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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旅邸病魔是真还幻 剑华梦醒古佛青灯

原来贺耕原在山上听说山下来了高手,虽然打发卜长晋下了山,但到底放心不下,也就起身来到半山观战,一见卜长晋落败,当时还想亲自下山救援,可是孔广生笠索一断,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贺耕原哪里还敢再动,心中立刻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乱撞起来,当时就想逃命,但再一看卜长晋已经摆脱了孔广生,逃上山来,而众贼又挤在山路之上,阻住了孔广生。

因此这才又停了下来,打算等卜长晋来到之后,一起逃走,可是万没想到,孔广生展开了“登萍渡水”的轻功,从众贼的头上,飞越了过来。

这一来贺耕原哪得不惊,心想:“十年不见,想不到他的轻功,已到了这种境界,以这样的情形看来,只要被他照上了面,那时要想逃走,恐怕比登天还要难了。”

想到这里,心中越怕,他本来就是个不讲信义的人,因此立刻使劲推倒堆在路旁的木石,打下山去,只图阻挡孔广生,连卜长晋也顾不得了,并且立刻回头就跑,抢入寨中,随手抓了一些银两,当时就从后寨下了山,野兔子一般的落荒而逃,逃得不知去向。这且不表。

单说孔广生一见木石当头打下,卜长晋已成肉泥,心中倒也吃了一惊,不敢怠慢,不过这时候孔广生的武功,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所以也不作慌,略一提气,使出壁虎功,沿着山壁,游行而上了三丈多高,这才吸在壁上停住,但等木石过尽,方才跳了下来。

回头一看山下,那些喽罗被打得好不凄惨,木石过处,山径之上,立刻便变成了一条人肉碴儿所铺成的血路,简直就没有一个喽罗能够逃出性命。

孔广生这时心中,只有一个追寻贺耕原报仇的念头存着,所以也顾不得这些了,立刻又向山上追去,虽然他沿途之上,存有戒心,怕还有木石打下,但脚下并没有放慢,所以没有多久,便已到了山头寨中。

那原来留在寨里的小喽罗,走得快的,也走掉一些,那些走得慢的,一看到孔广生来到,早就一个个的对孔广生屈膝跪下,只叫饶命。

孔广生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会他们,当即喝道:“贺耕原到哪里去了。”

有一个喽罗答道:“刚才还看到他进去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了,现在就不知道他在哪儿了,因为自从他上了山以后,他们两个住的地方,是不准我们前去的。”

孔广生也不再问,立刻拉住一个喽罗,要他带路。

那喽罗带着孔广生,走进贺耕原的房中,当然就找不到人了,四处一寻,仍然没有,孔广生便不由得大怒起来,用剑尖指着那喽罗喝道:“你说,他到底到哪里去了,你敢再欺骗于我,我便立刻要你的狗命。”

那喽罗立刻被吓得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地说道:“我……我实在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我绝不敢欺骗你老人家,但求饶命。”

这时候,千里单骑陈长泰,也已经带领着镖行中人,涌上山来。

陈长泰刚才不过是扭了一下脚踝,并不严重,所以经过一番推拿按摩之后,业已痊愈,而镖行中人,因为落在众喽罗之后上山,眼看到滚木飞石压倒了众喽罗,立刻奔退下山,因此也只受了一阵虚惊,并未受到损害。

等到木石停止,再无动静,而众喽罗也都死亡击尽,所以上山时候,并未受到任何阻碍。

陈长泰看到孔广生在逼问那个小喽罗,立刻说道:“孔兄别问他了,这事我已打听清楚,贺耕原已从后寨逃走,下山去了。”

孔广生道:“这不会错吗?”

陈长泰道:“有后寨中的喽罗,亲眼看到,当然是不会错的。”

孔广生道:“那我追他去。”说着起身就走。

陈长泰道:“这里的事还未了呢?”

孔广生道:“我这时恨不得立刻手刃贺贼,方才乘心,至于这里的事,我已无心过问,一切都偏劳了吧!同时也不必再在这里等我,如果我能够杀了贺贼,自当回转天津,否则的话,从此天涯,不得贺贼,誓不干休,所以还请代我向金行主致意。”

说完之后,再不停留,便向后寨赶去。

陈长泰也知道孔广生的脾气,外柔内刚,既已决定,势在必行,因此也未再加阻留,同时这抱犊崮上的贼人,大半都已死亡,只剩下了少数几个,并且上次龙兴镖行所失去的十万镖银,仍在那儿原封未动,而且另外还有数千两银子在着,俗语说得好:“山不转水转,人留后路好相逢。”

陈长泰也就落得做个好人,因此也学着孔广生在龙家窝堡的样子,把残余的贼众,招集过来,好好的劝了一阵,便把那另外的几千银子,分给他们,要他们好好儿的去谋生,群贼当然也就欢天喜地的散了。

陈长泰又命人到枣庄去,把车队带来,装好银子上路,然后一把火把抱犊崮的山寨烧了,以除后患,这且不提。

单说孔广生来到后寨,问明了贺耕原逃走的方向去路,便飞步跟踪追去,可是一直追了好几十里,也没看到贺耕原的影子,无可奈何,只好放缓脚步,逢人便问,在那一带一连问了三天,这才问出了一点线索。

原来贺耕原虽然是从抱犊崮后寨下的山,但转了一个圈子,便又折返,向南方逃走,这是因为他对师门犹有顾忌,所以不敢在北方存身。

孔广生问明之后,也就跟着向南,一路打听了,这一天来到高邮,打听之下,果然问出有像贺耕原那样的一个人,已在前一天向扬州方向过去了。

孔广生听了,好为高兴,当即也向扬州赶去。

扬州乃是盐漕两挡转运之地,繁华非常,偌大一个城市,每天人来客往,不计其数,谁还能把这些人,一个个完全记住,所以孔广生,哪里能够问得着,整整忙了一天,依然毫无端倪。

后来一想,便又赶到瓜州,看贺耕原有没有过江,问遍所有船户,都没有看到有像贺耕原那样的一个人,孔广生便不由得为难起来。

这时天已全黑,孔广生无可奈何,也就只好在瓜州落店住下,哪知到了半夜,一觉醒来,便觉得浑身骨节,酸痛非常,而且口干舌燥,好似发烧一般。

孔广生已是内功绝顶的人,照说起来,轻易不至于生病,即就是略受风寒,只要运功调息一番,也就不要紧了,因此连忙起身,打算运功。

可是头才离枕,便觉得晕眩非常,摇摇欲倒,孔广生虽然觉得这病来势不轻,但仍没放在心上,以为只要调息一番,便可痊愈,所以仍然硬撑着坐了起来,调匀呼吸,加紧用功。

哪知一上来时,还可以勉强把那口真气凝聚起来,周身游走,谁知道刚才运转一周天,正要归纳入丹田之际,心中便像是火一般的燃烧起来,好似要走火入魔似的。

孔广生这时虽然痛苦,但神志犹清,因此连忙又把那口真气散去,不敢强来。

说也奇怪,这真气一散,心中也就好过了许多,因此休息了一会儿,再重新打开头做起,又凝聚了一口真气,周游全身。

谁知到了要纳入丹田之际,仍和刚才一样,心中的那一把火,又燃烧了起来,孔广生只好又把它散了。

这一次真气虽散,但那股火却没有刚才消得快,过了好大一会儿,这才慢慢的清凉下去,可是孔广生并未因此死心,接着又来了一次。

这一次却就不得了,没等孔广生把那口真气散去,心中的火,便像火山似的爆发开来,直达四肢,包住了那口真气,便燃烧起来。

这一来,可真把个孔广生给吓坏了,知道这一口真气,如果不能救出的话,自己的性命便要不保,还幸亏他的“先天大乘神功”,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这才强行忍耐着浑身火炙一般的痛苦,硬把那口真气,慢慢散去。

可是已经费事不少,人也累得满头满身大汗,再也支持不住了,只好放弃了运功调息的心,重行躺下,翻来覆去,好不难受,也就不由得哼出声来。

这时天也大明,店家起身得早,走来听到,便推开进来问道:“客官,你是怎么啦?是病了吗?”

孔广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回话,只勉强点了点头。

那店家上前一看,便看到孔广生面如火赤,再伸手往孔广生的头上一摸,不由得吓了一跳,说道:“客官,你这病的来势不轻呐,我给你去找个大夫来瞧瞧吧!”

孔广生也不答话。

那店家便自匆匆忙忙的去了,一会儿工夫,便请了一个老大夫来。

那大夫坐在孔广生的床前,拉过孔广生的手,左右都切了脉,这才皱着眉头说道:“这病可来得奇怪,照他表面的样子看来,不是饱受风寒,便应当是个火症,可是他又六脉和平,不应该是个有病的样子,这不就是怪事了吗?我行医数十年,这种病症,倒还是第一遭看到呢!”说着便摇头晃脑的仔细思索起来。

那店家道:“先生!你先用药替他退了烧不好吗?”

那大夫道:“这可不行,他这烧从何而来,尚不知道,又怎能便轻易下药呢?万一看反了,那不是要白白的送人家一条性命,而你们也要打一场人命官司了呢!”

店家听这一说,也就慌了,连忙问道:“这要如何是好呢?”

那老大夫倒也是个热心之人,想了又想,便从药箱里掏出了两个名贴,递在店家手中,又说了两个名字道:“他们两位是我的好友,你马上去把他们请了来,等我们会诊一下,再说好了。”

店家领命,便又把那两位大夫给请了来,那两个大夫替孔广生切过脉之后,也和那位老医生一样,认不出是个什么毛病,不敢下药。

三个人又研究了半天,并且叫店家把所有的医书,一齐搬来,从头翻起,还是没有这种病例,这三位大夫,也算热心的了,便都守在孔广生身旁,打算看他有无变化,可是守了一整天,孔广生依然还是那么个老样子,外表虽然热度更高,人也格外的痛苦了起来,但六脉和平如故,这下可真把那三位大夫,弄得束手无策了。

因此只好又做了一次商量,便对店家说道:“现在我们可要回去了,你好好的照应着他,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立刻便去通知我们,不然的话,可千万别找别的人来,给他胡乱下药,要紧要紧。”

店家作急说道:“要是他忽然有个什么了呢?”

老大夫说道:“以他的脉向看来,绝无死理,你放心好了,不过如果你另外请了别人,给他药吃,那我们就不负责了,并且还要告你们害了他呐。”

店家怕打官司,早已诺诺连声答应,说道:“绝不敢另外请人,给他吃药。”

老大夫也就说道:“明天我们再来吧!”说完之后,三位大夫起身自去,连诊金都没有向店家要。

店家也就依着老大夫的话,专门派了一个人,守在孔广生的床前,照应着他,一宵无话。

第二天一早,那三位大夫,果然不待去请,便已来了,会诊之下,仍然还和昨天一样,所以仍然未敢下药。

如此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直把三位大夫,弄得丈二金刚,连头脑都摸不着了。

孔广生也就这么昏沉沉的,躺了几天,滴水不进,不能动弹,但心头却非常明白,痛苦不堪,却又说不出话来,好不难受。

一直到了第七天晚上,半夜之时,孔广生在一阵迷糊之下,突然觉得有一个人用手贴了他的背心,立刻一股凉意,透入体内,在周身巡回了一遭,当时就觉得遍体舒适无比,痛苦全失,连忙翻身坐起,看是何人?

可是房中空无所有,哪里还有什么人在着?孔广生正在怀疑之际,突然又听到旁边有人喊了一声:“广生!”回头一看,原来却是恩师诸公弼,坐在一边。

孔广生也忘记了诸公弼是已经死的人,连忙跑过去拉住诸公弼的手说道:“师父!原来是你老人家来了,你可真把弟子给想死了。”

诸公弼沉着脸说道:“你还想我吗?你连我平时所对你的教训都忘得干干净净了,你还想骗我吗?”

孔广生一吓,便跪了下来说道:“弟子怎敢忘了师父的教训呢?”

诸公弼道:“你还没忘吗?我对你是怎么说过的?练武所以保命防身,一入江湖,是非恩怨,便无已时,永远缠夹不清,所以最好还是以不用为佳,须知人生无常,‘一失足便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难道你自己就没想想,这十几年来,所做的是些什么事情吗?”

孔广生听了,立刻便回头去想:他想到了抱犊崮剿山,想到了十年天涯,萍踪无定,想到了在龙村的几个月,想到桃花谷火焚魔宫之事,想到妙峰山,想到了墀光寺,想到了三道沟,想到了京口,想到了杭州,就这么逆溯上去,最后他终于觉得又回到了他的出生之地——孔家村。

孔广生想到一件事,便看到了一批人:

孔广生想到了贺耕原坐在那小山丘上,指着龙村里的大火给侍王看。

看到了桃花公主披头散发的,双手不断地发着“桃花飞芒”;看到了蓝犁老人,浑身冒出绿火,把史原双手举起,摔下了火炕;看到了韩相顺和董魁正在蹂躏着张家小媳妇儿,阮大姑娘被捆在一边,哭得像泪人儿一般。

看到了独眼龙带着范家三兄弟,在马背上耀武扬威,呼啸驰骋。

看到了墀光寺三凶僧的狰狞面目,看到了独臂神魔的那张阴惨惨的脸,这些人都围在自己的四周,一步步的向自己挤迫过来。

孔广生也忘了还有诸公弼在身旁了,大喝一声,奋身而起,骂道:“你们这些死不掉的魔崽子,你们一起上来好了,我正要杀尽你们,好为世人除害。”

说着硬挥剑上前,排头儿砍去,可是砍倒了这个,那个又挤了上来,砍倒了那个,这个又从地上爬起,而且一个变两个人,两个变四个,越变越多,孔广生砍到后来,不由得两臂酸麻,简直就砍不胜砍了,而那些魔头的影子,又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可怕,近得简直要挨到自己的脸,大得像一个个栲栳似的。

这一来,虽然孔广生英雄无匹,也不由得心头大乱,手足无措,吓得不知如何才好。

就在这当儿,突然半空响起了一声暴雷,那些魔鬼的影子,立刻一挥而空,不知何往。

孔广生也才喘过了一口气儿来,四面一看,自己又不知道到了一个什么所在,只见四周山色,遍地好花,绿水长流,莺声不绝,孔广生正在奇怪之际,突然迎面又走来了一个和尚,相貌清癯,看样子非常相熟,但又想不出他的名字来。

那和尚已经开口说道:“师弟!你还待在这儿做什么,这种花花世界里,有什么可以流连的,赶快随我回去做早课吧!”

孔广生道:“这鸟语花香,山明水秀的境界,我舍不得走。”

那和尚道:“一切梦幻泡影,无非魔境,有什么好贪图的,极乐世界有七宝池,五色莲,黄金铺地,天雨曼陀罗花,书夜六时,迦龄共命之鸟,歌唱不绝,那才是我们和尚真正的极乐世界呢?”

孔广生道:“我并不是和尚啊!”

那和尚笑道:“怎么?师弟连本来的面目都忘记了吗?”

孔广生低头一看,谁说自己不是僧履僧衣,再伸手一摸头,可不是牛山濯濯,寸草不生吗?心中一愣,但再仔细一想,便又觉得自己本来就是个和尚,可是就在迷糊将醒之时,突然耳边又响一阵银铃似的笑语。

说道:“孔兄!你怎的就把我给忘了呢?”

孔广生回头一看,蒋碧钏已冉冉而来,孔广生立刻想起了她被“桃花赤线蛇”所伤的事,连忙问道:“碧钏!你全好了吗?令叔已经找到了齐姑娘,拿到蛇宝了吗?”

蒋碧钏笑道:“广生弟!你叫我碧钏了吗?你是还爱我的了,我真太高兴了,我在桃花谷里没有白吻了你,我在汉口也没有白以女装相见,我的确没有白认识了你,现在好了,我们就赶快结婚吧!”

孔广生连忙说道:“这可不行,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是一个已经结了婚的人,而且现在又是个和尚了呐。”

孔广生话才说完,眼前一闪,阮大姑娘又到了面前,说道:“和尚哪里有结婚的道理,你又哪里是个和尚,我也要嫁你,你结过婚也不要紧,我做小好了。”

说着便和蒋碧钏一边一个,死缠不放。

孔广生再一看自己,僧衣已经不见了,但又摆脱无计,只喊:“这可不行。”但心里也自觉得一阵阵的甜。

蒋碧钏娇嗔道:“这有什么不行呢?你的太太不是已经死去了吗?”

孔广生一想,果然诸天香已经死去,因此也就无话可说,但一阵微笑过处,耳边又听到了一阵哭声,循声一看,诸天香雨打梨花似的站在一旁。

孔广生连忙推开了蒋碧钏和阮大姑娘,抢上前去,叫了一声:“姊姊!”

诸知香道:“你别理我。”

孔广生道:“姊姊!你要原谅我,因为你已经死了。”

诸天香生气道:“我死了你就不管了吗?”说着一指蒋碧钏,说道:“难道她就没有死吗?”

孔广生回头一看,蒋碧钏化阵青烟,随风飘散,连阮大姑娘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只好回头再找诸天香,可是诸天香也已不知去向,不由得便急得连声喊起“天香姊”来。

旁边诸天寿的声音笑道:“广生哥!你要找的是我,为什么只喊姊姊呢?”

孔广生转身一把拉住,说道:“弟弟!你这十年来在哪里的,可真把我给找死了,好了,你既然来了,从今以后,我们就别再分开了,刚才我看到师父,师父还怪我身入江湖,惹上是非,所以我们都隐了吧!”

诸天寿但笑不言。

孔广生道:“天寿弟!你为什么不开口,难道你不同意我的做法吗?这是不要紧的,我已经把祭田和房子都赎回来了,我们是不会再愁生活的。”

诸天寿突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以为你有钱了吗?你就忘了你身从何来吗?”

孔广生再一看自己所牵住得,竟又不是诸天寿,而是自己的母亲,不由得更高兴得笑了起来,说道:“娘!我养活你。”

孔母叹了口气道:“你能养活我几天呢?我苦了一辈子,把你养大,想你能够‘一子成佛,七祖升天’,可是你竟忘了本来面目,醇酒、妇人、金钱、仇敌,惹得满身都是,摆脱不开,宿因尽蔽,你还谈什么养活为娘呢?”

孔广生道:“孩儿不敢。”

孔母道:“赤条条才能来去无牵挂,你知道你从何而来,又打算往何处而去呢?”

孔广生道:“孩儿摆脱开他们,仍然像过去一样的跟着娘,还住到接天峰去。”

孔母道:“你摆脱得开吗?”

孔广生道:“孩儿能够。”

孔母道:“你凭什么能够?我是帮不了你的。”

孔广生正在不知如何回答,孔母又已一指四面说道:“你看看,他们不是已经来找你了吗?”

孔广生四面一看,果然四海云龙一手提壶,一手端杯,笑嘻嘻的说道:“孔兄!你我再干一杯。”

全盛茶庄的伙计拿着一大叠银票,向他手里直塞,后面还有人挑着一箱箱的银子。

蒋碧钏和阮大姑娘,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偎在身旁。

尤其是有上千个断头折足的冤鬼,挟着阴风,翻滚而来,一声声的惨叫着:“孔广生,还我命来。”

孔广生吓得喊了一声:“娘!你来救我。”可是孔母又不知去向。

一时之间,天昏地暗,孔广生推不开,逃不脱,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在痛苦到了极点的时候,方才不知不觉的高喊一声:“佛!”

这一声“佛”字出口,陡然,远地钟鸣跟着梵唱渐起,孔广生像醍醐灌顶似的,立刻心地清明,环绕在周身左右的魔影,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睁目一看,自己仍然躺在客店的房中,因此不由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一场噩梦,可真把我吓死了。”

但话声未了,旁边又有人说道:“是梦是真,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吗?”

孔广生一看,诸公弼仍然坐在他的床头,连孔母和诸天香也都在着,不由得又糊涂起来,说道:“我难道还在梦里,还没有醒吗?怎的你们都在这儿呢?”

诸公弼慈爱非常的说道:“广生,你是到了应当醒来的时候了,你知道我们对你爱护之殷,期望之切吗?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才为你求准了圣僧,答应让你重行回归他的门下,要你师兄做你的师父,对你负责,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你是万万不能再放过的了。”

孔广生道:“我的师兄做我的师父?”

诸公弼道:“还不好吗?你师兄为了替你清除魔障,已经花了七天功夫,藉无上佛法,才能勉强得一个圆满的结果,今后就要靠着你自己去把持住了。”

孔广生道:“师父是要弟子出家吗?”

诸公弼道:“你从何处来,当然应该到何处去?”

孔广生再一看到孔母和诸天香,心中又不由得一动,可是还没开口,孔母和诸天香已经一齐抬头,对孔广生喝道:“舍了吧,舍了吧!儿女之情,床笫之私,本非你所应有,如果你真是爱我们的话,便莫辜负了我们对圣僧的一番苦求之心,等将来你证果四方,再来引渡我们,也不为迟。”

孔广生立刻又想到了诸天寿,便道:“还有天寿弟呢?”

诸公弼道:“人各有命,管他做什,将来你们总还可以再看到一面的。”

孔广生又愣了半天,说道:“贺贼未除,我对不起伯高兄弟。”

孔广生这话才一出口,诸天香已经花容失色,盈盈欲涕,孔母也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孔广生喝道:“孽障,你到底有多少烦恼,放不下手,为娘的真是白为你费了一番苦心。”说着就要离去。

还是诸公弼拦住,叹了口气说:“大数前定,也不必再多说了,这事圣僧早已料到,你我只好跟着他多耽误数十年再说了。”

接着又叹了口气,对孔广生说道:“这个你放心吧,迟早是会得如你的愿的,现在来接引你的人,已经到了,但愿你别错了这个机会才好。”

说完之后,对孔母和诸天香做了个手势,三人同时起身,向门外走去。

孔广生急得爬起来就追,喊着:“你们别走,我还有话说。”

可是才追到门口,被门槛一绊,摔倒在地,出了一身冷汗,人也跟着醒来,张目一看,自己不还是躺在瓜州客店里的床上吗?

此时已经天色向晓,一派清光,透窗而入,那个照应他的店家,正在伏案而卧,房门也关得好好的,同时遍体清凉,病也好像好了许多,因此试着坐起,竟然头也不昏了,并且气机舒畅,与平时无异。

于是又跌坐好了,试着用功,竟是非常自然,一口真气,周转全身百脉之后,立刻归入丹田,痛苦全失,只是觉得饥饿非常,因此也就下床,推醒了那店家,叫他拿东西来吃。

那店家睁眼一看,倒吓了一跳,说道:“客官,你怎么起来了?”

孔广生道:“谢谢你们的照应,我已经好了。”

那店家还自不信。

孔广生又叫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并且告诉他,自己饿得厉害。

店家这才大叫奇怪,走了出去,没有多久,便送来了一碗稀饭,和一盘点心,跟着那三位大夫,也都来了,一进门,放下药箱,也没说话,便抢到孔广生的面前,摸头的摸头,切脉的切脉,忙乱了一阵子,这才面面相觑的说了一声:“奇怪!”

跟着便问孔广生说道:“你是怎么啦?这几天以来,你是在拿我们寻开心,是与不是?你到底是人是仙?”

孔广生这时已经把宿因悟彻一半,当然不愿意告诉他们,只说是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又深深的对三位大夫致了谢意,并厚厚的送了一笔诊金。

三位大夫又唠叨了半天,这才摇头作辞而去。

孔广生一面吃着东西,一面又把梦境从头到尾的想了一想,想到诸公弼说过:接引自己的人已经来了,便不由得自言自语的说道:“那人是谁呢?我又到哪儿去找他呢?”说犹未了,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孔广生头本低着,所以最初还以为是店家,及至抬头一看,却是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虬须的大和尚,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

那和尚已开口笑道:“怎么?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吗?”

孔广生再仔细一认,才看出那和尚使是屠龙居士蒋步云,连忙起身说:“是你?怎的老前辈出了家了?”

蒋步云笑道:“这称呼可要不得了,现在你我同门,你喊我一声野师兄,也就是了。”

孔广生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是好,迟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呢?”

蒋步云道:“我便是为你而来,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孔广生这才猛然惊醒,说道:“原来来接引我的人就是你,你就是我的师兄。”

蒋步云道:“一点不错。”

孔广生便拜了下去,口称师父。

蒋步云连忙让开说道:“你又错了,我是你今世的师兄,你前世的师兄今世的师父在等着你呢?我们走吧!”

孔广生又不由怀疑起来:

蒋步云又笑着说道:“难道你连昭林寺的事都忘了不成?”

孔广生这才想起了觉明大师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并且“大乘秘芨”,也就是觉明大师所赠的,因此也不再迟疑,立刻便把店家叫来,算清店账,和蒋步云上路过江。

在路上也才听到蒋步云谈起,自从桃花谷分手之后,并未能找到齐鸣凤,所以终久未能救治得蒋碧钏,自己一怒之下,也曾经找过桃花公主,但踏遍天涯,依旧茫无踪迹,后来还是遇上太虚神僧,说明因果,把他引渡到觉明大师的门下,削发为僧,负责替觉明大师了却外功愿心。孔广生这才明白。

他两人到了昭林寺时,觉明大师早已升座在那儿等着了。

蒋步云连忙带着孔广生,趋到座前,跪下说道:“弟子奉命,已把师弟引到。”

孔广生也跪在地上,叫了一声:“师父。”

觉明大师微微一笑,说道:“善哉善哉,三十年噩梦一场,现在大概醒了吧!彼岸匪遥,好自努力,老僧已为你耽误了十年了,你既来到,我也就可以撒手了。”

孔广生说了声:“师父慈悲。”

觉明大师也不耽搁,立刻便亲自动手,替孔广生剃度了,赐名慈林,吩咐他往天台白鹤殿观音堂去住。

孔广生道:“弟子不要离开师父。”

觉明大师笑道:“你的宿孽未了,不去如何能完,跟着我做什么?何况我也就要走了呢?”孔广生道:“师父要到哪里去?”

觉明大师闭目垂帘,也不言语。

孔广生再抬头看时,觉明大师已自圆寂了。不由得又是一阵伤心,但也无可奈何,只好在昭林寺住了几天。

等觉明大师遗蜕入塔之后,这才和蒋步云告辞,芒鞋赤足,自往天白鹤殿观音堂去了。

一代大侠,既已出家,但“桃花劫”并未结束,前文提到神算子曾言:“‘桃花公主’大劫到来之日当在三四十年后。”而“朝圣宫”八卦真人曾对桃花公主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更何况诸天寿的下落仍是个迷,龙村血债祸首——贺耕原尚未遭劫。

“桃花公主”为首的一干魔头,虽遭各路英雄犁庭扫穴,但均全身而退,隐避荒山,勤练魔功。

“慈林”大师亦知凡事天定,况且自己宿孽未了,无法修成正果,从此古佛青灯,埋名隐性,等待三十年后再历一劫,以成正果。正是:

人生百载水流过,放眼豪华能几何?

生死全凭大数定,江湖踏进是非多。

从来功名埋黄土,但看苍崖付碧波。

堪到梦醒时已晚,不如及早免蹉跎。

(全书完,请看续集《河岳流云录》,感谢“漫天雲”提供文本,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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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双凤旗
  • 英雄枪下美人血
  • 野王旗
  • 朱唇令

    朱唇令

    “富阳”城中,出了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仅仅是在短短的三年之中,他的名号就惊动了整个江湖。这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之所以称为非常了不起,而不冠以“非常伟大”的字样,那仅是因为他,不过是一个职业凶手兼职业赌徒而已。这两种职业都不是受人尊敬的,所以,尽管他有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却不过是一个下流社会中的小人物,也尽管他业已名震江湖,却没人对他有过甚么“伟大”称赞。这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姓方名仁杰,人长得很帅,外表看来最多不过二十三四岁,不论春夏秋冬,他的身上始终是一袭白色长衫,有如一位翩翩俗世的佳公子,不认识他的人,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外表一派斯文...
  • 横刀万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