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傍晚之前,桑羽青及钱木儿已到了巫县。
巫县滨长江,前有巫峡,后有巫山,地势险峻,风景绝丽,是蜀省有名的一大胜地。
走过长江水道的人都知道,巫峡是三峡之中最险的一段水路,李白也曾留有诗句,视为险恶之地,但是像巫峡如此美丽的景致,也是国内少有的。
巫山高峭,山峰连绵,水雾迷漫,在浓雾之中,看来若隐若现,因之,关于巫山的形容也特别多,但以“云”最著名。
这时傍晚时分,加上天气阴暗,巫山更加如一个穿着魔袍的姑娘似的,使人无法端详。
桑羽青及钱木儿投了店,饭后天色已经整个黑了下来。
那片片飞雪,始终就没有停过,桑羽青不禁剑眉微锁,忖道:“这等天气,山路可不好走!”
钱木儿已经准备休息了,问桑羽青道:“桑兄,你还出去么?”
桑羽青点了点头,说道:“我要上山去一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非常悲痛,十五年前的惨事,又重现在他的眼内。
钱木儿也显得很诧异,说道:“这等时候你还要上山去?”
桑羽青抑止着悲痛,点了点头,说道:“我有要紧的事一定要去一趟。”
钱木儿道:“可要我陪你去一趟?”
桑羽青摇了摇头,他戴上了那顶翻皮帽,说道:“我用不了多少时间,你可以先睡了。”
钱木儿答应一声,桑羽青出得店来,便问店小二道:“小兄弟,何处有卖锡铂的?”
店小二指着大街的左边道:“顺着这条街向左转,有一家最大的香烛店,叫‘金吉’的。”
桑羽青称谢之后,冒着风雪,来到“金吉”店买了许多锡铂、钱纸、香烛等物,包成一包,然后向巫山走去。
由于年关将近,所以街上行人很多,桑羽青一直行到入山之处,才没有行人。
他抬头望了望这深霾的高山,叹了一口气,然后展开了惊人的轻功飞驰而上。
这十五年来,他曾经来祭过了八次坟,每一次来此,都使他悲痛欲绝。
黑夜,风雪,桑羽青怀着一颗悲痛的心,在山径上奔行若飞,只见他身躯起落之间,便是十余丈远,比风还快。
山中阴霾寒冷,并且有很大的潮气,使人很是难耐。
桑羽青边走边想:“在这个时候,还往巫山上奔的人,恐怕只我一个人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涌上了一股辛酸,自他懂事不久,他的父母就受了害,十五年来,孤苦无依。当他想到自己的身世时,就把东凡和尚恨之切骨。
一个时辰以后,桑羽青已经远远望见那座无名的寺院,在白雪的遮盖下,静静的座落在那里。
这座寺院数十年来,如同一个被人遗忘的老者,孤独冷清,从没人去照顾他。
恰似桑羽青一样,每当他看见这座荒废破落的庙宇时,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痛。
桑云从夫妇的坟地,是由石尘子以桑羽青的名字代立的,座落于寺院后一座小山岗上,风景绝佳,可以俯视着扬子江。
桑羽青来到庙门,往事又映上了他的脑海中。
从十年前开始,便再没有一个和尚在这庙中住过,十五年的岁月,已经把这座庙宇,摧毁得不成样子。
大门口的门檐,似乎要被冰雪压垮,寒风吹过之时,发出了阵阵的凌乱之声。
桑羽青在门前静立,想到了十五年前,也是初冬,也是雪天,桑云从带着他,驮着他母亲的尸体,来此投奔东凡和尚。
那时他才五岁,但是一幕幕的往事,都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中,像是昨夜才发生。
桑羽青轻轻的越过了院墙,院内衰草漫道,一片荒寂,当桑羽青的目光,射到了那间厢房时,他似乎又听到桑云从的声音道:“孩子,把马牵到廊下,我要照顾你娘……”
桑羽青一阵心酸,落下泪来,他飘身落下,走到厢房内。
蛛丝尘埃,几乎把这间屋闭死了,桑羽青清楚的记得,他母亲的户体就靠在墙角,他父亲就是在此自刎的……
桑羽青顿足怨叹,默祷良久,然后才转回了后室,在那里他遇见了天下奇人石尘子,在那里他的父亲与他说过了最后一句话,一切悲惨和不幸,也从那时开始。
他无言的凭吊了一番,越过了前院,翻上一座小山坡。
那一人多高的荒草,都被寒雪压倒,滑腻难行,桑羽青提气轻身,纵跃如飞,不一刻的工夫,就翻上了这片小山头。
但是,当桑羽青才上山头之时,似听一声轻微的响声,心中不禁一动,忖道:“此时此地,难道还会有人?”
他细想之下,觉着无此可能,在这座小山上,只有他父母的一座坟,绝不会有人到此地来,尤其是在这种风雪弥漫的深夜里。
“也许是什么寒禽野兽吧!”
桑羽青这么想着,也很快的向前奔去,转过了一片寒林,便望见了父母的坟头。
桑羽青一阵伤心,热血沸腾,几乎有些站立不稳,他喃喃的自语道:“爹娘!不孝儿羽青来看你们了……”
他的热泪夺眶而出,拖着沉重的步子,向那座坟地走去。
这座坟是石尘子雇人所修,都是大块的青石,修砌得甚是讲究。
桑羽青在坟头跪下,打着火摺子,石碑上几个大字,在火光中现出,写的是:“桑云从,秦倩如之墓”。
桑羽青注目良久,强忍悲痛,取出了蜡烛,才一点上,立时又被寒风吹熄。
一连好几次均是如此,桑羽青只好弃之不用,燃上了三枝香,他流泪满面,默默的祝祷着。
良久,三枝香已经燃烧了一半,桑羽青睁开了眼睛,他泪水已然收住,又化成了一股力量,蕴藏在他的心底。
他取出了锡铂钱纸,燃烧起来,火光映着他英俊忧伤的面孔,闪烁不定。
北风怒号,雪花飞扬,扬子江的江潮声,远远传来,这真是一个悲慘的世界。
桑羽青一直等着纸钱锡铂都烧完了,连一个火星都不剩,然后化成了片片飞尘,迎风而去。
这时他的心情安定了些,用着坚定的口吻说道:“爹娘,羽青此去天水,便是为你二老报仇之时了……”
半晌,桑羽青站了起来,寒风和飞雪包围着他,但是他却没有一点感觉。
突然,桑羽青一双俊目闪出了光芒,两道剑眉也微微上扬,低声的自语道:“奇怪!”
原来他发现,他父母的坟地,打扫得一干二净,没有一根杂草。
他上次来此祭坟,乃是一年前的事,这一年之中,绝不可能长不出一根草来。
更令他惊异的是,那坟头上的积雪,也被人清扫一净。
桑羽青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忖道:“爹娘只有我一条根,除我以外,还会有谁人来这里祭坟呢?”
桑羽青越想越奇怪,他绕着坟地,细细的观看,在坟头的后面,发现了一堆未曾烧完的纸钱,被一块小石头压住。
羽青立时取了一张,抖开深雪,在鼻端闻时,明明就是才烧过不久。
这时羽青葛然想到,方才自己上山之时,曾经听见有脚步移动之声,足见是有人来过。
他忖道:“如此看来,在我来时候,正有人为爹娘烧纸呢。”
想到这里,桑羽青几乎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明明是有人在此祭坟,发觉桑羽青来了,才匆匆避去。
这意外之事,使桑羽青惊喜交集,忖道:“此人来此上坟,必是非亲即故,可是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莫非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什么亲人不成?”
桑羽青想到这里,心中很是兴奋,但是他又想不透,既是亲友,为何要避开他?
他想着四下观望,空山渺渺,没有一丝可疑之处,但是桑羽青相信,那人绝不会去远。
他提高了声音说道:“哪位朋友来此祭扫先父母的坟墓,羽青真是感激万分,尚请出面受羽青一拜如何?”
桑羽青一连说了几遍,却是没有回音,心中很是失望,忖道:“如此看来,他定是走远了。”
他又流连了一阵,因为惦念着钱木儿,猜他和西华和尚有什么约会,怕自己错过了,所以急于赶下山。
他又在桑云从夫妇的坟前叩了三个头,站了起来,低声祝祷道:“孩儿此去,还望爹娘佑护,再来之时,当有东凡和尚头颅为祭品。”
说完了这句话,桑羽青才依依不舍的向山下走去,这时的天气更恶劣了,仿佛天地同悲,与他一同来祭奠桑云从夫妇。
桑羽青翻下了这座小山岗,加快了身法,不一会的工夫,又到了那座无名的庙宇。
寒风之中,传来了一阵低微的谈话之声,桑羽青心中一动,连忙隐在了墙根。
接着两条人影由庙内翻出,桑羽青一望之下,正是西华禅师身前的普世、普光两个和尚。
只听普世说道:“我跟师父说了好几次,这间庙一直荒着太可惜,若是搬到这儿来多好,可是东凡就是不答应。”
普光笑道:“你怎么这样傻,十五年前,东凡在这里,杀害了桑云从夫妇,他怎么敢在这里?半夜里闹起鬼来岂不糟糕?”
普世笑道:“他这么大本事还会怕鬼么?”
两人说笑着渐渐走远,桑羽青忖道:“还好,没有耽误事。”
他暗暗的跟在两人身后,由庙前一条小路向左转去。
这条小路很窄,满是冰雪,很不好走,普光、普世两个和尚的脚步也放慢了许多。
只听普光和尚又说道:“钱木儿今天晚上会来此么?”
普世道:“他一定会来,他现在一定要弄明师父的态度,才能决定怎么作。”
普光接道:“不知道师父有什么打算没有?”
普世摇了摇头道:“师父的心事最不容易猜,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来对付钱木儿?”
他们说着沉默下来,桑羽青随在他们身后,东转西转走了半天,在寒雾飞雪之中,望见了一处灯光。
桑羽青心中暗忖道:“原来他们在巫山还有分舵,如此看来,东凡和尚的组织倒还是很大,却不知道他们平日是作些什么?”
才想到这里,突听一个冷涩的声音喝道:“什么人?”
桑羽青方自一惊,一条人影箭也似的,射在了普世和普光两个和尚身前。
出现的是一个一身劲装的和尚,他年纪轻轻,身子矫捷,才一落地,立时笑道:“啊!原来是两位师兄,师父方才在问着呢!”
普光笑道:“云师弟,钱师兄来了没有?”
云和尚答道:“还没有,师父已经派人去请他了。”
普光道:“那我们快去吧,师父不知有何差遣呢!”
说着加快步子而去,但是那云和尚仍然守在原地不动,看来是一道卡子。
桑羽青便未紧跟,忖道:“看他们这种情形,好似即将要有什么行动,我还是尽量不被他们发觉的好……”
桑羽青想着,由地上拾起了拳头大一块坚冰,手腕微抖,打出了三丈以外。
那块坚冰,碰在了一株矮树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寒夜之中,听来非常真切。
云和尚身形一晃,已然猛扑过去,口中低喝道:“什么人?”
桑羽青早如鬼魅一般,由这条小路飞越过去,再一晃动,又出去了七八丈,真个比风还快。
云和尚很快的把左近巡视了一遍,桑羽青已然越出去了数十丈远,轻如雪花,云和尚丝毫没有发现,他细看了一阵,自言自语道:“妈的!我就不愿意站这个岗,靠着那破庙这么近,老是有怪事发生……”
他叽咕着,听在了桑羽青耳中,真个哭笑不得,暗付:“这些出家人到底是什么啊……”
他想着很快的向前移动,前面的灯光看似很近,但是此处却是通不过去,必须另越山路。
那一片灯光,恰好夹在两谷之中,如果不是在此处,转换任何一个方向,就无法发觉了。
桑羽青心中暗自忖道:“此处地势真险。”
他已然失去了普光、普世两个和尚的下落,但是只有一条山路,可以接近那片灯光,所以桑羽青毫不考虑走了这条路。
由于已然发现了云和尚这一卡,所以桑羽青深信必然还有很多暗卡,所以他的行动,也就越发小心了。
由这条小路翻上了山岗,竟然失去了那片灯光的下落。
桑羽青好不惊诧,忖道:“这等险恶的地势真是少有,西华和尚倒是真会利用地形……”
他隐在一块冰石之后,细细的打量,并利用冰石向四下试探,没有一些反应。
桑羽青确定此处没有放卡子,他忖道:“找到这山崖边缘看看。”
他立时扑到了山崖之旁,低头望时,在冰石交错山隙中,隐隐传来一线灯光。
桑羽青忖道:“这等地方甚不好走,要是没有这一线灯光,真不知道如何到达呢。”
才想到这里,突觉背后有极强的掌风,猛然推了过来,两下相距极近,桑羽青不禁大吃一惊。
他一惊之际,掌风已然抵到了背后,桑羽青足尖一移,身子猛然扭走,整个让了过去。
一条灰色的身影,由桑羽青身后掠过,由于他用力太猛,一时收势不住,竟然冲下崖去。
那人大吃一惊,发出了一声惊叫,但是桑羽青猿臂轻舒,已然把那人给抓了回来。
一看之下,就是方才的云和尚,他惊魂未定之际,肩头的“肩井穴”已然被桑羽青扣住。
桑羽青微笑道:“我救了你的命,你也该帮我个忙。”
云和尚吓得面无人色,睁大着一双眼睛,用着微颤的声音说道:“你……你是作什么的?”
桑羽青冷笑一声,说道:“你连我是作什么的都不知道,趁我不备时下此毒手,和尚,你的心不是太狠了么?”
云和尚垂头不语,桑羽青接道:“我虽不是出家人,心肠倒还比你善良一些,方才我若是不救你,你不是坠崖而死么?”
云和尚脸有愧色,把头垂得更低,但是又不敢动,因为桑羽青的二指,正扣着他的大穴。
桑羽青又道:“和尚,我也不难为你,看见前面那片灯光没有?告诉我一条捷径。”
云和尚连连的摇头道:“施主,没有什么灯光,也没有什么捷径。”
桑羽青颇为生气,说道:“方才普世是往哪条路去的?”
云和尚闻言大为惊奇,目光炯炯的望着桑羽青,但仍道:“施主说些什么,小僧一概不知。”
桑羽青冷笑道:“你可是要自找苦吃吗?”
说着手中加了一成力,云和尚面色微变,但是他仍然镇定着,说道:“施主,既落你手,一切由你发落,不过小僧不能透露任何消息。”
桑羽青听他口气坚定,滤了点头,说道:“料也难不住我!今天放你一条生路,少时好好向佛祖忏悔吧!”
他一语甫毕,放开云和尚的穴道,但是二指如电,已然拂在了他的胸前。
云和尚立时瘫软下来,桑羽青单手提着他,身躯微晃,已然飘出了十丈左右,把他放在一块冰石之后,说道:“穴道两个时辰内自行解开,这段时间内只有委曲你受点寒了!”
桑羽青说罢回到山崖,看准了灯光的落处,如飞的在满是冰雪的山岭间前进。
不一刻的工夫,桑羽青已然到了那片灯光的山顶上,见是一大片房舍,大半是席棚样式,紧紧座在两山之间的狭谷内,地势奇险。
桑羽青忖道:“若是把山口封着,放一把火的话,再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来。”
桑羽青正想着,突听不远处有人谈话之声,一人说道:“我好像听见有什么声音似的。”
另一人道:“见你的鬼,我就讨厌你出来,一路上疑神疑鬼,弄得人心神不定。”
桑羽青借着雪地的微光望去,见又是两个紫衣的和尚,心中很奇怪,忖道:“他们下卡子下得这么紧么?”
再一细看之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一条狭谷及对面的狭谷上,都有不少和尚,他们各自守着一些干了的藤草之类,桑羽青并可闻得一般强烈的硫磺及油质的味道。
桑羽青心中忖道:“好狠!原来他们果有置钱木儿于死地的计划。”
他看到这种情形,不禁有些犹豫,忖道:“这火攻起来,可真是无路可逃,我又何必去淌这淌浑水呢?”
才想到这里,又听一个和尚说道:“钱木儿死了倒没什么,可惜婵姑娘这么个大美人,活活的烧死,唉……”
桑羽青一惊,忖道:“啊!白婵也到这里来了。”
这时另一个声音骂道:“算了吧!再美也没用,你已经出了家。”
先前那和尚笑道:“虽出家,却是个花和尚!哈哈……”
说着他们大笑起来,桑羽青听着很是刺耳。
虽然白婵一路欺骗着他,但是白婵到底是他生平所爱的第一个女人,当他知道她有着生命的危险时,一颗心却是再也安定不下来。
他忖道:“这火攻之计,虽然狠毒厉害,可是以钱木儿这一身功夫,未必不能逃出来,只是白姑娘……”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是担心,但转念又想道:“她与东凡和尚是一路人,与钱木儿又是如此亲密,这一路骗得我好苦,我何苦再去管他们自相残杀的事?”
想到这里,他几乎要转身离去,可是紧接着又想道:“白婵虽是罪大恶极,可是也不能被这些和尚活活烧死呀!”
桑羽青这么想着,再也无法袖手旁观了,他身躯微晃,如一头夜鹰一般,由斜坡之上,飞落了下去。
虽然有这么多和尚,却没有一个发觉他。
桑羽青很快的来到了这片茅舍之前,他略一打量,见是一排直“一”形的席棚,紧紧的座在两山之中。
他抬头望时,两壁各有五六十丈高,而在入口之处,更有着大批的引火物,若是一旦着了火,再想由入口之处出去,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桑羽青忖道:“我要赶快找条通道,不然少时连我自己也被困在火场中了。”
这狭谷内,倒是一片宁静,实际上暗隐着毒计,桑羽青若非事先看到,也是丝毫查不出来。
他不禁暗暗感叹道:“江湖中仇杀起来,真个是狠毒啊!”
虽然这时四下无人,但是桑羽青也不敢大意,他全神贯注,轻轻的一纵,落在棚顶上。
那棚顶虽是竹席编的,但是桑羽青落上之后,却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由于屋顶是平坦,没有丝毫的遮掩,所以桑羽青不敢久停,他身子一晃,已然到了竹房的另一边去。
他很快的把这排竹房走完,最后是一间最大的房间,桑羽青忖道:“少时恐怕他们要把钱木儿骗到这里再放火吧!”
他掠过了这一排房舍,后面有两三箭之地,便是谷底,桑羽青忖道:“原来是个死谷,要想逃脱就更难了。”
他在这块空地上左右打量,找不着一条可以避险的路,心中暗暗惊异。
桑羽青只好再回头来,走到空地的尽头,接连着屋顶之处,有一个人宽的缺口,如果不是特别用心根本就无法发现。
桑羽青心中大喜,他身一侧,已然由那缺口穿入,原来只是块五六尺见方的小土台。
但是这块土台,已不在火攻范围之内,桑羽青抬头望时,通往崖顶,也是五六十丈,不过形势稍倾,不像那正面两壁那般峭直了。
虽是这样,要想翻越上去,也不是容易的事,桑羽青见自己身形全隐,立时由背后抽出了“青光剑”。
一道刺目的寒光,在黑夜之中闪烁着,桑羽青大袖一拂,立时把宝剑裹住,只剩下半尺长的剑尖在外。
桑羽青以青光剑,在冰雪冻结的石壁上轻轻的挖着,由下而上,哪消片刻工夫,已然挖成了一排石阶,直通崖顶。
桑羽青收起了宝剑,上崖之后,只见那群和尚,仍守在那里,桑羽青这时与他们的位置,恰好成了一个“曲尺”形。
如果拿一个“北”字来比喻,那一排建筑,恰在“北”字那一条狭谷内,两边峭壁,那些和尚们引火待发,而桑羽青所挖的路,则是“北”字右边最下一划的位置。
桑羽青找到了这条出路,心中很高兴,他很快的翻了下来,坐在黑暗之中。
鹅毛似的雪片,仍然不住的下着,桑羽青所坐之处,正可俯视那间大房内的情形。这时很多和尚忙进忙出,可是却不见西华和尚,自然更不见钱木儿。
桑羽青所坐之处虽然隐秘,但是那房间的窗户关着,所以望不见房内的情形。他正想换个地方时,那两扇窗户,竟然被人推开,桑羽青赶紧坐下不动。
只见室内坐着西华和尚,开窗的是普光。
西华和尚说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可曾查看过该带走的东西都搬走了么?”
普光道:“全都备好了。”
西华点了点头道:“嗯——他们都差不多快来了,你再去吩附一下,钱木儿及白婵入谷之后,所有弟子立即撤出,门口的火种油物加倍,若是万一钱木儿由前面冲去,所有暗器全招呼了,不可犹豫。”
普光笑道:“弟子吩咐过了,他再大本事,前面也逃不出去。”
西华和尚脸上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说道:“前面是一条死路,后面是死路一条,钱木儿今夜的命运就是如此。”
桑羽青闻言也感到这老和尚的心肠毒辣但也诧异着,他居然不敢与钱木儿正面交战,而用这种诡毒之计。
普光说道:“师父!你还有什么没有?”
西华略为沉吟,道:“钱木儿到此,大半还有一盏茶的时间,你趁这个时候,再去巡视一下,一切计划不能有一丝紊乱,少时钱木儿到此,大家不可露出丝毫异状,见面之后,各司各职,立时散开,除普世、静一及你以外,其他的人务必撤出狭谷,否则少时起火,我也顾不得他们了。”
普光连声答应着,出房而去,忙着去通知其他的和尚,他们的心情都很兴奋,如此看来,钱木儿的人缘很是不好。
西华和尚由座位站起,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面上不时的露出奸险的笑容,使他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一时看来恐怖异常。
桑羽青虽是坐山观虎斗,但总不免替钱木儿担着心,可是他又有个感觉,觉得钱木儿似乎不大可能就这么被大火活活烧死。
不过就以此处的地势,及他们火势的安排看来,少时大火烧起后,必是燎原之势,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也无法插翅飞出。
若是设法由峭壁上翻越而上,以钱木儿的轻功,原是可以办到的,但是时值隆冬,风雪交加,四壁冰雪经火一烤,可就不容易着脚了。
更何况上面还不时的投下火团来,所以桑羽青怎么想,都觉得钱木儿凶多吉少,同时更佩服西华和尚的周密安排。
桑羽青正想得入神之时,又见一个年轻的和尚,约有十七八岁,头皮剃得发青,走入了房间。
西华和尚道:“静一,你少时随着我进退,不可慌张,有我在旁,绝对伤不着你的。”
静一小和尚点头道:“谢谢师父,我自己会小心的。”
室中沉默了一阵,钱木儿还是没有消息,西华和尚好似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自语道:“莫非这个奴才如此聪明,不敢来了?”
他正在犹豫不决之时,突见普光进房道:“钱师兄已到门口了。”
他语声很小,脸上有一种紧张和兴奋之色,西华和尚面色一沉道:“你慌什么?还不去迎接?他聪明绝顶,不可露出一丝可疑之处,快去!”
普光连忙走了出去,西华和尚虽然喝叱着他,但是他自己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异常。
他又喝了一口水,镇定着,桑羽青见状,心中好不惊诧,思忖道:“钱木儿到底有什么惊人之处,居然能把他们吓成这个样子?”
桑羽青想着,站了起来,向前看时,只见七八个和尚站在门口迎着钱木儿及白婵,他们都施着礼,齐声道:“迎接钱师兄,婵姑娘!”
桑羽青忖道:“钱木儿的威风可真是不小啊!”
由此可见钱木儿在他们之中的地位,莫怪乎西华和尚如此顾忌他。
对于白婵夹杂在这一群和尚之中,使桑羽青除了深感不解,也深深的感到惋惜。
钱木儿及白婵立时还礼,钱木儿含笑说道:“诸位师兄少礼,师叔可在?”
普光和尚抢先说道:“师父等候师兄及白婵姑娘多时了。”
钱木儿笑道:“我们不耽误,这就进去,各位师兄请各司各责,少时再与各位晤谈吧!”
那八九个和尚,齐施礼而退,钱木儿及白婵,在普光和尚的引导下,一齐进入了席棚内。
桑羽青又坐在了那块冰石上,等了一阵,便见普光、钱木儿及白婵鱼贯而入。
普华和尚微笑着站了起来,说道:“等候你们多时了。”
钱木儿及白婵一同施礼他连接着说道:“弟子来迟,请师叔恕罪!”
西华笑道:“不要紧。婵姑娘!好久不见你。”
白婵含笑道:“师叔这一向可好?”
西华坐了下来,笑道:“我很好!你们坐下来说话。”
钱木儿及白婵告了罪,这时静一和尚送入了两杯热茶然后与普和尚一齐退出了房间。
西华和尚这才说道:“这么些天来,相信你们在桑羽青身上,已经探听了不少消息吧?”
钱木儿笑道:“桑羽青过于狡猾,‘青光剑’及剑谱图解均未带在身边,所以现在还没有查出什么底细来。”
西华和尚略为显得有些不高兴,把声音拖长了些,说道:“我离开总舵时,东凡师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钱木儿低下了头,说道:“弟子罪过,还请师叔原谅!”
西华和尚立时换上了笑脸,说道:“不罪!不罪!桑羽青非比常人,谨慎一些好。”
桑羽青看在眼内,气笑不得,忖道:“他与钱木儿各怀鬼胎,表面上却作得如此真切,真个令人好笑。”
西华和尚又继续问道:“桑羽青现在何处?”
钱木儿答道:“弟子离开客店之时,他已经出去了,想是到‘无人庙’中祭奠他双亲坟去了。”
西华和尚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孩子倒是孝思不匮,只可惜他命运不济,谁叫他生在我们对头之家?”
白婵的面上,流露出一种不自觉的关切,桑羽青隔窗看得很是真切,心中不觉一动。
又听西华和尚说道:“剑谱图解还无下落,东凡师兄还要亲自见他,你们不可伤他。”
钱木儿忙道:“弟子待他如兄弟,绝不敢妄动。”
西华点头道:“这样才好,婵姑娘,你也辛苦了。”
白婵很勉强的笑了笑,说道:“那是弟子份内之事。”
西华禅师又笑着说道:“不知婵姑娘可在桑羽青身上,打探出什么来没有?”
白婵低声的说道:“我……由于钱师兄与他常在一起,所以我与他只见过了几次面,还没有探出什么。”
西华又问道:“他可曾对你生疑?”
白婵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我又不曾加害他,他没有理由怀疑我……”
奇怪得很每当提到桑羽青时,白婵的神情总是有些异常,这种情形桑羽青在窗外看得很是清楚,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西华和尚一直很亲切的与他们谈着话,至于他满腹的奸计,丝毫也看不出来。
桑羽青心中忖道:“这和尚真是心毒,就算他们门户之争,与白姑娘又有何干?竟也要把她置于死地。”
想到这里,便听西华和尚说道:“本座倒有些发现。”
钱木儿似乎有些诧异,问道:“师叔有什么发现?”
西华和尚一笑道:“找寻着了几张图片,待我取来给你们看看。”
说着站了起来,对着门外唤道:“静一你可在?”
静一和尚答应一声,推门而入,说道:“师父有何差?”
西华说道:“你随我去取那几张图片来。”
桑羽青闻言不禁一惊,忖道:“啊!这个和尚的诡计就要开始了!”
静一和尚及西华一同出房而去,钱木儿与白婵则是丝毫不觉。
桑羽青不禁为他们着急,他很想出面告诉他们,但是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及钱木儿的手段居心,又不禁犹豫起来。
这时便听钱木儿低声道:“奇怪!他会有什么收获?”
白婵接口道:“莫非他已经得到剑谱图解了?”
钱木儿摇头道:“桑羽青不是这么容易应付的……”
说到这里,桑羽青已然远远望见西华带了静一、普光等几个和尚,很快的出了大门。
桑羽青感到一阵紧张,这时突听一声尖锐的口哨之声,由门外传出,深夜之中,响入云霄。
他再抬头望时,只见两边崖边上,数十个和尚,都在准备着。
口哨响后,钱木儿与白婵同时站了起来,钱木儿奇怪的说道:“奇怪!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白婵接口道:“我们去看看。”
于是他们也不再等西华和尚,推门而出。
由于这些建筑均是一字长形,间间相通,所以他们还未走到第二间房时,大门口的火已经燃烧了起来。
西华和尚不知由哪里找了这么多枯藤干枝,都浇有油质硫磺,才一起火,立时烧成了一片。
加上北风的助势,把入口之处,燃成了一片火海,火舌突出了十余丈高。
想必西华和尚知道钱木儿厉害,所以入口之处的火势特别猛烈,数十个和尚呐喊着,把那一带的火引出了数十丈之遥,就算钱木儿猛扑也扑不出去。
钱木儿及白婵已然冲到了门口,但立时被烈火所阻,双双掠上了棚顶上。
白婵惊叫道:“啊!火……师叔到哪里去了?”
钱木儿目露凶光,大喝道:“婵妹!你还不明白么?我们着了老和尚的道了,快找出路!”
那火势一起,立时便不可收拾,烧得“劈啪”作响,四周的冰雪被溶化了,大声的落了下来。
一时之间烈火如海,浓烟弥漫,寒风呼啸,简直成了一个恐饰世界。
桑羽青虽然离着老远,但也感到一阵阵的热浪和热气,附近的冰雪也开始溶化了。
钱木儿及白婵虽然一身武技,可是在这种情形下,也是无法施展,不禁都慌了手脚。
白婵大叫道:“木儿!我们快退!”
钱木儿一把拉住了白婵,大叫道:“不能退!此谷乃是死谷,他们既然放火,两崖之上,必有火球滚下,唯一的机会还是由入口冲出。”
桑羽青不禁暗忖道:“钱木儿,果然是不凡。”
但是此时,入口处的火势更是猛烈了,烧成了一片火海。
钱木儿匆匆抓了两把雪,在身上涂着,又撕下一片衣襟,打开之后系在眼前,叫道:“婵妹!照我这么作!”
白婵也依言作了,钱木儿叫道:“紧跟着我!”
他竟然不顾危险,向火口之处扑去,但是火势太猛,范围又广,立时又迫得退回。
在这种情形下,钱木儿也慌了手脚,顿足道:“西华老贼!我不杀你……”
话未说完,一阵呼啸之声,大片暗器,寒光闪闪,向钱木儿蜂拥而到,逼得他与白婵只好退到棚顶上来。
由前面出去,已是毫无希望了,但是钱木儿却不往后退,他抬头四望,可惜两壁冰雪,根本没有落足之处,更不要说树木等借力之物了。
钱木儿的手一翻,取出了一对半尺长的短剑,大叫着道:“婵妹休慌,快随我来!”
他大叫着振臂高飞,如同一只巨鸟般,飞起了十余丈高,扑向了峭壁。
他双手短剑,用力向冰雪之中插去,可是冰雪已渐溶化,他的身子又随着落了下来。
钱木儿落下之后,把两柄短剑合入一手,叫道:“婵妹,宝剑给我。”
白婵的长剑递过,钱木儿接过之后,只听他一声长啸,再度拔起,长剑“刺”的一声轻响,已经透过冰雪,插入石壁之中。
钱木儿的身子,就这么稳在半空。
他左手两把短剑,向下一阵猛挖,只见冰石纷飞,已然挖了一个小沿,足可落脚。
这时火势已然烧到了席棚之处,白婵无法容身,钱木儿见状忙分出了一把小剑,奋力之下,插入峭壁之中,大叫道:“婵妹快来!”
白婵已然被火烟薰得发昏,她奋力之下,居然也纵起了十丈,足尖落在钱木儿挖的小坑内,右手抓着那把短剑,把身子稳住。
钱木儿喘了口气,他身子一荡,倒了过来,足尖点插在雪壁中的那把长剑上,偌大一个身子,居然凌空不动。
他左手另一把短剑,又飞快的在雪壁上挖着,一时冰雪乍飞。
桑羽青亦不禁暗暗佩服,忖道:“钱木儿果是了不起!”
到现在为止,两壁之上,还没有火球滚下,所以钱木儿唯一的生路,便是这一刹那。
他不敢浪费丝毫分秒的时间,但是就在他第二个小洞,快要挖好时,一阵呼啸之声,五六个斗大的火球,由崖顶滚下。
钱木儿大惊,叫道:“婵妹,下!”
他们又双双跳了下去,那五六个火球,落入谷内,烈火四溅,好不惊人。
钱木儿及白婵都受了轻微的灼伤。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钱木儿仍然收回了三口剑,一把也未留在峭壁上。
桑羽青不禁深深佩服,忖道:“如此看来,钱木儿这身功夫,果是出神入化,难怪西华要如此对付他……”
这时谷中已是半个火海,钱木儿虽然坚持,但也被烈火逼得向谷底退去。
他狂叫道:“罢了,难道我……”
话未说完,立时又是两三个火球滚下,满谷烈火如海,浓烟弥漫,钱木儿及白婵竟被隔开,只有互相大叫着。
桑羽青也受了影响,双目难开,浑身火烫,他取出了一块湿的布巾,遮住了眼睛。
火球不断的滚下,桑羽青已然找不着他们的踪迹,只听得钱木儿一人的狂叫之声。
他心中一惊,向前移动了数尺,只觉热浪如山般涌来,四壁冰雪飞溅,好不惊人。
桑羽青忖道:“糟!白婵呢?”
他心急之下,顾不得自身安危,飞身投入了火海之中,在燃烧的棚顶上寻找。
钱木儿想是已退到了谷底,但是却没有白婵的声息。
桑羽青抽出了“青光剑”扫打着溅来的火,大叫道:“白姑娘……”
一个低微的声音,在一丈以外答应了一声,桑羽青大喜,冒着烈火冲了过去,只见白婵斜靠在棚顶上,所幸该处无火,但是已被浓烟薰得半昏迷了。
桑羽青一把抓起白婵,几个飞身向前到了土台上,他一手执剑,一手抓着白婵,足尖用力,拔起了十余丈,落足在事先挖好的石阶上。
只见他身如飞鸟,快速而上,但是才上了二十余丈,头顶一声大喊,一个斗大的火球,燃烧得劈啪作响的滚了下来。
桑羽青大惊,在这种情况下,退是一条死路,唯有前进,他一咬牙,右手青光剑脱手而出,插入左上方五丈之处。
只听“呛”的一声脆响,宝剑入土一半,插在峭壁内。
火球已快滚到,桑羽青不及思索,他腾身而起,斜着身飞上了五丈,一把抓住悬空的宝剑,把身子定了下来。
那大火球夹着呼啸之声,由桑羽青方才落脚处滚下,立时烈火四溅,溶入火海之中。
桑羽青猛提一口气,左手用力,把“青光剑”拔出来,身子一荡,又飞到所挖的石阶上。
但是桑羽青绝不敢久停,他抖手之下,宝剑又飞向左边五丈之处,插入壁中。
果然又是一个斗大的火球落下,但是桑羽青已然飞避了开去。
由于这块地方是西华和尚朱曾注意之处,所以只有几个细心的和尚自动守住,火球滚下的数量较少。
桑羽青忽左忽右,上下翻飞,只见他身如夜鹰,手中虽然抓着白婵,但是丝毫不受影响。
他这身功夫,不想竟把崖上的和尚都吓傻了。
哪消片刻工夫,桑羽青已然上得崖来,白婵始终是清醒的,桑羽青安心不少。
他们才一上崖时,一个和尚迎面就是一刀,桑羽青大怒喝道:“去吧!”
他长剑一挥,已然插入那和尚的心窝,再一甩,那和尚一声惨叫,落入谷底火海之中。
桑羽青这才丢下白婵,问道:“姑娘,你还好么?”
白婵道:“我……没事……”
她作梦也想不到,桑羽青竟救了她的性命,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另外两个和尚又冲了过来,桑羽青因恨他们狠毒,喝道:“我代佛祖惩罚你们吧!”
他两转之下,这两个和尚便都坠谷惨死。
白婵热泪交流,望着桑羽青道:“谢谢你……”
桑羽青拾起一个和尚的剑,交给了白婵道:“姑娘,事情还没完,那边和尚又来了。”
果然有三四个和尚奔来,白婵流泪道:“钱……钱木儿,他……”
桑羽青凄然一笑道:“我自然要救他,可是你……”
白婵摇头道:“我不要紧,这些和尚距离尚远。”
桑羽青这才放下了心,又听得钱木儿狂叫的声音,由谷底阵阵传来。
虽然他与桑羽青是生死大敌,可是桑羽青也无法见死不救。
他叫道:“姑娘自己小心了,我去救钱兄!”
白婵却一把抓住了桑羽青的膀子,流泪道:“你……你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