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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灯见依克走后,立刻坐直了身子,对于刚才所发生的奇事,真个是惊疑万分,不由自主的下床,走到了经架旁,他想把那卷经拿下来看看,可是他又不敢,犹豫了片刻,最后他下了决心,先把房门拉开一点,偷眼向外看时,廊道空空,没有一个人,知道依克已然回到禅房去了。

心灯二次回身,他不再犹豫,一垫足,身若飘风已然将那本经卷取到手中,匆匆一看,只见白色的封面上写着“参佛记”三个字,旁边并有一行小字上写“根登嘉穆错。”

心灯看了名字才知道:“根登嘉穆错”为第二辈达赖于明成化十二年在后藏札朗转世,这本“参佛记”想是他学佛的日记、心得之类的东西。

心灯看罢即往下翻去,其中记载果是其亲书参佛之得,极为珍贵。可是心灯却不信依克是为这个,等他把这本经卷快翻完时,果然发现后面字句,渐渐与佛学无关,再仔细一看,竟是极深奥的内功口诀。

心灯看着不由又惊又喜,像这种东西在武林中,可以兴极大风波,可是在不会武功,或武功不深之人手中,它就等于废纸一样,毫无用处。

心灯随天下奇人冷古,习武达十年之久,见经卷上写有“蚕桑口诀”四字,不由得更是欣喜欲狂,心想:“师父曾经说过‘蚕桑子’是远古奇人,可惜并无武功传下,却不料在这里发现了他的内功口诀,怪不得依克这么狂喜……那二辈达赖根登嘉穆错,听说六十七岁时圆寂,却不料他也是身怀奇技的人。”

这一本武学的宝典,立刻使得这修行十八年的喇嘛,动了贪婪之心,他立刻匆匆地拿了这本奇书,寻了一个隐秘处藏好,一颗心早已吓得怦怦乱跳,脸也红了,更由于天热之故,心灯竟流下了不少汗。

这是他第一次做亏心事,当然,这还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这天上午,心灯就没敢过去看那本书一眼,这日是六月二十五日,是为西藏黄教创始人宗喀巴之圆寂纪念日,各院寺及民间均燃奶油灯,故亦为西藏最大之灯节。

这一日布达拉宫,当然显得更为热闹和忙碌,寺门大开,沿廊均悬有奶油灯,其色银白,善男信女,涌如潮水,正殿之上鲜花杂陈,香烟氤氲,极为热闹。

心灯在大殿之内,帮着点香送烛,忙得不亦乐乎。这时由殿门进入一个单身少女,她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衫,面上蒙了一块黑纱,谁也看不清她的面目,但见她体态轻盈,婀娜多姿。

她进得殿来,在奉献处停了下来,恰好心灯送笔去,那少女冲着心灯一点头道:“小师父,我该捐多少银子呀?”

心灯被她问得一惊,他从未与女子接触过,闻言竟把一张脸羞得通红,嚅嚅答道:“这个……这个……随施主布施。”

那少女闻言竟轻笑了一声,这一来心灯更觉得尴尬,正想借故走开,那少女一抖袖,竟有二十两藏银,落在了案上,她一伸手,五指如玉,由心灯手中将笔接过,吓得心灯往后退了两步。

那少女将手中笔,顺手在案上蘸了墨,在捐献簿上写下了“池佛英”三个字,字迹娟秀,甚是美观。

通常布施最多的不过五两藏银,这女孩子一出手就二十两,众小喇嘛都不免吃了一惊,纷纷合十致谢,心灯站在一旁,也只好跟着那群小喇嘛施起礼来。

心灯一面施礼称谢,一面想道:“这个女人的姓和名字可真怪!”

池佛英见这么多小喇嘛都向自己行礼,倒被他们吓了一跳,连忙回礼不已,跟着向内走去,心灯似乎听见她轻笑自语道:“这些小和尚真古怪!”

她自入殿来是说的藏语,心灯听她现在说的竟是北京话,不由得对这个姑娘越发注意了。

这一日除了藏经楼,及少数寺内重地外,一律开放供人参观,分别由大小喇嘛做向导。

心灯忙了半天,才从大殿中出来,正想抽空休息一下,突听经堂依克大师呼唤,当下连忙赶了过去,只见那蒙着面纱的池佛英也在依克身旁,当下心中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离开他们还有老远,便停步不前,躬身问道:“师父有何差遣?”

依克一笑道:“你带这位池施主到各处去看看。”

心灯一听吓了一跳,连忙道:“师父……还是叫师哥们去吧。”

原来历来寺中,对于妇女游客,均由年长的老喇嘛带路,从未遣差过小喇嘛,这时依克本欲令大喇嘛带佛英去参观,可是一时身边无人,正好心灯自大殿出来,想到他就要还俗了,当时就要把他叫了过来。

这时依克见心灯如此模样,不由得呵呵笑道:“哈哈……好个出家人!不过你就要还俗了,用不着这些顾忌了,快去吧!”

依克说罢转身走去,留下了心灯及佛英二人,心灯急得直想哭,他心中不停的想着:“她是一个女人呀!”

心灯正在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突见佛英款款走来笑道:“小和尚!你为什么不说话?”

心灯听她说话如此口气,甚感奇怪,但也有些不高兴,心道:“自己还没我大,居然叫我小和尚!”

心灯听她说的是汉语,当下也用汉语答道:“我已经不小了,十八岁了,再有两年就做大喇嘛了。”

池佛英闻言奇道:“咦!你怎么也会说汉语?”

佛英闻言愈发惊奇,走到了心灯身旁,想要仔细的看他,灯见她突然欺近,虽然看不见她面目,但鼻端已然闻到一股温香,吓得他连忙退后,一张脸红得像块布,问道:“你?……你要什么?”

佛英见他突然退后,也是感到惊怪异常,闻言便道:“好了,没什么,麻烦你带我看看这个大庙吧!”

心灯听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感到奇怪。这布达拉宫是天下最大的佛寺,无论藏人、回人、蒙人、汉人,都尊称“圣宫”,这个女孩竟一开口就是“大庙”,好像她根本就不是信佛的人,可是她又为什么要来呢?为什么又要捐这么多银子呢?

心灯心中想着,不再与她多说话,口中答了一个“好!”字,转身就走,领着她往斋堂而去。佛英也不说话,默默的跟在心灯身后。

心灯把她带到斋堂,回身道:“这就是我们膳食的地方。”

佛英闻言把头转来转去,细细的察看,她面上的黑纱一阵阵的飘动着,心灯看在眼内想道:“她的脸不晓得是什么样子?也许和她的手一样白……”

心灯才想到这里,突听佛英问道:“唷!这么大!你们煮饭的锅有多大呀?”

心灯没有料她有此一问,他从来不到伙房去的,当下无法回答,只好道:“这个……我也不太知道,大概很大……”

佛英闻言又笑出了声音道:“废话!我也知道很大,有多少和尚做饭呢?”

这个问题心灯又是不知,只好硬着头皮道:“这个……反正很多,详细的数目我也不知道。”

佛英听罢笑得更厉害,她边笑边道:“真是个笨和尚!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吃。”

心灯被她几句话骂得面如红布,惭愧不已,只好带着佛英往“研佛室”去,因为那里一切心灯都能对答,可是佛英却不走,笑道:“得了!我腿都站酸了,不看了,……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心灯听她又叫自己小和尚,不由不悦道:“我叫心灯,以后请你不要叫我小和尚,我告诉过你,我已经十八岁了,以后请你叫我心灯喇嘛。”

佛英闻言忍住笑道:“好!心灯喇嘛,你住在哪里?”

心灯答道:“我住在藏经楼,在第二层。”

佛英闻言点点头道:“好了!我走了,谢谢你给我带路。”

说罢扭身而去,心灯料不到她突然离去,呆痴痴的直看着她在拐角消失,才自语道:“女人真是奇怪的东西!”

佛英未走时,心灯只是感到尴尬不安,恨不得她马上离开,可是佛英走了,他却又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而自己的脑海中,还深深的印着她的轻笑、巧语、体态,和那面轻薄飘浮的面纱……

心灯正在痴想着,突见掩海等一大群小喇嘛围上来,问长问短的,每一句话都离不开佛英。还有些小喇嘛说,心灯就是为了娶老婆才要还俗的,言下之意,显得极为羡慕,并把心灯扯往他们禅房,你一句,我一句的谈起女人经来,连一向心如止水,定力最高的心灯,也听得个热血沸腾。

到了晚上,布达拉宫更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藏塔特别下谕晚课停止,众喇嘛有的睡觉,有的聊天,全都放松了身心,恢复了他们的原始天性,毫无宗教的拘束了。

这时如果有人看见他们,会不相信他们是善修的黄教弟子,而以为他们是花花和尚或游方的野僧了。

心灯正在与小喇嘛们聊天,突有喇嘛传道,藏塔大师在藏经楼召见。

心灯闻言大为惊异,心道:“我昨天才见过他,怎会今天又要我去呢?”

心灯想着放快了步子,如飞的奔向了藏经楼,进门之后,见藏塔喇嘛端坐在自己床上,当下连忙跪地膜拜,藏塔颔首还礼,手指木凳道:“你坐下!”

心灯依言坐好,藏塔向四下看了看道:“你昨夜可是睡在这里?”

心灯闻言心中一动,躬身答道:“是的!弟子昨夜就睡在这。”

藏塔闻言点了点头,他突然把声音放得极低道:“你昨夜可曾发觉有什么人,到经堂来过?”

心灯闻言大惊,心知藏塔必然发现经卷遗失,以往只道他从来少入经楼,却不料他居然每天都来点查,这多经卷不过少了一本他便察觉,足见这藏塔也并非凡人啊!

心灯见问,他可不敢把依克抄经之事说出,何况那卷“参佛记”还被自己藏起来,当下连忙强自镇定着答道:“弟子昨夜末见有人走动。”

藏塔点点头,嘴角带起一丝微笑道:“我有一本常看的经不见了,结果有人给我换了地方,倒费了我半天事才找到呢……”

说着从肥大的僧袖中,拿出了一本书来,心灯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吓得脸无人色,本能的叫道:“师父!不是我……我没有动过经架……”

藏塔闻言呵呵笑道:“心灯!你不用害怕,当然不是你拿的,这是一本很好的书,也可以说是学佛人的一部圣典,就算你拿的,我只有高兴你能用功呢。”

心灯听罢,这才把心中那块石头放下,耳中又听得藏塔道:“好了!没有什么,我不过是随便问问,想知道是哪个用功的弟子所为,你现在把它放回去吧。”

藏塔说着,把手中的书交给心灯,心灯巍颤颤的接过,偷眼一看,正是昨日自己所藏之书,当下强自镇定,双手捧着往经架走去。

心灯才想放回原处,心中猛一动,暗道:“啊呀!这老和尚好精灵。”

当时连忙向左走去,顺手就要放在就近的经架上,耳中听得藏塔道:“放错了,放回七号经架。”

心灯假装应了一声,走到七号经架,也就是这本书原来的放处,心灯暗想:“这本书是第六层拿下来的,我还是装不知道。”

心灯想着便往第七层放去,果然又听藏塔道:“这本书应该放在第六层,第十七本。”

心灯忙又应了一声,暗道:“哼!你现在才说,其实我早知道了,我会武功且不能让你知道。”

心灯想着便回身搬了凳子,爬了上去,翘着脚颇为费力的放好,这才回身坐好。

这时藏塔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好了!没有别的事了。以后你发现有人动这本书,你就立刻来告诉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不可告诉别人,你能记住么?”

心灯一个劲地点头道:“我记得,我记得,我绝对不说!”

藏塔含笑点头,挥手道:“好了,去玩吧。”

心灯合十而出,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道:“这本书我藏得这么好,怎么会被他找到?他为什么要试探我?他既然知道这本书珍贵,为什么还要放回原处?”

这些问题都令心灯想不透,立时他对这个“圣官”发生了莫大的恐惧感,因为他心目中,一向最敬佩的两个佛门高僧,竟是各怀深心,令人可怕已极的人物,由于这一念,更增强了他还俗的决心,他似乎觉得这个寺院,连佛像在内,都不值得留恋了。

心灯想着又回到了小喇嘛群中,他们仍在笑语喧天地闲谈着,一见心灯回来,众人立刻围住了他,七嘴八舌的抢问什么事。

往常心灯在所有的喇嘛中,最为调皮和疯痴,可是这两天来,接二连三的奇事发生,最先是师父强迫他还俗,再次是藏塔告诉了他的身世,以及依克的抄经,藏塔的探询,还有……竟有一个蒙面的女孩子,闯进了他的心中。

心灯十八岁了,可是他在布达拉宫里,十七年来,除了冷古所传的奇技外,没有任何一件事困扰过他,可是现在接二连三的奇事,已在他心中掀起了极大的波澜。

众小喇嘛见心灯沉吟不语,不由得大为奇怪,纷纷追问,心灯想道:“我明年就要走了,还管这里什么事,倒不如跟他们再胡闹一年罢。”

心灯想到这里,立刻抛下忧心,向众小喇嘛编了一套话,并且做些怪样,学藏塔说话的神态,那群小喇嘛平日晨钟暮鼓,焚香念经,心情就没有一天放开过,这时见心灯如此大胆,又说又做,于是一个个笑翻了天。

他们本是一群孩子,这一闹开便不可收拾,到后来竟学起女人,扭打成一团,笑声、叫声传出了老远。

当晚,心灯仍旧回到经楼,他照例的按照枯竹老人所传调息了一番,上床安歇,心道:“不知道依克今天还来不来抄口诀?藏塔明知有人偷阅,为什么还要放在那里?啊!他一定是想查明是谁偷阅的……”

心灯为了看依克是否还来,自己不敢熟睡,果然到了入夜时分,心灯又听得门外有衣履声,心想:“依克果然又来了!”

这时房门被推开,他仍然走到心灯床前,低叫两声,心灯装睡,那依克喇嘛轻笑一声,一伸手又向心灯“睡穴”按下,心灯仍照昨日一样,运气护穴,把依克骗了过去。

等到依克转过了身子,心灯又把眼虚睁,只见他身如巧云,平空而起,一伸手间已将那本“参佛记”取在手中。

依克取得“参佛记”后,略一翻阅,脸上浮出了得意的笑容,遂在灯下振笔疾书起来,心灯见他神情好似兴奋已极,抄写之时,眉飞色舞,但有时又停笔思索,摇着枯瘦的小脑袋,发出了低低的咦唔声。

心灯见他如此神色,不由得暗道:“他一定抄到精釆的地方了,看他高兴的那个样子。”

心灯正在想着,突听依克叹了一声道:“怪呀!哪有这等练法?”

便见依克停笔不书,紧皱着一双秃眉,两眼盯着那本书,尽自思索,口中一劲的叫怪,心灯见状心想:“他为什么不抄了呢?”

又听依克自语道:“不管他!先把他抄完了再说,反正错不了。”

接着他又振笔疾书起来,心灯只听得一阵阵轻微的“沙!沙!”之声。

那依克喇嘛正在抄得入神之时,心灯在床上又听得门外有布履之声,那依克果然也觉察了,迅速的合上了书,遂听门外远处有一苍老的口音道:“南元,你同我到经室去拿本‘大难经’。”

竟是藏塔喇嘛的口音,那依克闻言,似乎大吃一惊,一长身立将“参佛记”放回原处,由于太匆忙,书未放好,显得突出一些,依克正想二次去按那书,藏塔的脚步已来到门口。

依克顾不得再放书,取了桌上什物,扑向心灯床旁的活窗,他一垫足,已然飞越出去,活窗又自动的轻轻的合拢了。

就在同时,房门启处,藏塔老喇嘛进得房来,心灯光听他在外面叫“南元”,那南元原是贴身服侍他的小喇嘛,但这时只见藏塔一人。

藏塔进来后,双目一瞥,直向那七号书架看去,心灯只见他苍老消瘦的面上,浮出了一丝骄傲的笑容,心灯不由想道:“这个老家伙在搞什么鬼?好像他还很高兴哩!”

他正在想着,突见藏塔一向黯然无色的眸子,突然放出了两股慑人的精光,不由把心灯吓了一跳,暗道:“原来这老家伙也有这么高的功夫,他还会‘蕴光晦色’呢!”

心灯想着,随见藏塔把那只肥大的僧袖一扬,身如飘风,快得像个幽灵似的,把这间藏经楼,每一个角落都转到了,心灯更是吃惊,心中不住地想道:“他好快的身法啊!比依克要好多了。”

那藏塔喇嘛,飞快的把室内巡视一遍,断定室内无有外人,这才回到原处,望着那本“参佛记”看了一眼,得意地笑了两声,自语道:“依克!你枉费心机了,哈哈!想不到我倒收了一个徒弟。”

心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知道他必定弄了虚玄,随见藏塔脸上,渐渐恢复了以往庄严,仁慈的神色,慢慢的向心灯走来,心灯连忙闭上了眼睛。

慢慢的,心灯觉得一双枯瘦的手,扶着自己的膀子,心中正在惊异,突听藏塔轻声的惊觉道:“啊!那依克竟点了他的‘睡穴’,可怜!这孩子每天要被他点一次,元气要大伤啊!”

说着心灯觉得藏塔的手,慢慢的向自己背心“灵台穴”抚来,心灯知道他要为自己解穴,当下仍按对付依克的方法,把气运至背心,来化解藏塔的一指之力。

二股内力一触即分,心灯觉得背心微微一麻,心中暗惊,而藏塔也迅速地放开了双手,轻声的“咦!”了一声,显然他已觉察到这股突来的力量了。

藏塔虽然惊异,可是他怎么也不会知道,心灯竟有着一身卓越的内外功夫,甚至于还超过了他。藏塔“咦”了一声,只当是巧合,当下放过,心灯见他无别动作,遂假装受了外扰似的翻了一个身,面向里睡去。

心灯翻过了身,耳中又听得藏塔自语道:“明天还是让他搬到别处吧!别让依克给弄伤了。”

藏塔说着徐伸二指,隔空将油灯点熄,这时天正四鼓,藏塔轻叹了一声,推门而出,他又开始他领袖群僧的生活了。

心灯等藏塔出去好半晌,不见有别的声息,那依克想必早已到自己禅房,正在详细研究他抄录的“蚕桑口诀”了。

这时又有早起的喇嘛开始念经了,心灯估计着依克及藏塔均不会再来,当时爬起了身,室内灯光已被藏塔点熄,心灯便推门而出,用纸捻在别的油灯上接了火种,再把经楼油灯燃上,他一长身,便将那本“参佛记”取到手中,打开一看,只见那“蚕桑口诀”共分为二十折,头两折二百余句,并无教学之法,只是“蚕桑子”在自己夸耀自己这套口诀是如何神奇等等,心灯心想:“以依克两天所抄,还没到正题呢!”

心灯再往下看去,就是谈到养血运气之道,全是些内家极深的心法,只是文句深奥,如非特别研究,绝难理解。

心灯再向下翻,目光触到一字,不由心中一动,原来这个字是“如”字,前面心灯看到的均是行书,而这个字却是小草,并且笔迹与藏塔极为相似,当下连忙翻到前面“根登嘉穆错”之记佛事,两下笔迹细一核时,果然不是一人手笔,只是后者模仿得极为相像,如非已生怀疑,再细加核对,是万难发现的。

心灯看到这里,不由恍然大悟,暗道:“是了!原来藏塔已将真卷取下,换了他自书的无用东西,难怪依克抄时直摇头呢。这些练气之法,根本是反行其事,不但无补反而有害呢!”

心灯想着便把这本“参佛记”,按照方才的样子摆好,他干脆不睡,突然想到藏塔所抄之最后两句为:“……若不依法克己,枉费心机,徒负余心而已。”

分明暗藏“依克”二字,可怜依克还在做梦呢!

可是心灯亦惊于藏塔能在一日之间,抄出了这本伪本,书法字句又是如此通顺古雅,自己如果不是听得藏塔方才自语,也是万难察觉的。

这时心灯心中一直惦记着那簿真本,因为他常听枯竹老人谈“蚕桑子”,可谓是天下一大奇人,已是空空精精一流,偏是他未有一部遗书遗下,却不料在布达拉宫,居然有第二辈达赖“根登嘉穆错”,亲笔抄录的“蚕桑口诀”,只是现在落在藏塔手中,自己又如何研学呢?……这个小喇嘛由此起下了不义之心。

就在同时,依克坐在灯下,正在全神贯注地,研读着他所抄来的伪本,他所以不敢把它拿回抄录,是因为他知道藏塔对于存经极为重视,每日必往亲巡,自己虽掌经堂之职,也不准取回阅读。

他还记得在他初到布达拉宫时,那时尚未主掌经堂,有两个小和尚携取了存经,结果被人以极厉害的掌力震毙,据他的观察,藏塔是毫无武功的,所以定有别人虎视在侧,可是他断定那人也是无法寻到“蚕桑口诀”的。

而藏塔这时也在他的禅房中,他有一些胜利的感觉,他很早就知道,在佛学的书典中,有一部最高的内功秘本,但他不知道是否在自己寺院中,数十年来他与依克一样,把所有的经卷翻阅了一个遍,可是始终没有发觉,直到数年前有远僧献来佛籍四百卷,藏塔看着他们放好,本想在这些经中找一找,但他尚未动手时,已被依克发觉了。

这日藏塔往经堂,偶而看看,突然发觉少了一本,因这本是白色,而其他均是黑色,所以藏塔记得是放在何处的,他正在惊异,却有打扫经楼的小喇嘛找了出来,他翻阅之下如获至宝,立时带回,做了一分伪本,放回原处,以窥是何人所取。

他想藏书的人,一定以为是打扫的小喇嘛放回,绝不知是自己换了假本归还原位的。他哪里知道藏书之人是心灯,如是依克,他也就不至于上当了。

他们三人,各有一番滋味,其中藏塔与依克均是欢喜欲狂,而心灯则是打算着如何去偷那“蚕桑口诀”。

翌晨,心灯被藏塔唤到座前,微笑道:“今天起你还是回到原处去睡,不必住在经楼了!”

心灯因听过他昨夜自语,知道他怕依克每晚抄经时,点自己“睡穴”,日久大伤身体,故叫自己搬开,倒是一翻好意,当下心道:“难得你还有仁慈之心啊!”

但他嘴上却连声答应,施礼而退,回到了那群小喇嘛之居处。

这日夜半,心灯念着那本秘诀,怎么也无法入睡,不由想道:“现在那依克和尚正在抄吧?我何不去看看。”

心灯想到这里,便轻轻的下了地,见其他七个小喇嘛,一个个睡得死沉沉的,鼾声如雷,当下推开房门,闪身而出。

天空无月,却是星斗密布。心灯四下一望,空无一人,当下沿着墙边,施展轻功,只见他身如流形,快得出奇,不一时就到了藏经楼,抬头向上一看,只见黑漆漆的一片,不见一丝灯光,不由想道:“莫非依克发现是假的,他今晚不来了?”

心灯想着双臂微微一振,若大一个身躯,恰如一只鸿雁般,竟拔起了八丈多高,轻飘飘的贴在了藏经楼的窗子上,轻得像是一片落叶,不!应该说是一团飞絮,连一些声音也没有。

心灯贴着窗户,由活窗的空隙中,往内一看,不由得差点笑了起来,原来那依克正在挥着满头的汗,全神贯注地抄着那本伪书。

心灯看罢暗道:“你真是枉费心机了!”

心灯正在暗笑,突觉身后有极轻的破空之声,不由吃了一惊,忙一泄劲,“雁宿寒林”,身子斜着出去八尺,落下地来。他身还在空中时,就听得“叭!”的一声轻响。

原来竟是一颗极小的石子,打在了窗子上,心灯知道必然惊动了依克,脚才沾地,立刻二次腾身,一出八丈隐到暗处,由石柱后向前窥视。

果然立见活窗开处,依克身如巨鸟地落了下来,他四处略一观望,立时如飞的向后奔去,霎那就消失了。

心灯等了片刻,不见有任何动静,当下不敢再事停留,如飞的奔了回去。

就在第二天早晨,依克的尸体在院中被发现了,他死得很惨,七孔流血,双目被挖,可是又丝毫不见刀伤。当然心灯知道是被人用内家掌力震死的。

于是布达拉宫乱成了一片,这是立寺以来从未发见的奇事,经堂大师暴尸月夜,怎不叫这些修行的喇嘛寒心呢?

藏塔大师显得悲痛和惋惜,用喇嘛最高的葬礼,来办理这件丧事,并且再三告戒诸喇嘛,绝不可将此事泄露,若有熟香客问起,就说依克大师圆寂了。

在下葬的那天,藏塔亲自诵念,并且还题赠了“以身殉道”四个字,当然这个“道”字,只有他、心灯、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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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下流泉浣绿苔,窗前明月照寒梅,窗间有个人儿坐,一阕新词酒一杯。一个人,以一支烛,一壶酒,一卷书,一炉香,来消磨一段残年腊月的三五良宵,这种意境,够风雅,也够凄凉,颇安静,更颇孤独。坐在这所精雅小斋窗间的人儿,是一位剑眉星目,俊美英朗无比,年约二十左右的青衫书生,他放下手中的一卷“稼轩词”,在身旁的“博山炉”中添了几段檀香,抬头目注中天皓月,微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流光荏苒,又是一年,莽莽天涯,伊人何处?‘祁连山’的‘群玉峰’头,恐怕早已因塞上苦寒,一片雪白了呢?”青衫书生独语至此,一缕箫声哀怨绝伦地划破了空山月夜的沉沉静寂。箫声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