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侠见心灯知道自己所提的地方,似乎非常高兴,微笑了下继续道:“你知道的,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咳!”
说着他又咳嗽起来,心灯连忙为他捶背抚胸,过了一阵,病侠才停止咳嗽,喘息着道:“那个地方虽然很美丽,可是……却住着一个奇怪的家庭!”
病侠说到这里!脸上透出了一种令人不可理解的笑容,心灯急于知道后事,问道:“病师父!你说下去,那个家庭怎么样呢?”
病侠闻言且不回答,用那两只柔弱无力的手,把胸前的衣服解开,指着胸口道:“你看!”
心灯顺着他的手势低头看时,惊得他几乎叫了起来,原来在病侠的右乳下侧,有一个四寸长的伤口,伤口的接合处色作殷红,色泽犹新,令人看得出是新近受的伤。
心灯看罢,不由惊恐地问道:“病……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病侠一笑把衣服整好,带着习惯的笑容道:“没什么!你不要害怕,这是我自己找来的,怪我不守诺言,沉不住气!”
心灯仍然在惊恐和痛惜中,颤声道:“师父……你这么大本事,怎么……怎么也受伤?怪不得你脸色更难看了。”
病侠吐了一口气道:“这一剑没有要我的命,应该说是侥幸!不要紧,我还可以活些时候,只是……只是身体要比以前更差些……”
心灯听罢心痛不已,紧拉着病侠的手问道:“是谁?是谁把你杀伤了?告诉我,快告诉我!”
病侠把一对无泽的眸子盯着心灯道:“告诉你干什么?难道你要替我复仇?哈……”
病侠说着轻声笑了起来,然而心灯却觉得没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病侠接着道:“真滑稽!你一定想到复仇这个念头了,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想想看,你还是一个出家人……虽然你就要还俗了,可是我不希望你有复仇这个想法,我的妻子死了这么久了,我从来没有想到为她报仇!说来也奇怪,像我这个人,在江湖跑了几十年,我的仇人太多了,可是我从来就没有复过一次仇。再说,这次受伤是我自取,就算我不受伤,我至多不过活上两年,现在我受了伤,只是把我活着的时间,减少了一半罢了!”
心灯听罢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跪在床前,把病侠的腿抱着,哀声道:“这么说,你……你只能活一年了?”
一个黯淡的笑容,在病侠的脸上闪过,足以证明他此刻的心绪,并不像他所做作的如此镇静,他低声道:“小和尚!你怎么看不开生死呢?是的,我有点不愿意死,那并不是我害怕,而是……我要办的事没有办成,虽然现在认识了你,可已叫你代办,可是……只怕我已无法亲眼看到了!”
病侠的声音很低哑,很柔弱,也很悲痛,心灯觉得好像在听他的遗言一样,忍不住泪流不止的道:“病师父!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
病侠于咳了两声,笑着道:“你看,这是怎么了?我把你逗哭了!快起来,你要把这些小喇嘛吵醒了!”
心灯也觉得自己哭得有些奇怪,立刻收了眼泪站起来。病侠往他脸上看了看,带着慈祥的笑容道:“好了!我现在要回去了,以后你每隔一天,到我那个洞里去一次!”
心灯点头道:“病师父!我每天都去。”
话才说完,病侠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道:“我叫你隔一天去一次,你要听我的话。”
心灯只好答应一声,病侠开始移动他的身子,心灯连忙向前搀扶道:“病师父,今天我送你回去。”
病侠摇摇头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记住,后天晚上到洞里来,我要考验你的功夫!”
心灯答应了一声,看着病侠孱弱的病体,摇摇欲坠地向房外移动,又不敢向前搀扶,枉自心中着急。
病侠出了禅房,头也不回,摆了摆手,慢慢的向左走去,他的步子是那么的软弱无力,背驼成了一把弓,白头低垂在胸前,两只肥大的袍袖,随着秋风飘向身后,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
心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他虽然没有落泪,可是他此刻的心绪,却有一种无法描述的悲戚和怅然,他现在发觉,他很怕看移动着的背影,尤其是一个老人的背影,一看到它,他就有一种分离、遥远、不可再得的心绪,而莫名地产生一种悲哀和怜悯的感觉。
这时天边已经有曙光了,心灯觉得很疲倦,好在他已是要还俗的人,主持大师已不再约束他,于是他倒在床上就睡,在他睡着的片刻之后,也正是其他的喇嘛起床的时候了。
等到心灯睁开了眼睛,天色已经近午了,他匆匆地洗漱完毕,带着经卷往侧殿念经去了。
这正说明了一点,一个与你生命毫无关系的东西,只要你一度获有他,经过了一段时间,再让你抛弃他,你便会觉得有点依依不舍了,虽然这种情绪有时是极轻微的。
像心灯,要他抛弃他十几年的宗教生活,即使是他抛弃之后,可以得到极大的幸福,他也是痛苦的,没有勇气来接受这种转变,更何况他根本就爱上了宗教生活呢?
在念完了一卷长经之后,午斋的时候到了,心灯掩上了经卷,往斋堂用饭去了。
整个的下午,心灯把自己关在经堂里,可是他的心却越来越沉不住了,他往往在休息的时候,想起了枯竹老人,想起了病侠、卢妪、和池佛英。
尤其是池佛英,她更能使心灯产生一种无法抑止的思念,他往往心中自语:“总有一天我要把她的面纱取下来,看看她是什么样子?”
但立刻他又红着脸,责备自己,这不是一个出家人所应该想的事,只是他却很难把这些念头,有效地驱出他的脑际。
到了傍晚,心灯照例把所习的内功复习一遍,回到了禅房,小喇嘛们正在开始就寝,见心灯回来,纷纷地与他聊起来。
心灯有一种感觉,就是每当他想起,要与这一群小喇嘛分离时,内心便很不舒适,所以很愿意享受与他们在一起的欢乐,于是一群小喇嘛,天南地北的谈了起来,他们讲的都是西藏土语,一时叽哩呱啦,直到司职的大喇嘛,在门外大喝了几声,这些连自己为何出家都不知道的小喇嘛,才慢慢的把声音放小,最后相继地入了梦乡。
心灯睡在床上,思前想后,等到邻铺的小和尚发出了沉睡的鼾声,他仍毫无倦意。
心灯突然想起了,自己无意得到的那串佛珠,于是伸手由床头取了过来,它很沉重,也很光滑,心灯暗忖:“这到底是谁的呢?是送给我的吗?那么是谁送来的?”
他想了半天没有结果,尽自把那串佛珠把玩不已,直到初更响起,他才沉沉欲睡。
就在他半睡之际,突然觉得腰眼一麻,心中大惊,可是还未容他转第二个念头时,他已昏迷过去了!
接着,一声苍老的低笑起自窗外,笑声未竭,一条庞大的身影飘了进来,像是一个幽灵一样,连一点声息都没有。
进来的人,站在心灯的床头,低头看了看,发出了一阵低沉的赞叹声,随见长袖拂处,那些已经酣睡了的小喇嘛,一个个被隔空点了睡穴,动弹了一下,更香酣的睡去。
那人伸出了两只枯瘦的手,隔着内衣,将心灯的全身穴道抚摸起来,不时尚可听得心灯发出了低微的呻吟,直过了一个时辰,那黑影才飘然逸去。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和神秘。
第二天早晨,心灯尚在睡梦中,耳旁听得人声吵杂,睁开了眼睛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原来自己床前围满了一群小喇嘛,一个个面带惊恐地叫嚷着,一见心灯睁眼,纷纷拍手叫道:“好了!好了!他醒了!”
心灯听得莫名其妙,正待要问,突觉身上不舒服,低头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自己的一身中衣,已然完全被汗湿透。
这一来把心灯惊得一骨碌爬了起来,掩海小喇嘛连忙过来,按着心灯道:“心灯!你不能动,我看你是病了,出了这么多汗!”
心灯一笑道:“没关系,我没有病。”
说着便把湿衣脱掉,众小喇嘛又叫了起来,掩海道:“你看!你真的有病,身上都起红点了!”
心灯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中庭穴”及“关元穴”两旁,共有十个小红点,这一来不由更为惊奇,自一细看,竟是十个淡红的指印,连指模都隐隐可见。
心灯虽然心中惊异,可是他面上绝不露出,微笑一下对掩海道:“没什么!我一点病也没有,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掩海见心灯果然无甚异状,这才放了心,匆匆拿过一块白布,递给心灯,心灯含笑接过,把全身拭挣,换了一套干净的中衣,众小喇嘛见无异状,这才纷纷散去。
心灯这时万分惊异,他回想到昨晚,有人隔空点了自己睡穴,然后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了,怎么自己身上会有十个红点呢?
他不停地想着:“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想谋害我吗?可是以他的功夫是不必如此的呀!”
他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到了晚上我去问问病师父,也许他可以告诉我的。”
这一天心灯一直在疑虑中渡过,他也没有心念经了,只盼夜晚早点来临,他就可以把这个问题去问病侠了。
好容易到了初更,心灯越出了布达拉宫,如飞地向病侠所住的那个地洞驰去,不一时他就到达了。
当他入洞二十丈时,却听得地洞深处,隐隐传来病侠苍老沉浊、痛苦的咳嗽声,不由心中一惊,忖道:“他一向在地洞里不咳嗽的,说是怕惊动了他妻子的安眠,可是现在……他……他怎么咳嗽起来了?”
心灯怀着一颗悲惧的心,加速了脚步,不一时他已看到病侠了。(心灯这时已经绝对的可以暗中视物了!)
病侠倚靠的老地方,也就是他妻子的朽骨之旁,他双手紧压着自己的胸口和喉部,想阻止那可怕的咳嗽,但是显然的,即使他有着再高的武功,他也无法克服残酷的病魔,那低沉的、嘶哑的、被压制着的咳嗽声,仍然无情地威胁着他。
灯见状慌忙来到近前,拉着病侠的手,关切地道:“病师父!你怎么在这里也咳嗽起来了?”
病侠摇摇头,苦笑一声道:“这次的伤是受坏了,我一向在这里是不咳嗽的,可是现在也很难忍住了。咳!”
说着他又咳嗽起来了,但他只咳了一声就忍住了,心灯不由对这个老人倍生尊敬之感,因见他用了这么大的毅力,来抗拒病魔。
病侠运了一下气,微笑道:“心灯,你过来,我看看你有进步没有?”
心灯闻言,把身子向前移了移,坐在病侠身侧,病侠伸出了两只颤巍巍的手,把心灯的膀子紧紧的握着,十指用力。
别看病侠已是垂毙之躯,可是他这十指之力,足有千斤以上,心灯无防之下,只觉双臂奇痛欲折,差点没有叫出来,当下连忙运气抵御,只觉病侠的十个手指,热得好像火条一般,并有无穷的劲力阵阵透过。
不一时,心灯虽勉强支持才不至出声,但额角已然冒汗,似这样僵持了一阵,病侠才慢慢的把手放开,喘息着道:“你还好,没把功夫搁下,我很高兴。”
心灯用衣袖拭了一下汗道:“是的,我一天也没搁下。”
病侠闻言点了点头,微笑道:“快了!还有三天就是中秋佳节了,这是一个团圆的节日,然而中秋对你、对我,都不是好日子啊!”
心灯倒没有想过“家”或团圆一类的事,闻言毫不经心,笑道:“病师父,明年中秋我就要还俗了呢!”
这句话好似提醒了病侠,他啊了一声道:“不错,我却忘了,到时我是否能看着你成功,就不得而知了!”
心灯听罢心颇黯然,知道病侠最多只能活一年,那么自己离开布达拉宫之后,要到江湖上去闯荡,那时这个可怜的老人,是无法看到自己纵横江湖了!
心灯想到这里,心中很是难过,见病侠也是一言不发,陷入了沉沉的深思中,便想找个话题引开,突然想到自己被人点穴之事,立刻告诉了病侠。
病侠听了甚是重视,立时道:“心灯,你快把衣服解开,让我看看!”
心灯见病侠叫自己把衣服解开,不由甚为怀疑,忖道:“这石洞中暗无天日,虽说他内力高深,莫非他连我身上的小红点都看得见么?”
心灯虽然心中怀疑,可是又不敢说出,只好把衣服解开,那病侠却是不看,伸手摸来,心灯这时又觉他十指奇寒若冰,并且透出了一股柔力。
病侠双手如电,在心灯胸腹各处要穴略一移动,立刻停在“中庭穴”及“关元穴”附近,正是心灯发现红点的地方,心灯心中不由暗暗惊异,耳听病侠道:“你发现的红点可是这个地方?”
心灯连忙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个地方,不痛也不痒。”
话未说完病侠沉声道:“不要讲话!咳咳……现在你不要运气,把眼睛闭上,就好像你平常睡觉一样……对了,就像这个样子。”
心灯双目微闭,就觉得病侠的十个手指,微微向下按,力量渐渐的加大,但又感觉不出一点痛苦来。
似这样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心灯并听得病侠连连的咳嗽,心中正在惊异,病侠已将双手收回,喘道:“好了,你把衣服穿好吧!咳咳……”
心灯闻言连忙将衣服穿好,问道:“病师父,没有关系吧?”
病侠摇摇头,好似思索什么地想了下才道:“这人对你毫无恶意,他正在替你锉筋锐骨,用的是内家最高功力的‘大摩手’,看来那人是在极度的栽培你啊!”
心灯听罢心中也感奇怪,说道:“那是谁呢?他为什么要栽培我?……”
话未说完,病侠已接口道:“所以我也就在想这个问题,会这种功力的没有几个人,你师父绝不会如此行迳,早年我没病的时候,倒是也有此功力……咳咳……现在染上这身要命的病,一切都不用谈了!”
心灯听病侠说呀说的又感叹起来,连忙道:“病师父,那个人费这番心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病侠揉了一下眼睛道:“假如我猜测的不错,一定是为了同一事情!冷古,我,各把功夫传给你,都是为的那一件事情,你现在又多了一个主顾了!”
心灯听罢愈觉怀疑,这是他深藏了十余年的心事,他始终猜不透,枯竹老人为何要化费十年心血,来传授自己,而病侠为何也要把他仅有的,宝贵的一年生命,浪费在自己身上?还有万潜当初为何也要强迫自己学艺?卢妪为何要自己在她身旁演习掌法?
心灯越想越疑,再也忍耐不住,一伏身跪在病侠身前道:“病师父,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要传我功夫?到底是为的什么事?你告诉我呀!”
病侠面色一沉,用力地提着气道:“起来坐好,我又不是如来佛,你跪我做甚?”
心灯虽然失望,却无奈何,只得爬起来坐好,耳听病侠叹息连连,恢复了平和柔弱的调子道:“唉!我们传你功力,如果说是为了爱才,那是欺人自欺之说,你须知道,世上的事,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人’是最自私的动物,没有人不是为自己的,每做一件事情,如果他得不到好处,那么他绝对不会去做。唉!有很多人有着一颗善心,希望做一点好事,去助一些落魄失意的人,可是当他们做了好事以后,只有少数人敬佩他,赞扬他,而大多数的人反骂他是傻子,你想,这样下来,做好事的人不是越来越少了吗?”
心灯听病侠把话扯远,所言虽然有正确性,但非常不合佛家“普渡众生”的博爱主义,当时忍不住道:“病师父,你的话说得不错,可是人的行为可以用思想去约束,假如一个人做任何事,能本着一颗纯正、善良的心,那么他不会计较别人的说法,也不会计较自己的得失,当他看到自己所努力的对象,已经完成了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内心的快乐,可以代替一切了!”
病侠静静地听罢,连咳嗽都忘了,他哑笑一声道:“天真的孩子!就是因为人放不下自己,看不开自己的得失呀!一个行善事的人,一次、两次、三次,如果到了第三次,还没有一个人来赞扬他,那么他一定会灰心,而失去了以往的勇气了!否则我们的先贤何必留下训人的箴言?你们这群光头又何必去修行,讲什么四大皆空,普渡众生呢?”
心灯一时无话可答,但他总觉得病侠的话不太顺耳,回道:“你说的那些人,他们如果不能继续行善,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毅力,不能忘我!休管怎么说,人是绝对不应该为自己的!”
病侠听罢哈哈大笑,这是心灯第一次听他如此大笑,他的声音沙哑、颤抖,又带有一些轻视的意味。
病侠笑着,大概觉得咳嗽又要来了,连忙停了下来,喘成一片道:“正巧相反,我觉得人是绝对应该为自己的,不为自己的人,是无法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啊!你看我们扯远了,咳咳……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心灯见状又好气又好笑,答道:“你刚才说教我功夫的事。”
病侠闻言摸了一下额角,笑道:“不错!是说传你功夫的事。我刚才说过,人是免不了有私心的,像你师父冷古和我,数十年来想拜我们为师的,少说也有好几百人,年纪从十几岁到六十岁都有,可是我们连理都不理,那么为什么我们又要自动的传你功夫呢?冷古费了十年心血,而我还是苦苦的求你学艺,这是为什么呢?”
心灯答道:“这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请师父告诉我!”
病侠摇摇头道:“当然我们是有目的的,冷古传你艺时,必然要你发誓为他办一件事,可是么?”
心灯见问连忙答道:“不错!师父就提出这么一个条件,病师父,你怎么知道的呢?”
病侠移动了一下,把身子靠得更舒服一点道:“这是合乎情理的事,任何人都想得出来。至于我传你‘大乘般若神功’,也是为着同一件事,这件事是数十年前江湖第一大事!”
病侠说到这里,心灯突然想起卢妪告诉自己的故事,当时不禁脱口问道:“病师父!是不是关于‘蚕桑口诀’的事?”
病侠一听,好似受了极大的激动,他一用力,把腰也挺直了,问道:“你……你怎么知道?难道冷古已经告诉你了?”
心灯不敢说出自己在“布达拉”宫,已经亲眼见过“蚕桑口诀”之事,当下答道:“这是卢婆婆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病侠听罢又是一惊,紧问道:“那个卢婆婆?可是卢妪?”
心灯称是,病侠一阵急咳后道:“这个该死的老怪物!她为什么还不死?不错,她是知道这回事的!十八年前她是来过西藏,住在……哦!住在‘色拉寺’,你现在把她讲的故事讲给我听。”
心灯不知病侠为何如此激动,但又不敢问,当下便把卢妪所讲之事,以及中途有人以纸团打断她的话等事,详细地讲给病侠听。
病侠听过以后,点点头道:“这个老婆子还是当年的脾气,一点事也存不住!只是她还没有说到正题,既然有人中途打断,这个人我可以想得出来。”
心灯知道病侠在十八年前也参与了江湖群侠的这场大劫,立时追问道:“病师父!请你接着讲下去吧!”
病侠低下了头,目光紧紧的盯在他妻子的朽骨上,良久才抬起了头,用着凄凉的声音道:“十八年前!十八年前,就像昨天一样。我们中原数十奇侠,都中了西藏人的诡计,把我们一世的英名,宝贵的光阴都断送了!以至于十八年后的今天,我们还在这里苟延残喘,等待着一个机会来恢复我们的过去!你就是我们寄托这无穷希望的对象,就是你!不错,大家都看上了你!”
心灯闻言益觉骇然,追问道:“病师父!到底什么事?你快说呀!”
病侠听罢突的把面色一沉,用着严峻的声音道:“心灯!你这么急干什么?我说在一年之内会告诉你,你现在问也是白问!”
心灯闻言气得一句话也不说,心道:“不说算了,以后绝对不问了!”
病侠想是看出了心灯的心情,温言道:“我们的脾气,向来是不愿意人家问得太多的,这件事既然要你去办,时机一到自然会告诉你,如果现在告诉你,说不定就会发生些意外的事情,所以你师父十年来未告诉你,也就是这个缘故?咳咳!……今天我说的话……咳咳……太多了,你现在……咳……回去罢,后天再来!咳咳……”
病侠说着又不停地咳嗽起来,心灯连忙与他捶背,却被他无情地推开,冷冷的道:“在这个洞里,我不久就会不咳嗽的,以后别管我,你回庙里去罢,没事多给我念两卷长生经。”
心灯闻言啼笑皆非,只好站起身子,向洞外走去,才走了两步,病侠突然叫道:“心灯!你回来,我还有话说。”
心灯连忙走了回来,病侠道:“今天晚上那用‘大摩手’的人必然还要来,因为这种功夫是不能间断的,到时你不必惊慌,一切任其行动,因为这对你本身有绝大好处,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你回去罢!或许我又多了一个敌人了!”
病侠最后一句话是自言自语,心灯已然走去,未曾听清,他脑中极力的思索着,自己这一生的遭遇,为什么这些天下闻名的奇侠都看中了自己?为什么练武人梦寐以求的绝技奇功,都被他们强迫的传给自己?
心灯出了山洞,已是三更时分,天风冷冷,寒月高拱,西藏的大庙,像是熟睡的,咬着母亲乳头的婴儿,是那么沉默地享受着他们的生命,坚强他们要活下去的意志……
心灯衣袖飘飘,投入了布达拉宫的怀抱。
这一夜,神秘的影子又来了,像昨夜一样,用那武林之秘的“大摩手”,为心灯推宫和血,锉筋锐骨,直到那怪客本身,也发出了轻微的喘急时,才飘然逸去。
如风的行动,连月亮都来不及分辨他。(或她,因为这还是一个谜。)
第二天,心灯由梦中醒来,同样的,床前围上了一群喇嘛掩海是最关心他的,忍不住拉着心灯的手道:“心灯!你一定病了,你看你又出这么多汗!”
心灯再看自己,又是浑身汗透,身上甚是难过,但他知道那人并无恶意,当下笑道:“没什么!我以前也出汗的,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掩海,你的内衣借我一下,昨天我忘了洗了。”
掩海见心灯毫无异状,一张俊脸又黑又红,精神极佳,这才放了心,叫了一声:“怪事!”迳自取过了自己的中衣,递予心灯道:“你拿去穿罢,反正我不用的。”
原来西藏人素来不讲卫生,无论僧侣俗家,男女老幼,除了有特别大典外,都是经年不浴,心灯本来也是如此,自从跟枯竹老人冷古学艺以来,便按规定每日行浴,这事在布达拉宫还很轰动过一阵,还有些小喇嘛,在心灯行浴时,集体旁观,好像要在他身上,找出些与自己不同的地方一样,结果很令他们失望,心灯固然不比他们多什么,也不比他们少什么。
于是小喇嘛们聊天时,往往会这样说:“他跟我们完全一样,为什么要每天洗澡?”
因为在西藏人看来,洗澡会大伤“元气”的。
再说心灯接过了掩海的中衣,道了谢,把湿衣尽脱,众小喇嘛又是喧嚷起来,原来心灯身上的十个红点,越发的显著了,并且发出了一些光泽。
心灯喝住了小喇嘛们的喧吵,匆匆把衣服穿上,带了自己的两套中衣,往后面去洗澡、洗衣去了。
这一天像平常一样的过去了,晚上心灯练完了功夫,想到今日不必到病侠那去,一时反觉无聊,便在院中散步。自从新的主持大师来后,有一个多月,心灯就不曾上过楼,也不曾入过经堂,新任的主持显然没有藏塔用功,只要天一黑,他立刻就与周公论道去了。
心灯抬头看了看黑暗的禅房及经堂,心道:“依克是被谁杀死的呢?藏塔为什么失踪了?他的两节手指又是谁砍掉的?莫非是师父?不会的!师父已经离开拉萨了。那么卢妪?或是病侠?不!不会的。他们根本还不知道寺里发现了‘蚕桑口诀’,是没有理由杀依克的。那么这是谁呢?”
这个问题心灯最少也想了百十遍,可是它太渺茫了,据他所知的线索追寻起来,结果总是“不可能”三个字,但这两个神秘的老喇嘛,一死一失,心灯并且亲眼看到依克的尸体和藏塔的手指,这件事又如何叫他放得下呢?
心灯正在痴想,突觉眼前白影一闪,惊骇之际,那人已显了行迹,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她浑身白衣,脚下蹬着一双小羊皮靴,脑后盘着一条大辫子,垂到腰际,而她的脸上蒙着一块黑纱!
心灯一看惊喜交集,轻声道:“池……池施主,你回来了?”
姑娘不说话,向心灯点了点首,一扭身“春风送舟”,身如飞燕,由经堂向后绕去。
心灯想到是佛英,他竟莫名地把脸红透了,心也跳得快了起来,这神妙的情绪,立刻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力量,使这个阿弥陀佛的小和尚,由“佛”而跌到“凡”了。
心灯呆痴了一下,这才放脚追去。她似乎对寺内地势极熟,三拐两拐已奔了钟楼。
心灯心道:“她把我带到钟楼干什么?”
心灯想着,她已停住了身形,心灯追上,两下相隔约有八尺,心灯便被一种奇怪的力量,强迫的停了脚步,呆呆地望着她,不知说些什么好。
她发出了一声低微的怪笑,由面纱后传入了心灯的耳鼓,她扬起了雪白的玉掌,向心灯招了招,巧笑道:“喂!你过来呀!走近点嘛!”
心灯一听她讲话,惊得差点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