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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云水山庄

萧雨路不愧是“五花剑客”中的第一位高手!

其剑法的精奇诡辣实已深得剑术奥义!

“潇湘剑,潇湘雨,

五花剑客第一奇。”

萧雨路被誉为“五花剑客”中的第一奇剑,的确是恰如其分的。

眨眼间他已施出二十余招辣手杀招!

假面剑客却似乎被迫连连后退,手中剑居然不能进招!

可是,梅无心却感到心寒。

他似乎明白假面剑客何以连连后退。

乔宁一招就惨败,萧雨路怎么能连续进攻了二十七剑而不败不险?“五花剑客”的剑术的确高低不等,但差别绝对没有这么大。

也许,假面剑客是在故意让萧雨路尽施剑法以便掌握他的“潇湘剑法”!

假面剑客为什么要了解“潇湘剑法”?

如果他的剑术低于萧雨路,那么他这样做就是在找死!

如果他的剑术高于萧雨路,他又有什么必要了解“潇湘剑法”?

有锦绣华服的人,何必去偷别人的敝衣麻葛?

莫非他真正要对付的人并非萧雨路,而是另外的掌握“潇湘剑法”的高手?

倘若如此,梅无心不禁有点悚然心寒!

梅无心感到心寒的还有一点:“五花剑客”既称齐名联剑,一向都是遇高手则五人联手齐上的。可是,车大头已死,乔宁的剑已断,而四个人相互猜忌仇疑,“五花剑客”已不复存在了!

就算合力杀掉假面剑客,可四人之间还得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杀!

朋友?朋友有时比敌人更可怕!

誓约?当利益和誓约冲突时,谁还遵守誓约呢?

眼前,剑气冲激;耳畔,剑声霍霍!

突听叮地一声响,萧雨路的剑击在假面剑客的剑脊上,接着就掉了下去——

苦练剑法参悟剑道的含义就是为了消除剑法中的破绽。

没有破绽的剑法极其稀少!

甚至可以说,没有破绽的剑法几乎就没有过!

有无破绽是相对的。有时,一套很完美的剑法在强于你的大高手眼里,那真是破绽百出的!有时,高手所使出剑招看上去极为稚拙,却使你难以破解!

但剑法的确有优劣之分。

高超的剑法就是将剑制的长短宽窄轻重、力道的大小缓急、人体动作的配合和极限,招与招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等诸多因素有机融合的攻防体系。

剑术是剑法的运用,比剑法更难掌握。

只有有了高超的剑法,才能有高超的剑术。

剑道就象禅,绝对需要悟性!

为了克服弥补剑法中的破绽,剑家们大致从三个方面努力:快、奇、繁。

剑快就难以被对手抓住时机;

剑奇就难以让对手识出破绽;

剑式繁复弥补了招与招之间的空隙。

萧雨路的剑法非常完美地具备了上述三大特点。

但高手相争,斗的并不仅仅是剑法,而是剑术。剑术就是剑手的身心剑和剑法及环境的结合。

结合的程度和层次就是剑术的高低之分。

萧雨路的剑术也的确极高!

如果他的对手是肖大义,那么肖大义一定会承认:他的剑法几乎就没有破绽。

但他的对手是假面剑客!

他施出三十六招后,假面剑客的剑忽然刺出——

滞重的刺击,却是准确地抓住了萧雨路身法和剑法同时出现的稍纵即逝的些微破绽!

一剑穿喉!

假面剑客似乎根本就没有施展剑法,似乎只是在专门等待这个机会,似乎如果一个五岁童子能窥准这个机会,也一样能杀了这个名震江湖的大杀手!

萧雨路的剑刚好来得及在他的剑刺入咽喉时挥剑格击,打在他的剑脊上。

这只是刹那间的事,发生得比闪电还要快速!

所有的真气都从伤口泄出,萧雨路只好撒剑,眼前一亮又一暗,然后视线模糊,大脑中出现各种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图案……

他晃了几晃,心有不甘地慢慢栽倒。

他的确心有不甘!

不但心有不甘,而且满怀怨毒!

不但满怀怨毒,而且满怀困惑!

假面剑客为什么要杀他?!

该走的都从古寺中走了,该去的地方自然是酒楼。

高度紧张之后的确需要喝点酒,以便使身心得到很好的松弛。

紧张之后最好喝南酒,江南所酿的低度数起力慢回劲长的甜酒。

三个人各自默默地喝下三碗后,李秋霜开口了,他一向极少开口。

“究竟是谁出卖了我们?”

如果是车大头,为什么车大头死了而梅无心却没有死?

如果是萧雨路,假面剑客为什么却杀了他?

如果是乔宁,为什么他敢自认卖友而梅无心却又说他是君子?

梅无心道:“我知道不会是乔宁。如果是他,他不会冲进屋去要做脱点子而被人断剑和被打成内伤。”

做脱、点子是行活切口,指杀人和被杀者。

乔宁的剑是宝剑,他佩带了十几年。对一个剑客来说,剑甚至比生命还重要!

乔宁的后肋被打断了,手法甚重,不但内脏受伤,而且肤破渗血。只不过血渗得不多,他又穿着绿袍子,在那么紧张的场合中,他又强挺着,所以不易被察觉。幸而他背向梅无心,被梅无心看见了。

如果他没有受伤呢?梅无心会不会杀他?

“乔宁不会是叛徒。因为他绝对没有必要在那种场合自找倒霉,如果他是叛徒的话,他为什么要承认?他可以出卖我们,假面剑客就不会出卖他?假面剑客也许不会出卖他,但那完全是侥幸。而一个剑客绝对不能做没把握的事。希图侥幸,他的末日也就到了。乔宁自认叛徒,是极聪明的一招,他要引出真正的叛徒。在那种场合,真正出卖我们的人定急于找一个替罪羊。谁急于找替罪羊,谁就是出卖我们的人!”

萧雨路不但逼梅无心向苦觉动手,而且急于杀掉乔宁,所以他是真正的徒叛!

李秋霜道:“如果他不是叛徒,他也会那么做的。以此证明萧老大是卖友者根据不足,因为我也急于杀掉叛徒以泄恨!何况萧老大若是卖友的叛徒,他们为什么又要杀掉他?”

这是很尖锐的问题,梅无心难以回答。

“是不是你出卖了我们?如果不是,车大头为什么会死在你的剑下?”

这是更尖锐的问题,梅无心无法回答。

说车大头先向他动的手?谁做证,谁相信,谁知不是他先向车大头动的手?

乔宁道:“我知道梅三哥不会是那个出卖我们的人。因为进寺后我们的分工就说明了这一点。他让我们三个去拦击苦觉贼秃,而让车大头放风掠阵,自己去劫人。他若是出卖我们的人,他就不会这么安排。他一定不知道屋中还藏着那个剑客,否则带我们两个去,我们一定会被杀掉的。所以我才会在萧老大逼过来时,朝他身边退。”

李秋霜摇头:“此话大有毛病。如果以为屋中没人,劫那两个嫩崽儿是手到擒来的事,他何以派我们去禅堂拦击贼秃?”

彼时的谨慎,形势一变就成了破绽。

“谁能证明不是他在和那个人商量什么计谋想赚我们?他没有杀你,是因为他知道你受了内伤,又断了剑,就算你好好的,他也可以随时杀你,何必非在当时动手,何必不卖你个人情以证明他不是急于找替罪羊的叛徒?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乔宁哑然,去看梅无心。

梅无心简单地吐出了一个字:“有!”

只要搅进了浑水,谁能洗得出清身?

何况多年的杀手生涯,使他们都养成了残忍冷酷狠辣狡诈的品性,猜疑心都特重特浓!

李秋霜平素话极少,但节骨眼上的话却极有分量极其尖锐。

“‘五花剑客’从没有败得这样惨,这么稀里胡涂的!我们每个人,包括我自己,都有一份嫌疑。至少有两点,我实在想不明白:车大头为什么会死在你的剑下,萧老大为什么会死在那人的剑下?”

梅无心沉默不语。

“另外,我们究竟为什么要来劫杀那两个红点子?”

这个问题梅无心更不能回答。

“会不会是你们两个早就合谋好了来赚我们三个?乔老五所受的伤也许只是一个苦肉计?不然,那人能断你的剑,为什么却不杀你?”

果真如此的话,就什么都解释通了!

不但解释得通,而且极其有理!

李秋霜又道:“我知道你们也会怀疑我,所以只有一个法子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梅无心问:“返回通觉寺,去找他们印证?”

李秋霜道:“不错!”

三个人立即下楼。

乔宁问:“他们肯讲实话么?”

李秋霜反问:“为什么不能?”

梅无心突然笑了。

“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只不过我们怎么能知道你不是引我们去送死呢?”

李秋霜反问:“他们要是想杀你们,你们能不能从通觉寺活着出来?”

梅无心答:“恐怕不能。”

既然不能,为什么又怀疑?

李秋霜道:“你们既信不着我,你们拿剑好了!”

他解剑。把佩剑交给相互猜疑而且很可能是出卖自己的人手中,李秋霜太坦荡了!

“接剑!”

剑飞向梅无心,梅无心伸手——

接住的是空鞘!剑呢?

剑已刺入乔宁的心脏!

李秋霜!

“霜雪剑客”的心真如霜雪般冷酷!

要做剑客,就得冷酷!

这是他们同样信奉的原则!

重伤无剑的乔宁是不是忽然忘记了这个原则?他临死前想起的是什么?

——五花为盟,患难与共!

李秋霜是不是忽然忘记了这个誓约?他动手时想的是什么?

梅无心在李秋霜抛剑的刹那间就意味到不妙,但还是迟了一步!他望望一倒一立的两个人,什么也没有说,把剑鞘抛还李秋霜。

李秋霜的剑术绝不比梅无心稍差,但若乔宁伤好后和梅无心联手,则李秋霜必败无疑。

——此时除掉乔宁,梅无心就奈何不了他李秋霜!

——也许李秋霜才是那个卖友者,整个圈套都是他设计的!

但梅无心既没动手也没说话。

事已至此,他又何必动手何必多话?

李秋霜道:“你何不动手?”

梅无心淡然道:“他死在自己朋友的剑下,与我有什么关系?”

李秋霜问:“他死的冤不冤枉?”

他怀疑乔宁与梅无心合谋赚他。现在势钧力敌,梅无心总该说出实话了!

——冤不冤枉乔宁都已死了,又何必再问?乔宁是剑客,剑客若连利害关系和危险都看不出,其死宜然!

——剑客杀人时,又何尝问过那人冤不冤枉呢?

江湖的道理,本就是生者和胜者的道理!

所以梅无心淡然冷笑,笑李秋霜不该问这种问题,这本不是剑客应该问的。

——剑客死在剑下,无论如何都不冤不枉的,因为从他佩剑那天起,他的一切,他的生死恩仇荣辱都已属于剑!

但梅无心明白李秋霜何以问这句看来可笑的话,他是在笑李秋霜低估了他的心智。

——也许,根本就没有人出卖我们“五花剑客”,是我们每个人出卖了自己!

这句话,梅无心同样也没有说出来。

他似乎已极其疲惫,身心都已极其倦怠。

死者长已矣,生者何须言?

长街静寂。围观的人都在静静地惊讶地看着他们俩。他们俩的中间,踡卧着已完全解脱的乔宁!

暮色苍茫。梅无心的身影完全映在如血的夕阳中,忽然显得极其缈小孤单而旷远。

夕阳似已疲倦。四季交替,人生更迭,唯有鲜血和争杀是不变的主题。千古以来,每一个黄昏都有鲜血激溅,都有人倒下。

据说没有太阳就没有生命。那么这黄昏的鲜血是不是给这造物的献祭,以使它在饮过鲜血后能消弥疲倦,明晨能继续喷薄升起?

如果不是,为什么它所创造的生命在每一个黄昏,注定会让某些人的鲜血流洒?

没有人回答。梅无心已缓缓退入夕阳中,慢慢地变小,终于完全溶入夕阳的血色中。

同一个时间。

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神色疲倦的少年人,踉踉跄跄地冲进一户住家,一头栽倒在床上!

这个叫花子一样的少年带着乌鞘长剑。

他就是丁香!

同一个时间,“云家刀”的老掌门人云遮天已离开云水山庄八百里的路程。

云家是武林世家。

云氏子弟不但世代人人习武,而且子弟中有人做过品级很高的武将。

云家的刀很特殊,是云头刀。云头刀没有刀尖,刀尖回卷圆如云头。

特殊的刀就必有特殊的刀法,特殊的刀法必然是特别有名的刀法。

“云家刀”是武林八大名刀之一。

使刀的门派和刀手不知有多少,可够资格称为“名刀”的只有八家。

名震武林的刀法绝不可能是捧出来的,而是用别人的鲜血写成的。所以,“名刀”之家,不但要有好刀和好刀法,也必须有杰出的英雄人物才行!

这样的英雄人物都是叱咤风云、纵横江湖、笑傲武林、经历神奇的人!

云家代代都有这样的人。

没有这样的人,名刀之名就要被毁,世家就会被扫荡,世家的血就会书写别人的光荣!

云遮天就是云家所必须的那种英雄。

一家一族中只要有两代著名的英雄,其势力通常都非常大。

“云家刀”传了八代,传到云开时将是第九代。

云家的势力非常大。

大到什么程度?

新任太守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拜访云遮天!

州府所在的几乎全部银号、钱庄、绸缎行、首饰店、米店、肉铺、车马行、赌场等,都是云家的产业!

云遮天任族长和刀派的掌门时,云氏家族中可以行走江湖的刀手有三百人!到云开长到十八岁时,可以行走江湖的云氏子弟已有五百人!这五百人当然不是个个都由他亲传刀法,但个个都得过他的调教和指点。他们的刀法是否已达到可以行走江湖的份儿,得云遮天亲加考较。当他拍拍你的后背时,你就可以到江湖去,可以说自己是云家的人,练的是云家刀!

这些人到江湖中,固然并非个个都是够品入流的高手,但绝不比任何一个门派帮会的中上子弟差。

敬畏于云遮天的赫赫声威和势力,这些年来敢轻视招惹云家子弟的人的确很少。

所以,当他得知公子云开被人侮辱身遭厄难而致疯癫时,他的震怒是可想而知的!

他四十三岁时才喜得云开,而且云开是他唯一的儿子。

云开还有一个妹妹,云花。人长得花一样美,是云遮天的四姨太所生。

云遮天离开云水山庄后,云花也离开了。

云氏子弟出动了三百人,为了寻找云开。云花也是寻找哥哥的,带了二十名随从护驾。

云遮天却只带了三个人。这三个人是他亲传武功的高手。

云遮天做事一向讲究精练、干净、迅速、准确、实用。他如今虽老,脾气禀性却没有改。英雄本色,何必改?

同一时间。

一位穿僧袍的少年人拜别少林寺的掌门无知高僧。无知老僧银须飘展,双目如井深邃而亮。

“施主神智虽复而情魔未斩,此去红尘恐有劫难!阿弥陀佛!”

少年人拜伏在地,但没有说话。

无知大师一挥袈裟大袖,道:“世事无常,宜以佛心为皈本。凡事有缘则生,妄求无功。老衲此劝,但愿施主三思之。你去吧!”

少年再拜,长揖而起,然后转身,大踏步走出山门。

他就是云开!

苦觉将他送上嵩山少林寺,请托无知大师为他施治。无知的佛品和武功是当世释门和武林的泰山北斗。无人不敬。

无知不但给他服了清神祛邪,镇静醒心的灵丹,而且以无上内功依中医秘术“灵龟八法”,在他的奇经八脉中取手太阴肺经的少商穴、手阳明大肠经的合谷穴、足阳明胃经的冲阳穴、手少阴心经的少冲、神门、灵道、少海等四大井俞经合要穴,共计三十二处大穴,都是治疗精神邪滞、气血逆冲而致心智失常的要穴,用元阳内力冲透,使云开吐黑血呕黄痰,大叫而醒,醒后痛哭!

痛哭是此种疗法的必然现象,若不哭则意味着邪魔并末根除。

对男人和女人来说,有两种最重要的最常用的解除烦恼的办法,那就是哭和睡。

——痛哭能够宣泄郁闷;

——睡梦可以逃避忧烦。

他清醒以后,无知并不问他为什么而疯魔,反倒是和他谈起了武功,而且居然谈到了“云家刀”!

踱到寺中的一座大池旁,无知大师道:“少施主可知宝宅何以名云水山庄?”

“因为‘云家刀’一百零八路,分天罡地煞之数,前三十路为云,后七十二路为水,故名云水山庄。”

无知大师听了,点头又摇头,然后长叹。

“大师这是何意?”

“这云水一百零八路刀法,老衲也勉强能够使来……”

云开一惊!

“云为水生,水为云降。天罡地煞两套,一如太极中的阴阳,是相辅相成的。但这并不是‘云家刀’名震武林的精奥所在,少施主也没有说出‘云水山庄’的真正而完全的含义!”

云开更惊!

“老衲听说,‘云家刀’云路飘忽刚猛,水路阴沉流畅,但它最精奥之处却是云水两界之中,暗含另一套刀法,其法简练威烈,其象雄浑凝重,其名曰‘山’。这才是云水山庄的全部含义。”

云开惊得连嘴都合不拢!

“大师此言当真?家严怎么从来没有说起过?”

“阿弥陀佛!老衲只是听说而已。令尊是本寺的有功施主,数次捐献重金,老衲幸识宝颜。但令尊似乎也没有掌握云家刀法中的全部精奥。”

“大师会否?”

“阿弥陀佛!老衲年轻时一心嗜武,忝居‘少林十八罗汉’之列,曾与令祖云飞扬是方外之交,切磋武技,得云老施主授以云水一百零八路刀法,已是幸之至矣,焉会其至法?”

——家传秘术,岂可倾囊授人?

“这么说,我爷爷会了?”

无知摇头。

“是大师不知,还是我爷爷也不会?”

“少施主自己如何不悟?”

“我?我……”云开不知如何说。

无知突然挥掌如刀,斜切云开肩头!

“看招!”

云开疾举臂格架,无知的右手却已到他的肋下!

肋是弱处,最忌讳的空门!

一股柔和的大力将云开抛落池中!

云开这才看见无知所立处的池壁上刻着三个字:洗心池。

池水不深。能洗心的水也许一点就够了。

洗心濯垢,虔诚向佛?

无知道:“情欲苦海,苦海无边!”

云开回头。身后的池壁上刻着四个字:回头是岸!

云开惊怔,呆立半晌,决然向落水处跃去。虽然回头是岸,但他并不想回头?

无知大师轻轻叹了口气。

佛法精奥,佛道高深,有几人能悟?

无知大师所以讲“云家刀”的奥秘,是希望云开能从此全心于参悟武功秘奥,以此斩却情魔。

劝人醒悟的方法有多种,无知大师的这种方法有时比当头棒喝有效。

可惜云开并没有回头。

他在洗心池中只洗湿了肮脏的白袍。

他换上了一身新僧袍,却并没有换心。

无知大师也并没有特别失望,因为悟道与否,端赖缘份。

何况青春少年,最神往的就是情。

情者,青春之心也。

佛门首戒情色,因为戒之最难,因为它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

情者,魔也。魔在本性中,醒戒何其难!

其实又何必醒何必戒?

情双好,百岁犹嫌少。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三十三种天界中,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种病中,相思病最难熬!

倘得情梦温柔乡,谁个肯醒?

醒来的人,都是温柔已冷,梦已破的人。

云开是云家的独子,他不能出家做和尚,那又何必看破红尘?

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

何消此愁?把酒楼头,看无情水,悠悠东流!

大南酒楼专售南酒,女贞、花雕、京口百花、老绍、竹叶青等都是上品。

云开的面前,摆着一盘蜜饯,一盘油糕,四只松花蛋,两只酒坛,一只已喝光。

竹叶青,是一种滋补的好酒。

可惜酒只能滋补他的身体,却不能滋补他的心。他的神智虽恢复,愁却没有除。

借酒浇愁,愁又焉能不甚?

愁绪入酒,酒意朦胧时,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他看见了一个人!

他立即握紧了双拳!

云遮天一向对自己的儿子极有信心,他虽然对云开进行严格训练,可也对他非常宠爱。

云开以前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过。云开虽然是个心高气傲的世家公子,却不是那种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儿。云开讲究吃喝,但从不过分;云开善赌,但他从不在银钱上论输赢,他只把赌当成训练手劲和心智的一种游戏,一种观察人的手段。

——要赌就得赌到底。不在乎银钱的人,怎么会在赌上拼命?

——嗜赌的人只有三种:希图侥幸的人,贪婪的人,暴发而渴望输得精光的人。这三种心理对学武者都是致命的忌讳。

云开十三岁开始接手赌局的经营,一个月后他就说出了上面的话,云遮天怎么能不欣赏他的儿子?

不了解赌弊的人不能开赌场,就象不了解嫖妓的危害就不能开妓院一样。吃喝嫖赌,赌在最后,因为赌的危害最大。

云开从没有做过冲动莽撞的事,在武林的后一辈少壮中,云开的声誉甚高。

他不但自律甚严,而且很有头脑。一年多以前,当龙雪山假扮的“龙头老大”挟迫云家加入“神龙会”时,云遮天本想斥绝,但云开却说服了父亲。他不但派云无踪和云无影参加龙头老大对杨不二的劫杀,而且提供了相当大的一笔银子作捐献。他们虽未加入“神龙会”,但给了龙头老大的面子;龙头老大自然不宜做得太绝,所以云家非但安然无事,而且买卖做到了“神龙会”的地盘。

这样一位少年人,从哪方面看都是很优秀的。

可是他此次出道江湖,不但中了邪教的计,而且为了一个叫“素音”的女子疯狂,这个跟头栽得实在惨!

听到云开和云七郎不幸的消息,云遮天的震怒、忧急、焦虑是可想而知的,他立即派出一百多刀手出动江湖,打探消息,同时安排庄内外事务,准备应变。

当云开迈上“大南酒楼”,喝光一坛竹叶青时,云遮天已率三位云家高手,到了离“五花剑客”惨败于斯的通觉寺三十里远的落雁镇。

江南的三月,已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草长入膝,而北方的五月,仍有冰河未解,晨昏霜寒,所以,大雁此时才飞往北方。落雁镇,因大雁中途落下歇息而得名。

雁落时,是黄昏。

夕辉染红了沙滩荒树,人字形的雁阵落向沙滩,在晚霞的背景下映出格外鲜明的黑影。

一位撑着桐油伞的人悄然停在云遮天面前,低声道:“老英雄一路辛苦!”

云遮天点了点头,护驾的云新从包袱中模出一根金条,金条一闪,就飞进了那人的袖中。

那人低声道:“今夜有雨!”

说完,桐油纸伞就飘走了。

三更天,天上一丝云也没有。

一辆碧油车疾驰到云遮天下塌的“雁鸣客栈”,护车的是四个穿夜行衣的刀手,随行的身法十分矫健。

另一行黑影疾随而至,十几人,都带着兵器!

护车的刀手围车站定,做好防范。

黑影中有人低声吩咐:“掌灯!”

一盏西瓜大的纱灯立即点亮!

灯光照出一个人来,威风凛凛,正是肖大义。他低声喝问:“你们是哪路的朋友?”

四个刀手没有回答。静夜中传来惊雁的鸣叫,四个人仿佛听到了暗号,立即同时纵身掠起,没入黑暗之中。

肖大义吩咐:“把车赶走!”

一个健汉过来拉马,突然闷哼一声飞了回去,跌倒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

肖大义握住刀柄。“什么人?”

一条黑影从马头处转出,身材高大,肋下佩一口云头刀,正是云新。

“你们惊了老爷的清梦,还不快走,聒噪什么?”

肖大义仿佛不信:“云老英雄在此?”

暗中有一个人清清嗓子,假咳一声,道:“老朽云遮天。尊驾是哪一位?”

“在下肖大义,不知老英雄驾到,冲撞之处,请多包涵!”

“是‘三更夺魂刀’肖大义么?久仰,久仰!”

“肖某浪得虚名,不足以辱老英雄清闻!”

“老朽觉性不太好,喜欢安静,肖老弟能赏个面子么?”

打了我的人,又要我赏面子,这客客气气的说法却实在霸道,分明是撵我们滚蛋嘛!

滚就滚!人在江湖,就得能屈能伸。就算车中抢来的是肖大义的老婆,这口气他也得忍!不然,赔了夫人又折兵,实在不好玩!

他们可以折辱云开,却不敢在云遮天面前放肆。肖大义一直不许加害云开,怕的就是云遮天!

江湖之中,谁敢公然向云遮天挑战?

云遮天庆贺六十大寿时,就已身经大小三百六十战,每一战都耸动江湖!

肖大义一句废话都没有说,立即率人走了。

云遮天对云新、云胜、云标道:“启程!”

假面剑客究竟是谁,苦觉老僧并不知道。假面剑客根本就不让他询问。假面剑客从屋中出现时,素音和秋萍都大吃一惊。

“五花剑客”死的死,走的走,假面剑客也走了。苦觉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和尚已经追上了我,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华山你们就不必去了!”

该知道的苦觉其实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这个神秘人物的心机绝对阴沉而难以捉摸。

出卖“五花剑客”的人是萧雨路,可他却反而杀了萧雨路。凭他的剑术,他可以杀死梅无心等,但他却放走了那三人。

——这就会令活着的三大剑客互相猜忌残杀,岂不有趣?

然而,这显然并非全部原因。因为他杀死梅无心或者李秋霜,都会产生同样的效果,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出卖四大剑客的萧雨路?

他的剑术远高于萧雨路,为什么却“偷”萧雨路的“潇湘剑法”?

苦觉一边和通觉寺的方丈圆明老僧对奕,一边反复推敲这些问题。夜深有雁叫,灯花一闪时,两个值夜的和尚突然慌慌来禀:“巡夜的月空、月明、月照、月惠全部被杀害,两位女菩萨失踪!”

苦觉大惊:按理,梅无心和肖大义等人是绝不敢再入寺骚扰的。为防万一,寺前寺后派了十名和尚巡夜值更,却怎么又出意外?!

这种“意外”却在云遮天的意料之中。

他知道,给他送信和替他劫人的人,都不是一般的高手,而是货真价实、训练有素,办事干净利索的高手。

这伙人为他办了两件大事,一是告诉他云开在少林寺,由无知方丈施治;一是把云开所钟情致魔的素音为他劫到手。

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江湖中的好事都是有代价的:云遮天要支付五万两现银!

很高的价码,但是很合算。

在江湖行事,只要能不惹麻烦就尽量不惹麻烦,能让别人代为办成的事自己就最好不动手。这是一个老江湖的经验和智慧,他一向是这样教训云开的。

云水山庄家资百万,五万两银子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你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成!”

云开还很年轻,做不成的事老子自然不能袖手。

云开为之发疯的女人是什么样的女人?

云遮天对此极感兴趣。用正常手段得不到,那就用非正常手段办成!

云花的母亲、云遮天的四姨太就是他用非正常手段得到的,结果岂不是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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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残阳《搏命巾》作者: 柳残阳 类别:武侠全集 状态:已完结一片平地而起的庄院,灰黑色的石头院墙围绕下,庄院大门的青石牌坊更形威武,两侧的三方石柱烘托着中间一块镶着金色字体的篆匾:“玉马堡”!堡前是条十分清冽的河流,宽大平整的大石桥横过河面,桥栏两边各雕嵌着四座昂首扬蹄的石马,十二级青石阶直伸上去,堡里有三街六巷,俨然一个小小的城镇派头!街上有人来往,满面喜色,牌坊下几个老人拢着袖口在避风处闲聊着,五六个壮汉正提着大红灯笼,扛着朱绸褐缎匆匆来了,再过两天,就是玉马堡老堡主的六十大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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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之外

    天地是万物众生的客舍,光阴是古往今来的过客。死生的差异,就好像梦与醒的不同,纷纭变换,不可究诘。那么超越了生死,超脱了天地,在光阴之外,等待我们的是什么?这是耳根继《仙逆》《求魔》《我欲封天》《一念永恒》《三寸人间》后,创作的第六部长篇小说《光阴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