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长生心中实在很懊恼,虽然他们毫无血统关系,但名份如此,他只有把自己如火的热情压抑下去,烧自己的心,烧自己的灵魂……
“青妹!今天下午的事,我实在不对,好在我们是兄妹了,希望你不要记在心上!”
青姑仍然一言不发,她双目望着那微燃的火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葛长生迟疑了一下,再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同时也猜不透青姑的心意,但他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青姑对自己,并没有任何“爱”意,否则不能一点不露出来。
葛长生心头有些悲凄,停了一下,说道:“青妹,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青姑仍是不答,她站起了身子,一双明亮的眼睛,向葛长生一瞥,她的目光很凌乱,似乎有一种委屈和不安的神情。
她望了一眼之后,立时很快向门外走去,葛长生赶出去,叫道:“青妹……”
青姑已经走出了几步,她突然回转身子,用着很低的声音说道:“谁是你的青妹?你有你的沙妹妹……”
她说完此话,转过了身子,飞快地逝去。
这句话使得葛长生大大的震惊,他不知道青姑如何知道沙丽白的事,莫非是在新疆听说的?那她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可是葛长生又感到有些兴奋,因为这种话让人听来,总是带一点儿嫉炉的意味,男女之间,若是有妒嫉产生,就是有“爱”了!
“这样看来,她对我不是一点心也没有啊!”
葛长生感到无比的快慰,由于青姑的这一句话,使他已死的心又复活了,他决心用一切方法,来得到这个女孩子!
“最多三年,三年我就可以恢复本来面目,那我可以叫她等我!对!我一定要这么做!”
他意乱神迷的回到卧房,沉醉于美丽的幻想之中,梦一般的意味,梦一般的美,梦一般的舒适……但比梦要真实!
一个人总是不能太满足和愉快的,这时沙丽白的影子突然撞了进来!
入关之后,她始终没有出现过,但葛长生知道她必定在北京,也必定围伺在四周。
“对这个姑娘,到底该怎么办啊?”
他狠狠地搓着自己的腿,他知道,他决心要得到青姑,而沙丽白是决心要得到他!
“爱情就是这么神奇和微妙?”
梆儿打着三更,葛长生还在黑暗中自语!
两匹神骏的马,骑着老少两个奇人,离开北京城,向天津而去。
他们的行程是由翼入鲁,然后到江苏,再由长江水路直达四川,行程虽然很远,但走来却很方便。
套用一句写小说的话“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他们一路倒是平静无事。到这“虎牙山”的时候,尚三叹曾往访友,但却不遇。
这一天傍晚,他们已经来到宜昌,船家进舱询问,是否要抛锚休息,否则就要赶夜路了。
尚三叹算计了一下,这一路急赶之下,比原定的时间早了几日,当下说道:“不用赶了,就在宜昌靠吧,我们还要到镇上去玩去哩!”
船家恨不得如此,不一会儿的功夫,船便靠岸而泊。
葛长生一向不大坐船,这时不禁感到很不舒服,见船靠了岸,立时对尚三叹道:“老爹!我们上岸吧,顺便在岸上吃点东西。”
不料尚三叹却摇头道:“不!我们还是在船上吃饭,吃完饭再上岸!”
这一路下来,葛长生与尚三叹在一起,简直不知道受了多少气,至今他才发觉,这个老人多么的不讲理!
船家见他们靠了大镇,不上岸用饭,还在船上吃饭,心中大是疑惑,但数十天来,他们对尚三叹的脾气,早已领教过了,所以也不敢罗嗦一句。
这时已经是初春之际,鄂蜀一带早已温暖异常,葛长生及尚三叹在船头用饭。
虽然没有落日,但天空睛净,碧波浩荡,也有一番小可形容的美丽,尚三叹还用手指着连环的山影,笑道:“小子!你看这地方风景多好,不比你新疆大沙漠好过千倍?”
葛长生虽然醉心于这一片江山风光,但他对新疆仍有无限的怀念,闻言笑道:“新疆也有新疆的好处,这是不能作比较的!”
尚三叹哼了一声,说道:“哼!娘的!你倒怪会说话!”
葛长生懒得理他,独自饮着酒,欣赏着江岸美景。在旁听着尚三叹独自哼唱着河南小调悠悠自得。
想到入关之后的遭遇,实在是葛长生以往所梦想不到的,忖道:“现在我与尚三叹,好似成了真的父子一样了,真是怪事!”
他正在沉思之际,突见江面上荡来一支小舟,无意间他由中窗口望入舱内,只见一个姑娘的侧影,他不禁立时站了起来。
“原来她还在追着我……她到底要做什么呢?莫非就这么跟着我,到我答应为止?”
他正在想着,已听到尚三叹大嗓门叫道:“小子!见了娘们就这副德性,我看你这一辈子是没啥出息了!”
尚三叹只要离开了莫子青,他可是天不怕地不怕,闲话也是说起没完。
葛长生这一路可说是受够了罪,对付他说的话只有不加理会,否则准会惹出一场风波。
这时沙丽白的小船已经荡远了,她似乎急于赶路,直向上游而去。
葛长生见到她,心头便混乱,可是当她消失之后,他又感到空虚,这种心情是非常微妙的。
这么多日子来,沙丽白一直默默地跟着葛长生,她不怨不艾,但她决心要得到他,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她爱着他!
葛长生暗自伤神,良久才坐下来,闷闷地喝着酒,尚三叹的闲话可是没完,先是骂葛长生没出息,到后来竟提到他过去如何追求莫子青等等……
葛长生被他逼得不听不行,所幸尚三叹口才非常好,音调又滑润,倒把忧心重重的葛长生,引得大笑了好几次。
他们用完了饭,这才一同上岸来,当他们才上岸之后,突然听得江面上传来一阵清越的箫声。
尚三叹不禁堆上笑容,自语道:“这老家伙也到了!”
葛长生心中诧异,问道:“谁来了?”
尚三叹回过了身子,用着非常平和的声音说道:“一个老朋友,多年不见了!”
他语气平淡,丝毫没有一点儿兴奋之色,葛长生也回身望去,只见江面上荡来一叶扁舟,在小船的船尾上,坐着一个吹箫的老人。
他身材瘦长,丝毫不因年老而显得伛偻,他全白的头发编成一条又长又细的辫子,盘在了脖子上,身上穿着一件古铜色的长衫,显得潇洒而又悠闲。
葛长生一眼便看出来,这老人绝非平常人物,正待询问身旁的尚三叹,那吹箫的老人,已看见了尚三叹,他好似兴奋已极,立时停止了吹箫,由船舷上站了起来,向尚三叹不住地招手,并大声地叫道:“喂!喂!老三叹,等我上岸!”
却不料尚三叹猛然转过了身子,拉着葛长生的膀子,扯着就走,口中说道:“快走!快走!晚了可不行!”
葛长生被他拉得身不由己,随着他跑出了老远,心中好不奇怪,问道:“老爹!你的朋友不是在叫你么?”
尚三叹脚下不停,口中连声地说道:“就是为的他我才跑!不然我还要在河边上多玩一会儿呢!”
葛长生闻言越发觉得奇怪,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老朋友数十年未见,他乡得遇,原是人生四喜之一,你怎么还避开去了?”
尚三叹脚下仍不稍停,他似怕那老人追了来似的,他不住地回头观望,听完了葛长生的话,接口说道:“唉!你知道个屁!那老家伙是有名的罗嗦,早在数十年以前,我们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话箭子’,要是被他缠上了,我的妈!那可准把你烦死!”
葛长生仍然觉得太不合情理,好在尚三叹不合情理的事太多了,所以也就不以为怪。
他们远远看见一群人围着,尚三叹伸手指着,问葛长生道:“前面那些人是干啥的?可是练把式的?”
葛长生垫脚望了一下,点头道:“不错!正是卖艺的!”
尚三叹似乎很高兴,立时拉住了葛长生的手,笑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对于这种花拳绣腿的功夫,葛长生毫无兴趣,可是与尚三叹在一起,便是万事不由人,只好跟着过去。
他们来到人群之外,尚三叹伸手便往里,一人突然回过了头,操着四川口音道:“老龟儿!我就知道你准到这来的!”
尚三叹抬头一看,立时变得忖恼起来,葛长生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忖道:“你越不愿意见,还是越见不可!”
原来那说话之人,正是在江面上吹箫的老人,尚三叹气得头上发白,骂道:“奶奶!这真是冤家路窄,碰上你可完蛋啦!”
那老人一些也不愠怒,像孩童似的,伸过一支手臂,勾着尚叹的脖子,显得非常亲热地说道:“老龟儿!自从分别以后,我可真是想你,老子没有一天不想你!这几十年来,东南西北乱跑,就是找不到你这个龟儿……这一次巫山之会,我还怕你不会来,谁晓得在宜昌就碰到了,这才是老天爷有眼,我闷了好久的话,可以早点告诉你了!
“喂!你还记不记得,四十九年以前,我们在洞庭湖耍,那天天气特别热,你下水去洗澡,结果你裤裆里进了一条鱼……哈……还有一次,我们在金陵燕子矶……”
尚三叹脸色发白,好似中了毒似的,无精打彩,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噢……遇见你有啥办法?只好由你说了,走吧!咱们找个酒馆去,反正俺豁出去了!”
他说着拉着葛长生的手就走,那老人急忙地追上,又把手搭在尚三叹膀子上,边走边道:“……那次在燕子矶,天下大雪,我们在雪地里谈天,后来莫子青来了……”
尚三叹紧皱着眉头,把他的手搬开,苦笑着道:“喂!你说就说,别这么勾肩搭臂的,我们不是小孩子啦!”
那老人这才把手拿下来,但却去牵尚三叹的手,尚三叹气得躲出了老远,老人又追着说道:“……莫子青来了以后,就要我吹箫,那个时候我们正谈得高兴,我怎么肯倒下来……”
他们越走越远,传来他滔滔不绝的话,和尚三叹叹息的声音……
初更时分,江风习习,扬子江上飘荡着一叶小舟,船头上挂着一盏风灯,摇摇晃晃,把附近的江水,照耀得甚是明亮。
整个的江面寂静得很,风儿也是徐徐地吹着,虽然不大,也令人感觉到寒凉。
岸边的草叶中,一阵阵的水蛙及昆虫声,此起彼落的应合着,交织成一片奇妙的音乐。
小船的舱内,坐在一个美丽的姑娘,她穿着淡绿色的罗裙,头上系着一块丝帕,靠着船板,坐着一盏昏黄的灯光之前。
这个黑夜泛舟,孤灯独坐的女孩子,正是沙丽白,这些日子来,她似乎憔悴了很多。
世界上只有“相思”最为撩人,这个痴情的姑娘,已然被折磨得够受了。
她手托香腮,内心含愁,目光呆滞地射在窗纸上,良久,良久,她轻声吟着孟浩然的五言律诗:“远山瞑猿愁,沧江急夜流,风鸣两岸叶,思照一孤舟……”
念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强忍住要落下的泪水。
她正在断肠相思之际,船家突然推开了房门,打了一躬,操着湖北口语说道:“女客!今天夜里没有月亮,实在不能再走了!”
沙丽白被他惊碎了幻想,啊了一声,用着很低的声音说:“啊……那么这里可以靠岸么?”
船家点着头,微笑道:“可以!可以!今天没有风,浪静得很,前面快到南津关的地方,是处小弯,正好歇船。”
沙丽白虽然希望快些赶到巫山,但也无法令船家连夜行船,只得点了点头,说道:“好吧!你看那里可以停就停下来吧,不过明天早上一早可要开船!”
船家笑着连声答应,说道:“那还用得说,现在春天要到了,生意人忙,我们也急着呢!”
沙丽白心情很乱,挥手令船家出去,她一人又对着孤灯相思起来。
说来也奇怪,自从她第一眼望见葛长生,她就爱上了他,爱情的产生,往往是很奇妙的。
有时它久久沉默,一点儿消息也无,有时却会突然发现,进展得更为惊人。
沙丽白在新疆,从来不曾想这“爱情”,以她的年纪来说,在新疆是应该结婚了,可是她却从来想都不曾想到,然而她的父母,都催着她成亲,她在无法推却之下,才想出了摆擂台的方法,好籍口到中原来游历,虽然她也曾想借摆擂,把沙漠客引出,可是那只是由于好胜,她绝没有料到,沙漠客竟是这么英俊的年青!
她爱上了他,并不是由于他年青英俊,而是感到他是一个成熟的男性,他那特有的气质,像是一块磁铁一样,可以吸引任何一个女孩子!
在沙丽白无意之中,得到了他的玉虎之后,更是放不下了,所以他在新疆,为葛长生打前站。
可是,令她伤心的是,她慢慢地发觉,葛长生全心所爱的是青姑!而不是她!
有人说:“爱情是一杯苦酒,当你端起了杯子之后,你无所选择,只有一口口地喝下去!”
这句话也许有它的正确性,沙丽白就是这样,她自己也明白,她怎么会这么死心地爱上了葛长生?并且爱得这么深!
这次她追踪到中原来,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接近葛长生,追到巫山之后,他又做些什么?
关于这些,她一点儿也没有主意,但是她还是要跟去,因为她并没有失望,除非葛长生死了,否则她永不会放弃。
“我为什么得不到他的爱?”
这是她每天自问的话,可是她却始终想不出答案来,这时,她又在思忖着这个问题,深深地苦恼着。
她也曾拿青姑和自己比较过,虽然青姑秀美已极,但并不见得超过自己,葛长生爱青姑,为什么不爱自己?
小船平稳地前进着,窗口上贴着的毛边纸,被风吹得“波!波!”的作响,很是惊人。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站起了身子,把窗口微支起,江面上一片黑暗,在船头灯光所照之处,可以看见这些微小的波浪,有时翻出些水花。
她望着深遂的天空,更感寂寥,自语道:“这几天失去了他的行踪,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赶到我前面了?”
葛长生去巫山之后,她是从黑三口中问出来的,连夜就跟了上来,由于有尚三叹在,她好几次想去拜访葛长生,都忍了下来,她并不了解葛长生与尚三叹的关系,但她却知道青姑是尚三叹的女儿,所以她更加怀疑了!
“难道他和青姑已订了亲?”想到这里,她的心碎了,伏在窗户上,望着源源的水……但是她仍然忍着泪,不落下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