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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情敌相惜

大南酒楼。

色如竹叶般青碧的酒,竹叶青酒。

竹叶青以杏花村汾酒为母酒,配以竹叶、砂仁、当归、栀子等十余种中药和纯净冰糖泡制成酿,是传统滋补名酒,至少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

云开把第二坛酒倒入白瓷酒杯中,相映之下,酒如翡翠,如通透的碧玉。

酒香熏人欲醉!

云开善赌亦善饮。但就象从不狂赌一样,他也从不滥饮。神智失常时当然例外,幸而彼时的失态他已全部忘记。

世家公子无论做什么都要讲究身份,所以他喝酒的时候,作派非常斯文。

他从来没有抱坛狂饮的时候。他认为那和吴牛狂饮没有什么差别。一杯一杯地倒来斟酌,虽似琐慢,但能品出个中滋味。这里面有个涵养问题。涵养是一种功夫,有时和武功一样重要。十年筑基,十年养性,然后武功方可有成。云遮天的教导他是牢记于心的,并且已经养成了习惯。

所以,他宁肯在梨花镇的木桥上静伫七日,也不肯再次叩门而唐突佳人。

这种习惯非得有强烈的优越感才能养成。这种习惯好处很多,好处之一就是在突遭惨败折辱时令他精神崩溃。

因为他从来没有失败的准备。这样的信心通常都是既强烈而又脆弱的。

其实人在江湖,要准备的第一件事就是失败,要争取的第一件当然是成功,但成功无论怎么看都比失败要困难,机率要小得多。

幸而他的神智已复原,而且经无知大师的救治,他的内功也有受益,所以他需要用这种饮酒方式帮助恢复信心和记忆。

他想起了五个人:素音、金针、丁香、秋萍和柳如笑。

金针杀了云七郎。

丁香给他以羞辱。

秋萍给他以关怀,曾以羸弱之躯准备和他同生共死去救素音,曾义责丁香不够朋友。

——一个人若做不成想做的事,就不要出来闯江湖!

丁香的话绝对有理,所以给他的刺激非常大。失败及受辱象干柴梗塞于心,而丁香的话就是一把火!

柳如笑呢?

他见过柳如笑,而且印象极深。他随龙雪山到洛阳白马寺参加英雄大会时,见过柳如笑。东方一锋,西门三郎、佟三绝等怪杰奇才都帮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而这个少年居然战败了领袖群雄的龙雪山!

柳如笑轰动武林!打败龙雪山就已是绝大新闻,何况他还揭穿了“龙头老大”的毒计!

云开适逢其会。同龄人绝大的成功带给他的刺激是显然而深刻的。幸好云开并不妒嫉。

不幸的是他爱上了素音,而素音爱的恰是柳如笑。

要么放弃她,表明自己是个懦夫;要么向柳如笑挑战!

他根本就没有战胜柳如笑的把握,一点都没有。但江湖人有多少事是可以自己选择决定的呢?甚至连自己的情感都不能随意决定。

在关帝庙向柳如笑动手是在神智失常情况下发生的,他已不认得柳如笑。

现在呢?现在他认得柳如笑,而且完全知道柳如笑是武林公认的第一少年高手!

龙雪山之所以一败潜隐不出,就是忌惮柳如笑!

柳如笑出山以来,一剑削断“八剑联盟”的泰山派双松道长,打败“西凉门”第二号高手尉迟彪,独闯桃源山,勇战“不管三七二十一”黑杀,清江县城大杀“神龙会”高手,威风赫赫,声震四海!

跟这样的高手来争夺一个美女,意味着什么呢?

——精神失常;

——男子汉的胆气;

——虽败犹荣;

——让天下知道云家的后代没有孬种!

……

不管意味着什么,他都握紧了拳头!

柳如笑已经上楼来!

云开又放开了拳头,而且把脸扭向窗外。

窗外是一条大河。远山苍苍,柳色沁绿。

北飞的雁阵横掠长空,空中有白云。

云开终于胆怯了?

柳如笑刚刚上楼,还没等坐下,他的椅子就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下。

柳如笑不动声色,走向另一张桌子,朝下一坐,坐空了!收腹,扎马步,没有跌倒!

抢他椅子的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

“小姐这是何意?”

“怎么了,我惹你了?”

“小姐为什么单单抢我的椅子?”

“明明是酒楼的椅子,怎么是你的椅子?”

“……我是说,这楼上有的是椅子,小姐何以偏偏抢我要坐的椅子?”

“这椅子是不是谁坐都可以?”

“是。”

“那么我爱坐哪个就坐哪个,有何不可?”

“可你刚刚已抢去了一把……”

“那把嘛,小姐我不爱坐了!”

“那好,小姐先选一把吧!”

“嘻嘻,小姐我有个毛病,只有别人选中的东西我才喜欢哪!”

这可不是个好毛病,但柳如笑有什么办法呢?她在街上已经纠缠了他好一会了!

很显然,不论他选中了哪一把,她都会来抢,她似乎打主意跟他缠到底了。

柳如笑忽然笑了,因为他已有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

——站!站着不坐!

可那位小姐也笑了,因为她也有了主意。她吩咐堂倌:“在八张桌子上都给我摆上酒菜!”

堂倌谄媚地笑:“小姐可是要请客?”

“少废话!”

“可是这位相公……小姐何必……”

“找打!哪个要你多嘴?”小姐叱道。

堂倌吓得唯唯诺诺,再不敢相劝。

刁钻、霸道、灵心、快手,这是谁家的阔小姐?她这岂非存心找架打?

存心找架打的女孩子有两种:一种是对方乃自己的冤家仇敌;一种是明知对方不肯跟她动手而故意使刁放泼。

这一种女孩子通常也并非真的找架打。

除了云开所坐的靠窗的桌子,其余七张桌子果然都摆上了酒器和碗筷。堂倌一脸苦相地对柳如笑道:“相公多包涵!”

这与酒家毫无关系。

柳如笑一笑抱拳:“请教小姐芳名?”

少女故意板脸:“我与你素昧平生,何以唐突相问?”

“在下柳如笑,得知小姐在此请客,特来叨陪末座,芳驾允可否?”

一年前的柳如笑,憨厚质朴,见了女孩子就脸红,绝对说不出这种话来。可他现在已和好几个少女琼瑶木瓜,相交燕好。刁钻的杨盼盼,狠霸的韩香儿,灵秀的龙芳,狡黠的西门独秀,都给了他丰富而宝贵的经验。何况曾与武林著名的女魔头“阴阳罗刹”冷刀花打过交道,再见到女孩子,自然不会再讷讷讪讪了。

少女作惊讶状:“哟!是大名鼎鼎威震天下的柳公子呵?本小姐有眼无珠,多有冲撞了!”

“不必客气。”

“不是客气。大名鼎鼎的柳公子我可是请不起呀!”

嘿!她可真难缠!柳如笑非但还是连“末座”都坐不下来,而且连站都不能站了!

难堪不?不难堪。她既非真的请客,他也不是真的来讨酒吃,所以他并不动怒,他还有办法——走!

他刚要转身下楼,她已堵住楼口!

不能坐不能站亦不能走——

“小姐究竟要干什么?”

“我忽然又改变了主意。柳公子这样的人物,我想请都请不到,公子自来讨酒,我何不识趣知荣以请公子?”

“我也忽然改变了主意,变得一口酒都不想喝了!”

小姐一扬黛眉:“我笃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

柳如笑点点头:“在下恰好和小姐有同样的毛病。”

小姐道:“听说‘大圣门’的柳如笑不但神勇惊人,而且是个笃诚淳朴的君子,怎么却有点油嘴贫舌?这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江南武林盟主柳南风倜傥风流,名动一时,人称“风流大侠”。

其实虽是武林的风流人物,却终生只爱苏红莺一人,或者说只有苏红莺一人是他的妻子。柳如笑比肖其父,于风流一道大有过之。

柳如笑作愠色:“小姐何以这等出口不逊,辱及家严?”

“她怎么能有教养?因为她说不定是从哪家青楼花堂里跑出来的野鸡!”

这句话可真损透了!

柳如笑大惊,那小姐大怒,云开握紧了拳头!

楼下走上来一位斯斯文文的美小姐。

斯斯文文的美小姐说话可一点都不斯文!

那女子厉叱一声,朝她扑来,出手狠辣,打她的脸和胸!

她却猫一样灵动,一闪到了柳如笑身后。

那少女的拳掌呼呼呼地打到柳如笑身上,反震得她双手麻痛,呼痛甩手。

“你怎么不打了?”柳如笑问。

“呸!你坏死了!”少女啐道。

“唉,这年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无理取闹的野丫头不怪自己不守名教礼规,反怪被打的人坏!呸!”

猫一样的少女也啐了一口。

“有本事你别躲躲藏藏的!”

“小姐我可不是那种疯疯颠颠抛头露面的野丫头!动辄出手,有损闺阁斯文!”猫一样机灵的少女道:“名动天下的柳公子,我今天不但请你吃酒,而且还想给你买一个丫环伺候你,你看好不好!喏,这是那丫环的佩玉,你嗅嗅,有什么味儿?”

玉佩伸到柳如笑的鼻下,他道:“很香呵。”

猫一样的少女啐道:“呸!很臭嘛!”

那少女大惊!怎么一招之间,自己的佩玉就到了她的手里,而且如此辱我,岂有是理!她娇叱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口一尺长的短剑,娇叱道:“你找死!”

一剑刺向柳如笑!

她算准柳如笑不会打她,必躲此剑,则那个少女就会暴露出来。但她没有算准自己的武功和柳如笑的功夫之间有多大差别,所以柳如笑不但没有躲,她的剑也到了他的手里。

“你们何苦非得打呀杀的,做个朋友好不好?秀儿,你向她陪个礼吧!”

秀儿是谁?西门独秀!

一个斯文小姐怎么会有神偷妙技?因为她的父亲就是自称“人间第一天上第二”的圣手神偷西门三郎!

西门三郎和柳南风是好朋友,和柳如笑是忘年之交。一年多前,西门三郎和东方一锋在陪柳如笑上姑苏寒山寺的路上,曾大骂柳如笑太笨,说道:“我没有女儿,有了也绝不会嫁他这个大笨蛋!”

他有女儿,西门独秀不但生得十分美俏,而且偏偏就爱上了柳如笑!

西门独秀啐道:“你偏心!不怪她骂你不是个正人君子,为什么让我给她赔礼?你见异思迁嘛!”

柳如笑有点窘:“你别胡说!是你先骂人家的嘛!”

西门独秀想了想,终于从他背后钻出来。

“我给你赔礼,是看他的面子,你可别以为我的功夫打不过你!”

那少女总算遇到了克星,放不下脸来,但接连受挫,面子上又过不去,偏转身子道:“哪个要你赔礼。”

“你不要我赔礼?那可好极了,我把这个玉佩香铭随便扔到一个男人爱去的地方,给他们拣着了,一定很好玩!”

男人爱去的地方除了酒馆、赌场就是妓院。少女听了大急:“你敢!”

玉佩上刻着她的姓氏和标识:一个大篆的古体“云”字和一朵玫瑰花。

西门独秀道:“你若不向我赔礼,看我敢是不敢!”

柳如笑道:“秀儿,别胡闹!大家相识便是有缘,何苦闹别扭?”

这话是说给那少女听的。那少女只好微一裣衽施了个万福礼,道:“我叫云花,适才冒犯少侠了!”

西门独秀道:“不给我赔礼?不算数!”

柳如笑道:“云小姐可是中南云水山庄的大小姐?”

云花点头。柳如笑道:“令兄云开公子不幸身受魔劫,在下曾将他送上火莲寺,不知现在却到了哪里,若得苦觉大师施治,想必已经痊愈了。”

云花道:“我和爹都出来寻找他,现在还没有消息。”

柳如笑道:“我想不会出什么差错。”

西门独秀撇嘴:“你为什么替他着急?”

柳如笑忙岔开话题,因为秀儿是诸女子中最狡黠难缠的,连龙芳都让她三分。

“秀儿,我知道你最爱喝京口百花。云小姐请客,你可以尽情地喝了。”

秀儿听了心里高兴,口中却道:“灌醉了我,你正可以成其好事溜之大吉呀!”

京口百花是镇江名酒,甜而有劲,质似绍酒而独有百花之香气,曾为贡酒,故人称为“京口百花”。

堂倌用藤篓提来三坛京口百花,一人一坛,稍大的那坛放到柳如笑面前。

将及午时,客人多了起来。

有几位面目不善,都带着兵器,说话刻意粗声粗气,喝骂堂倌手脚慢。大头堂倌低声下气地招待他们。

柳如笑扑落泥封,揭掉熟油纸(熟油炸过的纸晒干后蒙酒坛能不跑味),酒香冲腾,犹如百花盛放!

“好酒!”

“评!叭!哗啦!”

柳如笑的赞美刚出口,突听风声疾响,一抄手,抓住了射到耳畔的一枚松花蛋,而另一只酒杯却射中了他的酒坛,酒坛粉碎!

柳如笑怫然起身!

窗口处的云开亦怒目而起,云头宝刀出鞘!

柳如笑一怒又一惊,一惊复一怔!

云花也大惊,惊得说不出话来!

柳如笑放开握刀的右手。“是云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偷袭我又是何意?”

云开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在这里,为的是杀你!”

柳如笑惑然,不知道云开的神智是恢复了还是仍旧疯颠?看他身穿簇新的僧衣,显然是从寺中出来,应该是神智已清醒了呵!

云开此语一出,满楼皆惊!

云花更惊!她找柳如笑打架是假的,可云开呢?云开满目凶怒,显是真的。

“哥哥!你——”

云开怒火冲天:“这小子适才侮辱你,你居然又和他一同吃酒,真给云家丢脸!”

云花顿时眼含泪花!她平素是多么敬重这位斯文而英勇的兄长呵,可现在他却当众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听说他疯了,真象是疯了!

“你……你胡说!”云花委屈至极。

柳如笑皱眉:“云公子莫非喝醉了?”

云开一振刀,亮了一记,“怀云入岫”,云头宝刀竖抱胸前,这是“云家刀”云路三十六招的起手式。

“少废话!公子今日与你一死相决!”

柳如笑觉得莫名其妙,西门独秀幸灾乐祸地说:“早劝你莫要到处拈花惹草,你就是不听!怎么样,碰到硬碴了吧?云花的确花一样美,可她是玫瑰花,花上有刺儿呀!”

柳如笑心说秀儿也一样莫名其妙!明明我没惹云花,更没侮辱她,你见得清清楚楚。怎么也来胡说?是了,他们都在吃醋!

秀儿吃云花的醋。

云开吃他的醋——秋萍说云开是为了素音才发疯的嘛!

倘若如此,战与不战都两难。

云开怒啸:“你何不拔刀?”

西门独秀帮腔:“名动天下的柳公子,你莫非胆怯了不成?你若害怕了,乖乖地向云少爷赔个礼吧!”

柳如笑气乐了。“我武功虽然平庸,却从没有怕过谁!”

云花生怕他们果真动手。无论谁胜谁败,都会叫她万分难过。急忙挺身跃到二人中间,叫道:“哥哥!你别胡来!”

云开一伸手就把她推到一边去。

西门独秀道:“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要打就打,说杀就杀!”

云花怒道:“西门小姐!你存心让我哥哥出丑么!你安的是什么心?”

西门独秀笑道:“他们为了你打架,和我有什么相干?”

云花跺脚:“你——!”

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柳如笑去拔刀,西门独秀却又按住他的手。

“你在这酒楼上打架,无论谁败了都是当众出丑。我看这样吧——你们是不是真的要打?那好,你们不如到城外的荒野里去决斗,无论谁胜谁败,落个碧血黄沙好风景,却是没人看得见,好不好?”

两个少年同时道:“好!走!”

楼上楼下的食客们有很多也都尾随出来。

谁不爱看热闹?一般的打架也就算了,听说是云水山庄的少掌门云开公子为了他的妹子而和什么“天下第一高手”柳如笑决斗,这可是个非看不可的大热闹!

西门独秀却道:“你们这些人跟着干什么?”

有人笑嘻嘻道:“看热闹呵!”

西门独秀也笑了,问那位佩刀答话者:“你爱看热闹?”

“是呵!”

“你老娘在家偷汉子,叫你后爹给抓着了,正在和人打架,这样大的热闹你怎么不回去看呵?”

“呀呸!”那汉子大怒,便欲拔刀,但终于住了手。没等看到别人的热闹,自己先和人打架那可不好玩。

西门独秀秉承她老子西门三郎的禀性,说话十分尖酸刻薄!

“喂,云公子和柳公子,你们去决斗拼杀,必有死伤,要是跟着一群野狗想吃死伤者的肉,那好玩不好玩?”

柳如笑道:“当然不好玩!”

西门独秀一指众人:“那你为什么不先把野狗赶走?”

柳如笑停步,回身:“你们不许跟着!”

热闹是看不成了,还挨了一顿臭骂!

无论谁被人骂了心中都会不舒服的,何况其中有几位是江湖中的带刀豪客。那位最先挨西门独秀骂的汉子终于抽出佩刀!

“老子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谁也管不着老子的鸟事!”

柳如笑朝他逼来,他霍霍霍地狠劈三刀!

秀儿笑道:“想不到野狗还会少林披风刀!”

柳如笑问那恶汉:“你有没有不愿去的地方?”

说完,一拳打出!

拳头从刀光中穿出,正打在汉子的下巴骨上,汉子连叫都没有叫出,一式“燕子穿帘”,身子平直如射箭地飞了出去!

所有人都站住,都惊怔,都恐惧!

谁还敢跟着看热闹?

热闹固然好看,但若搭上命来看,谁肯?

郊外,荒野,有灌木林。

一条大河从林中穿过,如银蛇从青石间爬出。两岸沙滩宽阔,黄沙。

北岸,沙滩上。

正午的太阳照在河面上,银光耀眼!

但刀光更耀眼,更森人!

将有鲜血染红黄沙!谁之血?

西门独秀道:“碧血黄沙,说来的确是一种很好看的风景——”

云花怒视她,大有一剑杀她之心。

“——可是鲜血很快就会渗没,或者被河水冲刷掉,留下来的又有什么?只有痛苦和仇恨!你们都是聪明的后生娃儿,对不对?聪明人怎么会让世上只留下痛苦和仇恨呢?”

云花听了,恨不得过去拥抱她。

“云花,你想不想让他们打架?”

“不想!”

“我若能劝住他们,你肯不肯叫我三声姐姐?”

肯!当然肯!云花立即就叫了三声秀姐姐。

西门独秀问:“你们真的要决斗?”

两位少年都已拔出刀来,都已蓄势欲发!

西门独秀问柳如笑:“云公子打破你的酒坛,你是不是很生气?”

柳如笑不会撒谎:“是。”

西门独秀道:“他若是真的认为你侮辱了云花,为什么当时不动手,却要等我们和好后打破你的酒坛?”

柳如笑立即就收起了玄铁柳叶刀。

西门独秀又对云花道:“你为什么不问问你哥哥,他为什么打破酒坛?”

云花问,云开用只有她才能听清的声音吐出一个“龙”字。

云花惊问:“你是指神龙会?龙雪山?”

云开不语。西门独秀道:“云公子的暗器手法十分精妙老道,他本应以松花蛋打酒坛而以酒杯打你,可是他却恰好颠倒了用。”

柳如笑心说松花蛋上所蕴的内劲也不小,倘若打中脑袋也得昏晕!

但相互较试武艺本是武林人的常事。

“若要动手他早该动手,若要打人本不该打酒坛,所以,他的目的是要告诉你不能喝那坛酒。为什么那坛酒不能喝?只因为酒中有毒。酒中怎么会有毒?因为酒店是‘神龙会’所开设。云公子怎么会晓得?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曾对我说过,云公子也曾上洛阳白马寺,紧随在龙雪山的身旁;而且我听说云水山庄至今仍与‘神龙会’在做些好买卖,是不是?”

云花答:“是的。我们一直在帮他们贩运盐铁和丝织品,还有粮食和楚刀!”

吴楚刀剑,天下一绝!一般人贩运刀剑,一定会引人起疑,但云水山庄贩运什么都不会有人敢猜疑和劫行。

“所以,云公子既不想让你喝那坛毒酒,但碍于和‘神龙会’的关系,又不能直言点破,所以只好打破你的酒坛。你必会震怒,为不使神龙会的人看破,他只好以你侮及云花的名义向你挑战!我说得对不对,云公子?”

云开点头又摇头:“可惜有一点你没说对!”

“哦?哪一点?”

云开一字一顿:“我的确想杀了他!”

云花刚刚松弛的心又紧张起来。

她抓住云开的胳膊摇撼:“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柳公子?!”

云开的胳膊绷硬如铁:“你不必多问!”

他的心是不是也坚硬如铁?

西门独秀也很惊诧:“我知道有一出戏叫做《杀孤救孤》,云公子何以却救孤杀孤?”

柳如笑道:“我知道!”

西门独秀不相信:“你知道?”

云花十分惊疑困惑:“为什么?”

柳如笑看了云开一眼。云开的眼光比刀光还可怕!他笑了笑,道:“为了男人间的事,你们不必多问了。”

如果说出原因,两个少女一定会讥笑云开。云开要杀柳如笑,实在有点无理。

如果是柳如笑抢了他的女人,倒还说得过去。柳如笑想起了中原第四大剑客东方一锋。

东方一锋的女人被他的朋友挖了墙角,但他既没有恨女人也没有恨朋友,只是再也不沾女人了。

“如果一个女人不喜欢你,你就算杀光天下的男人也没有用!”

这本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道理,可惜懂得的人似乎并不多。

就算懂得,可是很多男人还得为“名誉”而战。无论如何,自己的女人被人撬走,都是一件既不好说更不好听的事!

很多男人乐于勾引别人的女人,可轮到自己的女人被别人勾去,他就会气得发疯!

“你的女人喜欢别人了,说明你至少在她所喜欢的方面不如那人。若再去杀了他,是不是有点儿无聊?”

这也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道理,只不过肯相信的人就更少。

象东方一锋这样的人的确极少。

而云开毕竟还很年轻。

而且为女人决斗,本就是古来的习俗。

这的确是男人间的事情。

柳如笑朝云开一抱拳:“云公子恩怨分明,敢作敢为,不愧英雄本色!在下适才于酒楼受公子警醒之惠,本不宜与公子交手。但‘云家刀’云水一百零八路刀法是武林八大名刀之一,在下心仪已久,早想领教领教了。请云公子赐招!”

玄铁柳叶刀出鞘!

刀闪寒光,寒光耀眼,杀气袭人!

云花大叫一声:“住手!”

她冲到二人中间,问柳如笑:“柳公子有没有必要非得跟家兄动手?”

柳如笑答:“似乎没有。”

她转向云开:“我们是兄妹手足,长这么大我是不是没有求过你任何一件事?”

生为云水山庄的大小姐,自幼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有什么事需要求哥哥?

“今天我求你一件事:你立即回庄子去,全家都在为你着急!你若一定要和柳公子决斗,我不管为什么,都会立即死在你的面前!”

她手中的护身短剑虽仅长一尺,但用来自杀是足够了!

云开了解妹妹,她是个非常任性的女孩子,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云开只好收起了宝刀,说道:“我本不是你的对手。”

说完,转身朝林外走去。

林外,静静地站着二十位健汉,一色白衣,一律佩乌鞘云头刀!

“给公子请安!”

二十名健汉一齐躬身施礼。

他们是云花挑选的护驾铁卫。因为小姐吩咐他们没有呼唤不得走进酒楼,所以他们就连荒林都不敢进入!

云家的刀手,的确训练有素!

云水山庄在江湖中的威名,确非幸致!

云开对他们很满意。如果他们冲进林中去和柳如笑动手,就会大大堕损云水山庄的威名。他瞟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辛苦了。”

为首的云无形再次躬身答道:“少爷安然无恙,是为全庄之福!”

众健汉附和。

云开道:“老爷也亲自离庄了?”

云无形答:“我们和老爷同日离庄,至今已有五天了。”

云开道:“知道了。你们侍候小姐吧。”

云无形问:“少爷要到哪里去?”

到哪里去?云开不知道,他心情很烦闷,不想回庄子去。“你们告诉老爷,就说我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不用惦念。”

云无形道:“全庄上下都为少爷悬心不安!少爷还是回庄子去吧!”

云开愠色道:“我几时成了必须让你们呵护的三岁娃娃?”

云无形立即躬身:“少爷多保重!”

云花跑过来,拦住云开。

“哥哥,你还不回庄要到哪里去?”

云花的忧急溢于言表,关切之情令他心中感动,但他只是默默地盯着妹妹。良久,突然问:“咱们‘云家刀’最厉害的并不是云水一百零八路刀法,你知不知道?”

云花惑然摇头。云开突然又问不相关的话题:“你是不是立即回庄去?”

“我……我……”云花支吾,脸有些红。

云开笑了,一种苦笑,落寞的笑,惆怅的笑,忧郁的笑,倦怠的笑,然后沉重而缓慢地说道:“即使我的刀法和内功都不次于他,我今天也会败的。”

——那为什么?

云花没有开口,但她惑然的表情云开是理解的。朝夕相见的兄妹,他怎能不理解她的心思?

“因为他的确是个君子。”

柳如笑在道义和心理上首先就胜了。

柳如笑对待云花的作法,已使云开不能不佩服。换上云开,他未必能那么忍让,那么宽和厚正。但云开能认输,因为他也不是小人。

老子曰:“夫唯不争,是以不能胜”。

任何首先启衅、锋芒咄咄的行为,都必会露出身心上的空门破绽。空门虚,破绽弱,以虚弱对高手,结局是注定的。

但云花不解:“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云开沉默良久。

——也许因为知道杀不了他所以才一定要杀他;也许这就是妒嫉;也许我是想死,想让素音知道我多么爱她;也许向他挑战是为了恢复我的信心;也许不向他挑战我就无法向自己的荣誉心作交代,因为我是云家的后代,云家的后代不能要懦夫!

但是这些话他怎么向云花说,又怎么能说得出口?云开是孤傲的。这种孤傲使他不能眼见柳如笑中毒,这种孤傲使他不能不向柳如笑挑战,这种孤傲又使他不能不承认“我本不是你的对手”。

敢于认输本就是一种真正的孤傲;只有真正清高孤做的人才敢面对现实面对失败,因为这是对自己的良心和荣誉负责!

敢于认输通常都不是真正输到底了,通常都意味着他将蓄力翻本。

而不敢认输一味掩饰巧寻借口下台的人,他们所有的根本称不上清高孤傲,只是脆弱而可怜的虚荣罢了!

这样的人就算形式上胜了,其实质也已输了,而且是一输到底!

自古没有不败的英雄。

敢输敢败才是本色英雄,真英雄。

云开道:“也许,如果你是男人,或者等你再长大些,你就能明白了。”

云花的确不明白。她忽然发觉哥哥此次离家后,变化忽然非常大。

云开削瘦了,憔悴了,目光复杂而沉郁了,新生的胡须油黑如春草——更大的变化是心思和行事有点叫她感到陌生,感到有点难以捉摸,感到他有点神秘飘忽难以亲近。

她不清楚哥哥的经历和遭遇,她只听说哥哥受了某种极大的磨难,事态很严重,详情则不清楚。在云家,秘密从来都是真正的秘密,永远只有应该知道的人才能知道。如果云无形突然离开庄子,不会有人问他到何处去做何事。如果他不说,连他的妻子都不能问。如果云遮天命人把庄前的井淘干,绝不会有人敢问为什么,如果老爷不说停止,就算要淘一辈子他们也得认真地去完成。

这就是云遮天的作风,云水山庄的规矩。

云开酷肖其父。

所以,云花没有问哥哥究竟出了什么事,虽然她对此极为关心。

哥哥有什么重大的心事?经历了什么磨难?为什么神色抑郁落寞而疲倦?他一向话不多,但他不是个阴郁的人。以前的云开,明快而干练,从容而潇洒,信心能从他的语气和眼睛中流溢挥发!可现在呢——

现在云开已转身走了。

他的步履沉重、缓慢但很坚定……

他甚至对妹妹连一句嘱咐都没说。

也许因为本来就不必多说。他明白妹妹的心思,他不想干涉她。柳如笑是个君子,云无形所率领的十九位刀手又都是身手矫健、聪明而忠诚的硬汉。

大河流波,波光闪耀,清风徐来……

柳如笑和西门独秀朝云花走过来。

泼辣刁钻的云花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柳如笑道:“我们是不是还应该去喝酒?”

西门独秀道:“应该再去喝京口百花?”

云花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从这两句话里,她听出了谅解和感谢,他们没有记恨云开,而且把她当成了朋友。

云花问:“家兄到底为什么要和柳公子动手?”

柳如笑道:“令兄没有说,我怎么知道?”

云花点头。哥哥说得对,他的确是个君子。

秀儿问:“你会不会当真和他动手?”

柳如笑道:“会的。因为他是个有责任心和荣誉感的人,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必须尊重他的意愿。”

秀儿哂然笑道:“你们男人的确有点莫名其妙,变化之快,真象天上的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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