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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露真情 誓结鸳盟

四丑作恶自是万端,然则死得确也够惨,长孙萼铁石心肠,眼见如此惊心怵目的惨况,竟是眉头也不皱一下,四丑残肢倒地,她却轻松之极的笑道:“圣儿不错,做得干净利落,过来!”

圣儿听长孙萼赞赏自己,即忙喜孜孜的跃了过去,眼望狄抱寒道:“萼妹妹……”

一言未了,长孙萼俯身探臂,“唰”的一声,一马鞭抽向圣儿头上,圣儿惊叫一声,举臂抱头,不敢闪避。

圣儿挨了一鞭,怔忡不安地看着长孙萼发呆。

长孙萼笑吟吟地道:“你叫我什么?”

圣儿口一张,长孙萼尖声叫道:“叫姐姐。”

圣儿点头道:“是,叫姐姐。”忽地一指狄抱寒道:“姐姐,他是谁?”

长孙萼嫣然一笑,脸上宛如一朵绽开的百合,道:“他是你姐夫,现在睡熟啦,你别吵他!”

圣儿茫然道:“姐夫呀!怎么他坐着睡觉?”

长孙萼道:“谁说坐着不能睡,他已经睡了四五天啦。”

圣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道:“我知道,准是吃了‘醉仙蜜’,我爹说谁吃了‘醉仙蜜’,谁就得睡上十天半月!”

长孙萼听得浑身一震,诧异道:“什么‘醉仙蜜’?你爹几时有这东西?”

圣儿尚未答话,站在一旁的范彪韩震江同声叫了一句:“少爷!”

长孙萼陡地转面,目光如利剑般的扫了两人一眼,这一眼冷峻严厉之极,看得二人不由自主的连退数步。

圣儿见长孙萼面如寒霜,忙道:“姐姐,你别杀他们,爹爹叫他们跟着我的。”

长孙萼面色一弛,含笑道:“你爹要替你娶媳妇哩!你知不知道?”

圣儿脸上一红,忸忸怩怩的点了点头。

长孙萼问道:“你爹如今在家吧?你此刻到哪里去?”

圣儿兴高釆烈的道:“我爹到济宁找宝贝去啦!我正要看我爹去哩!”

长孙萼“嗯”了一声,闭目沉思半晌,蓦地双目一睁,两眼盯在圣儿脸上。

圣儿一见长孙萼目露凶光,吓得急声叫道:“萼妹----姐姐,我---”

长孙萼沉声道:“现在跟着我,不许你到济宁找爹!”

接着转脸厉声喝道:“范彪,韩震江过来。”

范韩二人心知事情要糟,硬着头皮走至骡车近旁,同时躬身道:“长孙小姐有何吩咐?”

长孙萼冷然道:“你二人昼夜兼程,尽快的找到孟叔叔,就说圣儿现在我的身边,说我在金乡镇等他,自今日算起,四日为限,过了时限就不必来啦!”

范彪躬身道:“长孙小姐……”

长孙萼不待他讲下去,淡淡地道:“大概你二人的功夫也都长进了吧?”

范彪低头道:“范彪天胆也不敢与小姐动手……”

长孙萼截断他的话,两眼望着天空道:“孟叔叔将圣儿交给你们两人了吧?”

范彪低声下气地道:“范彪不是这意思,只是恐怕老爷子已经离开了济宁,想请小姐宽限几天时日才好。”

长孙萼连连冷笑,笑声收歇之后,慢条条地道:“你二人倒是忠心。”陡地厉声喝道:“快滚,误了时限大家认命!”

范彪、韩震江二人早年也是江湖上出名的辣手人物,自被“天巧星”孟康收服以后,成为孟康两条得力的膀臂,二人都很精明干练,俱皆熟知“断魂仙”长孙萼的性情,这时一见长孙萼发横,两人同声唱了一个肥诺,纵身上马,挥鞭绝尘而去。

这圣儿正是“天巧星”孟康独子孟圣,孟康诡计多端,聪明过人,偏偏虎父生犬子,这圣儿却是智慧低劣,傻里傻气,这时一见范韩二人舍己而去,哭丧着脸向长孙萼道:“姐姐,我要寻我爹去!”

长孙萼看来喜怒无常,这时忽然又微微一笑,柔声道:“就跟着姐姐吧,过几天你爹就会来寻你。”

圣儿似有些不信,问道:“如果不来呢?”

长孙萼叹了口气,说道:“你爹如果不来,说不得姐姐只有送你去姥姥家啦!”

圣儿瞠目道:“我姥姥已经死了,就送我回家见我妈吧!”

长孙萼看了身旁的狄抱寒一眼,道:“不,你妈也和你一起见姥姥去。”

金乡镇客店之中,狄抱寒醉卧榻上,仍然未醒,“断魂仙”长孙萼整日守在他的身畔,默默无言的陪伴着他。

长孙萼原是个玲珑心肝,玻璃人儿,只因关心太切,才致一时失了理智,自从听到“天巧星”孟康身在济宁,又有什么“醉仙蜜”后,她已豁然贯通,心下了然。

她知道狄抱寒不致有何凶险,也知道自己错杀了“一剑镇三山”施俊义一家,她倒并不对死者愧疚,但知狄抱寒苏醒之后,对此事必然不肯干休,是以这几日她脑中一直在盘算对策,一时想到撒谎,一时想到撒赖,过一会又想到使泼,又想待他苏醒之后,自己立即来一场嚎啕大哭,又想待他醒来之后,自己索性反来个拍腿一走,唉!情根之种,曷其扰人!

圣儿傻楞楞的坐在墙角里,这几天小傻子吃足了苦头,长孙萼想到心烦之处,立时就将他折磨一顿,颐指气使,呼来喝去,有时暴燥起来,干脆给他个拳打脚踢,几天下来,竟将傻小子弄得鼻青眼肿,不成人形,傻小子武功不弱,如果动上手,未始不能周旋一时,怎奈积威之下,始终是不敢还手。

二十年前,“寰宇五绝”横行天下,五个人“怪、毒、诡、淫、巧”各具其极,敌我不分,五人俱皆无是无非,但凭所喜,尽量的凌辱武林,直将整个江湖弄得腥风血雨,暗无天日,然后才各自销声匿迹,潜隐山林。

二十年弹指而过,江湖中并未澄清多少,这房内三人,一个是朱问天的得意之徒,一个是孟康的跨灶之儿,再一个却是长孙咎的掌中之珠,“寰宇五绝”的子弟门人均已长大,即使五绝倦于生事,他们的后人也不肯闲着,微风起于萍末,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相信么?此时店门外已经来了两个女子。

看起来江湖中已经起了一道暗潮,只待彤云聚,大风起,立即就要掀起滔天的恶浪,血海行舟,不知多少人该当灭顶,几个人得以生还。

圣儿开口说话了,期期艾艾,畏畏缩缩,简直可怜到了十分:“姐姐,我爹怎的还不来?”

长孙萼淡淡的微笑了一下,道:“也许你爹不想要你啦!”

“我妈要我!”圣儿急着道:“姐姐送我回家吧!”

长孙萼已是恨透了“天巧星”孟康,闻言瞥了傻小子一眼,冷冷地道:“看你的运气吧,你爹今日不到,我就打发你上路。”

小傻子一听要他孤身上路,顿时惶急万分,道:“姐姐送我回去,我一个人识不得路。”

长孙萼又好气又好笑,指戢骂道:“老天爷作孽,生出你这傻子羞辱你爹,打发你上路就是一刀杀了你,送你见姥姥去,我才懒得送你哩!”

圣儿听说长孙萼要杀他,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长孙萼瞪眼喝道:“你敢装死相!”接着挥手道:“滚出去喝酒吧,你爹到了即刻领来见我!”

圣儿犹如死囚遇赦,连连点头的奔出房去。

“断魂仙”长孙萼叹了一口长气,倒身躺在床边,望着长睡不醒的狄抱寒出神。

这间店临街辟了一片酒肆,乡镇小店,并无许多客人,此时午未之交,堂中除了几个过往行商在打尖吃饭外,窗前尚还坐了两个女子,大点的二十一二,身着一袭紫裳,薄施脂粉,倒插花枝,点绛唇,坠马髻,看来既美又艳,一身媚骨,极是风流绮丽。

小的方在妙龄,白衣似雪,生得朱唇皓齿,樱口蛮腰,脸上神情冷傲,一副孤芳自赏的样子。

这两个女子神态极端相反,坐在一处殊不相称,两人相对无言,各自低斟浅酌,圣儿出来时二人对望了一眼,同时都现出迷惘之色,紫衣女微一摇头,二人重新自顾自的饮酒。

圣儿出笼之鸟,人未坐下,口中嚷道:“啊!太爷要上好的酒,上好的菜,吃完了到我姐姐处拿银子!”

圣儿在店中住了三四日,小二哥已是摸着了他的性情,闻言一声应诺,向着厨下高声喝道:“嗨!‘傻’爷要上好的酒,上好的菜!”

这“傻”字虽然唱得含含糊糊,厅上客人倒有大半笑出声来,窗前的两个女子亦是莞尔展颜。

圣儿只道众人笑他吃不起好酒好菜,用眼一瞥两个女子,随手抓起堂倌送来的竹筷一撒,两只竹筷如箭离弦,直向笑声最响的那个方位奔去,霎时厅上一阵惊喊,跟着又是“笃笃”两声。

窗前两个女子注目看了壁上一眼,两人同时黛眉微蹙,神色微变。

圣儿一双竹筷同时出手,两支箸竟然打得四个人的耳朵鲜血淋漓,竹筷先后钉入壁上,深浅却同是四五寸深。

厅上乱成一片,四个挨打的手捧耳朵叫痛,要想过来理论,却又壮不起胆量,小二哥两腿直抖,口中尽管哆嗦。

蓦地,店门口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好俊的功夫,这位敢莫是狄抱寒小侠?”

语音甫落,店外走进三个男子,为首的四旬上下,身穿灰袍,气宇极为轩昂,紧跟着一个青袍老者,最后一人,三十来岁,黑黑脸膛,身形十分高大,三人俱各带着一个长形包裹,显然其中藏着兵器。

三人进入店内,径自来到圣儿面前,为首的灰袍男子双手抱拳,道:“在下伍天宏,敢问小侠可是狄抱寒狄公子?”

圣儿楞楞的看着三人,瞠目道:“我叫圣儿,孟圣,圣少爷。”说罢坐下,转脸朝店小二喝道:“赶快拿上好的酒,上好的菜,拿慢了少爷撕下你的耳朵!”

店小二连声应诺,弯腰哈背的跑到厨房催促去了。

三人对望了一眼,退至一旁空桌上坐下,灰袍男子朝着账房叫道:“掌柜的,烦你过来一下,咱们有事相询。”

掌柜的趋了过来,道:“爷们要用酒饭?还是欲待住店?”

那自称名叫伍天宏的灰袍男子道:“酒饭自是要用,不知你这店中可曾住有一对少年男女?”

青袍老者插言道:“约莫四五日以前来至此处,那少年来时昏睡未醒!”

掌柜的眼望圣儿,口中讷讷地道:“小号中客官甚众,来来往往,小人实是记不得许多。”

伍天宏等人见他言词闪铄,方欲追问几句,突地“断魂仙”长孙萼手提孟圣那口精芒耀眼的宝剑出现在甬道口上,笑吟吟的问道:“什么人要找狄抱寒?”语毕莲步生香,走到孟圣桌旁坐下。

伍天宏等人一见“断魂仙”长孙萼持剑出现,三人同时神色一变的立起身来,手中迅速地拉开包裹,取出兵器。

“断魂仙”长孙萼将手一摆,笑道:“诸位勿须性急,用过酒饭后动手不迟。”

接着向那掌柜的道:“三位爷台的酒食记在我的账下,尚有那两位女客,也都由我作东。”

说时手向窗边两个女子一指,紫衣女微微一笑,白衣少女却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此时伍天宏等人业已撤出兵器,伍天宏是一对判官笔,他这对笔较之江湖中惯用的判官笔要长出五寸,笔杆也较细长些,青袍老者抽出一柄精钢长剑,那身如黑塔的男子亮出一根铁画桨,三人俱将兵器靠着桌子竖在地上,那铁画桨将桌子顶得“吱”的一声,往旁移了数寸,看来总有五六十斤重。

厅上客人一见苗头不对,立时纷纷会账开溜,适在此时,店外走进一个年约七旬的老和尚,这老和尚身形秀伟,貌相庄严,一袭棉布僧袍纤尘不染,进店后目不斜视,径自坐到门边一方空桌之旁。这老僧一进店内,立即引起厅上众人的注意,只见他低声向店小二要了一碗素面,接着低眉垂目,彷佛入起定来。

伍天宏霍地从座上站起,向着“断魂仙”长孙萼拱手道:“这位莫非是人称‘断魂仙’的长孙姑娘!”他满面忿怒,态度和礼貌却不落人丝毫话柄。

“断魂仙”长孙萼晏晏一笑,道:“三位尊姓?究竟是找狄抱寒,还是找我长孙萼?”

伍天宏惨然一笑,说道:“在下伍天宏,‘一剑镇三山’施俊义是在下的拜弟。”跟着手指青袍老者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兄,江湖人称‘化龙剑’凌九皋。”

青袍老者应声将手一拱,“断魂仙”长孙萼微一颔首,道:“久仰二位的侠名,这位呢?大概与‘玉金刚’萧大侠有些关连。”说时眼望那身如铁塔的男子。

这男子抱拳沉声道:“在下萧威,萧宁乃是在下的胞弟。”

伍天宏接口厉声道:“长孙姑娘,你可知道‘玉金刚’萧宁未死?姑娘对施家满门血债有何交代?”

“断魂仙”长孙萼听说萧宁未死,心中微感一惊,淡淡一笑道:“人是我所杀,三位稍安勿燥,少时长孙萼必定还各位一个公道。”接着美目闪若严电,看着窗前二个女子道:“你们二位呢?也是冲着长孙萼来的吧?”

紫衣女眼光满堂一扫,亮声道:“我姐妹花紫云花凌霜,此来一则替你送终,再则看看狄抱寒是个何等人物,居然有人替他如此卖命!”

“断魂仙”长孙萼电目一注二人脸上,讶然道:“你们都是‘情天一魔’花无忌的弟子吧?‘玉蕊宫’离此不近啊!你们跑得好快呀!”

名叫花凌霜的白衣少女见长孙萼话中带刺,怒喝一声道:“长孙萼,你休要贪口薄舌,我师姐死在你的手上,今天你就准备偿命吧!”

“断魂仙”长孙萼突地暴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道:“你说的可是那个脱得赤条条的花红蒂?…”花凌霜不待长孙萼语毕,双足一垫,从桌面上凌空扑了过来,口中怒骂道:“教你这贱人识得‘玉蕊宫’的厉害!”

“断魂仙”长孙萼一声娇笑,身形亦自凌空而起,两人身在半空各自攻了三招,出手均是快到了极点。

二人身形落地,立即打得难分难解,两人都是以快打快,才一交手,顿时人影不分,四只白藕般的手臂快如电掣,二人都是十指幌动掌不带风,其出招之飘忽快捷,下手之阴辣老练,看得孟圣张口流涎,伍天宏等摇头不已。

顷刻之间,二人交手已经五十余招,“断魂仙”长孙萼眼看尚有四个强仇大敌窥伺在侧,尤其那紫衣女子,看神情武功必在花凌霜之上,几个人无须合围,仅以车轮战即可置自己于死地,当下把心一横,口中霍地一声娇叱,错腰点足,身形跃起半空,裙里腿快于电光石火,飕飕风响,三寸不到的金莲在裙下交相闪动,眨眼间连踢了花凌霜八腿。

厅上早已被捣的一塌糊涂,桌椅碗盏满地皆是,长孙萼身在空中,一口气凌虚连踢八腿,将花凌霜踢得后闪不迭,陡地一个疏神,脚在一张倒着的椅上一绊,高手较技,滞碍不得分毫,花凌霜脚步微一错乱,长孙萼业已下坠的身形倏地一横,上身后仰,双足交叉而起,两只铁菱鞋尖其快无伦的踢上花凌霜的右臂,花凌霜一声尖叫,臂上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一条衣袖。

变生猝然,厅上几人俱出于意外,花紫云右腕一扬,三根细如牛毛喂得蓝汪汪的“寒魄神针”了无声息地打向长孙萼“玄机”,“章门”,“太溪”三处大穴。

毒针出手,人也跟踪扑上,口中一声娇喝道:“功夫不错,待花紫云领教领教!”

“断魂仙”长孙萼虽在激战之中,眼角却始终罩定厅上诸人,花紫云“寒魄神针”方才出手,长孙萼立即纤腰一拧,吐气沉身,让过三枚见血封喉的毒针,双足落于地上。

花紫云身随掌上,二人迅即打在一起,“断魂仙”长孙萼自幼即在江湖上闹事,身经大小数十战,今年虽只十七岁,却已会过黑白两道的无数高人,她本就心狠手辣,轻易不饶人,此时敌众我寡,而且无一不想取她的性命,出手之际,自然更是丝毫也不留情。

二人招招阴辣,下下狠毒,盏茶时间不到,已经对拆了五十余招,花紫云武功堪称江湖上一流高手,不过比起“断魂仙”长孙萼来,终因所好有偏,砍伐太甚,功夫练得不纯,内力也因之较差,如此快来快去,五十招之后,逐渐感到有点血气浮燥,力不从心。

激斗之中,花紫云蓦地左手食中二指微弓,疾取长孙萼双目,右手一招铁琵琶手,“铁骑突出”猛弹长孙萼左臂,见长孙萼塌肩闪避,立时钩拿回撒,变捺掌搏进,手至半途,蓦地并指如戟,疾点长孙萼胁下“天池”穴,同时一招“上下交征”,猛踢长孙萼足踝。

“断魂仙”长孙萼大叫一声:“好!”

双足一挫,身形倏地右移半尺,左掌变雕手猛啄花紫云右腕,右手五指掇拢,长孙萼也不追击,仅只笑盈盈的站立原地,眼角余光却瞥向店门旁的老和尚脸上,似欲看看老和尚有何反应。

原来长孙萼估量形势,深知今日,这局面万分凶险,狄抱寒睡在后面,自己势不能单独逃走,然而孟圣武功不在花紫云之下,花凌霜已经受伤,功力自必要大打折扣,自己果然拼命,依旧可以与对方五人一搏,只是这老和尚来得过于蹊跷,令人心内无法不生疑虑,是以与花紫云动手之际,故意使出这么三招少林派的武功,试试老和尚是否动容,哪知老和尚对厅上的打斗恍如不见,依然和初进店中一样,低眉垂目的坐在门边,好似仍在等着他那碗素面。

长孙萼方自心中嘀咕,那个名叫“化龙剑”凌九皋的青袍老者忽然走到厅堂中央,一横手中精钢长剑道:“长孙姑娘武艺惊人,老朽不才,欲向姑娘讨教几招剑法。”

“断魂仙”长孙萼脆生生地一声笑道:“凌老英雄七十二手‘披风化龙剑法’驰誉江湖,今日有缘相遇,长孙萼敢不敬领高招,我剑法荒疏已久,想来必不是凌老英雄的敌手,我如输了,自必是任凭三位处置,不过万一长孙萼侥幸承让一招半式,不知凌老英雄有何话说?”

凌九皋尚未开口,花紫云高声叫道:“长孙萼,今日你是胜亦死,败亦死,想活命却是做梦!”花凌霜冷哼一声,接口道:“素来只说‘断魂仙’残忍嗜杀,岂料尚还懂得江湖规矩,讲话如此客气!”

这两人一吹一唱,暗刺长孙萼示弱,“断魂仙”长孙萼顾念昏睡不醒的狄抱寒,强忍一口恶气,淡然说道:“你们这两个见了男人就脱裤子的东西,单打独斗……”

话尚未了,花凌霜陡地一声怒叱,左臂接连外扬,顿时乌光闪闪,满空“寒魄神针”直向长孙萼射到。

“断魂仙”长孙萼冷笑连连,莲足微错,罗袖轻飘,人已转出毒针笼罩之下,霎时“沙沙”之声不断,落了一地剧毒无比的蓝色细针。

花凌霜见如此阴损霸道的暗器仍然奈何不了长孙萼,伸手腰间一探,立时掏出一条金丝蝎尾软鞭,欲待纵身向前拼命,花紫云将她拦住,语含挑拨地道:“这多人都不急,偏你急的什么,久闻‘玉面毒心’长孙咎的看家绝技是一套‘幽眚指’与‘森罗九九剑法’,今日适逢其会,‘披风化龙剑’对‘森罗九九剑法’你就不想开开眼界么?”

“化龙剑”凌九皋与伍天宏等人俱是江湖上著名的侠义人物,三人虽是特意来此寻仇,但是一见有“玉蕊宫”的人插手其间,三人立时就有些犹豫,“寰宇五绝”在江湖上俱皆口碑不好,但以“情天一魔”花无忌的名声最坏,“玉蕊宫”出来的后辈门人更是胡作非为,久为正派侠士所不齿。

此时“化龙剑”凌九皋一见花紫云大有卡庄刺虎之意,不禁微微一哼,向长孙萼抱拳说道:“姑娘家传绝艺,‘森罗九九剑法’威震江湖,凌九皋倘如不胜,从此不再过问施家之事。”

长孙萼畅然一笑,转面向孟圣叫道:“圣儿,宝剑借我使一下!”

孟圣忙将宝剑递了过来,花紫云笑道:“喂!傻小子,你是否孟康的儿子?”

孟圣两眼直翻,在花紫云脸上看了半天,道:“我叫圣儿,孟圣,圣少爷!”

花紫云一声荡笑,将手一招,柔声道:“要看就过来看,来!过来!”

小傻子孟圣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两眼却依然看在花紫云脸上。

花紫云媚眼一笑,问道:“怎么样?我很好看吧?”

“断魂仙”长孙萼“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转向“化龙剑”凌九皋高声道:“长孙萼手中是柄宝剑,老英雄剑下不必留情!”说罢不再客套,左手捏诀一引,寒光起处,一剑向着凌九皋左臂刺去。

“化龙剑”凌九皋赖剑成名,七十二手“披风化龙剑法”灵幻快速,变化神奇,他在这套剑法上浸淫了三十余年,如今已至炉火纯青的境界,长孙萼宝剑才动,他的精钢长剑亦已展动,刹那间精芒耀眼,剑气森森,只见两团光华交织来去,再也分不出二人的身影。

“断魂仙”长孙萼出道江湖以来,用剑的时候并不很多,她身畔也从未曾带过佩剑。不过凌九皋说得不错,“森罗九九剑法”名震江湖数十年,女孩子内力较逊,而且剑是百兵之祖,看家绝技,自然也是她防身保命的功夫。

“森罗九九剑法”别辟蹊径,与武林中各派剑法路子迥然不同,全套剑法九路八十一手,阴狠险辣,尽走偏锋,剑招中阴手多于阳手,非常诡异复杂。

二人均是剑在意先,点到即收,一刻工夫,交手已经百招,长孙萼吃亏在长力不足,先时又已连战二人,便宜处却在掌中是把宝剑,必要时可以硬接硬架,径削凌九皋的兵刃,“化龙剑”凌九皋强在内功深湛,火候老练,二人各有长短,竟打了个半斤八两,旗鼓相当。

精芒电闪,剑气如虹,二人愈打愈快,越打越猛恶,此时满厅中剑气弥漫,寒风浸肌,罡气呼啸作响,将两旁观战的人脸上刮得刺刺生痛,身上衣衫波动不止。

两百招之后,二人均已头上见汗,口中轻喘,长孙萼眼看尚有强敌在侧,这样打下去当真是败亦死,胜亦死,方待猛下辣手,和凌九皋狠拼几招时,陡地花紫云抖出一根非丝非帛,两端各赘一个带刺金球的紫色锦带,高声叫道:“如此打法,要待几时方了,报仇要紧,霜妹一齐上!”语罢紫色锦带一抖,疾向长孙萼身后攻去,花凌霜略一犹豫,左手舞动金丝蝎尾鞭欺身而上。

“化龙剑”凌九皋不愧侠义豪杰,花紫云身形才动,他立即撤剑后闪,扬声道:“姑娘剑法高明,凌九皋佩服之至,今天到此为止,他日有缘再行领教。”

“断魂仙”长孙萼宝剑接住花紫云花凌霜二人,口中一声娇笑道:“老英雄客气,长孙萼只怕活不到他日哩!”说话中宝剑连震,向花氏二女各自攻出三剑。

蓦地,黑大汉萧威洪声叫道:“伍大哥,施兄之仇改日再报,这傻小子既是孟康之子,咱们擒住他作为人质,逼孟康治好宁弟的哑症如何?”

伍天宏叫一声“好!”二人立时徒手扑向孟圣。

“断魂仙”长孙萼突地一声厉叱,一剑逼退花紫云花凌霜二人,宝剑看也不看地反手一丢,喝声道:“圣儿接剑!”

花紫云一见长孙萼甩去宝剑,顿时格格一声娇笑,左手一扬,三根“寒魄神针”分上中下打向长孙萼身上,同时紫色锦带抖得笔直,带上金球疾点长孙萼“商曲穴”,花凌霜金丝蝎尾鞭“呼”的一声,鞭尾向着长孙萼背上“灵台”穴点到,这两人兵器尾上都有剧毒,打中穴道,立时见血封喉。

“断魂仙”长孙萼冷然一哼,脚下倒踩七星步,让过三根几乎难以看得见的“寒魄神针”,手中精芒一闪,拔出了那柄吹毛立断的匕首,反手一撩,削向花凌霜金丝蝎尾鞭的末梢,同时左手拇指扣上中指,向着花紫云“巨阙”穴上遥遥一弹,立时一缕劲风“嗤!”的一响,直向花紫云心窝撞到。

此时厅上打得如火如荼,其猛烈险恶的情形远非适才可比,花凌霜左手使鞭虽然威力大减,但花紫云一根锦带飞灵翔动,“寒魄神针”令人防不胜防,长孙萼久战乏力之下,匕首护身,“幽眚指”伺机还招,亦不过堪堪保住性命。

孟圣力敌伍天宏萧威二人,宝剑倒是有攻有守,伍萧二人俱皆用出了兵器,萧威铁画桨足有六十斤重,算得是重兵器内的重兵器,他天生神力,招式沉重非凡,单是画桨带起的风声就震得人耳膜生痛,再夹上不时的暴声呼喝,彷佛天神下凡一般。

伍天宏是点穴名家,一对判官笔神奥不测,招招精奇,两只笔尖一直就在孟圣周身大穴上幌动,不过伍萧二人均无意伤害孟圣的性命,是以两人双战孟圣虽然绰有余裕,这一打了生擒的主意,反而处处显得蹩手蹩脚了。

这一边花紫云花凌霜连手合攻长孙萼,越打越是险恶,双方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突然——

店门外传来一阵紧密的惊雷之声,声才入耳,音响立时增大,刹那间声音已到邻近,原来是两匹怒马狂奔而来,两匹马两个人全是汗水淋漓,满身皆湿。

厅上激斗的六个人俱皆心中忐忑,担心是对方来了帮手,果然两匹马离店门尚有数丈之遥,鞍上立刻飞起两条人影,两人半空中同声大喝,旋风般地扑向伍天宏萧威二人,“化龙剑”凌九皋一见,立时挥剑截住了一个。

“断魂仙”长孙萼一看,来的乃是范彪韩震江二人,酣斗之中,大声喝问道:“范彪,孟叔叔来了没有?”

此时厅上混乱不堪,范彪已经和孟圣连手拒敌,韩震江已与凌九皋打出店外去了,这厅内地方不大,伍天宏孟圣这一伙也在逐渐向店外移去,孟圣一听长孙萼提起,忙地跟着问道:“范彪,我爹爹呢?”

范彪不答孟圣问话,口中高声道:“老爷子有事无法抽身,命范彪先送了解药及软甲来!”

“断魂仙”长孙萼一听解药已经送到,厉声道:“圣儿一时无碍,你先到后面去将解药让狄公子服下。”

范彪哪知伍天宏萧威二人想生擒孟圣,见二人武功高强,心恐孟圣抵敌不住,是以虽听长孙萼喝喊,仍然是恋战不肯离去。

“断魂仙”长孙萼怒火冲天,大喝一声:“范彪!”

接着“嗤——!”的一声,罗衫胸前被花紫云锦带尖端的针球撕裂了一片。

长孙萼恨得双眼血红,霍地双足垫劲,身形凌空纵向范彪,身未坠下,手中匕首霞光暴涨,陡地向着范彪肩上刺去。

这一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连伍天宏萧威二人也惊得手中一慢,范彪没想到这当口长孙萼还会行凶,骇得身子猛往地上一倒,疾施“懒驴打滚”身法滚开,哪知身形尚未站住,花紫云倏地电闪而至,一指向他“肩井”穴上戳下,口中尚自娇笑道:“什么解药软甲,且先让我瞧瞧!”

“断魂仙”长孙萼一见花紫云要抢解药,陡地脸上煞气横生,银牙一咬,扬腕向前猛力一抖,手中匕首顿时呼啸而出,带着一溜精芒快速绝伦的射向花紫云的心口。

长孙萼匕首出手,满厅打斗之人同时惊得脱口喊叫,花凌霜喊出一声“师姐!”下面的话已是来不及出口,花紫云探身出指,手指尚未够到范彪身上,蓦地耳闻啸声,瞥见一道闪光,已临身前,这匕首来得太快,花紫云脸色惨变,眼看匕首要贯心而过,万万是无法闪避了。

忽然间,厅堂内鸦雀无声,十几道眼光一齐聚集到花紫云身前。

原来花紫云身前站着先时进店的那个老和尚,谁也未曾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只知和尚出现之后,硬以两指钳住了已经刺破花紫云衣衫的匕首。

老和尚宝相庄严,静静的站立当地,一双寿眼却是无限哀伤,无限怜惜的看在长孙萼脸上,看锝长孙萼怔忡不安,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此时众人为老和尚的庄严所慑,谁也不敢冒然开口说话,忽然老和尚递出匕首,示意长孙萼拿取回去,长孙萼见和尚两眼仍然看在自己脸上,有心向前接过匕首,心中不知怎的有点畏惧,欲待摇头不要,却又有些舍不得,呆了一会,终于还是畏畏缩缩的走向前去,伸手接过匕首,老和尚突地眼帘下覆,口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充满了忧伤和怜悯,听得长孙萼全身猛然地一震。

少顷,老和尚双目微睁,向长孙萼道:“姑娘请先将狄公子救醒,老衲意欲向他请教一事。”

此时“化龙剑”凌九皋与韩震江二人也都回到了厅内,老和尚双手合什,向伍天宏等三人道:“三位檀樾为友复仇,此乃江湖义气,老衲实不敢妄置一辞。”说至此处,口中喟然一叹,悲天悯人之心溢于言表,接着徐徐的道:“只是杀戮相寻,冤怨相报,因果循环何时是了?”

老和尚语音未歇,花紫云陡地笑道:“这位老禅师法号如何称呼?老禅师虽有普渡众生之心,只怕众生碌碌,没有放下屠刀之意哩!”

这女人,老和尚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的性命,她口中却无一字之谢。

老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蓦然双目一开而阖,开合之间神光湛湛,令人不可逼视。

长孙萼悬念狄抱寒,无心细听和尚的禅机,伸手向范彪道:“快将解药给我!”

范彪伸手在怀中掏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玉瓶,道:“老爷子言道,这瓶中盛的是‘空青液’,狄公子服后须臾即醒。”说着将玉瓶递与长孙萼,又从怀内拿出那件“灵猱软甲”交给长孙萼道:“老爷子吩咐,说这软甲乃是不祥之物,他老人家不要,命范彪交还狄公子或是长孙姑娘。”

“断魂仙”长孙萼手持软甲,口念“不祥之物”四字,心中不禁感慨横生,星眸瞟了这位尚未说出法号的老僧一眼,转向伍天宏等三人道:“这软甲是施俊义的,我狄哥哥前往施府,也是为了送还此物,如今施俊义已死,此中是非暂时不论,你们先拿回去,任凭你们如何处置。”言罢上前一步,伸手递出“灵猱软甲”。

“化龙剑”凌九皋等三人同时后退一步,伍天宏敞声道:“在下等三人仅只为友报仇,并不为友夺宝!”

“断魂仙”长孙萼心中暗忖:“这软甲绝对不能留下,否则狄哥哥醒来定必有所误会,他一定以为我为了软甲才杀死施俊义一家!”想着淡然一笑,道:“长孙萼横行天下,杀人无数,任谁报仇,姑娘我随时候教,故人之物,你们拿去吧!”

言毕功凝右臂,手腕一震,“灵猱软甲”顿时抖开,宛如一块铁片般,“呼”的一声,直向伍天宏飞去。

“断魂仙”长孙萼软甲出手,立即转身向甬道中跃去,哪知身形才起,霍地听得身后掌风乱起,喝叱震天,忙地扭头一看,只见漫天掌飙之中,伍天宏凌九皋萧威等三人纷纷闪避,店门口与窗口同时有黑影晃动。

原来长孙萼掷出软甲,伍天宏尚未决定是否伸手接过,花紫云霍地一推花凌霜,接着双手齐扬,一大蓬“寒魄神针”分向伍天宏等三人打去,人如一缕轻烟,快速无伦地扑向空中的“灵猱软甲”,范彪见机最快, 花紫云身形才起,他也同时向着软甲扑去,不料人才离地,花凌霜陡地一声娇喝,也是三根“寒魄神针”向他迎面打到。

“寒魄神针”其毒无比,杀了人连伤也找不出来,几人哪敢托大冒险,顿时各自闪避,同时凌九皋伍天宏范彪韩震江等四人俱皆扬掌猛劈,还击花紫云花凌霜二人。

花紫云“寒魄神针”打出后,飞快地半途截下了“灵猱软甲”,身形快逾闪电的一幌,由店门处纵身屋外,花凌霜由窗口纵出,范彪一声厉喝,跟踪追了下去。

韩震江急向长孙萼躬身一揖,长孙萼不待他开口,一挥手道:“去吧!”

韩震江手拉孟圣,疾向店外跃去,孟圣大嚷道:“我的马,我的马,我的剑鞘!”

“化龙剑”凌九皋突然向伍天宏道:“师弟,无论如何,软甲不能落入这种荡妇淫娃手内。”伍天宏点头道:“咱们追!”

三人向老和尚与长孙萼齐一拱手,转身出店疾追而去。

霎时之间,厅堂内落得沉寂如死,长孙萼一瞥满地的碎瓷断木,一瞥对街站着看热闹的人,转面朝着柜台叫道:“掌柜的,你出来!”

柜台下慢慢地探出一颗头来,正是店里的掌柜,掌柜的战战兢兢,蹶着屁股趋上前来,长孙萼道:“毁坏的东西统统算在我的账上,地上掉的蓝色小针粘上就死,快扫起来去挖个坑埋了!”

说着向老和尚欠身道:“请老禅师后面待茶。”

老和尚微一颔首,跟着长孙萼来至后院房中,长孙萼拔开小玉瓶闻了一会,见瓶内盛了数十滴青色液体,却无任何气味,放心不下,将玉瓶双手递给老和尚,道:“有劳老禅师法眼,不知这瓶中之物服下有害无害?”,

老和尚接过玉瓶在鼻端嗅了一刻,又凝目看了好一会,摇首笑道:“这位孟施主真是神通广大,据老衲判断,这瓶中藏的正是万载灵石空青,此物最具宁神醒脑之功,乃修道人梦寐以求之物,倘使内中未曾掺杂其他药物的话,服之对人有益无害。”

长孙萼接过玉瓶,忍不住又沉吟了良久,最后硬起心肠,将瓶中青色液体倾入狄抱寒口内,口中喃喃的念道:“大家都认命吧!”

这句话说得声音很低,辞句含糊不清,老和尚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好似较之长孙萼更为担心,双目瞬也不瞬地盯在狄抱寒脸上。

“断魂仙”长孙萼担心的是狄抱寒的安危,老和尚却是担心孟康果尔在空青中掺有其他药物,狄抱寒如有不测,这小姑娘不知会做出一些什么惨绝人寰的举动。

约莫一盏热茶的时间过后,狄抱寒突地嘴角微动,嘘出一口长气,长孙萼喜极而泣,扑到狄抱寒身畔嚎啕大哭,将这十天来所受的委曲与忧怨发泄无遗。

狄抱寒已经醒了,眼皮尚未睁开,耳中听到一阵似曾相识的哭声,张目一看,长孙萼形容樵悴,钗横鬓乱的仆在床沿哭泣,伸手一摸她肩上衣衫,诧异道:“哭什么?怎的你全身湿透?我怎么睡到此处来了?”

长孙萼玉面微侧,泪眼婆娑的道:“此处离济宁数百里,你吃了‘天巧星’孟康的什么‘醉仙蜜’,已经睡了上十天啦!方才花无忌的弟子又来寻仇,她们五个人打我一个,亏了这位老禅师相救!”

说着手向身后的老和尚一指,狄抱寒转面一看,榻旁站着一个相貌清癯,七旬上下的老僧,长孙萼又站起身来,手指胸前被花紫云锦带拉破的衣衫道:“喏!你看!这是花无忌的弟子花紫云弄的。”

狄抱寒一听此处离济宁数百里,自己一睡上十日,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又遇着了“天巧星”孟康,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知道长孙萼必定吃足了苦头,当下万分感激,万分怜爱的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别哭,我们回头找花无忌算账去。”说着手按床沿,挺身坐了起来,忽然又发觉自己衣服已经撕乱。

长孙萼一抹眼泪,道:“你外衣尚是完整的,孟康诡言多端,你吃了他不少东西,现在先运一下功试试,看看体内有没有毛病。”

狄抱寒不便违拗她的好意,只得就榻上向老和尚拱手道:“祈恕弟子无礼,老禅师请先宽坐。”长孙萼忙接口道:“厅外弄得一塌糊涂,连站的地方也没有,老禅师就在房中坐一会,我去泡茶来。”说罢将狄抱寒的外衣放在床边,拿了自己一个小包裹,走出房去。

狄抱寒坐在榻上运功,老和尚看着长孙萼的背影,慈祥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这丫头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忽然向老和尚讨起好来,老和尚明明只是阻住她杀人,她偏说老和尚解围救了她。

顷刻之间,狄抱寒真气已在周身运行一遍,见自己体内并无滞碍,急忙整衣下床,向老和尚恭恭敬敬的一揖,道:“多谢老禅师解围之德,弟子狄抱寒,乞教老禅师法号如何称呼?”

老和尚合什还礼,道:“老衲少林一印,小施主无须多礼。”

狄抱寒也不知一印的名头,口中唯唯,走向一印和尚旁边的椅上坐下。

长孙萼换了一件衣衫,手捧茶盘进入房内,亮着声音笑道:“我就猜想老禅师是少林寺的嘛!可没有料到竟是你老人家!”说着在几上放下两杯香茗,退身坐于床沿,向狄抱寒道:“狄哥哥,你知不知一印大师的名头?”

狄抱寒俊面一红,将头微微一摇。

长孙萼此时心中极为喜畅,亮晶晶的眼珠扫了一印大师一眼,向狄抱寒笑道:“一印大师乃是当今少林寺掌门方丈的师叔,在少林寺中辈份之高,已是无出其右的了。”

狄抱寒听得肃然起敬,长孙萼接着道:“还不止如此哩!数十年前,老禅师被武林公认为天下拳技第一,江湖人士俱称老禅师为神拳大师。”

“神拳大师”一印闻言喧了一声佛号,带着无限感慨地说道:“名心嗔念均是累,就因‘神拳大师’四字,误了老衲三十余年的功果,直至今日,仍要天涯奔波,无法回返少林寺去。”言罢双目渐阖,瞑目端坐。

狄抱寒与长孙萼听“神拳大师”一印如此言语,心中俱皆疑惑不已,两人同将一双灿若寒星的眼睛盯在一印大师脸上,倾耳静听他的下文。

“神拳大师”一印好似正在缅怀往事,一会之后,方始睁目说道:“三十余年以前,老纳被江湖人士,起了‘神拳大师’这个外号,此非老衲本意,老衲也无法予以撤销,岂知事过不久,狄小侠的令师突然夫妇二人联袂找上了少室,声言要与老衲较技,并称只较拳脚,不动兵刃,朱大侠伉俪也是徒手上山,确然连暗器也未携带一件。”

狄抱寒听说自己曾经有过师母,他从未听师父提过,有心插口问上一句,又怕打扰一印大师说话。

长孙萼也是闻所未闻,却毫不思索的问道:“老禅师,那朱伯母叫什么名字?是不是长得顶美?”

“神拳大师”一印霭然一笑,道:“当时朱大侠新婚未久,朱夫人好似未在江湖上走动过,不过武功极高,比之朱大侠亦不稍逊。”接着微微一哂,说道:“至于朱夫人的闺名与容貌,老衲已是无法记起。”

长孙萼转向狄抱寒道:“狄哥哥,你师母如今住在哪里,怎么江湖中也无人提起?”

狄抱寒敛手肃容道:“我也从未听先师提起过,不知师母是否尚还健在。”

“神拳大师”一印道:“朱夫人眼前约在知命之年,想来必在哪处名山之中潜修,只是老衲寻访朱大侠伉俪三十余载,却又始终未曾获得一丝线索。”

长孙萼接口道:“老禅师记不起我朱伯母的容貌,对面不相识,自然寻访不到了。”

“神拳大师”一印忍不住笑道:“朱夫人容貌极美,老衲对面之后自能相识。”

狄抱寒听他说寻访自己师父三十余年,知道事情定必极端严重,急忙向长孙萼道:“萼妹别顽皮,听老禅师说话!”

长孙萼顽皮的一笑道:“好!不打岔,老禅师快讲,后来打起来没有,谁打赢了?谁打输了?”

“神拳大师”一印脸色一霁,神态极为安祥的道:“其时朱大侠正当英年,老衲虽是佛门弟子,叵奈修为年浅,亦是未断嗔念,略为谦辞之后,两人便在‘面壁石’前动起手来,哪知自午至晚,自晚至晨,打了一日一夜,仍是未曾分出胜负,此时全寺僧众除职司在身不能离开者外,尽皆围在斗场四周观看。”

“神拳大师”一印呷了一口香茗,继续说道:“老衲打了许久,心中已渐生出悔意,乘着二人小憩进食之际,向朱大侠提议罢手不战,无奈朱大侠好强心盛,定欲分出胜负方肯罢手,不想恼了老衲的一位师弟,要与朱大侠较量兵器,朱夫人见朱大侠业已酣斗一日,当即要过一柄长剑,亲自接住老衲那位师弟,老衲与朱大侠亦自继续动起手来。”

此时长孙萼听得血脉贲张,兴奋不已,宛如朱问天竟是她的师父一般,狄抱寒想象先师当日气吞河岳之慨,心中也是情不自禁的充满傲然自得的情绪。

“神拳大师”一印眯着一双慈目,在两人脸上扫视了一瞬,慨然说道:“朱大侠绝世武功,老衲实是终身佩服,当时四个人分成两起,朱大侠自然关心夫人,心神略分,却仍然维持着不胜不败,朱夫人与老衲师弟却愈打愈是凶险,终于二百招以后,朱夫人伤了老衲师弟一剑,此时僧众哗然,掌门师兄接着又与朱夫人动起手来!”

一印大师彷佛也逐渐紧张起来,语句加快地说道:“掌门师兄的武功非老衲那师弟可比,朱夫人才是一位少女,虽然身怀绝艺,终因内力较逊,两人战至一百余招后,被掌门师兄一禅杖磕飞了长剑,将虎口震得鲜血涔涔而下,不想朱夫人长剑被震时一声惊叫,朱大侠情切关心,眼光瞥至夫人身上,手中略一缓慢,唉!千错万错,错在老衲明知朱大侠分了心神,怎奈留手不住,一掌拍在朱大侠身上。”

听至此处,长孙萼惊得“哦!”了一声,“神拳大师”一印却似松了一口气,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缓缓地道:“老衲当时已是久战乏力,较之平时,这一掌不过半成功力,然而朱大侠亦是虚脱之身,中此一掌,受伤亦自不轻,老衲心虽后悔,却也无法挽回,于是朱夫人负着乃夫,径行离寺而去。”

长孙萼听到这里,想起自己背负狄抱寒的情形,红着面孔瞟了他一眼,狄抱寒当时人事不知,哪里懂得她这一眼的意思。

狄抱寒见一印大师杯内茶汁已干,笑着向长孙萼叫道:“萼妹!”

“断魂仙”长孙萼跺着脚道:“人家是丫头?”

接着向“神拳大师”一印叫道:“我没来时,老禅师可不许讲!”说罢人如一阵清风,飞快地跑出门外。

“神拳大师”一印面色一整,庄容道:“狄小侠,长孙萼姑娘对你情意至深,她本来受乃父感染,蔑视人命,今日我仔细观察,见她内心实是殊有悔意,人孰无过,只须过不惮改,但望小施主能够感化于她,倘使发现她有什么无心之失,亦望小施主能够善加体谅,勿使她沉沦孽海,不可自拔才好!”

狄抱寒听出一印大师话里有因,坦然道:“她待弟子的情意,弟子也知道,她什么都好,就是生性嗜杀。”

“神拳大师”一印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施主当劝化之。”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长孙萼已是手托茶盘,一阵风的飘了回来,人未坐下,口中即便嚷道:“老禅师请快讲,后来又出了什么事,竟使得老禅师奔波了三十余年,有庙归不得啦!”

“神拳大师”一印见长孙萼临敌交锋之际老辣若斯,平居无事时又娇憨如此,忍不住放声一笑,说道:“哪里要到后来,就在当天晚上,朱夫人只身暗闯少林寺,将‘藏经阁’中所存本寺第五代掌门方丈手录的一部‘达摩内典真诠’盗了去,并留笺指名要老衲与掌门师兄一年后同赴泰山观日峰绝顶再度较量,言道只要赛得公平,不论胜负如何,俱将那部内典予以交还。”他说至此处,顿了一顿继续道:“这部内典非拳经剑诀可比,对朱大侠夫妇毫无用处,但却是我佛门中重要典籍之一,且系先贤手泽,岂可任其流落在外,是以发觉之后,立时尽出寺内高手,分头予以拦截,哪知慢了一步,朱大侠夫妇已是鸿飞冥冥,飘然远扬,而且泰山之会,朱大侠夫妇二人均未到场,自此以后,老衲再也未曾见到朱大侠伉俪二人。”

狄抱寒越听越惊,越听越奇,不由插口问道:“老禅师既言那部‘达摩内典真诠’对先师伉俪无用,家师母先自定约叫战,未知何以会自毁约言,避不见面?”

长孙萼接口问道:“据弟子所知,朱伯伯归隐乃是二十年前的事,在中间那十多年内,难道老禅师与少林派的弟子就无法找到朱家伯伯么?”

“神拳大师”一印频频点头,道:“朱大侠夫妇何以拒不赴约,依老衲与本寺几位师兄弟参详的结果,认为必是失落了那部‘达摩内典真诠’,其后一直避不见面,想必亦是未曾寻回内典之故,而且不久之后,朱大侠夫妇突然分袂而行,而且朱大侠性情大变,行事日渐怪异,到处惹事生非,舍弃真名不用,自己提号朱问天,不久也就得了‘乾坤一怪’的绰号!”神拳大师叹了一口气又道:“约莫二十年前,朱大侠夫妇突然先后销声匿迹,在中间这十余年间,本寺弟子曾经数度遇上朱大侠,但因朱大侠绝世武功,终还是被其一言不发的从容逸去。”他说至此处顿了一会,向狄抱寒问道:“小侠入师门前后多久?”

狄抱寒道:“弟子自幼即在先师门下。”接着十分恭谨,十分严肃地道:“老禅师,先师埋骨之处,祈恕弟子不能相告,不过那里一草一木弟子尽皆熟悉,弟子可以断言彼处绝无那部内典,老禅师如果相信得过,弟子愿以毕生精力,为先师归还贵寺的失物,只要那部内典尚还存在,弟子定必有所交待。”

“神拳大师”一印点头道:“小侠的好意老衲至为感激,如果小侠探出‘达摩内典真诠’的下落,老衲及敝寺僧众俱皆感激不尽,依老衲判断,小侠的来历传出江湖后,令师母定然会来看你,见面之后,小侠可向令师母请教,必可获得有力的线索。”

说至此处,一印大师从座中站起身来,狄抱寒急忙起立道:“倘使弟子有事请教,未知如何始能见着老禅师的佛驾?”

“神拳大师”一印微微沉吟之后,道:“在未曾寻回‘达摩内典’以前,老衲是不会返回少林寺的,如果小侠有事相询,可至山西荫城灵华寺打听老衲的行踪。”

言罢,随即转身出房,狄抱寒与长孙萼两人随身相送,老和尚步出店门,合掌告别,慢慢地向南行去。

长孙萼摇头笑道:“这位老禅师的武功,真是练到了‘返朴归真’的境界,连走路也变成了毫不会武的样子。”

狄抱寒叹道:“前辈高人的风范,实令人仰慕得很。”

说着牵着长孙萼的手,转身向后房走去,一面问道:“这些时苦坏了你吧?厅上乱成那样,想必打得十分猛恶。”

长孙萼淡淡的一笑,小丫头已经打定了先发制人的主意,一进房内,蓦地缩回被牵着的手,宛如晴空响起霹雳一般,扑身榻上,埋头一阵痛哭。

哭得好伤心,好凄惨,哀哀欲绝,令人心酸肠断。

狄抱寒只道她这些日子受了委曲,坐在榻畔柔声安慰道:“别哭了吧,谁得罪了你,我去替你出气,你先把这些天的经历细说一遍。”

长孙萼霍地昂起头来,眼泪汪汪的道:“那天我到店中寻你,见你许久不归,就跑到施俊义家内找你,哪知一进屋内,见你倒在地上,衣服也给撕开啦,施俊义和萧宁站在你身前,不知放了些什么东西在你口内,我见房中有打斗的迹象,你那把剑断得一寸寸的,萧宁的金刚杵扔在地上,墙壁也打塌了一片,我问他们你死了没有,他两个怎么也不吭气,我只道你是死了,我——我将施俊义的一家给杀啦!”说罢又是一顿放声大哭。

狄抱寒如受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方才说道:“施俊义大有侠名,是一位很难得的江湖豪杰,你该知道误杀义士不祥,而且于心有愧,杀一人也罢了,怎的会杀了一家?我瞧他家宅第不小,丁口一定甚众,你又怎么下得了手?”

长孙萼虽在嚎啕痛哭,眼角却是飘在狄抱寒脸上,见他面色苍白如纸,说话又没有怒气,知道愈是如此,心中愈是沉痛,忍不住哀声道:“他一人怎能抵得上你啊!我问了无数遍你还有没有救,他们死也不肯答应!”

狄抱寒道:“唉!他们何以不肯答应,你说我吃了‘天巧星’孟康的什么‘醉仙蜜’,其中原委究竟如何?”

长孙萼泪眼模糊,一付楚楚可怜的样子,道:“手绢呢?我要手绢擦眼泪。”

狄抱寒哼了一声,将衣袖伸在她面前,长孙萼就着袖擦了一会眼泪,忽然又道:“我要擤鼻涕。” 说着仆在狄抱寒膝上擤了一把鼻涕。

狄抱寒见她尽使软磨手段,气得抓着她的两臂将她提了起来,恨恨地道:“你发个誓,今后还杀不杀人?”

长孙萼哀声叫道:“啊!手臂痛死了。”

狄抱寒不理她的喊叫,沉着脸道:“你讲,否则我们一刀两断,你对狄抱寒好,我狄抱寒终身不娶,就算报答你这份情意!”

长孙萼知道事态严重,不敢再撒娇使赖,哀哀的道:“如果别人要杀死我呢?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狄抱寒斩钉截铁地道:“我只问你杀不杀人,你死了,我赔你一条命。”

长孙萼心中一甜,乖乖地道:“好嘛,再不杀啦,好人坏人都不杀。”

狄抱寒将她猛力摇撼一下,愠怒道:“你口不应心怎么办?”

长孙萼尖叫道:“啊哟!捏痛人啦!”狄抱寒放开她的手臂,小丫头立时伸出一只小指头道:“口不应心必是这个。”

狄抱寒也是无法,本来嘛,小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残忍嗜杀,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长孙萼娇憨婉软,宜嗔宜喜,狄抱寒到底还是不能舍她而去,岂知小丫头却怪,狄抱寒服了“醉仙蜜”昏睡不醒时,她急到近于疯狂的地步,如今狄抱寒已经康复,她却半夜三更里静悄悄地走了。

翌日早晨,狄抱寒见长孙萼老不过来,推开她的房门一看,原来凤去楼空,只剩两指宽的一张纸条,纸条上很简单,“萧县见”三个黑字,也不知她用什么笔写的。

有道是“见字如见人”,狄抱寒文字颇佳,看长孙萼写的三个字虽然说不上好,却只是双钩三折,黑猪笔虎,那股飞扬跳脱的神气,和她的为人行事一模一样,把玩了许久,最终还得揣向怀内。

两人都算是吐露过心事,也算是有过了盟约,狄抱寒原也情厚,长孙萼一走,立刻就感到忽忽不乐,算还了房饭钱,赔了打坏东西的损失,即时就向萧县赶去,男女间也就是这般,说复杂真复杂,说简单确也真简单。

萧县在江苏,狄抱寒一路兼程,仍是走了三四天才到,他这里刚刚进城,身旁蓦地钻出个泥腿小孩来,小家伙将狄抱寒横看竖看的瞧了半天,呀呀问道:“公子爷可是姓狄?”

狄抱寒吃了“天巧星”孟康的一次大亏,如今已是领略到了江湖中阴谋诡计的可怕,闻言笑道:“你要找哪个姓狄的?有什么事吗?”

小孩子咧嘴一笑,说道:“我要找狄寒抱少爷,有位穿黑衣衫的小姐给我五两银子,要我守在城门口传句话。”

狄抱寒看这小孩一副白吃胡赖的样子,知是本地的流浪儿,便道:“我叫狄抱寒,不叫狄寒抱,有什么话你讲吧。”

小孩眼一翻,说道:“那就对啦!黑衣小姐要公子爷住在‘万来老栈’,就这事,没别的啦!”狄抱寒点头道:“万来老栈在何处所,黑衣小姐是否住在那里?”

小孩子咧着嘴道:“万来老栈在西大街,好找得很,向前去西首拐弯就是,至于那位小姐么?”说着黑手一伸。

狄抱寒微微一哂,摸出一块散碎银子给他,小孩接着道:“那小姐好似住在城外,别的我也不知道啦!”

狄抱寒哈哈一笑,转身朝着小孩说的方向走去。

此时天已薄暮,狄抱寒住进了“万来老栈”,洗过脸后,在房中等着酒饭,忽然窗外响起一阵黄鹂新声如啭的声音,道:“二姐,进来吧,饭已冷啦!”

狄抱寒闻声回顾,只见对面弄堂俏生生的站了一个紫衣女子,生得美艳无双,风情万种,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正在瞬也不瞬地盯着狄抱寒房内,虽然隔了一方小院子,那勾魂慑魄的力量仍是大得惊人。

这紫衣女子非是别人,正是抢了“灵猱软甲”的花紫云,房中喊她的是花凌霜,她们两人到金乡镇本来半是为了“灵猱软甲”,半是为了向狄抱寒长孙萼寻仇,此时互不相识,这风流娘们反倒把冤家看成了亲家,一双色情泛滥的眼睛竟是不肯离开。

花凌霜从弄堂内走出来,漫不经心地向狄抱寒看了一眼,转面向花紫云道:“你再不回去我要先吃啦!”

花紫云柳眉轻颦,怨声道:“你真讨厌,我喝点酒就够啦,谁要吃饭嘛!”

这花紫云确也馋到家了,临走时看一眼,走过去又回头看一眼,脚下踩着春风俏步,水蛇腰扭得雨打荷叶,风摆杨柳,看得狄抱寒直蹙眉头。

狄抱寒已是猜到了八成,知道这二位必是“情天一魔”花无忌的两个宝贝徒弟,心知长孙萼将自己安在这里,欲待从二人手中夺回“灵猱软甲”。

初更以后,狄抱寒和衣躺在床上,口中狠狠地念道:“来吧!若不让你们见识见识少爷的手段,少爷也枉自成为‘乾坤一怪’的弟子!”

狄抱寒才出江湖,接二连三的跌着跟斗,长孙萼将他扔在死人堆里,如今两人情爱弥笃,这个也罢了,花红蒂将他剥得精光,让他在“鬼仙”申元化与长孙萼两人面前丢人现丑,“天巧星”孟康骗去了软甲,还要无端端作弄他一番,弄得长孙萼闯下大祸,他是恨透了这些鬼蜮伎俩。

此时他打定主意,要以自己为饵,等着花紫云自投罗网,他存心将这口恶气一齐吐在花紫云身上。

初更!二更!三更!等得好心焦,好不耐烦。

蓦地,窗外恍惚有一叶落地,接着窗棂毫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条纤巧苗条人影轻飘飘的落在床前。

狄抱寒鼻中彷佛嗅着了一丝幽香,此时再也不敢托大,左手在榻上一按,身形顿时挺起,右手迅快至极的电射而出,一缕尖厉之极的指风,同时袭向床前暗影胸前的五处大穴。

这黑影未料到狄抱寒会暴起发难,待得惊觉,封解闪避均已不及,只得挫腰下沉,将肩部迎向狄抱寒的手指,同时口中一声尖叫:“是我!”

狄抱寒一听声音,心中感到弄错了人,千钧一发之下,硬将已然临身的五指一张,手指虽未戳上,掌心一挺之力仍是将来人打得一声呼叫,身形向后直飞而去。

狄抱寒心慌意乱,左手在榻上再度一按,人如离弦之箭,飕的一声激射而出,右手迅捷无伦地向前一捞,将打飞出去的小人儿一把抓了回来,急声问道:“是萼妹?可曾伤着哪里?”

来的正是长孙萼,此时大发娇嗔道:“死鬼!痛死啦!”

狄抱寒忙将长孙萼放在榻上,将桌上油灯点亮,转身坐向榻边惶恐地道:“怎么样,伤着哪里没有啊?”

长孙萼横了他一眼,微愠道:“让你看着人,别人走了十万八千里,你还懵懵懂懂的睡在床上闹鬼哩!”

狄抱寒笑道:“你是说花无忌的两个弟子,傍晚时我见那个大的做鬼做神,只道和花红蒂一样,也要跑来现丑一番哩!”

长孙萼“噗哧”一笑,忽然又叹息一声,道:“傻哥哥,你明知人家穿着灵猱软甲,果真来了,你这一招攻到人家胸上,岂非又着了道儿!”

狄抱寒一听,顿时羞得满面通红,低着头道:“我忘了这一层!”

长孙萼见他羞窘,忙又无限温柔地道:“快收拾东西,再晚就追不及了,我们非抓住她剥下这件软甲不可,孟康也到了此处,我们找他给‘玉金刚’萧宁治病,否则就一刀割下他那傻儿子的脑袋!”接着忙又补一句道:“由你割,我站在一边不动手。”

狄抱寒听说孟康已到,顿时精神大振,笑着说道:“几件换洗衣服丢在济宁了,现在什么也没有,我们这就走吧!”

长孙萼双手一伸,千娇百媚的道:“还有一个人哩!我受了伤,走不动啦!”

狄抱寒心坎上一乐,两手将长孙萼娇躯横着一抱,灭灯跳出窗外,双足一顿,跃身瓦上,顺着长孙萼指的方向,展开轻功向前奔去。

长孙萼娇憨得惊人,双眼一闭,竟然假寐起来,狄抱寒足不沾尘,跑得又快又稳,出城之后,又疾驰了半个时辰,耳中已听到金刃劈风与喝吼之声。

狄抱寒深吸一口长气,“飕飕飕!”向前接连激窜,一口气连演三个“八步赶蟾”,刹那之间,业已抢了百丈距离。

长孙萼突地在他耳畔悄声道:“先别过去,找处隐蔽所在躲着,待看清形势再说。”

狄抱寒打量地势,见左面数十丈外有个土坡,坡上长有几株大树,坡前数丈之遥,九个人分作四起打得火辣辣的,当下拐至坡侧,足下连纵,一个“燕子三抄水”,接着“一鹤冲天”,停身在一株高可十丈的榆树枝丫之上。

长孙萼赞道:“功夫俊得很嘛!朱伯伯的本事学全了吗?”

狄抱寒笑道:“大概学全了,就是‘二相灭绝真气’火候不够。”

接着眼望坡前打斗的众人,道:“两个女子是花无忌的弟子吧?”

长孙萼口中嗯了一声。

狄抱寒又道:“使宝剑的大概是孟圣,使剑的老者大概是‘化龙剑’凌九皋,那个使剑的美少年是谁?”

长孙萼奇道:“哪来个美少年,难道比你还美么,孟康在干嘛?”

狄抱寒“咦!”了一声,低头一看,原来长孙萼偎在他怀中,至今尚未睁开眼睛,忙笑着道:“别调皮,快睁眼看看,只怕一会就有人落败,而且孟康不在。”

长孙粤将头一扭,索性把双眼埋了起来,道:“孟康一定躲在近处,你先向四处搜搜看。”

狄抱寒双目凝神,方待向四处瞧瞧,忽然头顶响起一个清朗的口音道:“不用搜了,老夫就在此处哩!”

狄抱寒吃了一惊,急待跃身下地,长孙萼把放在他身上的双手轻轻一按,接着娇笑道:“孟叔叔好清闲,就不怕圣兄弟被人宰啦!”

“天巧星”孟康果然停身在二人头上,闻言呵呵一笑道:“毒丫头张开眼睛看看,凭我儿子的功夫,何人宰得了他!”

长孙萼咯咯一笑,头也不抬的道:“叔叔即使给龙肝凤胆让圣兄弟吃下,侄女不出百招,仍可将他剁得稀烂。”

“天巧星”孟康一声干笑,说道:“老夫一生纵横天下,就这么一点把柄给你这丑丫头捏住了,嘿嘿!也只因你圣兄弟故旧之情太深,当真动起手来,胜负之数亦很难说哩!”

狄抱寒仰头一看,“天巧星”孟康凌空坐在一根拇指粗细的横枝上面,两条腿尚慢悠悠的幌荡着。

长孙萼陡地仰头道:“狄哥哥,你看我像丑丫头么?”

狄抱寒目光不离场中的打斗,道:“我们下去吧!花紫云软甲护身,毒针又阴损,再打下去姓凌的恐有不测!”

长孙萼却嬉声问道:“不嘛!人家问你的话。”

狄抱寒无法,只得低声说道:“不丑,不丑,美得很。”

长孙萼掩口一笑,张眼向下一看,只见花紫云与凌九皋打在一处,伍天宏与孟圣打在一处,范彪战萧威,花凌霜韩震江双战一个使剑的美男子,此人年约二十,虽是以一敌二,看来游刃有余,尚然未出全力。

萧威铁画桨使得撼山震岳,夹上不时的大声喝吼,颇有大将军八面威风的样子,虽然打了许久,桨上威力仍是丝毫未减,范彪使一对五行轮,看来武功尚在萧威之上。

伍天宏战孟圣略嫌软弱,仗着经验老到,临机应变,依然未显败象,“化龙剑”凌九皋打得最惨,花紫云身穿“灵猱软甲”,简直成了有胜无败的局面,一条紫色锦带宛如灵蛇怪蟒,绕着凌九皋纵横上下,周身乱窜,加上不时夹一枚“寒魄神针”,使得“化龙剑”凌九皋招招都有杀生之险,步步均在死亡边缘。

狄抱寒心中觉得愧对施俊义,因之惟恐凌九皋等人再有伤亡,也不和长孙萼商议,双足在树枝上一顿,带着长孙萼凌空扑向场中,身未下地,口中大声喝道:“诸位暂请住手。”

场中打斗的人突听半空中有人喝喊,俱各撤招收势,纷纷后退,眨眼间两条人影携手落地,长孙萼忽然出现,众人心中都有点别扭。

花紫云盯了狄抱寒一眼,荡声荡气的道:“哟!原来少爷就是狄抱寒呀!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晚间我还走了眼哩!”

狄狍寒看也不看她一眼,转面向树顶高声道:“孟老前辈下来吧!晚辈有事请教!”

“天巧星”孟康坐在树梢,哈哈大笑道:“小娃娃,老夫与你师父齐名,你当真要与老夫较量?”

人的名,树的影,众人一见“天巧星”孟康到来,心中俱都是惊疑不定,孟圣向着树顶高叫道:“爹,快下来,他们要抓我,宝贝在她身上。”说着手向花紫云一指。

花紫云一声浪笑,道:“我身上的宝贝多得很,你过来摸摸看。”

“断魂仙”长孙萼笑着向孟圣道:“圣儿,快去摸摸看,摸着好就给你做媳妇儿!”

孟圣摇头道:“我不要!”转面又向树梢叫道:“爹!”

“天巧星”孟康敞声笑道:“乖儿子,别人让你摸你就摸吧!慢慢走过去,左手使‘游空探爪’抓手腕,脚下用‘铁牛犁地’一踢,右手先使‘双龙抢珠’,然后变我们的‘偷天换日’一摸,是否有宝,一摸可就清楚啦!”

孟圣大叫道:“左手使什么?”

“天巧星”孟康声音极为慈祥的道:“乖儿子,使‘游空探爪’,不管使什么,反正抓手腕就成。”孟圣应诺一声,提着两只手向花紫云走去,口中念念有辞,不知说些什么。

此时众人心内都有点紧张,“天巧星”孟康所说四招之中,有三招均是众人所熟知的,花紫云的武功已算到了登堂入室的境界,倒要看看她如何化解,小傻子是否摸得到她的身上。

蓦地,孟圣大叫一声:“我要摸啦!”

说时人如电闪,左手其快无伦地抓向花紫云右腕,右手挺食中二指戳向花紫云双目,下面右足微提,猛踹花紫云足背。

花紫云岂是省油灯,摸摸无妨,可只是有点代价,右手一圈一缩,一指戳向孟圣手背“前谷”穴,一对莲足交叉踢出,左右夹击孟圣的足踝,这一招大有名堂,乃是江南子午代荣剑“大三拍,金绞剪”的后半段,左手却怪,摆着一招“退步搬拦捶”的架式,不迎不拒,门户大开,等着孟圣伸出禄山之爪来摸,对于戳上眼珠的两指,竟是视如不见。

“天巧星”孟康霍地大喝:“圣儿回来!”

傻小子充耳不闻,左腕一翻,画了一个小圈,足下一挫,脱出花紫云双足之外,右臂陡地变指为掌,顺着花紫云的鼻端一抹而下,接着绝快的一缩一伸,一掌按在花紫云左乳之上。

孟圣虽傻,却也知道厉害,手掌不敢多留,才一按上立即闪身后跃,口中欢声嚷道:“我摸着啦!我摸着啦!”

嚷得众人俱都面露笑容,狄抱寒修眉一蹙,张口欲待讲话,长孙萼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捏,将他阻住。

“天巧星”朗朗长笑,人如随风一叶,由十余丈高处飘飘荡荡而下,人一落地,立将孟圣拉至身前,塞了点什么在他口中,这动作做得巧妙之极,除了长孙萼谁也未曾见到。

花紫云向着孟圣招手说道:“怎么样啊?有宝无宝?”

孟圣咧嘴直笑,将头连点数下。

花紫云问道:“还想不想摸?”

孟圣两眼望着乃父,大有跃跃欲试的神情。

“天巧星”孟康笑呵呵地道:“乖儿子,再摸你得昏倒,若是上了瘾么——乖乖我的儿,那可是不得了。”接着一指狄抱寒道:“小娃娃,你有何事向老夫请教?”

狄抱寒淡然一笑,说道:“孟老前辈点了萧宁的哑穴,未知是否尚可挽救?”

花紫云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收歇之后,一字一句的说道:“施俊义满门十七八口,杀光了放火一烧,哼哼!当真是鸡犬不留,死无噍类,也不知这笔账如何算法!萧……”

狄抱寒知她存心挑拨伍天宏等人,于是缓步向她走去。

花紫云柳眉一挑,杏眼睁得圆彪彪地,接着酥胸一挺,媚笑道:“咦!你也想摸摸?”

狄抱寒早就想拿她出气,这时冷哼一声,霍地向她扑去,花紫云眉飞色舞,亦自迎了上来,霎时间人影幌动,瑟瑟风响,接着花紫云―声尖叫,狄抱寒右手抓住了她的后颈,将她举在空中抡了一个圈子。场中好几个人惊得脱口喊叫,长孙萼尖着嗓子道:“狄哥哥,头朝下用力摔!”

花凌霜一声娇叱,金丝蝎尾鞭闪电般地点向狄抱寒的丹田,傻小子孟圣手上余温尚在,双足一顿,也向狄抱寒扑了过来,不料“天巧星”孟康探臂一捞,抓着他的腿将他扯了回去。

狄抱寒剑眉一剔,左手奇幻无比地向下一按一抄,三根指头攫住了花凌霜金丝蝎尾鞭的蝎尾根部,右臂一抡,即以花紫云作兵器,向着花凌霜头顶扫去。

花凌霜心胆皆寒,用力一扯软鞭没有扯动,眼见花紫云一双小腿将要砸在自己头上,只得松手放了软鞭,向后疾纵而退。

“天疑九势”神奥到了极点,狄抱寒制住花紫云究竟用了几招,场中除“天巧星”孟康外,谁也未曾看得清楚,此时一招夺下花凌霜的带毒软鞭,众人无不骇然色变,震惊得喊不出好来。

“天巧星”孟康双手一理银髯,眯着眼道:“哈哈!小娃娃有两手,不愧朱老怪的弟子,来来来,待老夫考究考究你,若能五十招不败,老夫许你为后辈中第一。”

狄抱寒中指微挺,点了花紫云耳下的“藏血”穴,将她扔在地上,接着丢下花凌霜的软鞭,向“天巧星”孟康略略拱手道:“晚辈敬领高招!”

“天巧星”孟康如果单是从他手中骗去“灵猱软甲”他心内必然不致怀恨,可是孟康让他一睡十日,他却认为是生平从来未有的折辱,长孙萼杀人的事仍然悬念在那里,人死不能复生,这事显然就是一项无法弥补的遗憾,追原溯始,祸首仍是孟康,因此狄抱寒内心已将孟康恨入骨髓,口头上也不愿对他多加客气。

众人见狄抱寒将与“天巧星”孟康动手,全都向后退开一步,张大两眼望着二人。

“天巧星”孟康高声道:“娃娃,你放心上吧!五十招不败,老夫算你赢了。”

长孙萼明知孟康是自留后路,有心出言讽刺几句,转念想道:“算了罢,只要狄哥哥无灾难就好了,弄得孟康老儿恼羞成怒,对狄哥哥并无益处……”

她心念未已,狄抱寒已扬声叫道:“有僭了!”

接着风声飙然,已与孟康打在一起。

二人的招式俱皆快极,身形才动,再也分不清谁是谁来,只见两团黑影交相盘旋,纵横游走,却又看不出其来踪去迹。

“天疑九势”中含“覆、转、藏、载、敛、疾、掠、涩、疑”九字诀,其精奥之处,当真是神鬼不测。

狄抱寒初临大敌,打来未免过于谨慎,许多地方当胜不胜,坐失先机,不过他此时用出“覆”字诀,上下承接,递相映带,前招未尽,后招又至,一招一招的绵延不绝,进攻退守,俱是天衣无缝。

倏忽之间,二人动手已经二十余招,“天巧星”孟康与“乾坤一怪”朱问天齐名,事实上他是吃过朱问天的亏,因此才想在狄抱寒身上找点回扣来,才灌了他一杯“醉仙蜜”,狄抱寒与花紫云花凌霜动手之际,他若看不出狄抱寒的深浅,他孟康怎能称之谓“天巧星”?光棍眼,赛夹剪,他是早知道四个五十招也不一定胜得了狄抱寒,他“天巧星”确实也未曾打算求胜,他凭借着数十年苦练的精湛内力,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苦思精研的招式,想一挫这初出道的少年。

狄抱寒可不是这般想法,三十招一过,口中蓦地发出一声清啸,这啸声宛如龙吟方泽,凤鸣九霄,听来悦耳之极,啸声未绝,手上业已使出“藏”字诀,顿时招中套招,式中藏式,一掌一指之出,无不是同时攻向三四处要害。

“天巧星”孟康愈打愈惊,暗忖:“这小子的武功较之当年鼎盛时的朱老怪亦是不遑多让,老子既不能杀他,胜之不武,不胜为笑,还是耍点花枪,占点便宜,结束这场不尴不尬的打斗吧!”

看看五十招将满,“天巧星”孟康脑中电转,方自打着主意,陡地长孙萼首先大声喝叱,接着吼吼嚷嚷,乱成一片,“天巧星”孟康大笑一声,道:“小娃娃‘天疑九势’练得不错,花紫云已走,老夫试试你的‘二相灭绝真气’之后,也要追人去了!”话完身形向后突闪,右掌平胸推出,狄抱寒不闪不避,翻腕一抡,打出一阵阴柔劲气,只听“噗!”的一声闷响,两人同时身体前后摇晃,衣衫须发波动不已。

“天巧星”孟康敞声喝道:“再试试你的阳刚之劲!”语声甫落,又是一掌推出。

站在一旁掠阵的长孙萼,不由替心上人狄抱寒捏一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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