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的叩门声,已经格外急促起来,孔广生无法,便要前去开门,可是已被诸天香拦住说道:“弟弟!你且在后面躲一躲,恐怕是官府来人,抓不到天寿,便要拿你去抵数的,如果真的是他们,你还是快走的好,否则连找天寿去的人都没有了。”
孔广生道:“可是你呢?”
诸天香道:“我一个女人,他们能拿我怎样呢?”说着便把孔广生推去后面,然后自己再去开门。
孔广生到底不放心,便偷偷地向前张望,只见诸天香打开门后,站在门外的却是诸公权,身后是七八个家人马夫,这才放下心来。
连忙迎出,说道:“大叔!是您老人家来了,我们真没想到呐。”说着便把诸公权向屋里邀。
诸公权边走边说道:“你走之后,我知道你一定会去山东寻访天寿,可是这一来,家里只剩下天香侄女一个人,年轻轻的姑娘家,可怎么便当哩?因此我越想越着急,便只好赶来了。”
诸天香从来没有见过诸公权,便向诸公权行了大礼,诸公权看到侄女,想到诸公弼,不觉流泪,说道:“你父亲在阖族之中,就只和我合得来,关于你们的事,也曾经对我谈起过,现在你父亲已经去世,当然就要由我来替你做主了,你放心吧!”
诸公权这番话,当然是指诸天香和孔广生的婚事而言,姑娘家到底脸嫩,心里虽然高兴,但已双颊绯红,藉着做饭为名,躲到后边去了。
诸公权和孔广生商议之后,依着诸公权的意思,是希望孔广生先完成婚事,然后再去寻找诸天寿。但是孔广生却不肯这样做,他认为第一、诸天寿下落不明,放心不下,第二、祭田尚未赎回,责任未了。
诸公权听了,点头赞叹不绝,因此最后决定,诸天香暂时随公权回家。等孔广生寻到诸天寿之后,再回来完婚。
当天诸公权便住在孔家村,第二天一早,孔广生已把一切安排妥当,房子托人照管,租金作为修理坟墓之用,细软带走,粗重的都弃了,和诸天香跟着诸公权返回诸暨。
诸公权的太太,也是一个贤德的人,所生两子,就是没有个女儿,见着诸天香,欢喜不置,孔广生便越觉得放下了心。
在诸暨耽搁一日,也就收拾上路,临行之际,和诸天香四目相对,不免黯然魂消。
孔广生挣了半天,才挣出一句话来,说道:“姊姊自己当心,我会常常有信回来。”
诸天香已忍不住抛下了两滴泪珠,只说了一声:“弟弟!路上保重。”便已泣不成声,一转身向后面走去。
孔广生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追上去道:“姊姊!我还有话对你说。”
诸天香无可奈何,停步回身,孔广生凑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大叔尚不知道我们都会武功,你也不要……”
诸天香没等孔广生说完,便点头说道:“我知道”。说完便咬着嘴唇,匆匆入内。
孔广生这才拜别诸公权,兼程北上。不日来到杭州,俗语说得好:“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不独市面繁华,而且西子湖上,风光尤腻,孔广生这时,虽然没有心肠前去欣赏,但落店在涌金门外,也不由得为湖光山色所动,加之这店家前面是酒楼,后面是客店,所以孔广生仍忍不住要了两样菜,一壶酒,一个人吃喝起来,临窗而眺,心荡神怡。
就在这时,忽然桌子被人碰了一下,酒壶酒杯,几乎倾翻,事情虽然发生的仓促,但孔广生眼明手快,早已一把扶住酒壶,一手端起酒杯。抬头一看,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面带忧色,匆匆而过,不当心碰了桌子一下,这时已在连声陪罪。
孔广生也客气了两句,可是又发觉那少年的一双俊目,在自己身上,连打了几个圈子,并且更看出那少年神气饱满,是个练过武艺的人,刚想请教结识,但猛然想起诸公弼的教训;“一入江湖,是非恩怨,便难自了。”的话,立便忍住,歪过头去,自顾饮酒。
可是心中说也奇怪,却始终放那少年不下,偷眼着时,那少年已走到一张桌前坐下,那桌上原就坐着一个老者。一望而知是吃镖行饭的人,二人正在说话。
孔广生内功已有相当深的造诣,十丈之内,落叶辨风,略一凝神,便已听得清清楚楚。
那老者说道:“货物的事,公子但请放心,老朽既肯承担下来,当然会负完全责任,虽说山东境内,仍有几处险恶所在,但所幸井家岗和胭脂岭两处,在三年以前,已经被人剿平,现在这条路上,总算好走得多了。”
那老者一提到井家岗,孔广生便不由得格外凝神起来,可是他们话题已转,那少年说道:“这点老丈不说,后辈也是放心得过的,只是眼前之事,还请老丈相助才好。因为这对后辈……”那老者不等少年说完,便截住说道:“这点老朽深知,令尊也曾言过,只为与对方颇有瓜葛,老朽不便出面,即使前往,仍将无济于事,还请公子原谅。”
说着便淡淡的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没想到他竟变得这样,长此以往,天理难容。所以老朽还是离开这里的好,因为老朽不在眼前,公子便是邀人相助,老朽也就可以不闻不问了。”
那少年只是低头饮酒,一言不发。
孔广生既听不得什么,偶一回头,便看到楼下渔船,正是开舱过秤,那尾尾鲜鳞,好不爱人,孔广生看了,不由食指大动,便唤过酒家,要他去买。
那酒家陪笑说道:“客官初来本地,想还不知道鱼市情形,我们所用鱼鲜,都得等鱼行内过秤之后,才能买到,而且还不能挑选,只好听候鱼行配发,所以小的虽去,也是白跑一趟。不过客官如果一定要尝新的话,那就只有客官自己辛苦去跑一趟,多给一点银子,也许可以购买得到。”
孔广生听了奇怪,便问:“这是什么规矩?”
那酒家说道:“小的不敢说。”说着便搭讪走开。
孔广生与之所至,也未深究,便自步下楼去,向收鱼的人说了来意。
那收鱼的人看了孔广生两眼,倒也答应了,孔广生便挑了一尾,价钱果然比市面上的要贵出一倍以上,也就算了。
谁知刚一转身,便看到刚在楼上喝酒的那少年,猛出一掌向自己肩上拍来,来势之快,竟大出孔广生意外,同时孔广生也来不及辨别他的用意所在,本能地脚踏“迷踪艺”步法,轻轻闪过,正想发问,但那少年亦已擦身而过,向前走去,好像没有那回事似的。
孔广生性情本来温和,同时又不愿和江湖人士结交,因此也就算了,走回酒店,把鱼交给酒家收拾,仍旧归坐。
低头向楼下一看,那少年和那老者又正对着自已指指戳戳的在讲话,但这时相隔太远,已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更摸不清他们的来路,心下好生不释。
一时饭罢!便自回房休息,就枕之后,一觉睡到午夜,忽然觉得窗外有人,便自惊醒,连忙坐起身来一看,果然看到月光之下,窗上映着一个人影,正在向屋里张望。
孔广生心下疑惑,但也不敢怠慢,一翻身便下了床,脚下一游,己到窗前,伸手便把窗户打开,眼见人影一闪,已经上屋,身形快得出奇。
孔广生哪肯放松,脚下一点,从房中便翻上屋面,这时那条人影已在三丈开外,孔广生有心要看看来的究竟是怎等样人,便追了下去,转眼间,已沿西子湖边向南,越过清波门,来到凤凰山脚下,和那人追了个首尾相接。
凤凰山下,少有人家,颇为荒凉,孔广生喝一声:“你是何人?缘何偷窥于我?”
那人也不答话,旋风似的回过身来,对着孔广生迎面击出一掌。
孔广生一闪让过,立刻看出那人,面带黑纱,身、手、步、法,快如闪电,干净利落,眨眨眼,便向孔广生运功数招。
这一来,孔广生的气也忍不住了,立刻展开掌法还击过去,这一交上手,十招之后,高下已分,孔广生争得主动,把那人完全迫着处于下风。
那人勉强又撑持了几个回合,到底支持不住,孔广生看出破绽,变掌为抓,使出擒拿手法,满想抓住那人问个明白。
谁知那人也真滑溜,乘势一推,手在孔广生手上一碰,人便藉劲倒纵出去,两手在腰间一摸,便摸出两把烂银也似的短剑来,舞成一团银光,风雨不透,直向孔广生卷来。
孔广生这次出门寻访诸天寿,本就未带兵刃,以免惹人注目,所以这时被迫无奈,只好以空手应敌,当然,孔广生已得诸公弼真传,“空手破刃”功夫,非常纯熟,讵奈有生以来,这是和人家第一次交手,经验到底不够,眼看着人家手中的那一对锋利的兵刃,难免有点发慌。因此,虽有许多巧招,竟都没能使出,而交手之际,瞬息万变。
机会稍纵即逝,绝不容有犹豫的可能,所以孔广生武功虽然明明比那人为高,但一时却赢不了人家。
一直等到五十招之后,孔广生才定下心来,心中暗想:“自己孤身在外,对方不知何人?万一再有人来帮助于他,自己岂不是就要吃亏了吗?又怎能再拖延下去呢?”
想到这里,立刻暗运内功,一招“拨云摘月”,两手一分,荡开那人门户,跟着拇食二指,已拈住了那人剑尖,那人一拔未脱,立刻也运足真力,来和孔广生相抗。
武道交手,谈招式,尚有可以取巧之处,惟以内家功力相拚,便一丝也带不住假了,所以孔广生和那人一较上内家功力,胜负立判,虽说那人手握剑柄,容易着力,孔广生只不过是手拈剑尖,但转眼之间,那人已经额际见汗,败亡在即。
就在这时,突然旁边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萍儿还不撒手,难道想死不成?”
那人这才撒手弃剑,跳出圈外,气喘嘘嘘。
孔广生抬头一看,一丈开外站着一个清瘦老者,气度潇洒不俗,拱手对孔广生说道:“犬子无知,还请阁下原谅。”
那人已拜到在地,说道:“小弟心中有事,势非得已,诸多冒犯,死罪死罪,但这都是受陈武师所指点,不如此固不足以一窥庐山真面目也。”说着拜了两拜,抬头扯去面纱。
孔广生一看,便认出是酒楼上的那个少年,对于他这一套前倨后恭的做法,实在惶惑不解,因此也不敢上前掺扶,恐怕发生不测,后退一步,侧身让过,怔在一旁瞪着他发呆。不知如何是好。
那少年拜罢起身,上前一步,打算和孔广生拉手。
孔广生又是急退一步,暗运功力,作势以待。
那少年连忙缩手止步,陪笑说道:“兄长不必误会,小弟虽然冒昧领教,实在并无恶意。”
那老者也已近前,先叱退那少年,然后说道:“老朽姓封,贱名嵩祝,世居于此。”
说着,一指那少年道:“这是小儿,名叫世萍,最近为事所扰,寝食不安,老夫也无法替他解决,今日在酒楼之上,龙兴镖行陈武师巨眼识英雄,看出阁下,必非常人,小儿犹且未信,因此陈武师命小儿向阁下试探,果然不出所料,刚才老朽在一旁偷看,阁下为少林正宗,而那几手绝招,更酷似出于山西老佟门下,果真如此,还和老朽有一段因缘可寻,但不知老朽猜得对否?”
孔广生见封嵩祝一口便说出师门渊源,心下也自吃惊,再细看封嵩祝太阳穴饱满,双目炯炯有神,内功之高,一望而知,同时满脸正气,涵蕴安详,令人望而生敬。
因此孔广生也不由得拱手说道:“后辈村野之人,从未履迹江湖,但未知老丈何以能识得后辈师承?还请指教。”
封嵩祝请教了孔广生的姓名,然后说道:“此处非是谈话所在,盍请一过小庄畅叙如何?”
孔广生想了一想,推辞说道:“夜深不便惊扰,况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尤难如命,还请老丈恕罪,容后辈从山东回来之后,再来造府拜访吧。”
封世萍已忍不住问道:“孔兄要去山东干什么呢?”
封世萍这一问,孔广生立刻想起他和陈武师在酒楼上所说的话,便反问道:“封兄知道山东井家岗上现在的情形吗?”
封世萍道:“小弟听陈武师说过,井家岗本为井武贵所占,立寨为寇,专劫过往客商,但前年却碰到了硬货,打劫不成,反被人家冲上山去,杀了个片瓦无存,所以那一路现在倒反而安谧了,孔兄要去那儿有什么事呢?”
孔广生眉头一皱问道:“这话是真的吗?”
封世萍道:“此语出于陈武师之口,陈武师是一直走这一路的,当然不会有错。”
孔广生想道:“井家岗既已被人弭平,天寿虽去,也是扑空,这倒少了一番危险,可以暂时放心,那么自己也就可以直接上山西王屋山去找他了。”
封世萍见孔广生沉思不语,也不问其所以然,只在一旁,固请坚邀,还是封嵩祝看出一二,对孔广生说道:“看阁下的是初出江湖,心中有事,本不敢枉屈大驾,但老朽自信,或可有为阁下效命之处,也说不定,则阁下作一日之留,大概也无妨于事吧。”
孔广生见封嵩祝说得诚恳,早已有动于衷,想了一想,这才答应:“老丈见爱,理不应辞,奈以行旅之人,中宵夜出,恐遭店家物议,请期以明日如何?”
封世萍还要固邀,封嵩祝已拦住说道:“如此,老朽当令萍儿明晨来店奉迓了。”说着拱手而别。
孔广生自回涌金门旅舍,仍自翻越而入,并无人得知,坐在床上,对这父子两个的行动,思来想去,仍自解不开,好半天,才朦胧睡去。
一觉醒来时,已是红日满窗,起身开门,便看到封世萍坐在门外守候,心中觉得很是过意不去,拱手说道:“封兄早来了。”
封世萍挨进房中说道:“惊扰好梦,颇不应该,只是昨日一见之后,结交之情,便难自已了,家父已在寒舍候驾,便请移玉吧!”
孔广生不再客套,连忙梳洗,又换了两件干净衣服,便和封世萍一起走出店门,早有封家家丁,从旁牵来坐骑,二人上马,并辔而行。
这时朝阳照得湖上,闪耀金波,画舫荡漾,别是一番绮腻情趣。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一座大庄院门外下马,孔广生见那庄院气势不凡,树木葱茏,正是兴旺气象,想道:“这倒奇怪,似这等人家,还有什么不了之事,要找人帮忙呢?”
边想边已随着封世萍走入庄中,封嵩祝已在厅前迎候,笑道:“恕老朽托大,未曾直迎之罪吧!”
孔广生连忙上前见过,封嵩祝挽着孔广生的手,相让归座,家人奴仆,奔走奉茶,孔广生有生以来,未曾见过这种气派,不免有些坐立不安。
封嵩祝亦已看出,起身对孔广生说道:“我们到书房里去坐吧!说起话来便当些。”此言一出,那些家人又忙了起来,捧茶的捧茶,看坐的看坐,乱做一团,封嵩祝挥手令出,说道:“不奉呼唤,不准进来。”这才清静下来。
坐定之后,封嵩祝开口说道:“阁下对老朽父子,想仍有怀疑之处,待老朽先来陈明吧!老朽世居杭州,以茶为业,字号合盛,幼年时,也曾追随先君,闯荡江湖,先君与山西老佟,曾有数面之谊,老朽也曾见过,并承佟老前辈见爱,指点过几日,所以说,和阁下有一段因缘可寻者此也,但不知阁下是否出于老佟门下?”
孔广生不会说谎,便把自己的师门传授,一一说了,封嵩祝格外大喜,说道:“老朽缘悭,虽然未能和令师谋面,但同门之谊,也可以拉扯得上了,阁下能恕老朽骄狂自大,称你一声贤侄吗?”
孔广生见封嵩祝豪气干云,连忙起身说道:“若蒙老伯不弃,小侄敢不如命。”便又重新见礼。
封嵩祝安然而受,回了半礼,便命封世萍去备酒,不一会,便有两个俊秀小斯,捧来两个盒子,取出十几样小菜,和四盘各式点心,样样精致,又是三把自斟银壶和象箸玉杯,安放妥当之后,便自退出。
三人入座,封嵩祝说道:“老朽素性不羁,久束礼法,还望贤侄不必拘泥世俗,随意饮用才好。”
孔广生谢过,三人便各自饮用起来,交谈之后,颇为投机,孔广生也便把自己要追寻诸天寿的事情说出,然后问道:“世萍兄又有何事烦心呢?”
封氏父子叹了一口气,封世萍面色微红,低头不语,还是封嵩祝说道:“贤侄有所不知,老朽有姊嫁予同邑容氏,书香世家,郎名三畏,进士及第,所生一女,名唤若花,自幼与萍儿青梅竹马,两情惬意,老朽和姊氏,也曾有过口头婚约,谁知前年姊氏去世之后,三畏忽受本城恶霸鱼市主人黑煞神左翼天诱惑,合股经营,三畏为财所动,坠人壳中,其实左翼天另有居心,想为其弟左翼云撮合,娶舍甥女若花为妻,三畏已有允意,但若花倒是个明白的孩子,一则与小儿深情难割,再则也鄙薄左家为人,所以也曾和他父亲争执过好几次,百般剖解,三畏才明白过来。
可是话已出口,左翼天又持强不容反悔,并且也打听出事情是由萍儿而起,因此也不和三畏去说,反倒直接找到老朽门上,约下由我与他两家比武较量,赌注就是婚事和两家所有财产,失败的方面,必须于三日之内,离开杭州,这种流氓式的行为,老朽本不屑去做,只是左翼天欺人太甚,老朽当时未加详细考虑,便一口答允,约期离开今天,就只剩下五日了,所以小儿焦急非常。”
封世萍瞪着一双大眼睛,满藏希求之色,等待着孔广生的答复。
孔广生沉思有顷,这才说道:“左翼天兄弟是怎等样人,小侄尚未知道,同时以功力来说,小侄能否便敌得住,也正不可预知,倘使轻于允诺,到时反而误了老伯大事,小侄就担待不起了。”
封世萍已抢着说道:“左翼天兄弟本是北道上的绿林中人,并不可怕,小弟自信尚可抵敌得住,只是他家中另有一人,这人便是左氏兄弟的师父,名叫独臂神魔濮昂千,这独臂得名之由,到并不是他缺少一臂,而是他从来与人交手,向未双手齐出,只凭单臂,便所向无敌,并且手辣心狠,因此获得了这个名字,此人便非小弟所能应付得了的了。”
孔广生皱了一皱眉头,且不答话,只拿眼睛看着封嵩祝。
封嵩祝道:“提起此人,确是难惹,不过也不定便如传闻之甚,天下武林,再无敌手,老朽原可不惧,奈以近年来为风湿所扰,动止大感不便,而龙兴镖行陈武师,又因为常在北道来往,不愿与绿林结怨,所以贤侄如果能够伸手相助,则不独老朽父子感且不尽,便是舍甥女若花性命,也蒙成全了。”
封嵩祝说至此处,封世萍已不顾一切地,执住孔广生的手,眼含热泪,只是说不出话。
孔广生是天生的一副侠义肝肠,哪能撒手不管,便慨然应允道:“老伯与仁兄既如此见爱,广生敢不效死,但成败之数,实未敢逆料,还请勿以误事见责才好。”
封嵩祝父子见孔广生已经答应,大喜过望,便留孔广生住在庄中,殷切招待。
孔广生和封世萍谈得投机,便又结为金兰之交,孔广生长封世萍一岁为兄。一晃五天已经过去。
这日清晨起来,封氏父子内着劲装,外披缎袍,将庄院中会武艺的家人,一起点齐,各带兵刃,随同出发,孔广生也挑了一柄剑,佩在身边,与封氏父子出庄上马,向栖霞岭而去。
原来两家约会,便在栖霞岭上,不一时来到,孔广生抬头看时,已看到岭上有一簇人在等候着,为头的三人,中间是一个身高八尺开外的大汉,一张黑脸,满腮虬须,一望而知是个习外功的人,左面是一个五十多岁的长条子,瘦骨精棱,面白如纸,拢着两手,歪着头,不拿正眼看人,右边一个,三十左右年纪,长得非常俊秀,只是脸色白里带青,一身绫罗,酒色浮躁之气,溢于其表。
便是不用封氏父子说明,孔广生也知道他三人是谁了。
封嵩祝到了岭头,约住众人,那边黑煞神左翼天已突出人前,怪声大笑道:“封老儿,我只道你不敢来了哩!想不到你的胆量倒还不小,俗话说得好:‘一山不能藏二虎’,今儿你我做个了断,也免得日后麻烦,你说对是不对?”
左翼天此言一出,别说封世萍,便是孔广生也觉得气往上涌,忍耐不住,还是封嵩祝沉得住气,面不改色的笑道:“既承阁下看得起在下父子,礼当奉陪周旋,以博一笑,但不知今日之会,是以一对一互相较量呢?还是以多为胜,阁下言明,老夫无不如命。”
原来封嵩祝知道左翼天这般无耻之徒,什么事都做得出,因此把庄上会武之人,全部带来,以壮声势,在人数上竟比左翼天的人多了一倍有余,藉以逼迫左翼天采取单打独斗的方式,以免多做无谓杀伤。
左翼天果然中了圈套,狂笑说道:“我左某人江湖起家,讲的是道义,难道还惧了你吗?今日之会,以三场两胜为定,你以为如何?”
封嵩祝心想:“这就是了。”因此满口答应,退后一步,对孔广生与封世萍道:“你们都听我的,不可妄动,要紧要紧!”
说着又对左翼天笑道:“迟早终得有个了断,贵方哪位先出来赐教呢?”
左翼天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说什么左某也是外方之人,怎敢占先。”
封嵩祝心中已有成算,为着争取主动,因此说道:“此话不然,今日之会,乃为阁下所发动,老夫勉强前来,也不过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而已,何敢争先,阁下不必过谦了。”
封嵩祝故意以弱示人,藉骄敌心,左翼天哪里知道,因此回头和独臂神魔濮昂千商量了一阵之后,便命粉面阎罗左翼云首先出来。
封嵩祝一见笑道:“这样也好,事情本由他们而起,便让他们先见个高下吧。”
说着对封世萍使了个眼色,然后故作安闲,提高嗓门说道:“萍儿!你便陪左二爷玩玩吧!如果你习艺不精,伤在左二爷手下,那是你命该如此,怨不得别人。”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封世萍,下手不必留情。
封世萍会意,应了声:“是”,卸去外衣,整一整腰带,缓步上前,朝左翼云一拱手,说道:“请赐招吧。”
粉面阎罗也曾听说过封世萍武艺出众,因此不敢轻敌,立刻从背后撒下一对护手钩,立开门户。
封世萍也不敢怠慢,宝剑出鞘,“怀中抱月”,静待对方发招。
两人相对有顷,粉面阎罗突然大喝一声,“双蛟出洞”,两把护手钩同时向封世萍递到。
封世萍撤身退步,剑如游龙,左右一分,化去来势,跟着龙行一式,脚踏中宫,手中剑,已奔向粉面阎罗的咽喉。
粉面阎罗一挥双钩,便想锁住封世萍的剑,但封世萍哪肯叫他锁住,早已撤回招数。二人这一搭上手,转瞬便过了二三十招。封世萍便已看出粉面阎罗的弱点,主意打定,故意卖个破绽,回身便走,粉面阎罗不识就里,迈步赶来。
那边独臂神魔已看出不妙,连忙喝道:“翼云速退,追不得。”可是话声未了,已见封世萍突然转身,横剑一扫,便震开了粉面阎罗的双钩,跟着剑光一绞,便对粉面阎罗削来。
粉面阎罗收势不及,饶是闪躲得快,肩头上已被连衣带肉,削去了一大块,痛得惨号一声,翻身倒地。
左翼天一见大惊,连忙一挥手中钢鞭,上前护往粉面阎罗。
同时,封嵩祝怕封世萍吃亏,也一跳上前,拦在封世萍的面前,对左翼天笑道:“阁下认为这一场的胜负,可以决定了吗?”
左翼天尚未开口,那旁独臂神魔已冷冷的说道:“便算输了一场,又有何妨,待老夫来领教你几招吧。”说着空着一只手,走上前来,离开封嵩祝五步开外,便平伸左手,遥遥向封嵩祝推出。
封嵩祝不敢还手,拉着封世萍纵身后退,让过来势。
独臂神魔收回手式,仰天笑道:“封老头儿,这一场的输赢,也可以决定了吗?如果可以决定,那么便是一比一了,对不对?”
封嵩祝道:“暗地偷袭,是算得了数的吗?”
独臂神魔骄气十足的说道:“不算也不要紧,咱们重新再来比划好了。”
孔广生见了,连忙上前说道:“老伯且请休息,待小侄来领教这位几手吧。”
独臂神魔瞪了孔广生一眼,只见孔广生年纪轻轻,布衣布袍,满身土气,哪里把他放在心上,冷笑一声说道:“你是哪儿来的乡下娃儿,也不打听打听,便想来找死吗?”
孔广生笑道:“生死有命,乡下人是一向不怕死的,濮寨主尽可发招好了。”
独臂神魔见孔广生唤他濮寨主,无异在翻他的底子,不由大怒,厉声喝道:“娃儿该死,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孔广生有意要激怒独臂神魔,好收以静制动之功,仍然笑道:“真仗未见,胜负未分,今日到底是谁死谁活,尚在未可预料之秋,寨主便能拿得住一定不会死吗?”
独臂神魔自有生以来,可以说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面挖苦过,直气得他七窍生烟,但同时旁边树林之内,却传出了一阵笑声。
可是双方之人,都在紧张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得到,只有孔广生听出,正打算循声去看。
独臂神魔已大喝一声说道:“该死小狗,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师承何人?”
孔广生道:“你不配问,告诉了你怕把你吓死。”
孔广生这本是随口之言,原意是不愿露名,以免日后多找麻烦,谁知这句话刚好刺着了独臂神魔的隐痛,暗吃一惊,想道:“难道这小狗会是那老鬼的门下吗?事情不会这么凑巧吧!我从北方南下,他们也会跟过来吗?果真如是,倒不大好办呢?”
想到此处,不觉气馁,把蓄势待发的一股劲力,又收了回去,怔怔的看住孔广生一语不发。
孔广生见独臂神魔忽然迟疑起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怕他突然偷袭,因此仍然暗中戒备,一面对独臂神魔说道:“寨主停手不发,是不是认为这一场的胜负,也已决定了呢?果然如此,三场之中,左寨主已负其二,我们便可以依照预定约言行事了。”
独臂神魔越听越不是味道,想起半年前在妙峰山上所栽的跟头,虽然江湖上无人得知,但那次的奇耻大辱,却是终生也忘不了的,但又无法和人家对敌,别说是独臂了,便是双手齐用,依旧不是人家的对手。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一个个都有鬼神莫测之功,一照面便被人家两个七八岁的毛娃儿,制得伏伏贴贴,伏地求饶之后,才留得命在,人家也是口口声声喊自己濮寨主,不肯露名,情形和当面这人,竟完全一样,哪里还敢动手,又焉知孔广生这样做法,却完全是一种巧合呢?
独臂神魔虽然心惊,但黑煞神在一旁听了孔广生的话,却忍不住了,暴喝一声,钢鞭一举,便对孔广生扫来,嘴中说道:“待你逃过大爷的钢鞭,再定胜负吧!”
黑煞神变生仓促,孔广生未曾防到,几乎吃亏,总算他临危不乱。脚尖一着力,人便平空而起,一跃七八尺高,黑煞神的钢鞭,便从孔广生的脚下滑了过去。
孔广生身未落地,剑已出手,腰肢一扭,人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回旋,连人带剑,立刻化做一阵银雨,直向黑煞神的头上罩来。
黑煞神没想孔广生招式之奇,竟至于此,大吃一惊,钢鞭“撩云拨月”,护住顶门,人向后纵,这才躲过,可是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
孔广生身形落地,面带微笑说道:“左寨主,这一招算是不算呢?”封家来人见了,齐声喝了一个大采,可是孔广生不露这一手,独臂神魔还不敢动手,这一手一露,在场的人虽然都看着好,但独臂神魔是个厉害不过的角色,早看出不是妙峰山上所遇到的招数,而不过是少林正宗而已。
心中一羞,杀心又起,左臂一挥,喝声:“今天饶过了你,老子便不再姓濮。”一掌便向孔广生打来。
孔广生初历江湖,哪知厉害,便也喝一声:“来得好。”挥起掌力,还击过去。
就在这时,那旁树林内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不好!这年青人要吃亏了。”
这一声大家都听清楚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跟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别急,他吃不了亏的。”
话声未了,独臂神魔突然大吼一声,向后便倒。别人看了,都以为他是被孔广生的掌力震倒的。
可是孔广生和独臂神魔心中有数。孔广生想道:“这就奇了,怎的掌力未接,他便倒地呢?这不用说,定是有人暗中相助了。”
独臂神魔从地上爬起,一伸手从肘上拔下了一枝松针,向怀里一塞,看了看孔广生,又看了看树林,一语不发,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对黑煞神兄弟说道:“走吧!咱们输了。”
说完之后,也不等黑煞神兄弟开口,几个纵跳下山,不见踪迹。
独臂神魔这一走,黑煞神当然待不住了,只好硬充英雄,对封嵩祝拱手说道:“你派人去接收鱼市吧!咱们三年之后,再来领教。”说完也便领人走去。
同时林中的那个苍老的声音也道:“人家走了,咱们也走吧!何必多找麻烦呢?”
孔广生来不及和封氏父子说话,一纵入林,四面一找,哪里还有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