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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闯大祸 孤注一掷

此刻卯时将尽,正是夜阑人静,人们熟睡方酣的时候。

“断魂仙”长孙萼来至一处丈余高的围墙之外,站在墙脚,凝神听了一会,接着莲足微垫,娇躯徐徐地向上飘起。

才飘起丈余高,长孙萼玉掌微舒,轻轻的往墙头上一搭,只见她身躯一横,贴着墙头滑入了围墙之内,不带丝毫风声,巧妙之极。

这围墙之内,是个小小的花圃,长孙萼站了一刻,终于听出一株天竺桂后,檐柱下隐约有人。

再过少顷,便将天露曙色,长孙萼不敢耽搁,提起一口真气,劲矢脱弦一般,倏地往左面闪去。

长孙萼闪至左面屋侧,贴墙而立,等着檐柱下的人追来,那知等了半晌,丝毫不见动静,她也懒得返身察看,施展轻功,闪身朝院子外逸去。

这座院子系孟圣的庶母,孟鸾音的母亲所居,左手去是黛姨娘的居处,右边则是“金陵三姝”所居,对过则是崔千嫪,再过去则是傻小子孟圣的新房,新房前面便是天机楼。

“断魂仙”长孙萼在此间住过,识途老马,早将情势衡量清楚,由此处潜入,是最为有望不被发觉的途径。

出了院子门后,长孙萼直往孟圣的新居闪去,才至院门之外,一眼便见园中有人倒在地上。

长孙萼倏然一惊,纵身上前,检视倒在地上的人,原来是孟府中的一名家人,业已被人以隔空点穴的重手法,点着死穴,一命归阴了。

一看手法,长孙萼即知自己的父亲已到,当下再不迟疑,径自往厅堂中窜去。

厅堂中红烛高烧,照耀得十分明亮,门边倒着一人,一张太师椅上倒着鲜衣华服,白须白发的孟跃。

“断魂仙”长孙萼视若无睹,身躯扭了几扭,业已溜入后堂,略一打量形势,立即抽出肩后乌黑的宝剑,朝一处门缝中插下。

门闩一断,长孙萼推门而入,这一间正是孟圣的洞房,房中高悬着一盏琉璃宫灯,牙床之前,罗帐深垂,依稀显出榻上睡的两人。

“断魂仙”长孙萼闪至床前,一手撩开罗帐,只见孟圣与甫作新娘的齐霞环臂叠股,交颈而眠,时值六月炎夏,又当新婚之际,两人自是一丝不挂,脱得干干净净。

长孙萼阴森森的一哼,手起剑落,乌光乍闪,颈血狂涌中,两颗头颅由床上向地下滚去。

孟圣,“飞天龙女”齐霞,二人睡梦中被杀。

蓦地,院子外响起一声粗厉的喝吼。

“断魂仙”长孙萼飘身退出房外,顺手带上了房门。

“什么人?”

来的是孟府中执事的管家孟云,孟云带着两名家人巡夜至此,一见院子中倒的有人,立时惶急万分的出声喝喊,同时飞快的朝屋中扑去。

同时间,院子外胡哨之声大起,两名家人疾步朝左右奔去。

“断魂仙”长孙萼出房之后,仗剑往外硬闯,才下堂前台阶,便与疾奔而进的孟云迎面相遇。

长孙萼足不止步,宝剑一挥,朝孟云肩头劈下。

这一剑又快又狠,剑动风响,带起一片割人肌肤的剑气。

孟云惊汗一乍,挫腰滑步,欸然暴退数尺,手横一柄长剑,拦在长孙萼的前面:“长孙小姐,你将我家少爷…...”

“断魂仙”长孙萼充耳不闻,一剑劈空,二剑又发,剑尖电激轮转,划着斗大的圈子,疾往孟云胸口上刺去。

孟云见这一剑势不可当,双足一垫,猛往后方跃退,落地之后,仍是横身挡在院子门口。

倏然间,一旁窜出一条人影,快如鬼魅般的往孟云怀中闯去。

孟云大吃一惊,来不及看清是谁,长剑疾抡,使出一招“丹书铁券”,护住全身要害,同时往后方跃退。

这一招既名“丹书铁券”,防身保命,应是绰有余裕,可惜扑过来的是“玉面毒心”长孙咎,他武功太高,孟云虽是一流高手,仍不堪长孙咎一击。

“玉面毒心”长孙咎决意助女儿雪恨,连番下手,杀了孟跃及另外三名家人,孟跃的武功尚在孟云之上,今夜若非由他出手,长孙萼也杀不了孟圣和齐霞。

仇已铸下,“玉面毒心”长孙咎杀心大炽,不待孟云一招使尽,衔身进扑,探手重重剑影中,攫住孟云握剑的手腕,右手扣指一弹,隔空点在孟云的“开空”穴上。

只听一声短促的锐啸,孟云吐出一口浊气,顿时气断死了。

“玉面毒心”长孙咎手腕一震,将孟云的尸体撇向一旁,身形一幌,当先闪出院子门外,长孙萼闷声不响,提剑跟在身后。

胡哨之声,此应彼和,天机楼之后,整个后宅都惊动了,长孙父女刚刚闪出门外,崔千嫪与孟康已由居处窜出,一左一右,同时由此处奔来。

骨肉连心,孟圣已死,“天巧星”孟康与崔千嫪像是知道了似的,两人均是发狂一般地朝中间奔来。

“玉面毒心”长孙咎霍地反臂向后,夺过长孙萼掌中的喂毒宝剑,抓住她的手腕,迸力朝前飞驰。

二人也不上屋,仍由来时的旧路退出,崔千嫪奔入了孟圣所居的院落中,“天巧星”孟康却一劲的在后追赶。

“长孙咎休走,老夫有话问你!”天巧星孟康急怒交迸,一面追赶,一面厉声大喝。

两方奔得都快,眨眼工夫,长孙父女业已奔近孟家邻外的围墙。

突然间,花丛后窜出一个中年美妇,迎面一剑,往长孙咎的面门刺去,同时口中扬声道:“什么人?给我留下。”

这一剑工稳快捷,炉火纯青,完全是名家风范,语声甫落,剑已刺临长孙咎额前一寸以内。

“天巧星”孟康追在长孙父女身后上十丈处,只骇得厉声大喝道:“二娘快让。”

这中年美妇正是孟鸾音的生母,“天巧星”孟康的如夫人,此时亦已警悟冲过来的是“玉面毒心”长孙咎,只是未及撤剑闪让,业已惨叫一声,右掌被齐腕斩下。

“玉面毒心”长孙咎知道孟府之中,高手如云,此刻若为孟康缠住,自己虽有走脱之力,女儿却难逃遁,是以明知拦在身前的人不可再杀,为了争夺一线速度,仍然下了毒手。

“森罗九九剑法”在他手中,有惊神泣鬼之力,微一偏头,反手一撩即将孟鸾音之母的手掌连剑一起斩下,长孙萼将那宝剑以数十种毒药煮了又煮,淬了又淬,弄得见血封喉,狠毒到了万分,孟鸾音之母手腕一断,人亦剧毒攻心而死。

“玉面毒心”长孙咎奔窜不止,将尸体撞得摔向一旁,接着飞身纵起,越过围墙,继续朝前奔驰。

“天巧星”孟康心裂肠断,长孙咎这般杀人逃走,自己的爱子业已不幸,那是无疑问的了。

“长孙咎,要脸的就站着!”天巧星孟康狞声道。

此时天光已亮,“玉面毒心”长孙咎抓着长孙萼的手腕,风驰电掣般的奔在前面,“天巧星”孟康衔尾疾追,所隔不过八九丈远。

杀子之痛,加上杀妻之恨,这两个昔日交情不恶,举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业已结成誓不两立之仇。

“长孙咎!”天巧星孟康厉喝道:“你逃到天边,老夫也要将你抓着。”

“玉面毒.心”长孙咎装聋作哑,任凭孟康喝喊,仍是迸力朝前飞驰,展眼工夫,穿过几条街道,奔临到了城墙边上。

“断魂仙”长孙萼虽然生死玄关已通,功力较前大进,但与这两个绝世高手相较,仍然是远远的瞠乎其后,此时全靠长孙咎带着奔驰,她自己几乎是足不点地,被父亲提在手上。

带着一人,终究是太耗功力,减低速度,追至此时,“天巧星”孟康又赶上了丈来远的距离,与长孙父女之间,仅隔七八丈之遥。

“呼!”的一声,“玉面毒心”长孙咎带着女儿,飞身跃到城上,双足顿处,又朝城外扑下。

“天巧星”孟康把握时机,竭尽全身功力,一纵一跃,落地时又赶上了一丈左右的距离。

这城郊一片旷野,晨曦之下,三个人两前一后,跑成了淡淡的一条灰线。

“天巧星”孟康伤痛欲绝,目眦欲裂,追逐少顷,旋又厉声道:“长孙咎,你要不要脸,有没有种,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断魂仙”长孙萼陡地怒声道:“爹,就在此处吧!”

“玉面毒心”长孙咎敞声一笑,道:“孟老弟,长孙咎何许人?岂是言语激得动的?该停便停,该走便走,你再追片刻吧!”

片刻之后,前面已有江涛拍岸之声,“玉面毒心”长孙咎突将宝剑塞在长孙萼掌中,声色俱厉的喝道:“独自过江,走。”

喝声中,顺手一送,将长孙萼的身躯扔出三丈多远,自己却闪电般的转过面来。

“天巧星”孟康原已赶至四五丈内,趁着长孙咎递剑,讲话,扔人之际,身形连连飞射,堪堪追到了长孙咎身后,一见长孙咎转过面来,立即飞纵而起,冀图越过长孙咎的头顶,先将长孙萼毁在掌下。

“玉面毒心”长孙咎亦自凌空拔起,横身挡住“天巧星”孟康。

孟康倏地哈哈一声长笑,笑得凄厉悲怆之极,笑声中挥掌朝长孙咎当胸劈去、

长孙咎跃起半空,与孟康面面相对,孟康一掌击来,他也一掌拍去,“蓬!”的一声暴响,狂飔怒卷中,二人的身躯同时震得朝后飞去。

二人凭空对了一掌,全皆使尽了毕生性命修为之力,落地之后,二人俱是心摇神颤,周身血液沸腾。

“玉面毒心”长孙咎微一定神,即朝孟康道:“事已如此,只有你我一拼老命,来来来,今天让我见识见识你的真实功夫。”

“天巧星”孟康嗔然不语,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瞬也不瞬,紧紧地盯着江岸的远处。

就这一忽工夫,“断魂仙”长孙萼业已奔出极远,身形消失于江岸之下。

“玉面毒心”长孙咎却目不旁视,全神贯注在孟康身上,待了少顷,淡然说道:“你聪明一世,怎的胡涂一时?放着长孙咎未死,你动不了我那丫头。”

“天巧星”孟康倏地仰天一啸,厉喝一声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声未落,单掌当胸,竭尽十二成功力,直向长孙咎推来。

“玉面毒心”长孙咎飘身避掌,道:“这还象话。”

说话间,欺身上步,左掌斜划,右掌直劈,同时往孟康身上击来。

“天巧星”孟康蕴怒发掌,他是唯恐不能一招致长孙咎于死地,怎奈长孙咎不肯硬拼,避掌进招,与他游斗,这一招斜划直劈,双掌并发,名之为“拘魂双判”掌中夺掌,招中藏招,其中隐含着无穷的变化,莫大的威力。

显然,“玉面毒心”长孙咎亦是志在孟康的性命,他深知孟康不死,长孙萼终必难逃一命,是以这出手一招,虽未想将孟康毁于掌下,却立意要抢制先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孟康的性命。

“天巧星”孟康虽在骤逢大变之余,心神仍然矜恃不乱,一见长孙咎使出“拘魂双判”一招,立即识出其中的厉害,当下不架不拆,不闪不退,气沉丹田,功凝右臂,根本不理长孙咎的双掌,径自一拳往他心口捣去。

“玉面毒心”长孙咎纵声一笑道:“行,有你的。”

话声未竭,人已绕着孟康转了一个圈子,两人飞快的换了三招。

激斗中,“天巧星”孟康忽然鄙夷不屑的说道:“似此打法,三天三夜也分不出胜负。”

“玉面毒心”长孙咎冷冷的道:“何须三天三夜,再过片刻,你的帮手就到,你先沉住气吧。”

“天巧星”孟康狞笑一声道:“既知如此,何不速战速决,与我拼上几掌?”

“玉面毒心”长孙咎无动于衷的道:“老夫何惧于你,怕只怕拼到一半,你又拖泥带水,那时你的援手已到,老夫脱身不得,撇下那个丫头,却教何人去照应?”

“天巧星”孟康怒喝道:“你还想脱身。”

二人口中说着,手脚却丝毫不慢,四掌翻飞,打得万分激烈,不敢放松半分,更不容对方抢制了先机。

“玉面毒心”长孙咎“幽眚指”不用,仅以一套掌法应敌,“天巧星”孟康拳掌兼施,各门各派的功夫皆有,拳劲掌风,刮得地面的尘土四散飞扬,内家罡力,不住地呼啸作响。

百余招后,二人的拳路同时一变,长孙咎使“幽眚指”,“天巧星”孟康使一套武林绝学,失传已久的“摧心掌”法。

嘶!嘶!嘶!“幽眚指”带起接连不断的短促啸声,这声音宛如发自毒蛇口中,听来既刺耳,又恶心,令人难以忍受。

“摧心掌”掌势飘忽,每一招均蕴有制人死命的阴柔暗劲,“玉面毒心”长孙咎避招进袭,身躯逐渐离孟康远了半步。

两百招未满,远处突地传来一阵凄厉的号叫声:“还我儿的性命来啊……”

“还我儿的性命来啊……”

是崔千嫪的声音,由远而近,显然正往此处奔来,“玉面毒心”长孙咎虽然狠毒,听了这种心碎肠断的哀号,亦不禁暗暗的心惊肉跳。

“天巧星”孟康虽然早知圣儿已死,究竟未经证实,是以心中不免有万一之想,此时听到崔千嫪的哀号声,知道自己独子已夭,再无回生之望了,一时之间,心中大恸,不再避招进击,径自只攻不守,疯狂一般地与长孙咎拼命。

“还我儿的性命来啊……”

崔千嫪手提龙头杖,往此处狂奔而来,在她的左右身后,尚有丁公望,邓横及帅遇春等七个人。

在他身前上十丈处,却跑着枯瘦如柴,一身黑色宽袍的“鬼仙”申元化,侯亮却被申元化挟在胁下。

“玉面毒心”长孙咎蓦地连环劈出四掌,敞声大叫道:“失陪了。”

他说失陪便失陪,后纵两步,扭头便跑,快如一阵狂风,顺着城墙飞驰。

“天巧星”孟康眼红似火,厉吼一声,跟踪急赶,与“玉面毒心”长孙咎所隔不过两丈距离。

“鬼仙”申元化霍地加快脚步,同时口中慢悠悠的叫道:“孟老儿慢走,等等申元化。”

这一跑,顿时分出功力高下来,“玉面毒心”长孙咎似乎最快,大有孟康愈拉愈远的样子,然而快得有限,骤然一眼,仍是难以看出。

“鬼仙”申元化挟着侯壳,却不见得较孟康为慢,而两人之间,始终是那么二三十丈的距离。崔千嫪等愈拖愈远,渐渐地,邓横退后,丁公望超前。

这一群人绕城而奔,片刻工夫,已至朝阳门外。

“玉面毒心”长孙咎陡地纵声道:“狄抱寒,还不快跑!”

狄抱寒刚刚要赶回金陵,正要进城时,忽然发觉后面奔来了人,这时正停下步来反身观看。

长孙咎尚未跑过来,即先开口喊叫,狄抱寒不问情由,撒开大步,也便跑在长孙咎的前方。

“不要进城!”长孙咎叫道。

狄抱寒领先,越过城门,直往东方奔去。

“老前辈,萼儿呢?”狄抱寒一面迎着朝阳奔驰,一面焦急异常的问道。

“玉面毒心”长孙咎简短地道:“暂时无恙,她杀了孟圣。”

狄抱寒瞿然一惊,知道自已也永无宁日了。

两三句话的工夫,“玉面毒心”长孙咎与狄抱寒跑成了并排。

“这样不成!”长孙咎叫道:“要尽力跑,如逃命一般。”

狄抱寒吸一口气,施展“金雁一气功”,连纵三步,身躯超前了六七尺远,接着竭尽轻功脚程,领头跑在前面。

“玉面毒心”长孙咎暗自转念道:“有这小子在世,萼儿倒是多一重保障。”

奔至东门,狄抱寒再也无力与长孙咎并驾齐躯了。

“玉面毒心”长孙咎低喝道:“跑在孟康后面,当心暗算。”

狄孢寒横着一纵,闪身跃于道旁。

“飕”的一声,“天巧星”孟康飞射而过,一掌朝狄抱寒后心击去。

亏得长孙咎预示机宜,否则狄抱寒非遭毒手不可,孟康一掌拍来,狄抱寒足下猛力一挫,转了半个圆圈,虽然逃过一掌之厄,却被孟康顺手一抓,将长袍后心撕走了一块。

“天巧星”孟康一击不中,也不再度出手,狞笑声中,继续追赶“玉面毒心”长孙咎。

狄抱寒身形未定,“鬼仙”申元化挟着侯亮,业已闪电般的一掠而过。

侯亮大叫道:“狄哥哥,快呀!”

狄抱寒钢牙一咬,拔足朝前奔去。

“狄抱寒,无信无义的小儿,还我儿的性命来啊!”

崔千嫪辨出狄抱寒的身形,远远地在后狂喊。

这声音虽然微弱,却如一柄千斤铁锥,重重的锤击在狄抱寒心上。

狄抱寒好似怕被崔千嫪抓住似的,双足飞驰,越跑越快,心中叫着道:“所有萼妹的作为,全该我狄抱寒负责。”

狄抱寒跟在“鬼仙”申元化身后,心烦意乱的朝前狂奔。

“我害了萼妹,也害了旁人。”狄抱寒喃喃自语道。

“狄抱寒啊……你这轻诺寡信的东西……狄抱寒……还我儿的性命......”崔千嫪号叫着。

崔千嫪愈跟愈远,业已看不清狄抱寒的身形,她声嘶力竭,这般狂奔狂喊,语音已是含糊不清,断断续续了。

南门,西门。

“玉面毒心”长孙咎一马当先,绕着金陵城转了一圈,接着幌身钻进城中,径自往孟康府中奔去。

日正当中,天已晌午。

“鬼仙”申元化进城之后,哈哈大笑道:“老夫不打落水狗,少陪少陪。”

说着立定身形,看了追上来的狄抱寒一眼,转身往城中走去。

侯亮忽在申元化胁下迸力扭动,大嚷大叫道:“师父快点放我下来。”

“鬼仙”申元化怒声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想怎么样?”

晨间侯亮追在长孙父女的身后潜入孟府,差一点死在崔千嫪的杖下,幸亏“鬼仙”申元化随在暗中,方才将他抢救过来。

侯亮嘻皮笑脸,两只眼珠乱转。

“鬼仙”申元化沉下脸道:“孟康老儿的独子已死,他夫妇二人,俱都变了性情,我与他们素有嫌隙,你纵然不去撩拨他们,他们也想取你的小命。”

侯亮突然急声道:“哎呀不好,我要撒尿!”

“鬼仙”申元化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简直不像练武的。”

说着连忙松手,将他放下地来。

侯亮脚一沾地,扭头便往狄抱寒身后追去,跑出老远,始才高声道:“师父快来,我们看热闹去。”

“鬼仙”申元化摇头不迭,再想抓他,已来不及了,欲待跟去,又觉此时去往孟府,难免落井下石之嫌,想了一想,终于独自一人,转往城中走去。

且说“玉面毒心”长孙咎奔至孟府门外不远,果见前面走着一大群人,他将时间拿捏得丝毫不爽,这刻转面一跃,飞身上了街边的屋顶,朝着“天巧星”孟康微微一挥手,转眼从另一边下屋走了。

“天巧星”孟康连连冷笑,朝着长孙咎的去路道:“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前面走的,正是灵华北宗的掌门铁云大师,“天西一叟”瞿宫浩,“美髯公”司徒彦,卫天冲和昨日方到的“灵华南宗”掌门人集云大师等。

众人见“天巧星”孟康追着一个蒙面人自后而来,俱皆感到意外的转过身来。

“是长孙咎。”天西一叟瞿宫浩低声道。

“天巧星”孟康缓步走到众人身前,纵声一阵长笑,道:“好好好,来得好。”

说罢转面朝街尽头望去,狄抱寒气息微喘,恰自疾奔而来。

铁云大师等皆知狄抱寒已离金陵,此时见他重又现身,再看孟康面上那种压抑不下的悲愤之色,一时之间,全都迷惘起来。

狄抱寒奔了过来,发觉长孙咎业已不在,面对着“天巧星”孟康,除了觉得遗憾之外,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天巧星”孟康嘿嘿狞笑,将手一摆,道:“时刻已到,各位请进吧!”

言罢昂然踏上台阶,当先走进大门之内。

众人随着孟康鱼贯而入,但见孟宅之中,人人满面哀戚,个个以仇恨的目光,投在狄抱寒身上。

卫天冲与狄抱寒一见投缘,此时与他并肩而行,见了这情形,不禁微微转面,惑然不解的朝他望去。

狄抱寒微喟一声,轻轻的道:“长孙咎杀了孟康之子。”

卫天冲一听,亦不禁眉头直皱。

“天巧星”孟康领着众人进入一间大厅,这大厅甚为宽广,厅中早已经布置就绪,东西两面排着桌椅,中间则是一片方圆十丈的空地,下首一列兵器架,各式各样的奇形兵器,形形色色的独门暗器,应有尽有,包罗无遗。

入内之后,孟康将铁云大师等让于西首,狄抱寒也在卫天冲身边坐下,侯亮夹在众人之中,竟也混入了厅内,这时独自一人走到兵器架旁,抱着双臂,自顾自的往架上一坐。

东西两面,各设有二十四席,西席以铁云大师居首,依次集云大师、瞿宫浩、司徒彦、卫天冲、狄抱寒等一十七人,殿后的是司徒瑾与李天琼。

东席之上,业已坐定十一个人,这十一个人却是自下首坐起,“天巧星”孟康眼射寒光,横扫众人一眼,然后径至东面首席坐下。崔元肇立在大厅门内,待得孟康坐定,立即趋前耳语了几句,“天巧星”孟康微微颔首,接着嘴皮微动,不知讲了几句什么,崔元肇立即走出厅外。

孟飞立在厅门旁边,这时朝外扬声道:“开席。”

霎时间,十来名家人托盘高举,川流不息的送上酒菜,来来往往,快步如飞,完全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厅门之外,走进来双眼红肿,混身缟素的“金陵三姝”,孟鸾音双手捧着孟康的藜杖,三个人走到孟康椅后,默默无言,侍立着。

接着进来一对五旬上下的男女,这两个正是巢湖八寨的总寨主,“过天龙”齐敖夫妇,甫作新娘便遭横死的齐霞,即是他俩的女儿。

齐敖之后,进来了丁公望,接着进来了两个老者。

“天巧星”孟康看了侯亮一眼,转面吩咐孟鸾音道:“传话孟飞,任何人来此,统予接待。”

孟鸾音走到孟飞身前,转达“天巧星”孟康之命,孟飞恨恨的一瞥侯亮,朝着走过身前的一名家人道:“老爷有命,接待那个猴儿。”

那家人忙在侯亮身前设下一席,送上酒菜。

侯亮裂嘴一笑,道:“这才像个样子,我是袖手旁观,两不偏袒,你们尽管放心好了......”

蓦地,崔千嫪旋风似的扑进厅内,厉喝一声道:“还我儿的性命来!”

阖厅之人,俱皆为之一惊,崔千嫪喝声未了,人已凌空跃起,双手抓住拐杖尾端,猛然一杖往狄抱寒头顶砸下,杖风呼啸,凌厉慑人。

狄抱寒一见崔千嫪凌空扑来,立即双掌在桌缘一按,身躯斜着激射而起,与崔千嫪的拐杖擦身而过。

咔嚓声中,一张老楠木的镂花靠背椅,被崔千嫪一杖击塌,木屑飞溅,将桌上的酒菜撞翻了一片。

卫天冲与铁云大师的一个俗家师弟坐在狄抱寒两旁,两人俱皆凝然不动,冷眼朝崔千嫪望着。

崔千嫪一击未中,两足在桌面上一蹬,翻身再朝狄抱寒扑去。

狄抱寒身形坠地,站在大厅中央,修眉紧锁,面上流露出一片怜悯之色。

“天巧星”孟康倏地闪身而出,青藜杖一伸,直向崔千嫪凌空下举的拐杖迎去。

崔千嫪厉喝道:“你待怎样?”

“天巧星”孟康青藜杖搭住崔千嫪的杖头,手腕微转,将她的拐杖拨向一边,道:“你先退下,我自有道理。”

崔千嫪忽然涕泪滂沱,嘶声大叫道:“道理,道理,你若真有道理,早该将那......贱人除掉。”

“天巧星”孟康须发皆颤,显然内心激动万分,顿了半晌,方始缓缓的道:“早杀长孙萼,也保不住你我的儿子。”

崔千嫪拐杖在地上猛力一顿,厉声道:“这般说来,我的儿子是该死了?”

孟康面上微现怒色,淡淡的道:“吾儿既死,长孙萼也活不了多久。”

说着转朝孟鸾音道:“音儿扶你母亲,回屋去歇息一会。”

崔千嫪不理孟康,朝着狄抱寒薄声道:“小杂种,老娘偏要先废掉你。”

狄抱寒勃然大怒,但念她是女流之辈,又当新遭创痛之际,不愿与她计较。

霍地,“天巧星”孟康右臂一抬,一掌朝崔千嫪后心击去。

事出意外,两方的人俱皆大惊失色,孟鸾音刚刚走入场中,骇得哭声大喊道:“母亲快闪!”

崔千嫪想不到孟康会下毒手,待得惊觉,闪身已是不及,狄抱寒身躯修长,较崔千嫪高出一尺有余,孟康手臂一动,他已看得清清楚楚,当下闪电般的窜至崔千嫪身旁,左臂一摆,将崔千嫪撞得往一旁去,右掌一挥,迎着孟康的手掌拍去。

孟康这一掌,居然用了八成真力,双掌一交,狄抱寒连退五个大步,身躯直顶到一张酒桌边上,“天巧星”孟康也连退两步,方才拿桩站稳。

阖厅之人,俱为这接连的意外所怔,一时之间,大厅中鸦雀无声,异常的寂静。

“天巧星”孟康瞋目注视着狄抱寒,冷笑道:“姓狄的,你也太多事了。”

突然间,崔千嫁向着厅门外狂奔而去,同时仰天号叫道:“我的儿啊......”

孟鸾音喊声母亲,急忙追了出去。

狄抱寒略为调匀呼吸,压住胸中翻腾不已的血气,朝着孟康淡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这叫做毁家复仇,所以我虽然出手多事,你却不须领我的人情。”

“天巧星”孟康怪笑一声,道:“嘿嘿,你明白便好。”

狄抱寒微微一哂道:“你以智计名世,当有知人之明,狄某绝不畏首畏尾,咱们间该当如何,由你一言而决。”

语声甫落,司徒砚梅忽然随在一名家人身后,由厅外走了进来。

司徒砚梅面带重忧,突然发觉狄抱寒也在此处,连忙匆匆地走到他面前,急声道:“师哥,萼妹妹将兰妹架走啦!”

狄抱寒大惊,接声道:“兰妹?是墨兰?”

司徒砚梅泫然泪下,点头道:“嗯,萼妹妹限花青棠姐姐在三天之内,将花紫云的人头悬在金陵城上,否则,她......”

狄抱寒温言道:“师妹别哭,慢慢的讲。”

司徒砚梅泪珠依然下落,道:“萼妹妹宣称,否则她便将兰妹的人头,悬在金陵城上。”

狄抱寒心情激动,转面朝“天巧星”孟康望去,孟康两眼望天,口中冷笑不迭。

司徒砚梅愁急的道:“萼妹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狄抱寒转面问道:“花青棠姐姐呢?”

司徒砚梅道:“青棠姐姐为了救兰妹,过江去寻花紫云去了。”

狄抱寒暗忖:三天之内,如果寻不着花紫云,兰妹的性命是绝难保全的了,想着转脸朝“天巧星”孟康道:“咱们立即动手,狄某逃得性命,改日来会你。”

“天巧星”孟康突然仰天狂笑,哈哈之声,震得五六丈高的屋顶上,糯米粘的瓷瓦“沙沙”作响。

狄抱寒怒喝道:“姓孟的,狄某有何可笑之处?”

“天巧星”孟康收住笑声,目注着狄抱寒说道:“我笑你与孟康一般,妄想以人力胜天,哈哈,事到如今,你仍未明白,我问你,你离开此处,是去寻找花紫云,或是寻找长孙萼?”

狄抱寒被他问得一楞,含怒道:“那是狄某的事,你管不着。”

司徒砚梅怕两人闹僵,当真动起手来,急忙插口道:“师兄,兰妹病得奄奄一息,我们理当先去救她。”

狄抱寒听说花墨兰病危,顿时愁上加愁,心中如油煎火焚一般,要想即时离去,又觉得灵华派的事情未了,自己撒手一走,人情上说不过去,而且“达摩内典”尚在孟康手中,也怕他盛怒之下,将东西毁了。

铁云大师见他神色踌躇,心中似有极大的难题,遂由座中站起,洪声说道:“救人如救火,狄公子还以早早动身为是。”

狄抱寒尚未讲话,“天巧星”孟康突然极具哂薄意味的冷笑两声。

铁云大师双眉一剔,厉声道:“孟施主,贫僧不信,你就留得住人。”

“七海王”邓横与帅遇春等五六个人随在崔千嫪之后进门,此时尚还站在厅门两旁,邓横冷哼一声,道:“今日之会,是来时容易去时难,谁要不信,先过来闯一闯看。”

狄抱寒与铁云大师见他狂言无忌,两人都是怒气横生,突然间,侯亮“呸!”的一声,猛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简直不要脸到家了。”侯亮阴阳怪气的自语着。

邓横一听,肺也差点气炸了,只见他满面狰狞,嘿嘿怪笑,一步步的朝侯亮走去,暗中却将全身功力往右掌凝聚。

侯亮满不在乎,坐在兵器架上,双腿悬空,悠悠幌荡,全不将逼近身来的邓横放在眼中。

狄抱寒朗声一笑,道:“邓帮主,要动手狄某奉陪。”

邓横怒火中烧,猛然转过来。

忽听坐在席上的“天西一叟”瞿宫浩敞声一笑道:“兄弟坐了许久,眼望着酒食不能到口,孟员外待客未免不够周到吧!”

“天巧星”孟康突然呵呵大笑道:“该罚,该罚,孟康失礼,瞿大侠及各位好朋友多多海涵。”接着转面朝狄抱寒道:“狄老弟有事只管请便,此处一切由孟康招待。”

狄抱寒暗暗骂道:“狡猾的老儿,我这般走出去,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想着淡然一笑道:“在下还未向老员外讨教,怎能就此离开这里。”

“天巧星”孟康捋须大笑,高声喝道:“孟飞,快替狄大爷整理席位。”

两名家人闻命,立即将狄抱寒原来的桌椅撤走,重新布置酒菜。

邓横等怒气冲冲的入席坐定,狄抱寒强作笑颜,向司徒砚梅道:“师妹别急,待此间事了,咱们再设法救人。”

司徒砚梅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走入最后一席坐下,狄抱寒也入席坐定。

“天巧星”孟康待众人坐下,立即走入座中,端起酒杯道:“老夫只有一个独子,今日晨间,与其新妇同时死于长孙萼之手,老夫仇是必报,却不怨天尤人。”

说罢霍地双目威棱暴露,神光逼人地由众人面上一掠而过,接着道:“江湖恩怨,非语言所能解决,今日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孟康不才,愿依江湖规矩行事。”

铁云大师洪声道:“孟施主快人快语,不愧高明,铁云等敢不谨遵台命!”

“天巧星”孟康纵声一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话说到此处为止,这酒菜之中,绝未施展手脚,诸位开怀畅饮,同时那一位有兴,也可下场走走,让大家一开眼界。”

说罢将酒杯向西首众人一举,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慢呑呑的坐将下去。

孟康尚未坐定,邓横与帅遇春同时离座而起,侯亮刚刚“咕嘟”一声,呑了一口酒下肚,忙将酒杯放下,忍住笑道:“鬼门关尚未打开,用不着这般抢法......”

司徒砚梅坐得离侯亮不远,忽然秀眉紧蹙,怨声说道:“这位兄弟,你干么老是惹人?”

邓横与帅遇春一见司徒砚梅开口,反倒不好发作起来,侯亮一缩脖子,道:“我不喜欢他们嘛,看着就生气。”

邓横巨眼一翻,恨声道:“小儿你若大上十岁,老夫早将你一掌毙了。”

侯亮哑然一笑道:“呵呵,那可怪了,侯亮就是自恨晚生十年,否则早将你一掌毙了!”

两人斗嘴之际,“天巧星”孟康暗向小姑娘鸾咏一施眼色,鸾咏微一颔首,款步走入场中,朝着邓、帅二人深施一礼,道:“两位叔父大人大量,何必与我们小孩子生气,这头一场,两位叔叔就让给侄女吧。”

邓帅二人闻言,方始面色一霁的坐了下来,帅遇春温言道:“蜂蛰有毒,贤侄女不可过于大意。”小姑娘鸾咏点头道:“侄女知道,多谢叔父指教。”

侯亮任二人一吹一唱,也不去理会,径自低下头来据案大嚼,左手拿住酒杯,不住的往唇边送着。

小鸾咏转过身来,徐徐的上前两步,忽然由袖中抖出一只金光流转,较饭碗略大,上附把手,齿牙,及一根寸许剑尖的紫金圆环,拿在手中,朝侯亮说道:“侯亮,你的兵器,难道便不想收回么?”

侯亮一仰脖子,呑下一口酒道:“在‘寰宇五绝’中,我师父虽然排名在你爹爹之前.......”

小鸾咏不待侯亮讲完,立即截断他的话道:“寰宇五绝出道以来,从未公开较量过武功,排名先后,只是江湖中人叫着顺口,随意编排所致。”

侯亮酒杯一顿,点头笑道:“就算你言之有理......”

鸾咏插口道:“事实如此,什么就算不就算。”

侯亮双目灼灼,望着鸾咏手中的紫金点穴环道:“我师父傲视天下,独往独来,不似你爹爹那般,狐群狗党,倚多为胜。”

小鸾咏娇靥生嗔,冷冷叱道:“你口中放干净点。”

说着“当啷”一声,将手中的金环掷于地上,道:“有种就与姑娘走上几合,只要你胜得一招半式,姑娘便将兵器还你。”

侯亮手撑桌面,凌空飞入场中,口中连声怪叫道:“有种,有种,打架再好不过。”

小鸾咏撇嘴道:“别太高兴,打输了可不太好。”

侯亮那里经得起激,撩起衣襟,摘下另一只金环丢到地上,裂嘴怪笑道:“咱们就以这一对金环作釆头,谁赢了谁就拿走。”

忽然丁公望高声笑道:“我赌一万两黄金,买孟侄女胜。”

站在场外的孟飞接口高喊道:“丁大爷赌赤金万两,有人敢要没有?”

丁公望是南七省绿林总瓢把子,一万两黄金他拿得出来,西首众人,除“美髯公”司徒彦外,别人没有这般阔绰,司徒彦为人冲淡,又觉侯亮与小姑娘较技,无论谁胜谁负,都是“寰宇五绝”之间的事,与外人没有多大关系,因而孟飞叫过之后,西首竟无人开口。

狄抱寒微微一笑,道:“亮弟,那箱珠宝是否还在?”

侯亮嘻嘻直笑道:“在是还在,不过我师父刚刚骂过我,说什么君子不饮盗泉,我正拿那箱东西没法处理,这一万两金子也不是干净的东西......”

狄抱寒佯怒道:“休得口舌轻薄!”

接着转向丁公望道:“丁寨主,在下赌了。”

丁公望将手一拱,笑声道:“多谢之至。”

侯亮眼睛一翻道:“你不嫌谢得太早么?”

“天巧星”孟康突地呵呵大笑,道:“老夫赌一本‘达摩内典’,但不知是否有人敢要。”

狄抱寒俊眉一轩,朗声道:“我赔一条手臂,够不够?”

侯亮猛然回头,目光炯炯的望着狄抱寒道:“狄哥哥,别傻,孟老儿鬼计多端,侯亮并无必胜的把握......”

狄抱寒将手一摆,止住他再往下说,道:“师恩深重,这内典我须早点取回。”

“怎么样?”狄抱寒转朝孟康道:“不够的话,狄某再加给你。”

“天巧星”孟康摇头道:“断你一臂,于老夫无益。”

说着将手中的酒杯往外微微一倾,那酒泼出少许,洒于地上,竟然“蓬!”的一声,火花四溅而起。

“此酒剧毒无比,但还不到点滴穿肠的程度,厉害之处,却在普天之下,无人能以解救。”

狄抱寒厉声道:“狄某赌了!”

帅遇春坐在东首第九席,此时忽然插口道:“话须说明,点到为胜......”

狄抱寒冷嗤一声道:“狄某生平,尚未与人争斤论两。”

“天巧星”孟康呵呵呵的笑了一阵,转面吩咐崔玉璇道:“璇儿,去将那册内典取来。”

崔玉璇领命,疾往厅外走去,少顷工夫,双手捧着一只玉盘进来,盘中放着一本纸色业已转黄的经籍,青布书函,业已褪成了灰色。

东西席之间,靠墙置有一张短几,崔玉璇将短几拖出数尺,将玉盘列于几上,然后将孟康桌上的半杯毒酒置于盘中,与“达摩内典”一起陈在众人眼前。

两方的人,俱皆猜疑不已,不知孟康在那半杯酒中放下了什么绝毒之物,居然敢夸普天之下,无人能以解救。

“天巧星”孟康手捋银须,含笑朝狄抱寒道:“以老弟的功力,服下此酒后,如不遭遇外力,尚可保得住两天不死。”

狄抱寒淡然笑道:“多说何益,让他们手底下见输赢吧。”

侯亮与小鸾咏原本皆是精神百倍,此时见事情闹大了,两人不觉都紧张起来,小鸾咏偷眼在狄抱寒脸上一掠,见他神情淡漠,彷佛无动于衷,接着目光瞟向司徒砚梅脸上,司徒砚梅眼中泪光浮动,亦正怔怔的朝鸾咏望着。

“天巧星”孟康咳嗽一声,道:“咏儿,你们怎的尚不动手?”

帅遇春接口道:“当场不让父,贤侄女不可手软。”

卫天冲最是厌恶此人,闻言冷声道:“呸!奴颜婢膝的东西!”

帅遇春厉吼道:“老儿骂谁?”

卫天冲傲然道:“老夫所骂何人,那还用得着问么?”

帅遇春怒发如狂,手按桌面,便待飞身扑起。

邓横陡地转面道:“帅老哥,别人想将场子闹散,我们何不看完热闹,再来清算总账?”

帅遇春牙关一挫,强捺住满腔怒火,一双凶睛仍不肯离开卫天冲身上。

侯亮忽然高声道:“都不用吵,瞧咱们的!”

说罢收敛起一贯的飞扬跋扈,垂手而立,满面肃容的目注鸾咏道:“姑娘请。”

他这一摆开架式,敌我两方,人人暗自点头。

名家之后,果有不凡之处,小鸾咏亦是庄容肃立,微微敛衽,低声道个“请”字。

行罢礼后,两人同时目注对方,盘旋游走,活开步眼。

侯亮聪明绝顶,机智过人,情知孟康敢于在这种场合,让鸾咏与自己动手,并且设下圈套,激使狄抱寒以性命作赌,则孟鸾咏必有胜过自己的把握,是以这一战不但极可能为师门遗羞,而且狄抱寒的一条性命,十九也会断送在自己手中。

想通这层道理后,侯亮打定一个未虑胜,先虑败的主意,一上来便展出师门绝学“乱五行迷仙遁法”,一上来便身如飘风,自顾自的满厅游走。

小鸾咏早得机宜,智珠在握,一见侯亮愈走愈快,顿时路法一变,反着方向奔走,成了侯亮在外围奔大圈,她在核心走小圈。

蓦地,小鸾咏娇若银铃的低喝道:“有僭!”

声未落,倏忽一掌,欸然朝侯亮袭去。

这出手一击,虽无凌厉威猛的势道,其灵捷奇幻,却不在场中许多驰名江湖的高手之下。

侯亮不声不响,左掌一竖,先封敌势,右掌一挥,疾往鸾咏肩头拍去,出手奇快,四座群豪无不惊凛。

狄抱寒前在玄武湖畔,并未赶上侯亮与小鸾咏动手,对侯亮的胜负,实在没有丝毫的信心,其所以甘愿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一则见侯亮人单势孤,自己若不替他撑腰,恐怕他心中难受,再则长孙萼杀了孟圣,也怕孟康迁怒自己,暗中将“达摩内典”毁了,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迫不得已,将生命孤注一掷。

此时见侯亮守则严,攻则敬,凝神一志,心正意诚,不觉衷心大慰的暗念道:“想不到这孩子尚可造就,我何不在临死之前,将‘天疑九势’与‘二相神功’传授于他。”

不提狄抱寒暗自思忖,且说小鸾咏一掌击出,忽见侯亮左掌一封,右掌拍向自己肩头,当即塌肩滑步,让过侯亮击来的一掌,接着双手如电,霍地朝侯亮拂去。

这双手一拂,名为“天孙织锦”,非但神奥莫测,而且姿态美妙。

侯亮自忖这一招化解不了,双足疾挫,朝鸾咏身后转去。

霍然间,鸾咏倒踩一个七星步,素腰半扭,纤掌一抬,倏地往侯亮胸前印去,两下一凑,恰到好处,生像侯亮自行撞上鸾咏的手掌一般。

侯亮惊汗一炸,身躯疾扭,如负箭之狼般的疾窜开去。

鸾咏一掌业已触着侯亮的衣衫,被他硬以绝快的身法逃离掌下,顿时把握先机,跟踪上步,追在侯亮身后再发一掌。

侯亮窜出数尺,蓦地暴喝一声,错步沉腰,一拳撞向鸾咏的手掌。

鸾咏收回右掌,左掌随即拍出,刹那之间,与侯亮以快打快,对攻了七招。

陡地!侯亮刚刚旋身右转,孟鸾咏轻描淡写的娇躯一旋,再度巧妙绝伦的欺进侯亮身前,抬手一掌,快如电闪地往他肩头拍去。

西面群雄,无不神色大变,司徒砚梅惊悸尤甚,脱口叫出一声。

侯亮惊怒交迸,他天赋异秉,资质极佳,三岁时便随申元化练武,六七岁时便在江湖上鬼混,练武虽不勤奋,所学却皆能得其神髓,临敌机变,便是久闯江湖的高手,也少有人能以望其项背。

孟鸾咏二度神妙之极的一掌拍来,侯亮在又惊又怒又急之下,猛然塌肩下沉,接着以目力难见的速度,奇快无匹地往地面扑去。

“天巧星”孟康手拍桌面,笑声高喊道:“好,孺子可教。”

孟鸾咏十拿九稳的一掌竟尔击空,不禁激起一股强烈的争胜之念,一声娇喝,双腿连环飞起,直往小侯亮身上踢去。

侯亮急仆身躯,堪堪避过一掌,人未离地,孟鸾咏的双足飞踢而至,侯亮以掌代足,双手在地面猛地一挫,劲风起处,身躯平着地面,激射出七八尺远。

人未站起,一个念头在侯亮脑中疾掠而过:“迷仙遁法不能再用!”

狄抱寒旁观者清,较侯亮看得更为明白,孟鸾咏两次旋身出手,皆是掌在意先,无的放矢,待得招势用出,侯亮刚好凑上,狄抱寒微一转念,心下即已恍然大悟。

“是了。”狄抱寒暗忖道:“孟康与申元化素有嫌隙,两人不知动过多少次手,孟康心思灵巧,岂能不设法破解申元化的‘迷仙步法’,瞧这情形,孟康虽不能胜过申元化,这小姑娘对付侯亮,大概是不成问题了。”

狄抱寒猜得一点不错,孟康每次与申元化动手后,总是惮精竭虑,追想动手时的情形,设法在没有毛病中,找出申元化招式间的缝隙。

自那日玄武湖畔,孟鸾咏与侯亮打过一场后,“天巧星”孟康即将自己平日所设想克制申元化武功的招式,拣精要处传授于鸾咏,原意是鸾咏若与侯亮再次动手时,可以出奇制胜,羞辱申元化的面皮。

至于今日这个赌局,确系“天巧星”孟康所设计,他算定侯亮会来赶热闹,也曾想到狄抱寒与长孙萼之事或许变卦,狄抱寒可能去而复返,但却没有打算要狄抱寒的性命,如今情势一变,一切倒似特为狄抱寒而设了。

侯亮贴地平飞,躲过孟鸾咏的连环双足,两手一撑,翻身一跃而起。

孟鸾咏两腿踢空,足尖点地,反身向侯亮跃来,侯亮双手下垂,两眼杀机隐现,一待孟鸾音跃近,霍地左手微引,右手五指微曲,一爪向鸾咏心口插去。

这一爪以心行气,以气贯指,蓄劲如开弓,发劲如放箭,侯亮虽然乍学初练,功力又浅,却也使得破空劲响,声势夺人。

孟鸾咏心下一惊,侧身暴退,双手交相拂出,“嗤!”的一声,自肘以下,半截罗袖被侯亮撕在手中。

“天巧星”孟康惊魂乍定,情不自禁的开口道:“看家本领,传得愈早愈好,嘿嘿,天巧星倒成了傻子。”

原来侯亮所使名为“五阴鬼爪”,较之大力鹰爪,螳螂爪,白骨爪等功夫狠过十倍,是“鬼仙”申元化仗以成名江湖,生平才不过使用三两次的看家本领,这种狠毒功夫,侯亮小小年纪,实不该传授于他,而且他内功太浅,学了这种功夫,既无实用,又易招致杀身之祸。

唯是“鬼仙”申元化行事怪僻,侯亮又是娇纵成性,这次金陵相见,硬是磨着申元化传授了修练“五阴鬼爪”的法门,侯亮日以继月的练了五天,此刻施展出来对付孟鸾咏,倒是勉勉强强的派了一点用场。

孟鸾咏衣袖被侯亮撕断,不觉又羞又怒,动了肝火,娇躯一退即进,双掌纷飞,攻势如江河倒泻,绵绵不绝,招招击向要害,虽然人小力弱,其威势仍然不小。

侯亮的胜负,关系着狄抱寒的生死,他早已横下心肠,宁可自己身死,或是杀了鸾咏,因而不能生出孟府,无论如何,也不能败在孟鸾咏手中。

四十招一过,两人均是脚下虚浮,口中喘息不休,侯亮的内力原较孟鸾咏绵长,只是使这“五阴鬼爪”,过于消耗功力,而且撇下使用已惯的“乱五行迷仙遁法”不用,打起来也倍觉吃力,是以这会工夫,两人皆到了力竭势尽的地步。

二人虽然都是孩子,由于关连到狄抱寒的生死,因而两方的人,俱皆摒息静气,目不旁瞬地全神贯注场中,像司徒砚梅及卫天冲等人,更是心情沉重万分,彷佛自己的生命,也在这两个孩子的手中一般。

满厅之人,谁都知道两方的胜负决于一瞬,狄抱寒原是听天由命,心中颇为开朗的,这时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现出两副面庞,一是容貌已毁,黑纱深垂的长孙萼,一是病入膏肓,形消骨立的花墨兰,英雄气短,儿女情长,霎时间,狄抱寒的心头,升起一抹淡淡的哀愁。

蓦地!两厢之人不约而同地离座而起。

场中胜负已决。

久战之后,两人均离了思考,顺着本能地打着,侯亮一爪抓向孟鸾咏胁下,鸾咏挥掌下斩,猛击侯亮的手腕,侯亮沉臂回收,足踏乱五行迷仙步法,闪电般的朝鸾咏背后转去,孟鸾咏顺乎本能,娇躯一扭,一掌朝侯亮肩头推去。

两人都是强弩之末,孟鸾咏一掌将侯亮推得原地一转,自己也往旁跌出了几步。

若论点到为止,侯亮是输了。

小侯亮微一怔神,竭尽全身余力,一头往兵器架上撞去。

狄抱寒厉喝道:“岂有此理!”

喝声中,人由桌后激射而出,千钧一发之下,抓住侯亮的一条小腿,将他硬生生的拖住,侯亮的头顶离兵器架的棱角,所隔不过半寸距离。

狄抱寒将侯亮放落地上,声色俱厉的道:“枉你自命不凡,岂不知凡事尽力而为?你已尽力,当于心无愧,其余的事,你那里顾得许多?”

侯亮双目之中,泪珠滚滚,咬着牙一语不发。

狄抱寒心中不忍,抚着他的头顶温言道:“咱们还欠人家的珠宝哩,你不交出,岂非言而无信,回去之后,立即命人送来吧。”

侯亮泪珠簌簌而下,目光掠过狄抱寒身旁,怔怔的投在玉盘中的那杯毒药酒上。

狄抱寒微微一笑道:“等闲的口服毒药,三两日内,尚还要不了我的性命,今日晚间,你到镖局后面那栋屋子中来,我将‘天疑九势’及‘二相神功’传授与你,切记不可让萼姐姐得知我中毒的事,她身怀‘天螭珠’,若然妄想救我,定必落于孟康的罗网之中,切记切记,你去吧,留心被人跟踪。”

侯亮泪眼汪汪的将头一点,转身朝厅门外走去,到得门边,忽又反身站定。

狄抱寒轻笑一声,道:“你大概是放心不下,怕我承受不住,当场死去。”

说罢转身,从容朝陈列玉盘的短几走去。

司徒砚梅心如刀割,颤声叫道:“师哥......”

狄抱寒转面朝她望去,只见她满面泪痕,娇躯微微颤抖,于是摇头一笑,道:“傻孩子,这没有什么。”

说罢走到短几之前,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众人但见他身躯一幌,接着站稳,缓缓地放下酒杯,将玉盘中的“达摩内典”翻了几页。

侯亮呆了一瞬,翻身朝门外跑去。

狄抱寒转过身来,缓步走入自己的座位,面色灰败,眼中已无丝毫光釆。

卫天冲一待狄抱寒入座,立即递过一粒药丸,道:“好在未赌不吃解药,不管有效无效,老弟先呑下这粒药丸吧。”,

狄抱寒勉强挣扎出一丝微笑,气若游丝的说道:“孟康之言,大概没有差锗。”

为免辜负卫天冲的一番好意,狄抱寒仍然接过药丸,一口呑入腹中,司徒砚梅也走到狄抱寒身后,将她那粒自己也不舍服用的丹丸塞在狄抱寒手中。

“天巧星”孟康捋须一笑,扬声道:“老夫这毒,纵是整粒‘毒龙丹’也解之不了,我看姑娘还是不要糟塌了那粒灵丹吧。”

狄抱寒也怕浪费了这粒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罕世良药,遂将手中的丹丸向司徒砚梅递去。

司徒砚梅不接丹丸,却带着眼泪,向“天巧星”孟康道:“老前辈自己有解药么?如果有的话,我可否以这粒丹丸与老前辈交换。”

她想得太以天真,只是众人见她那种自然流露的纯洁温柔,谁也不忍对她讪笑。

狄抱寒自呑下半杯毒酒后,五脏中有如钢刀刮,烈火烧一般,如今全凭内功修为,强以内力与剧毒相抗,内腑五脏,却在逐渐不断的遭受腐蚀,卫天冲的一粒解毒丹,确然没有什么用处,此时见司徒砚梅与孟康谈起交易,不禁强忍痛楚,连声叹息道:“唉!唉!与虎谋皮,真是傻孩子。”

“天巧星”孟康乾笑一声,朝司徒砚梅道:“不瞒姑娘,这毒药是从别人手中辗转得来,老夫自己也无法解救。”

司徒砚梅追问道:“是由谁手中得来的呢?”

狄抱寒转面道:“师妹快别问,由孟康处得来的解药,我宁死也不吃。”

司徒砚梅不再讲话,接过那粒内含六分之一“毒龙丹”的药丸,不声不响的投入狄抱寒面前的酒杯中,狄抱寒无声一叹,目内酸酸的望她一眼,端起酒杯,连丹带酒饮入腹中。

司徒砚梅不再入座,就在狄抱寒椅后站着。

铁云大师见此事已了,心想尽早结束与孟康之战,以便狄抱寒早点离此,设法解救腹内所中之毒,遂由座中起立,跨步往场中走去。

帅遇春忽然飘身入场,神情嚣张的敞声笑道:“大和尚且慢,今日之会,务必尽欢而散,灵华派的绝世武学,留作压轴好戏吧。”

铁云大师虽是修行之人,脾气却十分火爆,但念自己是今日一行人的主脑,深觉不宜举止冲动,当下浓眉一剔,目射精光的望着帅遇春冷冷一哼,重新退入自己座中。

西首群雄,皆与铁云大师一般心思,希望狄抱寒早早离开,设法解毒救命,卫天冲心急尤甚,眼见帅遇春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气,直气得站起身形,端着满满的一杯酒道:“老夫自恨无能,无法将此酒点滴不漏的泼在老狗身上。”

帅遇春狞声一笑道:“老狗也自知无能,谁若自信能够,老夫倒愿意赌上一赌。”

说时双目上翻,狂傲之态,溢于言表。

突然间,“天西一叟”瞿宫浩手臂一伸,越过邻座的“美髯公”司徒彦,健腕一翻,神奇万端地将卫天冲手中的杯酒夺了过去,随手一抖,对着帅遇春猛然浇去,口中冷然道:“你既不信,老夫便泼与你看。”

“天西一叟”瞿宫浩的动作也不见得太快,帅遇春见他酒杯一倾,不觉纵声一阵狂笑,笑声中双足微垫,身形腾空便起。

不料,瞿宫浩这随手一抖,全身功力业已尽透杯里,众人但见一片灰蒙蒙的淡影,电闪云飘的朝帅遇春身上飞去。

帅遇春双足才离地面,哈哈狂笑声中,右臂一呑一吐,使出他太原帅家独擅的“出云手”,一掌朝着飞近身前的酒雨挥去。

突地,怪事发生,那片灰蒙蒙的淡影飞近帅遇春身前三四尺处,倏地势道加疾,但见白影一闪,顿时点滴未漏的浇上帅遇春身上。

奇事又生,那酒一沾上帅遇春身上,帅遇春立即发出震天价一声惨嘷,身躯摔落地面,滚动不休,口中惨号不停,彷佛烈火焚身一般。

两面的人,皆为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所震动,“天西一叟”瞿宫浩寿眉紧皱,诧然转面朝卫天冲望去。

“天巧星”孟康飞身下场,五指挥洒,凌空点了帅遇春十几处穴道,帅遇春知觉顿失,双目紧闭的仰卧地上,众人只见帅遇春自胸以下,至小腹而大腿,衣衫皮肉,全已焦黑稀烂,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狄抱寒暗暗忖道:“这是什么毒药,瞧这姓帅的全身肌肉皆已扭曲,其毒性之烈,似乎较自己所饮的那杯毒酒尚要过之。”

司徒砚梅更是心惊肉跳,一双纤手扶在狄抱寒椅背上,不住的颤抖。

“天巧星”孟康双目如电,转面盯在卫天冲脸上,口中发出一阵夺人心魄的冷笑。

卫天冲冷冷一哼道:“你看我作甚?卫某身边有的是解药,你打算如何取法?”

“天西一叟”瞿宫浩忽然朝着卫天冲双手一拱道:“天冲兄,我不知道你也在酒中做了手脚,姓帅的虽然可恶,我如此伤他,只怕他死不瞑目。”

卫天冲由囊中摸出一只小瓷瓶,扔向“天巧星”孟康道:“外敷内服,皆是此药,这是瞿大哥的情面,你若不服,尽管向卫某叫阵。”

“天巧星”孟康冷笑一声,接住药瓶,转手交于孟飞道:“将帅大爷搭下去,速即命人调理。”

孟飞将手一挥,两名家人立即上前,将帅遇春抬出厅外,孟飞也跟在身后走了出去。

铁云大师忽然走下座位,禅杖一顿,沉声问道:“孟施主,你是愿意一个一个的斗下去?还是宁愿与贫僧一决胜负,了结这桩杀徒的公案?”

“天巧星”孟康左手扶住青藜杖,右手一捋银须,呵呵一笑道:“老夫是主随客变,任怎样皆可,不过么,这姓卫的可得留点什么,否则孟康如何向朋友交待?”

卫天冲坐在位上,纵声一笑道:“卫天冲若不带点什么,今日还不想走哩!”

铁云大师肃容道:“贫僧等来至金陵,原欲与孟施主尽力一拼,不料孟施主突遭大变,独子丧了性命,铁云等将心比人,因而有息事宁人的打算。”

“天巧星”孟康将手一摆道:“大师悲天悯人,孟康私心佩服得紧,不过这人情却不领受,孟康报杀子之仇,是周旋到底,不死不休,大师还宜不改初衷,贯彻原意才是。”

卫天冲使毒的技巧天下无双,“天巧星”孟康对他何尝不是深怀戒惧,帅遇春所以敢于那般狂妄,不过是仗着孟康指示了几点机宜,赠了两粒极具辟毒神效的丹药,其实是否管事,孟康暗自亦是惴惴。

瞿宫浩与司徒彦久着盛名,孟康虽然深信两人不是自己的敌手,但自己这面,是否还有人敌得住两人,却是大大的一个问题。

最令孟康不安的,还是耽心侯亮找来了申元化,有他来此,孟康可要左支右绌了,是以铁云大师有意与他一战而决,他心中实是千肯万肯,只是碍于身份,唯恐留下语柄罢了。

铁云大师见他态度强硬,不禁怒气横生道:“加此说来,灵华派便与孟施主誓不两立了。”

“天巧星”孟康微微一笑道:“大师理宜如此。”

铁云大师厉声道:“既然如此,铁云先领教领教孟施主的武功。”

“天巧星”孟康敞声道:“大师赐教,孟康敢不奉陪。”

铁云大师禅杖一摆,厉喝道:“孟施主请!”

“天巧星”孟康道一声“请”,青藜杖虚空一指,佯攻铁云大师的右臂,铁云大师禅杖一挑,一招“金钩挂玉”,迎着孟康的杖头便点。

双杖一交,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铁云大师的禅杖重达百四十斤,是当世之中,最重的一根兵器,孟康的青藜杖不过木质极硬,年代久远,是一件古玩,全重七斤,大概算是举世最轻的长兵器了。

两人一触而退,心中各自惊凛,“天巧星”孟康一杖横扫,口中扬声道:“伽蓝崩天劲果是不凡,大师不用慈悲,也让孟康开开眼界。”

倏地,一名家人亡命般的窜入厅内,一见孟康正与人动手,直急得手足无措,连连掉头回顾。

黑影一闪,“断魂仙”长孙萼飘身进至厅内,满厅之人,俱皆神色一变。

“天巧星”孟康叫声:“大师且住。”

那家人见长孙萼立在自己身旁,直吓得背膝展展,双股不摇而颤,气也不敢出,屁也不敢放,一张面孔,没有丝毫人色。

“断魂仙”长孙萼闯入大厅,一双剪水双瞳陡地精光暴射,注目向狄抱寒脸上看去。

自“天巧星”孟康与铁云大师开始过手后,狄抱寒即两腿交盘,垂帘跌坐在椅上,就这展眼工夫,面色已由灰败转成了苍白。

司徒砚梅侍立在狄抱寒椅后,一见长孙萼进来,顿时惊喜欲绝,俯身在他耳旁低声道:“师哥,萼妹妹来啦!”

“毒龙丹”绝世神物,果有难以想象的功效,虽只六分之一,狄抱寒呑下之后,腹内立生异样的变化,当下连忙闭目打坐,凝神敛气,以内功接引灵丹的效应,此时忽然听说长孙萼已到,不禁又惊又急,双目霍地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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