
这时的头陀,已被慈林的大袖拂中了几下,受伤不轻,连声怒吼之后,立刻疯虎似的,奋不顾身,向慈林反扑过去,一连三掌,刚风起处,石破天惊。
慈林大袖翻飞,连挡带拂,退后三步,让过头陀三掌。发出一声长啸,恍如龙吟,默运神功,两掌平推而出。
头陀见了,哪敢迟疑,拼出全身力量,运掌迎击上去,四掌并未触及,已发出轰然一声大震,慈林和头陀同被震了开去。
慈林连退三步,方才拿桩站住,两臂发麻,连忙运功,活血舒气。
头陀则被震出八九尺远,身形摇晃,几乎摔倒,张着一张大嘴,嘘气如牛,两手变掌为抓,缩头拱肩,弯腰弓背,厉鬼一般,大叉着两腿,一步一步,慢慢向慈林扑去。
慈林看了,心中也自吃惊,知道这样拼下去,虽然制服头陀,不成问题,但自己难免不会受伤,若要避免头陀反噬,则最好的办法,便莫若运用轻功,以柔克刚,然后乘机下手,始为上策,可是一念未了,头陀已身形暴起,猛扑上来,两手上下一分,“摘星夺斗”、“叶底偷桃”,两招并用,同时袭到。
慈林既已决定不和头陀硬拼,脚尖一点,身形后缩,飘出去丈许,刚一落地,不等头陀二次上前,又是一声长啸,人已凭空而起,一闪到了头陀身后,两臂一扬,大袖倒卷,露出双手,十指如钩,也向头陀脑后抓去。
头陀转身不及,连忙向前一栽,连翻带滚,才躲了开去,可是慈林已搭住了头陀的僧袍领口,“撕啦”一声,半件僧袍落入慈林手中,慈林心念一动,两手握住半袭僧袍,略一顺理,左手一放,右臂神功,透指而出,半袭僧袍,立刻硬邦邦的变成了一根棍子,不等头陀爬起,风卷而上,一招“仗剑斩蛇”,便向头陀劈去。
头陀见来势猛不可当,不敢招架,又是一滚,刚刚让过,慈林已跟踪而上,“瑞雪缤纷”,棍影如山,罩住头陀。
头陀立不起身,心中一急,便就地使出“九翻十八滚”的招数,向慈林下盘反袭。
慈林也是急中有错,没想到头陀会有这一着,竟几乎为头陀所乘,连忙一跃让开。就在这一缓手之间,头陀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身跃起,拔脚就逃。
慈林看到,哪肯放松,一扬手,半袭僧袍脱手飞去,在头陀背上一点,头陀大吼一声,扑倒在地,二次爬起,慈林已袭到身后,头陀无奈,只好重行转身迎敌,作困兽之斗。
这一场龙争虎斗,直看得伏在墙外的桑时桂,瞠目结舌,胆战心惊。
转眼之间,头陀和慈林又拆了五六十招,头陀仗着他那深厚的以刚猛见长的外家功力,出手之时,飚飚风生,五六丈外的树叶,都被震得纷纷落地。慈林一时竟赢不了他。
慈林心中一急,掌势立变,使出他苦心数十年所研究出来的一套“两仪掌法”,阴阳交感,刚柔互济,绵绵密密,生生不绝,两只大袖,上下翻飞,整个身子,便像一只飞舞着的蝴蝶,把头陀紧紧圈在当中。
果然没有多久,头陀招式渐慢,手忙脚乱,浑身汗下如雨,牙根咬得山响,连身、手、步、形、法,都乱了章法。
慈林见时机已临,大喝一声:“贺耕原,现在便是你报应的时候到了。”喝声未已,两掌一分,拨开头陀的门户,跟着欺身踏进一步,“先天大乘神功”,贯集右掌,闪电一般的,击向头陀胸前。
头陀哪里还能招架得住,胸口上结结实实的着了一记,大叫一声,口喷鲜血,晃了两晃,便向后倒。
慈林赶上前去,又加上一脚,眼看头陀已经活不成了,但慈林并未因此停手,右脚仍踏住头陀胸膛,一俯身,两手抓住头陀的脖子一拧,硬生生的把头陀斗大的一个胸袋拧了下来,捧在手中,大笑说道:“贺耕原!耕原兄!你也有今天吗?昔日英雄今何在?白兰花又何在呢?你说呀!你说呀!你为什么不开口呢?”说到这儿,两手一用力,头陀的脑袋,竟被拧得粉粉碎碎,脑浆鲜血溅了慈林一身,碎骨肉屑散落满地,慈林看着自己的一双血手,狂笑不止。
笑声才过,慈林脸色立转悲戚,仰面喊道:“伯高兄!仲平兄!颖达兄!你们看得到吗?小弟已经手刃贺贼,为你们报了仇,你们在天之灵,从此可以瞑目了。”说着已泪流满面,放声大哭起来。这正是:“英雄有泪莫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慈林这一哭,直哭得石破天惊,连明月都躲进云层,不忍卒视,好半天,才止泪收声,恢复了常态,就着头陀身上,擦净了手上的血迹。
慈林这一笑一哭,直把桑时桂看得毛骨悚然,缩身便想退走,慈林却已开口叫道:“时桂!你过来。”
桑时桂被慈林指名叫了出来,大吃一惊,当然不敢再走,暗想:“这下糟了,责备一番,倒算不了什么,如果老和尚因自己偷窥窃伺,一怒之下,竟把自己逐出门墙,则自己习艺未成,如何是好?”想至此,不觉汗出如注,大为懊恼,可是事已如此,也只好硬起头皮,一跃进墙,走至慈林身旁,叫了一声“师父”,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
慈林看了桑时桂一会儿,并未发怒,一指头陀尸身,慢慢的开口说道:“帮着把他埋掉。”
桑时桂连忙应是,找来一把铲,就地挖了一个坑,慈林在一旁看着他把头陀的尸首和碎颅残骨,掩埋妥当。这才开口说道:“你随我来。”
桑时桂跟着慈林走入屋中,慈林扬亮了灯,在禅床上盘腿坐下,闭目定息。
桑时桂立在一旁,不敢开口。仔细定睛一看,只见慈林一向红润的脸色,已变成苍白,神情委顿不堪。
过了好半天,慈林才微启双目,对桑时桂说道:“今天你且回去吧,我没有精神与你说话。三天之后,你和荫宗一起前来,我再告诉你们,有关我的身世。但不可迟延,也不能提早,至于今夜之事,千万勿对人言,现在天已将明,你就乘早走吧。”说毕略一挥手,闭目入定。
桑时桂不敢停留,起身赶回天台,把一长一节告诉了他父亲桑百万,桑百万这才放心,又转告诉了店中伙计,要大家安心做生意,不可自相惊扰,不到一天,天台城郊,已是无人不知,以讹传讹,竟把慈林说成是伏虎罗汉下凡,头陀就是那只黑虎变的。善男信女,一齐涌上天台山,把大小两个观音堂挤得水泄不通。
慈林不胜其烦,唯有闭关不见,倒好了大观音堂的住持慈海,又大大的做了一笔生意。
再说桑时桂,略事休息之后,赶到干荫宗家里,把事情告诉了干荫宗一遍。
干荫宗正在卧床养伤,闻言之下,猛然一跃而起,拉住桑时桂问道:“师父受伤了吗?”
桑时桂摇头说道:“师父并未受伤,只叫我们三日后一起去一趟,并且吩咐,不可早去。”
干荫宗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可是这一跃之势,用力过猛,不觉牵动了伤势,突然发作,肋间痛彻肺腑,“哎啊”一声,脸色苍白,人已不支倒地。
桑时桂连忙把他扶回床中,好半天,干荫宗才缓过一口气来,又详详细细的把恶斗情形,向桑时桂问了一遍,知道慈林虽然没有受伤,但已损耗真力过度,心中好生着急,恨不得插翅飞到慈林身侧,可是伤势已经发作,哪里还能爬得起身。
桑时桂安慰他道:“师父功力深不可测,别说没有受伤,便是真的受了伤,又要什么紧,你还是自己保重身体要紧。”
干荫宗哪能放得下心来,但又起不了身,徒自着急,也是枉然,直到桑时桂要走,才又叮嘱桑时桂说道:“后天你要早点来,我们一起前去。”
桑时桂说声:“我知道。”便走了。
干荫宗睡在床上,一心惦记着慈林,连运气调息的功夫,都忘了做,一连两天,伤势更严重起来,略一转动,便痛入骨髓,日夜哼声不绝。
第三天一早,桑时桂走来,见至这种情形,皱眉说道:“这便如何是好,看情形你是一定不能去了。”
干荫宗咬牙忍痛,点头说道:“你……你就一个人去吧,看师父好了没有?有什么吩咐,回来一并告诉我好了。”说毕又哼声不止。
桑时桂道:“现在也只好这样办了!”说着又想了一想,接着说道:“这样好了,我把你的情形告诉师父,请他来替你治疗吧。”
干荫宗连忙阻止说道:“你千万不可这样做,又让他老人家为我烦心,我并不要紧,只要能知道师父无恙,我自己运功调息,也是会好得了的。你万万不可告诉他老人家。”说着便催桑时桂速去速回。
桑时桂又想了想,也便点头而去,纵马飞驰,不到两个时辰,便已到了小观音堂前,敲门入内,见过慈林。
慈林正在收拾行装,见桑时桂一人前来,便问道:“荫宗呢?”
桑时桂依着干荫宗意思,只说是:“依照师父吩咐过的,不能用力,所以怕在路上来回,闪动了伤势,因此未来。”并未提起干荫宗的伤势严重得不能起床的情形。
慈林略一皱眉说道:“这也未免太过小心,可是老僧哪里还有时间再去看他?”
桑时桂在慈林说话的当儿,流目四顾,见桌上并排摆着两本书,一本写着“龙村纪略”四个字,另一本黄绢封笺上,是四字古篆,“剑诀拳经”,桑时桂心中一动,便接口说道:“荫宗说过,师父有什么吩咐,叫我回去告诉他。”
慈林注目着桑时桂,也不答话。
桑时桂立刻低头垂目,装出满脸虔诚的样子来。
好半晌,慈林这才叹了口气,走到桌前,拿起那两本书,回身坐下说道:“你过来!”
桑时桂心中不觉暗喜,几难自持,赶紧摄定心神,越发的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走到慈林面前,垂手站定。
慈林说道:“老僧自格毙贺耕原,为友报仇,这三日以来,心神不安之至,恐怕是大限将临,也说不定。所以想乘这一息尚存,未死之前,出门一走,一则前往龙村诸亡友墓前,祝告一番,再则要到诸暨去一趟,为恩师扫墓,然后筑庐先母墓前,诵经万卷,以报养育之恩。心念既动,即刻便要启程,所以不独不能再去天台,探望荫宗,即就是关于我的身世,也无暇对你言讲,所幸我已写在这本书中,你拿去和荫宗同看,便知分晓。”说着把那本《龙村纪略》授给桑时桂。
桑时桂接过,捧在手中,两眼仍凝视着慈林手中的那本《剑诀拳经》。
慈林接着说道:“至于我这一身武功,虽不敢说是旷绝古今,独步江湖,但就当今武林来说,也不敢自承便一定落于人后,只是你们两个,虽然资质尚好,归我门下,但为时过短,仍然未得门径,而我以后又不能亲自传授,这实在是一件憾事。”言毕太息不已。
桑时桂听了,不觉心头一冷,手中的书几乎落地。
慈林抬头扬眉说道:“当然我也不甘就这样使所学绝学,所以我决定把这一本《剑诀拳经》,交给你们,让你们自己去研磨探讨,成多成少,就全靠你们的缘法,和你们自己的努力了。”
桑时桂听到这儿,方把刚才冰结住的一颗心,溶解开来,浑身颤抖地叫了一声:“师父!”伸出两手,便想接取。
慈林大喝一声道:“且慢!你与我跪下。”这一声如雷,震得桑时桂魂魄归窍,连忙束手敛身,跪倒尘埃,连叩三个响头,说道:“徒儿谨听师父吩咐。”
慈林脸色庄严,端然正坐,说道:“你知道人为什么要练武?其难又何在吗?”
桑时桂一怔,一时不知如何对答才好。
慈林已接着说道:“练武不难,难在如何去用?须知练武所以保身惜命,固本培元。倘若仗以置身江湖,明目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其实已落下乘。如果不能擅自约束,以武济恶,那便是罪大恶极,终必触天地神鬼之怒,而自陷于万劫不复之地了。你明白吗?”
桑时桂跪在地上,连声应是,但他心中却在盘算着那本《剑诀拳经》,几曾能把慈林的话听得入耳,莫说有会于心了。
慈林道:“能明白这个道理才好,所以练武之人,首须清心寡欲,恭谦柔顺,既不能为名所累,更不能为利所牵,然后方能有所成就,正己化人,济时顺天,为今生建功业,为来世积福德,你知道吗?”
桑时桂随口答道:“我知道……弟子知道。”
慈林指着《剑诀拳经》说道:“别看这本《剑诀拳经》,只有这么薄薄的二三十页,便把它看轻了,须知这是我尽三十年之心力,撷天下武术之精华,融会贯通,所成的结晶,我之所长,已尽在于此,现在传授给你们,倘你们能够勤习不辍,尽解其中奥妙,虽不敢说可以傲视当今一代,但像司马权这种顶儿尖儿的人物,也就不足为惧了。不过总以不用为佳,为争一日之短长,反遗不解之祸患,冤冤相结,永无已时,那就划不来了,你们要与我记清了。”
桑时桂道:“弟子谨记,决不敢忘。”
慈林这才把《剑诀拳经》交给桑时桂道:“你拿去和荫宗共同研究吧!千万藏好,不可遗漏出去,落入恶人之手,那就不独你们,即是老僧,也要横遭天谴呐。”
桑时桂慌忙接过,抱在怀中,应是不迭。
慈林又道:“我尚未授你‘先天大乘神功’口诀,所以你的基础并未打好,习剑练拳,尚非其时,如若心存急躁,则将来纵使小有成就,也是浮而不实,不过也还有补救之道,你可以传我之命,叫荫宗把‘先天大乘神功’口诀,传授给你,你便仍可以循序渐进,这本《剑诀拳经》,交给荫宗,让他先练习起来,你以后再向他学习,就可以收事半功倍之效了。”
桑时桂《剑诀拳经》到手,早已心花怒放,慈林这最后的一段话,竟一个字也未曾听得入耳。连慈林要他传命干荫宗,授以“先天大乘神功”口诀的话,都忽略了过去,仅一个劲儿的跪在地上,随口应是,心下另有盘算。
慈林这才站起身来说道:“你起来吧!我这里事情已了,马上就要启程,以后能否回来,更难预卜,你们自己努力前程去吧!”说完提起简单行囊,走出庵门,飘然而去。
桑时桂送走慈林,手捧《剑诀拳经》,略一翻阅,内中有图有文,注解精细详明,这一喜,直从心窝底里笑了出来,连忙收好,又把那本《龙村纪略》,翻了一翻,见里面只是记载着慈林的一番往事,也不再看,随手向怀里一塞,便赶回天台县城,到家之后,把《龙村纪略》向书架上一丢,然后取出《剑诀拳经》,关好房门,躺在床上,仔细的研读起来,一会儿站起身来,伸手出足,比划作势,一会儿躺回床中埋头苦思,一会儿愁眉不解,一会儿笑逐颜开,竟因此废寝忘食,忙得不亦乐乎。
再说干荫宗自从桑时桂走后,卧伤在床,翘盼回音,那一份焦急之情,怎能形容,—直等到天黑,掐指计程,算着已该是桑时桂到家的时候了,但依然不见回来,焦急之中,转念一想:“师父既然要把身世告诉我们,当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完的。”便又安静了一些。
谁知到了第二天傍晚,仍不见桑时桂回来,便不由得又着急起来。但再一转念:“也许是师父另有别事交代,或是把时桂兄留下在传授武功吧?这也未尝没有可能。”心中便又一松。可是再一想到:“别是师父受伤很重,时桂兄留下在服侍师父吧?”这一想便又恨不得立刻飞到慈林身旁,一看究竟。
干荫宗就这么自思自慰,空自忧急,一天天下去,连桑时桂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一次,直到三个月后,干荫宗始能勉强起床,倚杖而行。便急不可待的,扶着一根拐,去找桑时桂,好不容易才走到桑家绸缎铺中,但已累得汗下如雨,喘气不休,一歪身便在柜台外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休息。
桑百万见干荫宗来了,以为是来讨那五钱银子的,正打算缩身向里躲避,但再一看干荫宗脸色苍白,形容憔悴,那副样儿,简直就离死不远了,不由得又怕将起来,怕干荫宗死在自己店中。因此只好狠一狠心,打开银柜,挑了一锭成色较差的一两小锞子,夹下了不到一半,拿在手中掂了几掂,才一咬牙,转出一副笑脸,走到干荫宗面前说道:“贤侄来得正好,我这里正打算派人替你把银子送去呐!恰巧贤侄就来了,你说巧不巧,只是又要贤侄亲自劳步一趟,真是太说不过去了。”说着双手把半锭锞子送到干荫宗面前说道:“贤侄请看,这不是半个一两的锞子吗?我们做生意的人,讲究的就是个信用,保证成色绝对十足,分量丝毫不差,贤侄就不需要再过戥子了吧!”说着便把半锭锞子塞进干荫宗手里,说道:“咱们交情归交情,手续归手续,银钱当面,过手为清,贤侄收好了,就请回府吧!”
干荫宗素来知道桑百万的脾气,也不理会,随手把半锭锞子向身边茶几上一放,说道:“老伯!时桂兄在家吗?”
桑百万见干荫宗放下银子,反问时桂,以为他是嫌少,连忙说道:“你找时桂也是一样,我们言明在先,只要把头陀打发走,以后不再来,我便送你五钱银子,贤侄!你要注意一下,是白花花的五钱银子啊!我桑某人说话,一向货真价实,划一不二,虽说是稍为延迟了一两天,也是万不得已,因为这一阵子生意实在太清淡了,贤侄应该体谅我们生意人的苦衷才好。”说着搓手搔头,非常着急,又喝命学生意的赶快倒茶,睁着眼等待答复,就怕干荫宗不肯答应。
干荫宗一笑说道:“老伯误会了,我并非为钱而来,老伯放心,我是来看时桂兄的,时桂兄他在家吗?”
桑百万见干荫宗这样一说,才把一颗心放了下来,用手擦去额角鼻端的汗水,笑道:“我也知道贤侄一向慷慨,不会在银钱上和我计较,更何况我们还有两代的仁义交情呢?贤侄你说是不是?”说毕大笑起来,好像也非常之慷慨一般。
干荫宗一皱眉头,催问了一句,说道:“请老伯告知,时桂兄在不在家?”
桑百万这才说道:“你问时桂吗?他不在家,已经出去了好多天了。”
干荫宗诧异道:“难道他从上次去小观音堂之后,便没有回来过吗?”
桑百万道:“不是的,不是的,他那天到小观音堂去看望他的师父,当天就回来了。”
干荫宗“啊”了一声,迟疑了一下,才又问道:“他回来之后,说了些什么没有?”
桑百万道:“他哪里会对我说什么呢?一到家便关上房门,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吃饭,好几天没有出来,我又为着生意太忙,哪还有工夫去理他,只好随他去了。”
干荫宗道:“后来呢?”
桑百万道:“后来有一天,我实在放心不下,才走到他房里去看看他。”
干荫宗道:“他在房里做什么呢?”
桑百万道:“都是老和尚害人,给了他一本什么劳什么子的书,才害得他这样的。”
干荫宗连忙问道:“是本什么书呢?”。
桑百万两手一摆说道:“我也不知道呀!贤侄应该知道,我们做生意的是不讲究这些的,又何况我……我识字不多呢?”说到最后一句,竟也似乎有点羞惭,一笑解嘲。
干荫宗也不管他,连着问道:“那么老伯看到过那本书没有?是个什么样儿,还记得吗?”
桑百万颇为自豪的说道:“见过一次,我们做生意的人,记性是不会差的。”说着用手一比,接着说道:“那本书有这么大小,黄绢书皮,上面画着四个弯弯扭扭的字,又不像字,对了,那是篆字,我知道,和我图章上的名字差不多,我也认不得,书里面倒是规规矩矩的写着字,还画着许多小人儿,都是两三个在一起,两三个在一起的,有的手拿宝剑,有的伸拳跷腿,有的搂着抱着的,不过大概不会是春宫儿,因为上面投有画女的,而且也没有脱衣服,春宫儿我看多了,这绝对不是,一点也不像,对了,所以画的是打架,一定是的,因为时桂也是边看边照着样伸拳踢腿的比划着的,就和你们从前打拳是一个样儿,所以绝错不了,书上一定画的是打架,我们做生意的,就靠着一双眼睛,看下去是不会错的。”
干荫宗听桑百万这一说,便猜想到是一本《剑诀拳经》之类的书,但却想不出桑时桂为什么一连三个月不去看自己,难道也是师父交代的吗?虽然说,师父曾经吩咐过,所传武功,不得许可,不准私相授受,这本书既然是师父传给他的,自己当然不便过问,但也不至于见面都不许可呀?想到这儿,百思不得其解,便不由得低头沉吟起来。
桑百万见了,以为干荫宗病又发作,连忙说道:“贤侄!你身体不好,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如果走不动的话,我再雇轿送你回去,轿钱仍归我出好了,时桂既不在家,你便等他也没有用,等他回来之后,我马上就叫他去看你,这总好了吧,我看就这么办吧!”说着便派人去雇轿子。
桑百万这一阵忙乱焦急,干荫宗已看出了他的意思,便开口拦住,不要他去雇轿,说道:“老伯不必麻烦了,小侄还走得动,只是时桂一回到家,便请老伯不要忘了,叫他马上就去看我才好。”说完便拄拐走出店外,回家而去。桑百万连声应是,送出店门,见干荫宗走远了,这才放下了心,一回头又看见茶几上的那半锭锞子,干荫宗并没带走,心中一喜,三步两脚,抢了过去,抓在手中,睁大两眼,环顾店中人说道:“你们听着,等一会儿,如果干荫宗回来讨银子,你们都要异口同声地说,亲眼看见是他带走的,你们要替我放明白些,谁要是走漏了风声,我便歇谁的生意。”说着叉手当腰,怒目而视,好像要把全店里的伙计都吞下肚去一样。
再说干荫宗回家,越想越迷糊,有心立刻上山去探看慈林,但哪里能够走得动,干急在心里也是无用,所幸这时已能运功调息,便也只好定下心来用功不提。
如是又过了一二十几天,干荫宗已是痊愈,身体功力大半恢复,连找了桑时桂好几次,仍是没有回家,就决定要去小观音堂一走。
谁知来到小观音堂一问,小和尚便说,慈林久已下山他去,反问干荫宗:“为何不知?”接着又对干荫宗说道:“那天老师父下山之前,桑师兄曾经来过,老师父在房里和他说了好半天话,我还记得,老师父似乎还要告诉你什么的,他为什么会没有去看你呢?”
干荫宗至此,始对桑时桂有些怀疑起来,向小和尚问道:“师弟有没有听到师父说起过,有什么书交给桑师兄了吗?”
小和尚想了一想,说道:“对了,那天我的确听到老师父说过,有两本什么书要桑师兄拿去和你一同观看,一同练习,说什么他的身世,和他的武功,都在这两本书上了,难道桑师兄没有给你看吗?”
干荫宗听了小和尚所说,又想起桑百万的话,两相印证,便确定了慈林所交给桑时桂的,一定就是慈林平常也曾经提起过的那本《剑诀拳经》,并且记得慈林说过,一俟自己“先天大乘神功”基础打好,便当相授,那么小和尚所说一同练习的话,当然不会听错,难道桑时桂竟会违反师命,背弃朋友,隐瞒自己吗?想到这儿,不由得气往上冲,恨不得立刻便去找桑时桂理论。
但再转念一想,桑时桂和自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情好逾手足,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能是起初因为自己卧床不起,不能劳动,怕自己看了,一时性急,反倒对自己的伤势,有害无益,后来又因别事出门,所以才不在家,自己万不能把别人的一番好意误会了才是道理,这事还是等桑时桂回来之后,弄清楚了再说为是,这样一想,气便不由得又平了下来。转问小和尚道:“那么师父到哪里去了呢?几时回来?”
小和尚道:“老师父并未详细说明,只说是要到他的朋友和他的师父墓前去扫祭一番,回来不回来还说不定。”
干荫宗见问不出慈林确实下落,同时也决定了要等桑时桂回来,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因此已再无停留在小观音堂的必要,乃和小和尚作别回家。
一过又是两三个月,已是春回大地,桃柳争妍时候,桑时桂仍然没有回来。因此干荫宗连郊游之兴俱绝,只闷坐在家里,勤练神功,已能打通三关八脉,心性涵养,也跟着格外的谦冲虚和起来。除了惦念师父,并盼望桑时桂早日归来而外,竟能一尘不染,万念俱空起来。
这一天,干荫宗清晨早起,练功方毕,忽然小和尚气急败坏地奔来说道:“干师兄!糟了糟了,我们后山观音洞里的宝剑被桑时桂那个混账王八蛋夺走了。”
干荫宗听了,大吃一惊,忙问:“真有这回事吗?”
小和尚道:“当然是真的,你瞧,我这里便是被他出手打伤的。”说着,解开直裰露出胸膛。
干荫宗看时,果见小和尚胸前青紫了一大块,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照这样说,时桂兄是回来了?”
小和尚说道:“昨夜二更过后,姓桑的那王八蛋,去到小观音堂,也未敲门,便越墙而入,把我从床上叫醒,我刚睁开眼,一看是他,心中倒是一喜,便告诉他,你要见他。谁知我才说了一句,他便阻止住我,不要我再说下去,反对我说:“现在不谈这些。’我便向他:“要做什么?’”
干荫宗道:“他说想做什么?”
小和尚道:“那王八蛋一笑说道,要我带他去后山观音洞取剑,并问我知道不知道开启洞门的方法。我本不知后洞启开方法,更见他竟与司马权一样,想前来夺剑,当然更推不知,只劝他不可如此做法,谁知他听了我言,并不理会,只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不肯说出,难道我便不能自己去取吗?’说毕便调头而去。”
干荫宗着急道:“这怎么可以呢?后山洞乃师父负责看守之地,他要去开洞取剑,怎能对得起师父呢?”
小和尚道:“我也是这样想法,所以连忙追往后山洞去,拦阻于他,谁知这畜生,竟不念同门之谊,双眼一翻,便出口伤人,叫我赶快滚开,否则他便要对我不客气,还说:“便是老师父回来了,他也不惧,’我听了心中气愤,便和他交手,可是这家伙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招式神奇莫测,伸拳出腿,厉害非常,我拿命和他死拼了一百多招,终于抵挡不住,胸口上挨了他一脚,被他踢倒在地,爬不起来。”
干荫宗问道:“后来呢?”
小和尚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打倒了我之后,便去拨弄洞门,拨弄了好半天,终于被他把洞门打开,取去宝剑,我当时受伤倒地不起,无法拦阻,即就是我不受伤,也一定拦他不住,因此只好眼看着他扬长走了,干师兄!你看这该怎么办呢?师父又不回来,这便如何是好?”
干荫宗听小和尚说完,不由得气愤填胸,站起来说道:“不要紧,我去找他去。”说着向外就走。
小和尚一把拉住说道:“干师兄!你能不能去,应该慎重考虑一下,他这家伙现在厉害得很呐!”
干荫宗道:“我知道,你放心好了。”
小和尚道:“那么我呢?是不是要我和你一起去?可以二人合力去对付他.”
干荫宗道:“你伤势未愈,不宜前往,就在这儿等我回来好了。”说完便去寻找桑时桂,一路上边走边打主意,和桑时桂见了面后,应该如何说法。走着走着,便已来到桑家绸缎铺前,抬头一看,正好桑时桂站在门前,指挥着家人把行李装运上车,桑时桂一身健装,腰佩宝剑,旁边有人替他控着一匹非常雄骏的马,一看便看出他是将有远行的样子。
干荫宗连忙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时桂兄何日归来?怎么不通知小弟一声,便又要去远行呢?”
桑时桂突然看到干荫宗走来,不由一怔,面容变色,手抚剑柄,阴沉沉问道:“你来做什么?”
干荫宗见桑时桂手抚剑柄,便含笑说道:“知兄已经回来,所以特来一叙,并闻兄已得宝剑,因此便道致贺,还能将宝剑借弟一观吗?”
桑时桂见干荫宗提起宝剑,脸色变得愈加难看,厉声喝道:“我得剑不得剑与你何干?”说着奋然作态,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干荫宗见桑时桂做贼心虚,自己一提到宝剑,桑时桂便勃然变色,心下好笑,但脸上却不露声色,打好主意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知道如果再逼下去,必无好处,因此转口问道:“时桂兄是昨天回来的吗?你一去数月,怎不叫人牵挂难安!”
桑时桂“哼”了一声,算做回话,两眼仍含怒注视着干荫宗,目不转瞬。
干荫宗一路思量,成竹在胸,因此又接着说道:“小弟此来,并无别意,宝剑既为我兄所得,这是物各有主,小弟理应致贺,时桂兄千万别误会才好。”
干荫宗这样一说,桑时桂的脸色才稍为和缓了下来,说道:“那你此来何事?不妨言明,我远行在即,没有工夫与你啰唆。”
干荫宗虽然气在心头,但仍然装笑说道:“你我总角之交,又属同门之谊,情好逾于手足,怎的小别数月,竟这样的生疏了呢?别的不说,就说今日小弟前来为我兄送行,我兄也应该以礼相接,又怎能拒人门外,不为将来稍留见面之余地呢?”
桑时桂脸上竟也一红,愕了一愕,这才说道:“好吧!我便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为你稍留片刻好了。”接着说了声“请”,一摆手便把干荫宗向屋里邀,二人落座。
干荫宗想了一想,才笑着开口说道:“时桂兄此行何往?何日回来?能见告吗?”
桑时桂道:“此事与你无干!不过就是告诉了你,也不要紧,我此去不定何日回来,因为我将在岳父家小住一番,这是由于岳父母爱女情切,不忍远离之故。”
干荫宗闻言,一转瞬刚好看到桑百万垂头丧气的坐在一隅,毫无喜色,心中诧异,但知道不便追问。只好笑着一拱手说道:“这样说来,时桂兄大喜了,可喜可贺,想嫂夫人定是天人之貌,柳絮之才,身出名门闺阁的了,但不知是哪一家的,能见告吗?”
桑时桂见干荫宗问到这个,便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笑着说道:“提起此人,贤弟不独知道,而且见过,天人之貌,柳絮之才,实可当之而无愧,我说出来,贤弟也一定会觉得我所言非虚,她便是安徽怀玉山金马岭金翅大鹏司马权的独生女儿青霜剑司马玉环,你该也不会忘了她吧?司马权还问到你。”你字才说了一半,便突然截住,好像不该失言一般。
司马权和司马玉环父女,干荫宗虽然记得,但没想到会和桑时桂结成姻娅,因此大为惊异的说了一句:“就是她吗?”
桑时桂一扬眉道:“谁说不是她呢?我自从见了她以后,便觉一缕情痴,不能自已,寤寐思维,无时或释,所以才有亲上金马岭求婚之举,上次出门也就是为着这件事情。”
干荫宗道:“啊!他们就答应了你的请求。”
桑时桂骄气满面的说道:“答应算是答应了,但可不简单呢?好在是我,如果换作别人,还真的不行呐!我告诉你吧,司马权听了我的要求之后,倒也没有当面拒绝,只笑着出下了一个难题,要我独上金马岭,连闯九关,现在我已凭着赤手空拳,闯过八关,连司马权都服了我了,就只剩下最后一关,闯过之后,便可以立刻和美人儿成其好事,这一关便是要和司马玉环动手过招,比赛剑术,你也知道,司马玉环是有名的‘青霜剑’,已得黄山松叶道人真传,极其难斗,虽然我并不怕她,但由于手中缺少利器,所以才和他们言明,约定日期,回来取剑,胜过司马玉环之后,便以此剑作为聘礼,现在剑既到手,当然要赶紧前往了,老弟!你也应该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早点了事,美人入抱,那一番‘软得温玉抱满怀,露滴牡丹开,蘸着些儿麻上来’的滋味,还能想像吗?”说到这儿,便不由得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浑身骨头发起轻来,一拍干荫宗的肩头,大笑不已。
桑时桂虽然说得高兴,但干荫宗却没有听得进去,只是在想:“师父曾经说过,司马权在江湖上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其志不小,要自己注意,千万不可和他亲近,以免日后受累,不能自拔,可是现在时桂兄却送上门去,一心想做人家的女婿,这不是自甘陷溺而何?”想到这儿,反不禁为桑时桂担起忧来,但也知道在这时候,对这件事,徒凭口舌劝告,决不足以打动桑时桂之心,使他悬崖勒马,放弃此念,那么又应该如何才能言之有效呢?干荫宗翻来覆去的,实在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来,因此深锁眉头,低头不语。
桑时桂高高兴兴的说了一大阵,见干荫宗毫无反应,马上想起司马权的话来,更误会了干荫宗的意思,立刻一丝醋意,涌上心头,脸色陡然一变,笑容全收,冷冷的对干荫宗说道:“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话没有?”
干荫宗抬头看了桑时桂,心想劝也无益,只好把这件事放过一边,重行转入自己主要的来意说道:“小弟还有一件事,想请我兄明示。”
桑时桂似乎也知道干荫宗要说什么似的,放下脸色说道:“你说好了,不过那些不值价的事情,最好少说为妙,说出来不独会伤害我们过去的感情,而且我也没有时间来和你歪缠。”
干荫宗且不管他,接着说道:“我想请问的,便是上次师父召唤之时,我受伤未能前往亲聆训示,后来勉能扶杖起床,而我兄又已远游,师父也一去不归,但不知师父有无吩咐要我兄转示小弟否?”
桑时桂略为一怔,这才说道:“你问老和尚临走以前的事吗?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两句平常谈话,时间相隔太久,我也忘了,不说也罢。”
干荫宗见桑时桂存心隐瞒,已自生气,更把慈林直呼为老和尚,这气可就大了,但仍强自遏制,带笑说道:“难道师父连一点临别的赐予也没有吗?”
桑时桂若无其事的笑道:“话都没有,还会有什么赐予呢?老和尚穷得一身之外,别无长物,你不必心存妄想吧!”
干荫宗一正脸色说道:“不然,我曾闻你言,师父要把他老人家的身世,告诉你我得知,并且也有人告诉过我,你曾在师父处得过一本书,师父说过要你我二人同阅,为什么会说没有呢?”
桑时桂笑道:“原来你问的是这个,你若不说,我倒忘了,这的确是有的,那本烂书,我留着也无用,你等一等,我去取来,你就拿走好了,我实在没有空看这些东西。”
干荫宗接过一看,是一本慈林的手抄纸本,上面写着《龙村纪略》四个楷书,根本不是那本《剑诀拳经》,便又问道:“就只有这一本吗?”
桑时桂怫然不悦说道:“我还骗你做什么?现在书已给你,你也好走了,耽误了我上路。”
干荫宗笑道:“事情弄清,小弟自然会走,决不劳驱逐,不过据小弟所知,还有一本黄绢封面,上面写着四个篆字的书,亦请取出一观,小弟立刻便走。”
桑时桂勃然变色说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干荫宗道:“且莫问是谁?只说有没有?”
桑时桂厉声道:“有便怎样?告诉你吧,那是一本《剑诀拳经》,我已收下了,偏不予你看,你能怎么样?”说到这儿,眼球一转,便又冷笑说道:“其实你不肯说出是谁告诉你的,难道我还不知道吗?小贼秃饶舌该死,待我金马岭事了,再去收拾他好了。”
干荫宗见桑时桂这时已完全变了,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出,怕他真的去了,小和尚要吃亏,也便冷笑一声说道:“你真要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吗?也罢,我便说给你听吧!告诉我的人,便是令尊伯父大人。”
桑时桂一震说道:“真有此事吗?”
干荫宗也学着他的口吻说道:“我还骗你做什么?你那日从小观音堂回来,便紧闭房门,数日足不出户,苦读,苦思,苦练,这还假得了吗?不信的话,你便去问令尊好了,他就坐在那儿。”说着用手一指桑百万,却已看到桑百万吓得面如黄蜡,在那儿直打抖擞,心中不由得又不忍起来。
桑时桂早已一个转身,脚下一点,纵到桑百万面前,指着桑百万的脸问道:“是你告诉他的吗?有这件事情没有?你照直的说。”
桑百万不由自主的从椅上瘫下,双膝落地,跪在桑时桂面前说道:“我……我,你……你要三千两,我便给了三千两,你就饶了我吧,我……我求求你饶了我,你快走吧,银子不够的话,我再取给你,你要多少有多少,你的手重,别再像刚才那样的要我的命才好。”
桑时桂哪里肯理会这些,仍一个劲儿催问桑百万告诉过干荫宗没有?
桑百万大概是觉得已无可赖,便颤颤抖抖的说道:“我……没有告诉他,是……是他来问我的……。”一语未了,脸上已经挨了桑时桂两个嘴巴,直被打得满口流血,两颊看着肿了起来,抱头大叫,和杀猪的声音,并无二致。
桑时桂口中骂着:“老不死的,要你多口,今天不好好儿的收拾你一顿,你也不知道少爷的厉害!”说着举手又想打下。
干荫宗见桑时桂这样对付生身之父,差一点没把肺气炸,哪里还能忍耐得住,眼中冒火,大喝一声道:“桑时桂!还不住手。”说着人已向前,打算拉住桑时桂,不准他动手。
谁知桑时桂这时已真有两手,干荫宗从他身后而来,桑时桂连头也没回,略一闪身,便避了开去,干荫宗连他的衣服都没能碰到一下。
桑时桂开口喝道:“这是我的家事,我教训我的老子,与你何干?你是识相的,就趁早与我滚开,别把你少爷惹急了,便有你好受的了。”
干荫宗已经怒到极点,也就不再顾虑的劈口骂道:“你的这种行为,还能算做人吗?简直比畜生还不如了,欺骗朋友,违背师命,交结匪人,殴辱生父,在这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焉能容得你胡作非为,是解事的,赶快伏地认罪,痛改前非,我便甘冒师父罪责,替你求他,留给你一条自新之路,否则的话,我也只好代天行诛,免得你日后再去作恶害人了。”
桑时桂听了,丝毫无动于衷,大笑说道:“好个大言不惭的狂妄之徒,也不自己衡量衡量,凭什么便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便是为所欲为,无恶不作,你能管得了我吗?”说毕大笑不止。
干荫宗道:“我奉师命行事,怎能看着你作恶不管?难道你已经忘了拜师之日,当着师父的面所发的誓了吗?”
桑时桂笑声截然而止,破口骂道:“不提起这个还好,提起这个,我实欲得老贼秃而甘心,几个月中,老贼秃几曾把我当作人看待过,偏心偏爱,哪里配为人师?日后不犯在我手里,算他运气,倘使被我遇上,他如不对我叩头赔礼,我若是不打碎他的驴头,便永不姓桑。”
干荫宗几曾见过这种大逆不道之人,听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早气得怒火如焚,不等桑时桂说完,便大喝一声:“该死的东西,天地之间,焉能容你存在?”举掌便向桑时桂劈去。
桑时桂哪把干荫宗放在心上,不避不让,叠伸两指,便向干荫宗的脉门穴点到,其疾如电。
干荫宗饶是缩手得快,已被触了一下,半条手臂,一阵酥麻,心中大吃一惊,连忙疾退,运气活血,二次再上时,便万分小心了。
谁知干荫宗招势未出,连看都没看得清楚,腿上已被桑时桂扫中一脚,人便直颠出店堂,倒卧街心,幸亏仗着有内功护体,才没受伤。
桑时桂已纵声大笑说道:“现在识得你桑少爷的厉害了吧?趁早滚吧!”
干荫宗从街心爬起,知道单凭拳脚,决处理不了桑时桂,结果只有自己吃亏,于是运起“先天大乘神功”,想仗着轻身功夫,找机会用“神功”对付他。因此也不畏惧,重行上前说道:“我们再来试一试好了。”
桑时桂因为《剑诀拳经》到手之际,喜极忘形,忽略了慈林的话,所以并不知道干荫宗已练就“先天大乘神功”,因此并无所惧,仍然笑道:“便让你再试十次,又待何妨?不过你少爷的脾气不好,手法太重,万一伤害了你,那可是你自己找死,却怨不得你少爷狠心,不顾交情。”
干荫宗也不理他,便又走进店门。
桑时桂见了,存心开玩笑,再使干荫宗丢个大人,因此不等干荫宗出手,便又迎了上去,使一招“推位让国”,心里拿得准准的,满以为干荫宗一定非再摔出去不可,自己便可以当众嘲笑他一番。
谁知自己两掌刚出,干荫宗双掌也起,遥遥的对自己推来,才一接触,桑时桂立刻便感到有一股巨大无比的浑厚力量,向自己压了过来,也是桑时桂过分大意,没把干荫宗放在心上,也根本就没想到干荫宗有这一手,所以等到发觉时,已经躲让不及,直被压得浑身胀痛,肌肤欲裂,连气都透不过来了,整个身体也便不由自主的向后直退,口中叫了一声:“不好!”心中暗想:“再不脱身,便非死不可。”因此也连忙运足内功,想和干荫宗硬拼一下,可是哪里能行,竟如蜻蜓撼石柱一般,动不了丝毫,这时自己已被挤到墙边,身后砖墙抵住脊背,前后一夹,越发的忍受不了,浑身血脉膨胀,耳中雷鸣,痛苦之情,盎然于面。
干荫宗到底心地仁厚,自己从来没有和人交过手,所以也没想到“先天大乘神功”一出手,竟会有这样大的威力,眼看着桑时桂的痛苦之情,心中一软,不知不觉的便把功力收回几分。
桑时桂也乘此猛然一挣,才挣脱了身子,站在一边,瞪着干荫宗直喘气。
干荫宗点点头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吗?你将作何打算,乘早自己决定吧!我必不为已甚,你放心好了。”
桑时桂刚脱危机,恶念又起,哪里肯服,猛喝一声:“姓干的,今日我和你拼了。”
干荫宗见他仍然不知忏悔,也便喝道:“难道转眼之事,你倒又忘了不成?”一语未了,眼见桑时桂回手之际,青锋出鞘,舞起一团剑花,寒滟滟,冷飕飕的对自己直扑过来,心中一凛,哪敢怠慢,一面向后疾退,一面发出掌力,方才把桑时桂逼住,不得向前。
桑时桂刚才已经吃过了苦头,当然不肯再和干荫宗的掌风正面接触,躲闪跃避,尽想从干荫宗的身后下手。
干荫宗也防着他会有这一着,连忙退到墙边,连连发掌,想再度制服住桑时桂。
二人这一交手,店堂内的地方,本来就不过十数方丈之地,怎容得下桑时桂挥剑往来纵跳,又加上干荫宗掌风所及呢?所以不下片刻,早把桌椅柜台,山架货物,打得东倒西歪,狼藉满地,人也一个个忘命逃出,整个店堂内,除了干荫宗和桑时桂而外,就只剩下桑百万趴在屋角地下,手里抱着一根断下来的凳子腿,一面擦泪,一面说道:“这一下我冲了家了,这一下我不能活了。”连当前的杀机四伏,都置若无睹,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就只看着那根断凳子腿,大放悲声。
这时干荫宗和桑时桂二人,已越斗越急,桑时桂手舞宝剑,恍如一团银光,裹着一只大鸟,在屋内到处翻飞,时间一久,当然非常吃力,浑身汗下如雨,干荫宗则尤其经受不住,两掌交替着发出“神功”,不敢稍停,唯恐稍一疏忽,便会为桑时桂剑锋所伤,但“神功”威力虽大,而发出的时候,却不免损耗真力过甚,血气浮动起来,所以二人斗着斗着,便不由得都感觉到再难支持下去。
桑时桂心想:“既然近不得他的身,取他的性命,再斗下去,必无好处,不被掌力震死,也必累死无疑。”想着想着便不由得生出退缩的心理来,想乘早设法脱身,但两边门户,都为干荫宗掌风所封,冲突不出,想之再三,才想出了一个主意,立刻不再进攻,反倒收剑归鞘,一纵上梁,附身屋顶,两眼注视着干荫宗。
干荫宗正在无法可想,怎么样也制服不住桑时桂,急不可当,一见桑时桂贴身梁间,心下大喜,来不及考虑桑时桂的用意,便两掌一齐运足神功,同时发出。
桑时桂见了,不等干荫宗掌力近身,两手一松,身体下落,堪堪让过掌风,便听到轰然一声大震,屋顶已被干荫宗的掌风轰开好大一堆,砖瓦齐飞,桑时桂哪肯怠慢,一纵身便在尘灰迷漫之中,从破洞中穿上屋面,一晃不见。
干荫宗没想到桑时桂有这一手,连忙也从破洞中追出,停身屋面,四下一看,哪里还有桑时桂的影子。
干荫宗定了定神,立刻感到四肢发酸,神虚气迫,不独非常倦累,连头目也有点昏眩,知道是损耗真力过度,同时心中想道:“今天想制服他,眼看已无可能,倒不如去找师父,再说为是。”主意既定,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回屋内,便从屋面跳落街心,回家而去。
干荫宗回到家中,把大概情形告诉了小和尚,叫小和尚注意桑时桂,并说明自己即日便要去寻找慈林。
小和尚无法,怏怏与干荫宗告别。
干荫宗送走小和尚之后,连忙取出《龙村纪略》,打开从头到尾,仔细读完,才知道自己的师父,便是三十年前名满武林的大侠孔广生。
各位读者,笔者在此,不得不插进数言,便是关于大侠孔广生一生所遭遇的悲欢离合情节,因彼足迹遍天下,享誉数十年,所行所为,已自轰烈,所见所闻,尤属离奇,绝非一般人耳所能闻,目所能及者也。所以绝非三言两语,便可概括得了,因此本书中恕难一一交代,非常抱歉。
干荫宗手捧《龙村纪略》读来,随着慈林的一生事绩,一时眉飞色舞,一时幽恨难舒,一时气薄云霄,一时又涕泪滂沱,或惊或喜,或愤或悲,读完之后,犹自不言不动,深深的沉埋在慈林的那一生悲壮离奇的事绩之中。
好半晌,这才似从梦中醒来一般,深深的嘘了一口气,擦干眼泪想道:“关于桑时桂的事情,非找到师父,不能解决,现在既已知道师父要去祭告龙伯高兄弟,然后拜祭师祖之墓,再去太师母坟前庐墓,势必先去龙村,次往诸暨,再归仙居括苍山接天峰了。而今算来,师父去已半年有奇,屈指计程,必已在接天峰下庐墓无疑。那么自己前往寻找,当然就用不着再去诸暨和龙村了。”想至此处,不再耽误,略事收拾,立即启程。
天台和仙居相距,不过百里之遥,干荫宗放开脚步,半日便到,沿途问路,来到括苍山接天峰下,只见落日余晖,层峦翠嶂,荒冢累累,衰草枯扬,哪里还有个人影子。
找了好半天,才在一个墓前的碑记上,看到了“孔母卢太夫人之墓,孝子孔广生敬立”的字样,心想:“墓是一定不差了,但四顾茫茫,师父又何在呢?”痴立好久,这才又想到:“莫非师父是住在孔家村了吗?”于是在墓前拜了四拜,这才下山。
干荫宗到了孔家村,四下一问,竟无人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那老者听干荫宗一说,想了一想才说道:“你问别人,当然是不会知道的,这已经是五十年的事了,除了我而外,这村子里恐怕再没人会知道他们这几个人的了。不过你的话我可有点听不懂,诸公弼便是我的先生,诸天寿是先生的小儿子,孔广生等于是先生的干儿子,他们都是文绉绉的人,哪儿会懂得什么武功呢?”
干荫宗从《龙村纪略》中已经知道师祖诸公弼隐居孔家村,从不以武功示人,当然村人不得而知,也就一笑不再解释,只问那老者看到过孔广生没有?
那老者摇头叹息说道:“自从我先生死后,他们一家都搬走了,后来好像在三十年前还看到过他一两次,再往后就不知道他来过没有了。你现在来找他,难道他还活在世上吗?”
干荫宗见问不出道理,心下烦闷,自思:“师父既然尚未来到此地,则可能尚在途中,那么自己就只好从诸暨再赶往龙村了。”
因此也懒得再和那老者纠缠,敷衍了几句,立刻赶向诸暨。
干荫宗到了诸暨,百般打听,怎知依然落空,无可奈何,只好再向龙村赶去。
慈林在《龙村纪略》上,曾把龙村的地形山势,川流脉络,写得非常之详细,所以干荫宗一找便着,并未费事,但纵目一看,青山依旧,碧水长流,昔日龙村,早已变成一片废墟,靡有遗孑,断垣颓壁,只隐约有遗迹可寻而已。
干荫宗置身其中,背负落日,襟披晚风,无限感慨,涌上心头,不禁浩叹“昔日英雄今何在?无情战火百年悲!”莫说是慈林踪迹不见,连一个打听的人都看不到,兵燹劫灰,桑田沧海,干荫宗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干荫宗边走边自想到:“现在该到哪儿去呢?”抬头一看,三五里外,有一个村子矗立在那儿,陇亩间耕农,正在落日余晖中收拾锄犁,长歌赋归。
干荫宗这时正在茫然无计,见了人哪有不问之理,又看到日衔西山,心下不免有点着急,因此从废墟中急步奔出,口中向那些归农高喊:“请你们不要走,借一步问话。”赶上前去。
干荫宗这一跑一喊不打紧,那些归农看到,却好像看到了鬼一般,齐声惊呼,仓皇万状地一起向村子里没命的飞跑,转眼之间,走得干干净净。
干荫宗不觉为之怔住,心想:“这是什么道理?”看看自己,并无什么值得可怕的地方,因此越是不解,脚步也就放慢了,尽自思索,行没二三十步,忽然身旁草丛里,“嗖嗖”作响,干荫宗本能地向旁边一闪,怕是蛇虫之类,停步拨草一看,只见是一个人蜷伏在那儿,浑身发抖。
干荫宗尚未开口,那人已抬起头,睁着一双惊惶的眼,对干荫宗说道:“我是个残废人,你饶了我吧!”
干荫宗把那人一看,满头斑白,已是六十上下年纪,脸上纵横着好几条刀疤,左手只剩下一个拇指,右腿齐膝不见。
干荫宗心下一惨,连忙解释说道:“在下不是坏人,老丈不必惊怕。”
那老人在干荫宗身上脸上仔细的打量一回,也似察出干荫宗并无恶意,这才拄着拐站起身来,余悸未尽地说道:“你……不是前天到村子里来的那个人吗?”
干荫宗摇摇头道:“我今天是第一次到这儿来找人,以前从来没有来过,但不知老丈何出此言?”
老人说道:“现在我看着也不是,但你们长得倒是差不多,而且也都是天台口音,乍一看到你,可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干荫宗越听越不知就里,便问所以?
老人切齿恨声的说道:“你还不知道呐,前天我们村里来了一个和你一样的天台少年人,长得和你也很像,在我们村子里大闹一场,死伤了我们好几十个人呐!”
干荫宗怔了一怔,问道:“他是谁呢?”
老人道:“听他自己说是姓桑,我们根本不认识他,这小子心毒手狠,简直坏到骨头眼里去了。”
干荫宗一听,知道又是桑时桂做的好事,便也把自己来找人的事约略地告诉了老人一遍。
老人这才说道:“亏得你遇上我,不然是没有人知道的,我也姓龙,便是那次贺耕原带领长毛来屠村,杀剩下来的一个人,侥幸留得命在。那时我还不到二十岁呐!孔广生和诸天寿两位大侠,我都看到过,但一晃已是四十年了,从前我们这儿叫做龙村,自从被长毛洗过村子之后,又放了一把火烧得精光,后来的人,便都不愿意再在这重建,以免睹物伤情,所以才集居在那边儿,改名新龙村,现在村子里的姓龙的人已不多了,为头的是苗、文、禹三家,每家一个少爷也都非常之了得,苗家的少爷名叫苗扬武,是过去龙村主的表侄孙。文家的少爷名叫文御寇,是以前二村主仲平的内侄孙少爷,禹少爷倒是禹颖达的亲骨血,名叫禹宣威,当年被诸大侠在乱军之中救走的禹小达,便是他的父亲,这三位少爷的武艺,也便是由诸大侠教出来的。”干荫宗一听有了诸天寿的消息,心下不由一喜,抢着问道:“诸大侠就住在龙村里吗?”
老人摇头答道:“诸大侠并不住在这儿,他住的地方,我们都不知道。”
干荫宗听了这话,刚生出的一丝高兴,立刻又成泡影。只好问道:“那么老人家这几十年来,看到过孔大侠没有呢?”
老人想了一想说道:“孔大侠我倒没见到过,不过你这一说,我倒想起六个多月以前的一桩怪事来了,那天我在龙村主的坟旁边,看到有一个老和尚正在对墓礼拜,看样子好像很眼熟似的,但又急切想不出是谁,你现在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那老和尚和孔大侠相像,别就是孔大侠吧?但孔大侠为什么又出了家呢?”
干荫宗连忙说道:“那正是孔大侠,他是在三十年以前出的家,现在他在哪儿呢?我正要找他。”
老人道:“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当时没认出是他,所以并没有和他交谈,他便走了。”
干荫宗道:“你看到他是个什么样子?向哪一方向走的呢?”
老人道:“老和尚脸色苍白,精神很不好,好像在生病似的,他祭告完了之后,便向北走了。”
干荫宗想道:“师父向北走,当然是去诸暨了,但我一路上为什么没遇见呢?”
干荫宗正想得入神时,耳听得四面金锣齐响,喊杀连天,抬头一看,只见好几千人,有的手执兵刃,有的拿着钉耙锄头,从三面合围而上,排墙似的逼了上来。
干荫宗一见,知道是村人误会,来对付自己的,便向老者说道:“请老丈帮忙解释这个。”
老人道:“你放心吧,都有我呐!”说着向人潮迎了上来,嘴里喊着:“大家不要误会,这位不是前天来的那个小子。”
但在这喊杀连天当中,老人的喊声湮没无闻,哪里能够阻止得住人潮。干荫宗见人潮已越过老人,风卷而来,心知绝非一时所能解释清楚,当然更不愿意和人潮采取敌对的态度,以免杀伤,那么唯的一办法,便只有一走了事了,想到便做,略把形势一打量,见除了山上一面而外,已经无路可走,因此不再停留,立刻飞身向山上奔去。虽然人潮仍在身后卷来,但哪能跟得上干荫宗,不多久,便被干荫宗甩下去十来丈远。
干荫宗翻过一座山头,心中刚刚一松,把脚步放慢,谁知就在这当儿,身边又响起了暴雷似的一声断喝说道:“好王八蛋,早就料定了你会来到,在这儿等了你好半天了,看你还能往哪儿逃?”跟着三条人影已经扑到。
干荫宗连来人都没来得及看清;三口长剑已迎面卷到,冷滟滟地逼人生寒。
干荫宗连忙纵身一退,让了开去,再看来人,一般地都和自己年龄相仿佛。一个个生得英挺秀拔,虎背熊腰,各仗着一口宝剑,二次向自己扑来,剑势凌厉,恍如结成了一圈剑环,把干荫宗围在当中。
干荫宗凭着身形快捷,一面躲闪,一面喊:“三位且请住手,万勿误会,咱们有话好说。”
那三人哪肯停手,反声骂道:“谁还听你的这一套,前天他们上了你的当,死伤了好几十,侥幸被你逃走,没被少爷们遇上,算是你的狗运。今天既然自投罗网,就别再想逃走了,尽早把性命纳下,让少爷们替死者报仇,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要不然的话,哼!少爷们如果不把你剁成肉泥,也不再在这新龙村上立脚。”说完之后,更不打话,三人联手进攻,其势愈猛。
干荫宗连声解释,那三人哪里肯听,山下村农,也已四面赶到,围了个水泄不通,狂喊助威。
干荫宗至此,也不由得烦恼起来,心想:“世上焉有这样鲁莽的人?张冠李戴,连人家解释的话都不肯听,便围住人家厮杀,这不是笑话吗?”刚好这时,那三人的三口剑突然一分,分上中下三路袭来,干荫宗再想闪避,已自无及,迫不得已,只好运起“先天大乘神功”,反掌击去,一阵刚风过处,不独把三口宝剑,同时震开,连那三人,也被震得身形踉跄,几乎摔倒。
那三人吃了这亏,虽然心惊,但哪里肯就此住手,齐声大吼,剑招陡变,“霍霍霍”,犹如万点寒星,化做一天银雨,立刻又把干荫宗罩在中间。
干荫宗对于拳剑招式,本不精练,只不过仗着“先天大乘神功”和轻功御敌,而又不愿意以神功伤人,诸多顾忌,现在那三人忽然使出这—套八卦剑术来,生死休伤,变幻莫测,便不由得把干荫宗闹了个手忙脚乱。略一疏忽,手臂上使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袍袖也被削去一块。
干荫宗至此,也不由得勃然大怒,运起神功,两掌联发,这一来形势又立即倒转,那三人焉能抵御得住,直被迫得步步后退。
干荫宗逼退那三人之后,身边一松,掌风便越发的凌厉起来,加上捷逾闪电的轻功,人便成了一个飘忽无定的风眼,直迫得那三人团团乱转。
不上半盏茶的当儿,那三人手中的宝剑,已全被干荫宗的掌风一一震飞。
那三人不由大惊,立刻想走,但哪里还能脱身,迫不得已,便也一齐大吼一声,不顾生死的向干荫宗猛扑过来,出手招招指向干荫宗的要害所在,像是有意要和干荫宗同归于尽似的。
这时的干荫宗,哪里还把他们放在心上,虽不肯置死他们,但也就有意想戏弄他们一番,给点苦头他们吃吃,以报刚才刺伤自己手臂之愤。因此遏制住“先天大乘神功”,半放半收,用了个三五成力量,只要那三人有谁想走,便从他背后一掌按去。
干荫宗这样一来,那三人立刻便被戏弄得在地上翻滚连连,刚爬起,又跌倒,虽未受伤,也就成了三个不倒翁似的了。
围在四边的村人,除了齐声怒喊而外,已吓得没有一人敢再上前。
那三人正在急得不可开交的当儿,忽听到人丛里欢呼开来,说是:“好了,好了,老师父来了。”
干荫宗抬头一看,果见从人潮里走出一位相貌清癯,童颜鹤发,态度安详的老者来。
那三人也已齐声大喊:“师父快来,这东西棘手得很。”
干荫宗一面发掌,一面注视着那老者,也没见那老者怎样动作,可是一转眼之间,那老者已到了干荫宗的面前,微一举手,已把干荫宗震退,救了那三个少年,掌力竟是大得出奇,干荫宗不由得大吃一惊。
干荫宗被那老者略一举手,便被震退三五步,半身发麻,心知对手功力深不可测,自己绝非对手,但事已至此,也就顾不得舍命一拼了,连忙运足“先天大乘神功”,用了个十成力量,双手齐发,向那老人胸前打去。
干荫宗虽说是功力火候不够,但这掌发出,少说点也有千斤之力,掌风过处,直震得地面上尘土飞扬,响回山谷,任何一个内功稍差的人碰上,便莫说碎颅折骨,也必立受重伤无疑。
可是那老者却丝毫不以为然,只用手轻轻一挡一拂,便把干荫宗的掌力化解于无形。跟着笑道:“你这孩子,恁地鲁莽,出手便想伤人,今日幸好是老夫,若是别人,岂不伤在你手?”
干荫宗分辩道:“在下来此寻人,并无开罪之处,是贵村的人,先自聚众来袭击在下的。”
老者笑道:“难道老夫来此,也开罪了你吗?”
这句话直问得干荫宗哑口无言,满脸含愧,把二次蓄势待发的掌力停了下来。
那三个年轻人已在老者身边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别听他的鬼话,这东西狡猾得很,前天来时,一动手就死伤了我们好几十个人,所以弟子才专人去请你老人家,你老人家来得正好,收拾掉他为死伤的人报仇吧!”
那老者好似已看出干荫宗并非其人,反问那三个少年人说道:“你们真看清楚了便是他吗?”
那三个少年一怔说道:“前天我们并没有看过他,今天是村人来报告的,说是他又来了,所以决不会错。”
那老者把脸一沉,说了声:“你们也太鲁莽了。”说着用手—挥,要三个少年退过一边,说道:“事情都有老夫解决,你们别管好了。”三个少年哪里还敢开口,都乖乖的退过一边。
那老者向干荫宗走近几步,笑道:“你这孩子姓甚名谁?来此寻访何人?是何人传授给你的武功?说给老夫知道。”
干荫宗见那老者和颜悦色,全无敌意,因此放下心来,躬身施了一礼,然后答道:“在下姓干名荫宗,来此寻找家师,家师的法讳上慈下林,半年以前,说是来此要到龙伯高村主的坟前去祭告的。”
那老者心中动了一动,问道:“你师父是个和尚吗?”
干荫宗道:“正是!不过家师俗家姓孔……”
那老者不等干荫宗说完,便抢着问道:“你师父俗家的名讳是不是孔广生?”说着睁大两眼,急不可待的样儿,等候着干荫宗答复。
干荫宗觉得奇怪,便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不知老丈何以知道?”
那老者且不答话,满脸欢欣,非常激动的仰天说道:“啊!广生哥!想不到你还在人间,你真想死我了,天啊!兄弟一别四十年,到底还有见面的时候,这真太好了,这真太好了。”说着高兴得热泪盈眶,滚滚而下,洒满衣襟。直把干荫宗和那三个年轻人都看得怔在一边。
干荫宗忽然想到一个人,便向老者问道:“请问老丈高姓大名?能见示吗?”
那老者道:“你大概也听到你师父提起过诸天寿这个人吧?老夫便是。”
干荫宗一听老者果然便是自己所想到的师叔诸天寿,连忙双膝落地,向诸天寿拜了四拜,说道:“师叔在上,弟子这厢拜见,刚才不识尊颜,诸多冒犯,请师叔恕罪。”
诸天寿一伸手把干荫宗拉起,说道:“不知不罪。”接着便命那三个少年和干荫宗相见,年纪最大的一个便是苗扬武,长身玉立的是文御寇,豹头环眼,短小结实的名叫禹宣威,干荫宗连忙上前,一拱手,道:“请恕刚才冒渎之罪。”
苗扬武等三人这才知道干荫宗便是师伯的门下,也自认鲁莽不当,要干荫宗原谅,大家兄弟相称,一场误会,豁然冰解。
苗扬武躬身对诸天寿说道:“师父!此处并非说话之处,回村去好不好?”
诸天寿点点头答应,便领着大家一起回转新龙村,来到苗家客厅坐定。
诸天寿问干荫宗道:“你师父现在何处?”
干荫宗回答不知,接着便把自己如何习艺,如何贺耕原化缘,自己受伤,慈林如何扑杀贺耕原,如何离开小观音堂,打算在龙伯高的坟前祭告之后,再去为恩师诸公弼扫墓,然后归庐接天峰,以及桑时桂夺剑伤人,自己如何与他交手,桑时桂要去金马岭招亲之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诸夫寿直听得非常激动,尤其是听说贺耕原已经被慈林击毙,不由须眉俱张地一拍桌子说道:“好好!大恶已除,我们也就能够对得起伯高兄弟于地下了。”说着就告诉干荫宗说道:“自从四十年前,老夫在乱军之中救出宣威的父亲,和你师父失散之后,也曾经浪迹天涯二十年,踏遍中国,寻访于他,但始终未能相遇,连音讯都没听到,直到四十多岁,才回转诸暨,那时家姊已经作古,老夫又蒙石泄山壶源溪翠微庄庄主——荀子舆,以妹湘灵相许,老夫情不可却,而诸暨已无可牵挂之处,因此便在壶源溪定居下来,一住也已二十年了,真想不到这咫尺之间,兄弟竟尔不能相见,岂非天欤?”说毕长叹不置。
这时苗家已开出酒饭,苗扬武来邀请入席,干荫宗正感到饥饿,便也随着诸天寿吃喝起来,一时想起,便问苗扬武道:“那桑时桂既已来过,为何贵村的人反把小弟认作是他呢?同时桑时桂身佩前古奇珍,断金切玉的一口宝剑,而小弟却是赤手空拳,为何三位兄台也未看出呢?”
苗扬武答道:“干兄有所不知,正因为干兄未带兵刃,又是天台口音,所以村人才会远远的看错,而小弟们也就认定你是他来寻仇的了。”
干荫宗不解何谓,便问所以?
苗扬武道:“那桑时桂前天来时,本是手持宝剑追赶着一个女子来的,后来那女子一闪不见,桑时桂硬说是本村的人把那女子藏过,双方冲突起来,桑时桂便用剑伤人,兵器碰上便折,本村竟连死伤了好几十,桑时桂犹自不肯放手,好像非要把村人斩尽杀绝不可,谁知他走到树林边上之时,突然从林中飞出一人,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手法,哈哈一笑之中,便从桑时桂手中把剑夺去,身形快到极点,略闪之间,又缩回林中,一晃不见,桑时桂追入林中,大概也没有找着,这才重新出林,狠狠的对村人说道:“三日之后,再来报仇’,所以今天干兄一到,赤手空拳,因此就被误会成是他了。”
干荫宗这才知道究竟,桑时桂所追赶的女子是谁?那从桑时桂手中夺剑的人,又是谁呢?干荫宗便向苗扬武问这两人的形貌。
苗扬武道:“恰巧当时小弟三人,都不在家,所以并未在场,回来后据村人说,那女子生得非常美貌,但那夺剑之人,却因为身形太快,村人都没能看清他的面貌,只听到那人的声音非常尖锐刺耳,身材也非常瘦小,其余的就不得而知了。”
诸天寿想了想,接口说道:“听说司马权的女儿,长得非常美貌,那女子可能是她,但那夺剑的人又是谁呢?老夫隐姓埋名,和江湖隔绝了二十年,新出来的一辈人物,便都无所知晓了。”
干荫宗便向诸天寿请示道:“师叔看这事该怎么办才好?桑时桂乃师门叛逆,在拜师时,弟子即承师命,要对他负责,今日他逆迹已彰,弟子当然不能袖手不管了。”
诸天寿道:“这事不忙,我们且再等候两天,如果桑时桂来时,自有老夫做主,否则的话,我便与你同去寻找你的师父,然后再说好了。”
干荫宗听了,自是欢喜,便在新龙村住下,一等三日,哪里还有桑时桂的影子到来。到了第四天上,诸天寿急于要和慈林见见面,也料定桑时桂一定是追寻宝剑去了,一时决不会再来,因此便交代了苗扬武等三人几句话,带着干荫宗启程,去寻找慈林。
怎知把诸暨和孔家村、接天峰找遍,仍不见慈林踪影。二人心下不由着急。
诸天寿考虑再三,才向干荫宗说道:“你师父会不会回天台去了呢?我和你还是到天台去找一趟吧!”
干荫宗这时初出江湖,哪有主意,一切均惟诸天寿之命是听。
二人赶到天台山白鹤殿小观音堂向小和尚一问,慈林仍未回来,便不由得把个浪迹江湖数十年的前辈英雄诸天寿也难住了,老和尚到底到哪儿去了呢?
诸天寿想了一想,便留下话给小和尚,说道:“老和尚回来之后,你便告诉他我来过了,现在住在石泄山壶源溪翠微庄荀家,要他马上给我一个信,我再来看他。”小和尚应是,诸天寿便带着干荫宗走出小观音堂。
干荫宗问道:“师叔!我们现在上哪儿去呢?”
诸天寿道:“你虽然已经练成‘先天大乘神功’,但拳剑之道,完全尚未入门,而《剑诀拳经》又为桑时桂吞没,这一来,你便无法替你师父清理门户,夺回宝剑了,所以我想带你回转翠微庄,为你师父代劳,传你拳剑,以便你去追寻桑时桂,完成师命。”
干荫宗听了大喜,连忙跪下,向诸天寿叩谢。
这时二人已觉得腹中饥饿,便来到白鹤殿镇上,挑了一个酒菜馆,拣了一副座头坐下,要了酒菜,边谈边吃喝起来,正在谈论得高兴的时候,外面又走进来一个老道,鹤发童脸,两眼神光炯炯,头戴道冠,身披鹤氅,背插宝剑,一派仙风道骨,只是觉得面上带有愤怒之色,进得店来,看了诸天寿和干荫宗一眼,便在斜对面的一副座头上坐下,吩咐堂倌,要了酒菜,便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干荫宗看了那老道两眼,觉得奇怪,便不由得又看了诸天寿一下。
诸天寿摇摇头,低声说道:“这老道便是黄山剑,松叶道人,脾气古怪,咱们别理睬他。”诸天寿说话,是用了上乘内功的“灭音法”说出的,所以除了干荫宗可以听到而外,声音并未传出。
干荫宗哪里得知,一听说那道人便是司马玉环的师父松叶道人,不由大奇,也就低声向诸天寿问道:“师叔!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莫不是因为桑时桂赶跑了司马玉环,他来找师父算账的。”
干荫宗话音虽轻,诸天寿却知道松叶道人内功精湛,百步之内,落叶辨声,怕他听到干荫宗的话又生枝节,连忙阻止干荫宗不要开口,哪知已经迟了。
松叶道人已放下碗箸抬头对干荫宗说道:“听你的话,你也是慈林老贼秃的徒弟了,这好得很。”说着伸手遥遥向干荫宗—指。
干荫宗立刻觉得浑身一麻,一句“师叔”刚嚷出口,人便一阵昏眩,瘫到桌子下面去了。
松叶道人这一出手,变生仓促,疾逾闪电,诸天寿想拦已自无及,心中不由大怒,一移身,便闪出座位,拦在干荫宗的身前,对松叶道人喝道:“你这是为何?”
松叶道人看了诸天寿一眼,毫不在意,大剌剌的慢慢站起身来说道:“他不是慈林老贼秃的徒弟吗?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又何必再来问我呢?”
诸天寿道:“你没把事情弄清楚,便对小辈偷偷下手,难道不怕江湖上耻笑你吗?”
松叶道人笑道:“老贼秃纵徒作恶,欺负到我头上来,胆敢把我的徒儿赶走,老贼秃又躲着不敢出头,这能怪我吗?现在我也并无别韵要求,他既然也是老贼秃的徒弟,所以我才点了他的麻穴,打算把他带回黄山作为人质,老贼秃如果是个识事的,便亲自把那个肇事的徒弟送上黄山,交给我处置,我便放了他,也不再作其他的要求,他既然喊你师叔,你当然就是老贼秃的师弟了,那么你就替我带个信给他好了,我也不来难为你。”
诸天寿一生几曾受过别人这种样子,又听松叶道人口口声声骂慈林为老贼秃,早不由得怒火大发,也冷笑说道:“阁下好大的口气,恐怕有老夫在这儿,还容不得你这样的随心所欲吧!”说着也用手遥遥向干荫宗一拍,替干荫宗解了穴道,干荫宗便自醒转,眨眨眼爬起身来。
松叶道人也为之一怔,细一打量诸天寿,并不认识,心想:“我这独门点穴手法,他竟能随便解开,看功力当不在我下,江湖上有这种能耐的人,屈指可数,这又是谁呢?”想着便不由问道:“你到底是谁?”
诸天寿笑道:“老夫久与江湖隔绝,难怪阁下不识,说出来恐怕阁下也记不得了,诸天寿便是老夫的贱名。”
松叶道人见面前的这人竟是二十年前誉满武林的诸天寿,心下不由吃惊,连忙说道:“那么慈林是不是便是孔广生呢?”
诸天寿道:“阁下不愧为黄山之主,记忆力毕竟不差,老夫又哪里还会有第二个师兄呢?”
松叶道人道:“孔广生为什么要出家当和尚?”
诸天寿道:“这个连老夫也不知道,恕难奉告。”
松叶道人沉思有顷,这才说道:“孔广生一生正直,为什么会收下这样的徒弟呢?”
诸天寿道:“龙生九子,善恶不一,逆徒背师,便老和尚也是不能容他的,所以并不需要阁下多事。”
松叶道人本是个脾气极为古怪的人,而且目空一切,想到做到,自称从来言出必行,现在虽然面对诸天寿,知道极为难斗,但刚才已经说过:要把干荫宗带回黄山,作为人质,哪肯就此放手,因此想了一想,这才说道:“好,现在话已言明,我也不为已甚,便看在你的份上,叫这小子随我回黄山,我绝不难为他,只叫孔广生来见我好了。”在松叶道人自己想来,这样做法已经是万分客气的了。
可是诸天寿哪里肯吃他这一套,依然笑道:“阁下自诩言必行,老夫非常钦佩,可是老夫也有这样的下贱毛病,话无二致,刚才老夫已经说过,有老夫在此,便容不得你随心所欲,你也听见了吧!”
诸天寿这一说,松叶道人哪里还能受得了,立刻大怒,勃然说道:“诸天寿!别人怕你,我松叶道人却不在乎你,你说我不能带走这小子,我偏要带给你看看。”话未说完,又是叠伸两指,向干荫宗遥遥点到。
诸天寿见了,并不着忙,嘴里笑道:“微末之光,也敢到老夫面前来班门弄斧,也就太不自量了。”说时伸手微微一挡,便把松叶道人发来的力量挡住。
松叶道人一招无效,越发大怒,便也不顾一切的骂道:“诸天寿,这是你自己活得不耐烦,便怪不得我要下辣手了。”说毕,使出“摩天掌”,左手单掌一翻,便向诸天寿推来。
诸天寿哈哈一笑说道:“你有什么玩意儿,尽管施展出来,老夫领教便是。”说毕也运起“先天大乘神功”,举掌迎击上去,两掌隔着一张桌子,虽未接触,但掌风已把桌上的杯盘碗箸,震得乱飞,“乒零乓郎”,满地碎片,店里的其他酒客,也都吓得没命的向外飞跑,一霎时便走得干干净净。账房先生和堂倌都吓得躲在柜台后面,探着头偷看,嘴里直念:“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快来救命。”
松叶道人和诸天寿较上掌力,三招不到,高下已分,诸天寿依然若无其事,松叶道人却已经额上见汗,两臂发酸,心知这样硬拼下去,必难讨好,自己的绝技还在剑上,又何必去和人家硬较掌力呢?这不是太笨了吗?可是现在不只是脱身不得,而且在这店堂之中,长剑也施展不开,因此对诸天寿说道:“你若是个好样的,便和我到外面去拼个你死我活,也免得在这儿吓坏了无辜的闲人。”
诸天寿虽知道松叶道人的意思,但哪里肯把他放在心上,便笑着答应,收回掌力。
松叶道人这才脱身,跳出店外,回手便招呼诸天寿出去。
诸天寿笑道:“吃了人家的,又打烂了人家东西,总得有个交代呀,忙什么呢?”说着便招呼店家,叫他算账。
松叶道人脸上一红,只好重行走了进来,也叫店家算账。
店家这时只希望他们早点出去,落个平安无事,损失一点,也就算了,只躲在柜台背后,连声说道:“这点小意思,小店还赔得起,不算也罢!”始终不敢走将出来。
松叶道人不耐,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向桌子一放,对诸天寿说道:“这里大概连菜饭账带赔盅盘的都够了,我们走吧!”
诸天寿一笑,便携着干荫宗的手,跟在松叶道人的背后,缓步走出店外。
三人来到空地之上,松叶道人一回手,从背上掣剑在手,向诸天寿喝道:“请赐招吧!”
诸天寿笑道:“对,阁下以剑成名,便让老夫来领教几手剑招,倒也不错,而老夫的掌力,你非其敌,故胜你不武,但老夫并未带得剑来,这使怎生区处?”
松叶道人被诸天寿这—挖苦,红绯双颊,怒冲斗牛,反手归剑入鞘,喝道:“诸天寿!你别大言不惭,难道我便怕了你那两只鬼爪子了吗?来来来!我们再来比划比划看。”这便叫做“输命不输气”。
诸天寿连忙笑着拦阻说道:“你且别急,老夫已有办法了。”说着走到路旁,折下了三尺来长的一根带叶柳条,转身对松叶道人说道:“我便以此代剑,来陪阁下玩一会儿好了。”
干荫宗看那柳条时,是一根细才如箸的嫩枝,这怎能代剑使用,方自惊疑,那松叶道人已经大喝一声:“诸天寿!你欺人太甚。”二次拔剑在手,龙行一字,剑走偏锋,向诸天寿迫去。
诸天寿安如泰山地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直等松叶道人使出黄山剑法的第一招,“风动松篁”,剑尖堪堪要近身时,这才一抖手中的嫩柳条,轻轻一拨,便把松叶道人的剑势拨了开去,“铮”的一声响,松叶道人剑尖上发出一阵龙吟,手臂也为之一震。
松叶道人大吃一惊,连忙一闪身形,荡了开去,细看诸天寿手中,仍是一根柳条,心想:“这老儿果然功力深不可测,倒不得不加注意,免得坏了自己一生的名声。”于是小心谨慎地使出那仗以成名,所向无敌的一百零八手黄山剑法,这一施展开来,果然威力不比寻常,剑光绵密,恍如浓枝松针,剑气呼啸,赛似万顷松涛,顷刻之间,只剩下一团光影,早失去松叶道人身形。
松叶道人这一百零八手黄山剑法,乃是他数十年浸淫苦功,研究黄山松势化悟而来,从第一手“风动松篁”开始,经过“拥帚迎客”、“飞鹰盘空”,一路下去,一招比一招精奇,一招比一招毒辣,直到第一百零八招,总结归诸“万顷松涛”为止,威力便发挥到了极点,江湖上成名的高手,能挡得住的,也不过就是有数的几个人物。
谁知现在和诸天寿动上手,别看诸天寿手中只是一根细嫩柳条,却能够应付自如,神气安悠的把松叶道人的剑招一一拆过。
松叶道人起初还想削断诸天寿手里的柳条,但剑锋才一接触,便觉得那根柳条已经坚逾精钢,反震得自己宝剑几乎脱手,当然就不敢再去轻易一试了,反倒要招招引剑避开,因此那套黄山剑法的威力,也就在无形之中,打了一个折扣。
诸天寿始终游戏文章似的,仗着手中的柳条,挑、拨、挡、拦,尽自拆招,并不还手,半个时辰之后,松叶道人已把他那一百零八手黄山剑法使尽,依然赢不了诸天寿,心中暗想:“今天这个人可丢大了,现在人家尚未还手,自己已经技穷,那么与其等人家下手,使自己身败名裂,倒不如乘早自裁,横刃溅血,还可以在江湖上留下一个壮烈的名声。”想至此处,不禁满脸凄凉,悲愤之色,溢于眉宇。
诸天寿已看出松叶道人的心意,不等跳出圈子,便一变招法,把手中嫩柳条黏上了松叶道人的剑,笑着说道:“今日你我之会,虽无别人见及,但老夫已犹益良多,黄山剑法,果然不同凡响,老夫自知,虽一时不至于落败,但要胜你,也自不易,现在你我俱都有事,与其在这儿穷斗不解,耽误大事,又何妨暂作结束,等大家事了之后,再约后期,一分胜负吧!”
松叶道人的剑尖被柳条黏住,一挣未脱,心下正自骇然,及听到诸天寿的这一番话,知道是诸天寿有意让自己下台,心中虽然愿意,但总怕流传到江湖上去,落人笑话,因此尤其举棋不定。
诸天寿一眼便已明白,接着说道:“老夫与江湖断绝来往久矣,这孩子又是初出茅庐,剑术尚未入门,所以仍不能领悟黄山剑法的神妙,阁下如果有意的话,老夫当随时在石泄山壶源溪翠微庄上候教如何?”这话明明是告诉松叶道人,今日之事,自己固然不会说出,干荫宗也看不懂是谁胜谁负,所以决不会传出江湖,要松叶道人放心的意思。
松叶道人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心下一宽,倒反而有点感谢起诸天寿来,立刻脸上盛气全消,点头应允。
诸天寿这才收回那根嫩柳条,依然枝叶光洁,完好如初。
松叶道人也就归剑入鞘,犹疑了一下,便又说道:“我看这娃儿,天资气质均佳,内功亦已有相当基础,为何剑术反倒未曾入门呢?我虽然不能把他收归门下,但为着今日之会,我却愿意看在你的份上,把我这黄山一百零八手剑法,传授给他,你放心让他随我去黄山小住七日吗?”
诸天寿听了,知道松叶道人仍是不放心干荫宗,怕他把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坏了他的名头,所以才不惜拿仗以成名剑法,破格相授,借以牢笼干荫宗,来保全他一世的英名,同时也应过了他言出必行,要带干荫宗上黄山的话,诸天寿也知道松叶道人脾气虽然别扭,但仍不失为正人君子,这样做的原因还有一个,便是有意和自己结交,答谢自己今日相让,保全了他的面子的意思,心下便也高兴,更为干荫宗欢喜,因此转头对干荫宗说道:“松叶老前辈看得起你,有意成全,还不上前谢过。”
干荫宗连忙上前,对松叶道人拜了三拜,松叶道人也就受下。
干荫宗站起身来,对诸天寿问道:“那么弟子何时才能再和师叔见面,去寻找师父呢?”
诸天寿尚未开口,松叶道人已抢着说道:“我只能为你在黄山耽搁七日,传你剑法,便要再度下山去寻找我的徒儿,所以你七天以后,便可以去找你的师叔了。”
诸天寿道:“荫宗!松叶老前辈的话是不会错的,你现在尽可放心前去,七日学成之后,再到石泄山去找我好了。”说完之后,便和松叶道人作别而去。
干荫宗拜别过诸天寿,便随松叶道人回返黄山。
那黄山位于安徽歙县西北,横跨太平县界,素以松名于世,苍枝虬结,势若犹龙,株株皆非凡品,干荫宗初次涉足,不觉心胸为之豁然,目不暇给,赞不绝口。
松叶道人又住在天都峰绝顶,干荫宗更把黄山,俯瞰无遗。
这七日之内,松叶道人固然是精心传授,干荫宗也能够勤勉学习,又仗着他的天资聪明和内功基础,所以进步非常神速,到了第七日上,已把最后一手“万顷松涛”学全。松叶道人也自高兴,又叫干荫宗从头到尾使了两遍。看有不到的地方,一一重行指点,这才说道:“你已大体俱会,只差纯熟,勤练之后,便能得手应心,再加上你师叔的那套八卦剑法,糅合运用,便可无敌于天下,为武林开放一朵奇葩,我也老了,现在就要下山去寻找我的徒儿,如果遇上桑时桂,我当然要和他算账,否则的话,反正你仍要代你师父清理门户,我也就落得放手不管了,只要把玉环找到,送交给他父亲之后,我也要退隐江湖于此,再不过问江湖是非,你就走吧!别叫你师叔久等不放心。”
干荫宗知无可留,便向松叶道人拜了四拜,然后一起下山,分道扬镳。
按下松叶道人不提,单说干荫宗来到石泄山壶源溪,找到翠微庄,见过诸天寿,把黄山学剑的经过,一一回明,诸天寿也自欢喜,便又领着干荫宗去见过老妻荀湘灵和一家人,荀湘灵看到这样一位师侄,哪有不欢喜的道理,尤其是诸天寿的女儿诸玉兰,更和这位师兄一见如故,赶着偎在身旁,一声声亲亲热热的叫着“师哥!”
干荫宗看诸玉兰时,年龄不过十五六岁,雏发未燥,妩媚生成,从天真活泼之中,更叫人看出她依然是稚气未脱,不由心喜。
从此干荫宗便住在翠微庄上,跟着诸天寿练习拳剑,不上两个月,便把八卦剑、八卦拳和八卦掌,练习纯熟,武功大进,诸天寿看了高兴,又把八卦迷踪步,传授给干荫宗,说道:“这种步法,看似简单,其实变化莫测,妙用无穷,了解了其中的玄妙之后,不独可以克制敌人,即就是遇到极厉害的高手,也能仗以闪避攻击,不致受伤,你应该加紧学习才是。”说着便交给了干荫宗一张图,上面画着八个脚步,旁有说明。
干荫宗便依样葫芦的练习起来,起初竟是菲常之繁难,直到三五天之后,练习了何下万遍,才慢慢的纯熟起来,渐渐的体会出其中的奥秘,这还是仗着诸玉兰终日在一旁帮助所致。
诸玉兰情窦初开,常日和这位英俊的师哥在一起,耳鬓厮磨,也不由得种下深情,便又瞒着母亲荀湘灵,把发暗器和接暗器的手法,教给了干荫宗,所以干荫宗虽然在翠微庄上,只短短的住了两个多月,但武功进展之速,成就之高,已成为武林中一流高手。
干荫宗日常练武之余,更有诸玉兰做伴,因此倒也不觉得寂寞,后来荀子舆的女儿荀令蕙和儿子荀令昌走来,便越发热闹了。
这荀氏姊弟两人,也真生得奇怪,姊姊一十八岁,长得美貌如花,千伶百俐,但弟弟却是又丑又笨,十三四岁的人了,依然麦粟不分,男女不辨,成了翠云庄上有名的小傻子,他也自认不讳,荀子舆教他习文,固然是十天教不会一个字,教他习武,也是枉然,从四五岁一直盘弄到八九岁,依然是一窍不通。荀子舆气得也曾狠狠的打过他好几次,可是又有何用?后来还是一个游方的和尚,经过翠微庄上,见到荀令昌,便叹为奇材,立刻向荀子舆要求,收为徒弟,并且保证在三年之内把小傻子造就成一个奇才。
荀子舆正在无法可想,见那和尚身材高大,鬈髯虬结,目射神光,一脸正气,知是高人,便请教那和尚上下?飞锡何处?
和尚笑道:“野和尚不问世事,难得下山,和公子一见动念,这也是前缘注定,施主放心得下时,便让野和尚把公子带走,三年后,准定送回,不然的话,野和尚便自走了,又何必留下名号呢?”竟始终不肯道出。
荀子舆知他是遁世高人,也不再问,立刻备酒拜师,和尚见酒如命,长鲸吸水般痛饮了三四个时辰,喝完了一两百斤好酒,这才站起身来,一拍大肚皮笑道:“今日这个徒弟收得不错,等下次送他回来时,再来叨扰一顿吧!”说完向荀子舆一合十,道了声“再见”,携住荀令昌的一只手,人便凭空而起,穿出屋外,一闪不见。
三年后,和尚果然把荀令昌送回,武功已深不可测,但憨傻依然不减当年,人问他的师父名号,以及这三年住在何处?小傻子只回“不知道”,追问得急了,这才说道:“师父吩咐过,不准我说,说是我若说了出来,将来姊姊和姊夫有难,便不准我再上山去求他,为着姊姊姊夫,我当然不能说了。”
及至干荫宗来后,被荀令昌看到,小傻子马上就去偷偷的告诉荀令蕙说道:“姊姊!姊夫来了,我带你去会会他。”
荀令蕙小姑独处,听了这话,直臊得两颊绯红,便骂小傻子:“不准胡说。”
荀令昌一瞪眼,正色说道:“这决不会错的,师父早就告诉过我,姊夫姓干,是姑父的师侄,并且说你和他是前缘注定,如果错过了他,便一辈子也嫁不到人了。”
荀令蕙耳闻人言,姑父家来了一个英俊少年,现在听小傻子一说,心中便不由得一动,但到底脸嫩,不好意思前往,怕传闻出去,使人耻笑。
荀令昌已牵住她一只手说道:“姊姊!你去就去,但不可马上就叫他丈夫,你们还要好几年才会结婚呢!如果大家知道了,事情便要生出枝节来了,同时你更不能看见别的女孩子和他要好,便吃醋,这也是师父说给我听,要我转告你的。我当然也不会对别人去说,你放心好了。”
荀令蕙听了小傻子这些话,知道绝不是他自己所能说出来的,而野和尚是个奇人,大概所言不假,现在既然荀令昌说是不会告诉人,因此心下一宽,也就半推半就的跟随小傻子前往,和干荫宗见了面,一见之下,竟使那一颗芳心,不能自已,于是也就到用荀令昌为媒介,加入到他们一堆里去,和干荫宗一天比一天亲近起来。
好在大家都非常纯洁,并无避忌,因此四人在长日之余,便做一处玩耍,不是切武功,便是上山射猎,或是临溪钓鱼,生活倒也过得非常舒畅。
日子一久,诸玉兰已直呼干荫宗为“哥哥”,荀令蕙有心,也便跟着她叫了起来,干荫宗自小失去父母,又无弟兄,二十年来几曾享受过这种人间温暖,心下一高兴,便也呼荀令蕙为“大妹妹”,呼诸玉兰为“小妹妹”。
只有荀令昌,有时一大意,便呼干荫宗为“姊夫”,干荫宗知道他是个出了名的小傻子,只以为是有人故意拿他开玩笑,也未在意,荀令蕙则是固所愿也的事,当然也不去理睬,只有诸玉兰听了,便拿荀令蕙和干荫宗开起玩笑来,向他们要喜酒喝。
谁知小傻子急得一瞪眼向诸玉兰说道:“人家无意漏出一句话,你便乱嚷嚷干什么?如果被别人听了去怎么办?要说哥哥是我的姊夫,那你不也是我的姊姊吗?我师父说过,我的姊夫虽然只有一个,但姊姊却多得很呐!”
他们之中除了荀令蕙艺外,谁也听不懂小傻子的话,只以为他在发傻劲,就在诸玉兰一阵赶打之后,也就一笑作罢,不再提起。
有一天,四人下午无事,便又去溪边钓鱼,干荫宗和荀令蕙、诸玉兰三个,倒是规规矩矩的坐在岸旁,引丝系饵,坐等鱼儿上钩,只有那荀令昌,却是个捺不住性子的,认为这样的钓法,未免太慢,便把外面长衣脱下,一跃入水,翻江倒海的在水底抓起鱼来。
这一来,他们三个哪还能垂钓,直气得荀令蕙和诸玉兰大骂小傻子不已。
干荫宗一拉她们姊妹两个的衣袖说道:“走!让他在这儿闹好了,我们偷偷的到源头白龙潭去钓,也让他找个苦。”两姊妹一笑同意,三人便站起身,也不招呼小傻子,便运起轻功,奔向溪水源头。
这时日已黄昏,三人到得源头白龙潭边,正要坐下,干荫宗眼快,早看到潭中水底,有一条白影子,在潭底石隙中吞吐不已。便道:“妹妹!你们看,那是什么?”
两姊妹也自看到,诸玉兰嘴快说道:“莫非是一条大白鱼吧?”干荫宗正想说不像,但话未出口,那白影子已向外一穿,完全离开了石隙,竟有丈许来长,在水中绕了一圈,跟着“唰”的一声,一阵水响,白影子便从水中电射而出,直向三人存身之处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