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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武当山继承显威

老贼恰好百忙中向后回顾,发觉对方并未追来,不由大喜,暗忖:此时不走等待何时?

念头转过,双足猛蹬,施出了全身的力道,流矢般向左斜方上空飞腾纵逃。

这时,灰衣少年右手环曲着的中指,方始轻捷地朝着老贼六阳魁首弹去。

惊骇武林,凛人肝胆的怪事,突然发生!

五福神君花子华的项上人头,霍地无故崩碎,脖颈之上,变为空空无物!

令人不忍卒睹的是,花子华人头虽失,腥血四溅,但他顿足飞逃的力道未散,仍然向前直飞!

一个有腔无首的尸体,喷溅着如珠如线的鲜血,腾空飞行,这形象,这情景,吓破人的苦胆,吓碎人的心灵!

阜姑娘目睹奇变,蓦地尖叫一声,暴然扑在了贫寒书生独孤泓的怀抱中,全身哆哆发抖,粉面变为苍煞,星眸已失神光,全身立即萎顿,终于吓过去。

古寒冰紧咬着牙齿,眉成一字,俯首不忍再看。

太极掌门古若平,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只有这百无一用的独孤书生,视若无睹,动也不动。

三只打向灰衣少年的啖魂蝙蝠,在老贼纵飞逃奔之时,已为灰衣少年左手五指弹出的劲力击毁坠落。

可是另外两只,却在老贼授首刹那,自半空一个盘旋,迅疾无的突然飞向古若平父子击去。

此时恰正灰衣少年施展奇功,凌虚震碎老贼项上人头的当空,古氏父子被奇功所引,惨变所惊,心神旁属之下,看都没有看到,啖魂蝙蝠业已袭到胸前!

老贼独门暗器,制造巧夺天工。蝙蝠前端,有一蜂尾钢针,乃苗疆“乌寒木”所刻成,此木身具奇毒,见血即化,无药可医。

惨死老贼啖魂蝙蝠之下的武林英豪,已难计数。

灰衣少年虽在施展奇功,震碎老贼人头之际,发觉另外两啖魂蝙蝠暴向古氏父子袭去,他已曲指准备发出内力救应对方。

那知这独孤书生,此时不知何处借来的胆子,阜姑娘尚在怀中昏迷未醒,他却一面呼喝古氏父子当心,一面伸出一只手来,对着飞近前的两只纯钢啖魂蝙蝠,三不管的混打过去,

俗话说,歪打正着?独孤泓人急之下乱舞乱挡,这两只极难解的独门暗器,却巧而又巧的叫他稀里糊涂地打翻到地上。

古寒冰惊魂乍定,满脸羞惭感激的神色,很难为情的上前自独孤泓的臂抱中,接过了阜姑娘来。

古若平也不禁长长的吁叹一声,暗呼侥幸不已。

独孤泓真是位不经世事的无用书生,他瞥目地上那两只纯钢啖魂蝙蝠,竟然觉得制造精巧非常好玩,不禁俯身伸手就拈取。

“动不得!”

灰衣少年突然扬声喝止,随即飘身近前正色对独孤泓道:“此物藏有巨毒,你怎随意乱动?”

独孤泓楞楞地看着对方,皱眉说道:“小可适才曾经将它打落,认为此物除能飞翔之外,别无异处,爱它制作奇巧,不禁……”

灰衣少年闻言含笑说道:“阁下似非武林中人,怎却……”

古若平未等少年话罢,接口正色说道:“这位公子是读书人,错过宿处,降趾寒舍,小……”

古若平诚恐灰衣少年,错拿独孤公子当成自己亲友,故而郑重说明。

“掌门人请放宽心,冤有头,债有主,在下找的只是掌门一人,如今敢烦掌门外出一谈怎样?”

古若平闻言安心的点头不迭,并哈哈笑道:“小友不愧恩怨分明,老朽不再多言其他。”

说着他缓缓放下宝剑,瞥了爱子一眼,神色虽未变,心头却极悲楚。

适时,阜姑娘悠悠醒来,已微哼出声。

古若平不愿心爱孙女目睹惨变,悄对爱子说道:“我随灰衣小友它往,冰儿记住,仇冤了于今朝,违者非我古氏子孙。”

话语至此略顿,转对独孤泓道:“公子恕老朽接待不周,今有要事它往,公子情谊永铭肺腑,心重语长,惜……”

独孤泓不容古若平话罢,接口说道:“老丈何处去?”

古若平不防独孤泓有此一问,竟然未能立即回答。

灰衣少年却接话说道:“小可认为尊兄言不由衷。”

灰衣少年面上已现不悦之色,古若平立即开口道:“灰衣小友所言不虚,老朽和他早已约定,今夜到一个很远的地方。”

古若平最后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声调极不自然;他要去的地方太远了,远到无法回来!独孤泓摇头皱眉说道:“老丈恕过小可放肆说一句话,要去的地方既然是那么远,还是算了吧。”

“阁下怎地这样愿意管人闲事,古老英雄要去的地方,有非去不可原因,再远也得去呀?”

灰衣少年极不耐烦的代替古若平,半答复半训叱的说出这句话来。

独孤泓的面色一正,沉声说道:“小可虽是无用书生,但却不致于无用到连话都分不清楚!”

“阁下此言何意?”

“尊兄明知小可言中之意,何必故问?”

灰衣少年和独孤公子,竟然互不相让的抬起杠来。

古若平才待再次向独孤公子解释,那知独孤公子却当先对他说道:“老丈请先妇座,小可一定要和这位尊兄分个是非才行,至盼老丈誓勿插言。”

古若平无可奈何,只好喟吁一声

“阁下是古氏府中的什么人物,一定要问东何西?你我既无怨又无恩,又有什么是非可分?”

灰衣少年沉声喝问,脸上神色令人凛怕!

“小可乃古府今夜之客,由古府的大门口进坐此处。

尊兄言与古老丈早有前约,却怎地像个强盗飞贼似的,越墙而来呢?”

“你管不着!”

“小可生性喜管闲事,尊兄与老丈之事,我也非管不可!”

“迂书生,你一定要管闲事,看来要自找晦气了!”

“那是我的事,晦气小可不怕!”

灰衣少年一时还真对独孤公子没有办法,只好强捺着火性说道:“在下与古家有仇,今夜……”

“对了吗,这才是尊兄由衷之言呢!小可从尊兄与古老丈的话意之中,听出些端倪,要不小可怎会多言相问?”

独孤泓说到这里略一停顿,接着他一变话锋,突然满面虔诚的问灰衣少年道:“请教尊兄,你和古老丈有什么冤仇?”

“这,阁下也要问?”

“请教请教。”

“好,算我碰上了夹缠不清的冤家,告诉你,古若平昔日杀我父母……

“杀父之仇?是古老丈亲手杀的?”

“彼时古若平和很多很多人,威迫势逼,使在下慈母因之丧命!”

“哦?‘因之丧命’?尊兄之意,可是说令堂是自尽而死?”

“嗯!”

灰衣少年气哼哼地沉嗯了一声。

独孤泓却一变迂懦样子,慨然接话问道:“如此说来,单单要是古家老丈一人,前往威迫势逼令堂的话,其结局自然不致这样了?”

“这是当然!”

“尊兄请勿气恼,小可认为古老丈罪不当死!”

“什么?”

“尊兄稍安勿躁,小可自有道理。”

“在下不愿听你这些道理!”

“除非尊兄听完小可这些道理,或者先将小可杀死,否则尊兄就休想复仇!”

“你认为我不能杀你?不敢杀你?”

“不错,尊兄不能杀我,也不敢杀我!”

“我倒不信!”

“尊兄只是口说不信,心中已知不能不敢,适才尊兄先诛四邪,此义也!喝止小可勿动毒物,此爱也!声言索仇无关古氏子弟,此信也!必欲请古老丈外出,远离其家人者,此仁也!尊兄为一仁、义、信、爱之士,与小可无怨无仇,怎肯背弃心性而残杀无辜?是故小可深知尊兄不敢、不能也。”

迂书生侃侃而言,虽有些书呆子的意味,却语含至理。

因之,灰衣少年竟尔语塞,无法答话。

他却适时又接着说道:“况,人死不能复生,即使杀尽天下之人,与事何补?与尊兄何益?尊兄不幸,痛失双亲,含恨怀悲,矢志复仇,设若今朝古老丈死于尊兄之手,其子,其孙,自亦如此,这样仇恨结,冤怨报,敢问尊兄何时是了?

小可无用书生,但亦看出尊兄身怀天下无敌之勇,必可诛尽仇家,复雪深恨,但是尊兄,心不够狠,不能残杀仇者家人殆尽,则必留下无穷后患!

尊兄或言,此生此身,不怕索仇之人,诚然,此小可所深信不疑者。

然尊兄后人怎样?能否与尊兄相同,不怕天下之人?

即便尊兄世传武技,代代为天下第一人物,小可拙识浅见,自认读书为明礼义,习武为健体魄,未闻习武而防杀身之祸者,故望尊兄三思。”

灰衣少年闻言半晌无语,久久之后,方始低沉地说道:“阁下所言含至理,只惜为时已迟。”

独孤泓却仍不死心,接着问道:“要怎样尊兄方能罢休?”

“死者复生!”

“尊兄达人,怎说如此无理之言?”

灰衣少年沉思片刻,皱眉说道:“我与古氏之间的恩怨纠葛,无关阁下,阁下何必多言多问?”

独孤泓闻言大动书生迂劲,正色说道:“圣贤教我以忠恕,佛家示我以慈悲,小可既然目睹,怎忍不言不问?”

灰衣少年似已不耐,冷笑一声,斩铁断钉地说道:“莫非阁下要替古家出头?”

“假如能行,小可愿代古家老丈出头?”

独孤泓根本不知武林中人所谓“出头”之意,竟然慷慨自任。

灰衣少年哈哈笑道:“出头的意思,是说有人武技功力自认胜过在下,甘愿承……”

他话尚未完,独孤泓再次果断地接口说道:“阁下自信胜过于我?”

独孤泓含笑摆手说道:“尊兄莫急,若论间隔数丈,凌虚弹指,碎敌之首,或顿足登空,腾身云天而飞翔自如等等,小可深信不及尊兄万一。”

“阁下之言,实在令人莫测高深,所说设非自谦那‘自信’二字又是从何说起?”

“尊兄可还记得‘愚者一得’的古训?”

“阁下莫非要凭此一得代古家出头?”

“尊兄认为不可?”

灰衣少年久久未曾接话,当他侠踪乍现之时,曾对这弱魄的书生仔细看过几眼,心中说不出来对此人有种什么感觉。

他很清楚,在今宵以前,绝对没有看过这个人,但却不知何故在心底深处对眼前的这人并不陌生,真怪!

如今三番五次彼此交谈,他方始了然个中原由,不禁惊骇。

这弱魄书生的模样,像极了自己,不是像极,简直就是第二个自己,他怎能不惊。

因之当对方说到“尊兄认为不可”这句话的时候,他一竟然木楞在一旁,迟迟未能作答。这时,独孤泓也发觉了他们极端相像的这件事情,心中不出地也是一动,再未开口。终于灰衣少年首先开口,他语调和缓的说道:“阁下今宵是一定要管这场事了?”

“尊兄请恕小可之罪,如今事逼至此,小可不能不管。”

“阁下既然管定此事,武林另有规矩,敬请阁下示知名姓!”

独孤泓含笑一揖道:“是小可失仪,早应拜问尊兄英名和仙乡居处,只……”

灰衣少年不等他的话完,已接口说道:“复仇之人,愧谈名姓,阁下既是……”

独孤泓也不容少年把话说完,正色答道:“落魄异乡,羞辱家声,尊兄莫要逼我。”

结果他俩谁也不愿报出名姓。

灰衣少年剑眉再扬,沉声说道:“既是如此,说不得在下只好与阁下一搏而分胜负了!”

“小可说过,论武林之技,一窍不通,尊兄英雄人物,总不能滥杀无辜之人吧?”

“阁下既然承揽古家之事,却又说不通武技,岂非有心夹缠?”

“小可另有一得,尊兄肯将就些许以此为胜负之搏?”

“在下愿闻高论,后定行止可否!”

独孤泓含首笑道:“是乃君子之风,智者之言,令人仰敬。”

说到这里,他话锋顿,手指着那四双空杯,和他那一杯始未曾洗唇的美酒说道:“适才小可曾经为已死四人……”

“在下想请阁下说简单一些。”

独孤泓点头表示理会,话锋一变,正色说道:“这满杯美酒,无人沾唇,小可一得,就在这一杯酒上,尊兄可愿一赌?”

“阁下之意,敢是要猜拳而分胜负?”

“非也,此俗人之行,怎能登入雅堂。”

“如此敢请阁下详细示知。”

独孤泓淡然说道:“小可与尊兄互离此杯五尺,不得挪动脚步,先能将此美酒饮下喉中者为胜,然脚步移动者,应作负论!”

灰衣少年闻言一凛,略退半步,瞥望着独孤泓说:“是乃武林内功罕绝之技……”

独孤泓却若无其事的叮问一句道:“尊兄愿否承诺此博?”

“当如尊意,不过阁下恐将十分后悔!”

灰衣少年冷冷地答复,言中似含其他用意,但却令人难以猜测。

独孤泓并不接话,很小心的将桌上其他杯盏推向一旁,把那满酒的杯子放于边沿。

然后缓缓走出五步,伫立,转身,伸手试了试远近距离,发觉无论如何,要不挪动脚步,都够不到那杯美酒之后,他才长吁一声,笑了笑,放下悬心。

一随即对着灰衣少年拱手说道:“小可目下立处,就是尊兄落足地方。”

灰衣少年一言不发,点点头,大步的走到独孤泓身旁站住。

独孤泓却对他微然一笑,离开原地,走向他正对面的地方站住。

灰衣少年暗中自忖:奇怪,难道他当真另有办法,凌虚取酒!

“尊兄,当你准备妥当之时,敬请告知小可,以便彼此同时施展。”

“在下不知阁下要施展什么?”

独孤泓闻言似感意外,楞了一楞方始接话说道:“咱们不是说过,要抢这杯酒喝吗?”

“不错,阁下说过、只是在下不知你要施展什么,怎样施展?”

独孤泓笑了,笑得非常天真,他一直的摇着头,却不回答。

“阁下怎不答我所问,难道其中另有奥妙而不可告人?”

“当然当然,小可说说,此乃‘愚者一得’,怎能说明?”

灰衣少年既气不得又恼不得,但他仍然按住怒火说道:“如此则在下理当怎样?”

“那是尊兄之事,小可不便过问,只要尊兄有所动作之前,通知小可一声就好。”

“阁下之意,是说任凭在下施展什么功力可以了?”

“当然当然,只要事先通知小可一声,其他任凭尊兄施展!”

灰衣少年暗哼一声,他绝不相信,除掉施展内功真力“凌虚摄物”之外,对方还有其他办法能将桌上放置的那杯水酒取到手中。

他认定这位模样儿活似自己的落拓书生,是个功力奇绝的人物!

不过说来也怪,在对方举止谈吐和种种方面,他竟然丝毫未能发现点滴会武的象征!

话虽如此,灰衣少年却已不似适才那样坦然,并已暗中留意。

这时,独孤泓又开口说道:“尊兄可曾准备完结,若已……”

“为示公正无欺,阁下最好请上一位发施号令的公证人。”

“尊兄一言提醒了小可,好主意,好办法,这发号施令的人选……”

独孤泓说到此处,话锋一顿,转对醒来不久的阜姑娘道:“姑娘作个证人如何”

阜姑娘神智早已复元,闻言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小可与这位尊兄,皆听姑娘号令,只要姑娘双掌一拍……”

阜姑娘却接话问道:“这些我懂,不知这种奇特的争搏可有时间限制?”

灰衣少年却突然说道:“适才业已说明,能饮此酒人入腹者胜,自然没有时间限制。”

阜姑娘闻言冷哼一声,撅着小嘴说道:“谁问你来?要你多话。”

灰衣少年想不到碰了个钉子,眉头一皱,才待开口回上几句,却因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捺下怒火,只冷笑了一声。

随即转对独孤泓道:“请问阁下,争搏胜负后果应当如何?”

“后果?小可不解尊兄此言之意。”

“在下若负,自应暂时告退,对古家之仇缓一步再说,设若在下侥幸得胜之时……”

“哦!多幸尊兄有此一问,否则小可必然忘怀这般紧要大事,小可之意若蒙尊兄见让之时,期以一年为约,一年之内,尊兄不得再到古家生事,设若小可败北,自当任凭尊兄办理,意下如何?”

“好,一言为定!”

灰衣少年慨诺说好,阜姑娘却嗤笑一声说道:“好,好,好不要脸,净占便宜!”

灰衣少年闻言沉声喝道:“姑娘,你说那个好不要脸?”

“我说你,你不要脸,你占人家的便宜,怎么样,你不服?”

“姑娘说话检点一些,在下不容人侮!”

“哼,风凉话谁都会说,人家公子输,任你怎样就怎样!你要输了呢?只不过晚一年来找我阿爷而已,这有多便宜?要是个真英雄,好汉子,又岂肯答应这种信约?”

灰衣少年这才没有想到这些,如今被阜姑娘当面反问,竟然无言可答楞在了那儿。

独孤泓在一旁却替他解围说道:“阜姑娘,这是小可甘愿之事,怎能去罚别人?”

灰衣少年却不能再不接话,他慨然说道:“胜则操生杀之权,负者应引颈就戮!”

独孤泓摆手说道:“尊兄何须动气,怎以性命相赌起来?”

“能如在下之言,阁下管此闲事,否则作罢,请答此问!”

独孤泓似出无奈,只好长叹一声,点头答应了灰衣少年。

事既决定,他俩静待阜姑娘拍掌施令,争饮这杯美酒。

灰衣少年暗蓄内劲真力,提聚“凌虚摄物”神功,准备一举得手。

独孤泓却安闲如常,含着真坦的微笑,似具无比信心。

阜姑娘却因突然想到自己这轻轻一掌,关系阿爷的生死存亡,迟迟不敢下令。

此时古若平已有所悟,心情极端宁静,对孙女说道:“阜姑娘别让公子和小友久候,拍掌下令吧。”

阜姑娘点了点头,紧抿着香唇,双掌缓缓平分,霍然互袭作响!

灰衣少年耳闻拍手声响,毫不迟疑,右臂五指暴伸,凌虚向那杯美酒抓去!

独孤泓却动都不动,只是目射异光,注视着那杯美酒。

怪事!

灰衣少年已然施出全力,那知非但酒杯动也没动,就是杯中的美酒,也未曾动荡!

阜姑娘拍手之后,面色已变,提心吊胆,此时目睹这般情形,方始心安娇叹一声。

古寒冰双目圆睁,见此怪事,又喜又惊,不由频频摇头。

事关自己生死的太极掌门古若平,却能安然处之,神色如常。

灰衣少年却已骇怒交加,他沉哼一声,再次抓向酒杯。

独孤泓微然一笑,仍无其他动作,怪的是那只酒杯,像生根一般,依然动都不动。

灰衣少年霍地左手探出,曲指弹向杯中,杯中酒立即泉般疾射升起!

他面露微笑,左手凌虚抓向酒泉,似已稳操胜券一般。

谁料独孤泓突然说道:“酒能自飞,诚乃怪事,回去!”

说来不信,已然射出杯的美酒,竟又迅捷地缩回杯中!

灰衣少年此时恍然大悟,剑眉一皱,右手拇、中二指倏地环曲扣合,冷笑一声说道:“阁下既怀罕绝功力,怎不……”

独孤泓立即接口答道:“愚者只此一得,别无所长。”

灰衣少年冷哼一声,才待舒腕弹下,墙外突然有人沉声扬喝说道:“承儿住手!”

灰衣少年闻声束手,倏地飘出丈余之外,肃立不动。

墙外之人再次说道:“此乃禅门‘大乘静力’神功,娃儿实说,你和元元大师有何渊源?”

暗中人语,显然是针对独孤泓所发。

此时,独孤泓一变愚迂之态,肃然答道:“元元大师乃小可授业恩师,尊驾……”

暗中这人,不容他的话罢,沉声又道:“大师仍在金顶参修?”

“昨日已离金顶,尊驾似是小可恩师故友,敢问“不错,令师乃我多年知交,惜已十八寒暑未通音信,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独孤泓,敢问前罪……”

暗中这人仍未等他全句说完,已接口说道:“你见到令师之时,就说昔日‘西园寺’中的故友,已再次现身江湖,令师自会说出我是何人。

与你互较功力的少年,名独孤继承,今后你俩必然仍有争执,我不愿再睹奇惨之事发生,是故要你答我一言!”

“晚辈恭领教示。”

“若无令师及我在场,你二人再次途遇之时,不得搏斗!”

独孤泓闻言答道:“晚辈曾奉师命,除某一事件外,只准救人,不得杀生,前辈请放宽心。”

暗中人闻言久久无语,半响之后,方始长笑一声说道:“原来令师仍难放过昔日恩怨,从此我怕少林一派永无宁日了。

独孤泓,我既知你的师承门户,令师今又它往,此间看你份上,暂作罢论,后会有期。”说到这里他话锋微顿,再次扬声对灰衣少年说道:“承儿,此事暂了,咱们走!”

太极掌门古若平,早欲有言,此时不由急心说道:“老朽敬请朋友暂留贵步一谈。”

灰衣少年独孤继承,闻令即行,已然顿足飞身高墙之上。

暗中人却接话说道:“古若平,你幸脱大难,还有什么话说?”

“老朽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别无所求,愿知朋友你是何人?”

暗中人冷冷地答道:“我是何人,目下尚非告人之时。”

古若平尚未接话,阜姑娘却冷笑了一声,墙头立足的独孤继承却皱眉问道:“你笑什么?”

阜姑娘瞥了他一眼,讽言说道:“我笑你怎不喝了这杯美酒再走?”

独孤继闻言面色一正,才待开口,古若平已训叱孙女说道:“阜儿大胆,还不退下。”

阜姑娘似受无限委屈,悻悻地白了墙头上的独孤继承一眼。

暗中人却笑着接话道:“说话的这位姑娘,你是何人?”

阜姑娘这次得着了机会,冷冷地说道:“我呀,有名有姓……”

古若平诚恐孙女无状,接口说道:“她是老朽的孙女……”

暗中人“哦”了一声,仍然语调含笑对姑娘说道:“莫非姑娘认为这杯美……”

“不错,我是个死心眼的人,认为独孤公子的这一杯别人喝不到口!”

阜姑娘不愿阿爷的阻拦,说出了她心里要说的话来。

暗中人哈哈一笑,话锋转对独孤泓道:“独孤泓,你对姑娘的这一句话,意为然否?”

独孤泓早欲会晤这暗中之人一面,后又深信师门无上的“大乘静力”神功,闻言故作肃穆地答道:“姑娘之言,前辈请勿深究,至于晚辈所习大乘静力神功,据恩师昔日之言,似无敌者,然……”

暗中人哈哈一笑,随即接口:

“独孤泓,大乘静力神功未必有这大威力吧?”

独孤泓不知暗中人有心相试,立即抗言说道:“此种神功,参成上果,得能止雷,静万物,威力大到令人不可思议!”

“莫非它还能胜过‘血印禅手’这名列第一的神功不成?”

独孤继承在墙头之上,听不服气,冷冷地问出这句话来。

独孤泓含笑答道:“尊兄将‘动’与‘静’比,令小可无法答辩,然若以‘静’制万机之理而论,小可深以为大乘静力神功,胜过血印禅手!”

独孤继承自更不服,沉声说道:“如是,阁下可愿施展静力神功,接在下一掌?”

独孤泓仍然含笑道:“非不能也,惜因小可从不与人动手,况适才那位隐身不愿露面的前辈,曾经论示,小可与尊兄不得私自搏斗,是故……”

他“是故”二字刚刚说出口来,面前修忽多了一人!

因此他话锋突停,木楞的看着面前这位突然出现的人物。

他心中暗自惊凛,这大的一个人,自墙外飘身而至,非只不觉丝毫声响风动,连对方迅捷疾速的身法,自己都没能看清,不由减了三分傲气。

突然飞身而进的这位人物,一袭灰色长衫,福履,腰系银带,身量中常颇似宿儒。只惜这人自顶至肩,垂披着一块紫色长纱,不现面目。

紫纱已然褪色,一望即知用已多年。

独孤泓暗觉奇怪,那块紫纱,必系闺阁中物,这人怎地……

他思念未毕,这人已语调含笑说道:“元元大师善辩,你犹胜过令师,大乘静力之功,虽系禅法上乘绝学,仍有破法,相见有缘,我有心饮下这杯美酒,不知你可愿否?”

独孤泓沉思未答,这人又道:“你可全力在三尺以内,施展大乘静力神功,我当远立十步以外,取此杯酒。”

说着不待独孤泓答话,已转身缓缓一步一步走向院中。

独孤泓本待辞谢,目睹此情,不由自忖道:师门大乘静力神功,自己已有八成火候,恩师曾言,当代禅门绝顶高手,已难胜过自己,这人如此大言不惭,声言十步之外能取这杯美酒,令人难信,何不试他一试?

想到这里,独孤泓含笑开言说道:“前辈有心借此指点,晚辈敢不恭敬从命。”

他话虽这样客气,行动上却实在的很,说话的当儿,已向前迈了二步,身形紧贴着石桌,相距那杯美酒,不足三尺。

紫纱掩避着本来面目的这人,此时业已转身面对着独孤泓站好,闻言笑道;

“年轻人最忌轻浮,你甚合我心,准备好了没有?”

“晚辈恭候前辈示论……

独孤泓这样回答对方的思意,是表示他随时可以从容应敌。

另外还有一种暗示,是说大乘静力神功,他已习练到收发应心的地步。

紫纱掩面的这人,怎会不懂,他哈哈一笑说道:“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火候,已甚难得,当心我即将取用杯中之酒!”

独孤泓扬声答应,他虽然看似若无其事,暗中却已施出全力应战。

紫纱掩面之人,再次说道:“速施全力,否则已迟!”

阜姑娘因有前鉴,她深信独孤公子较技必胜,是故一双星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独孤公子。古若平武林一派掌门人物,自紫纱掩面之人飘进院中之后,他已看出来者乃是一位奇绝的武林高手。

此人既知独孤公子的师承门户,后能一言说出所施神功的名称,若无必胜之券,怎肯相试身手?

因之他已料到胜负之数,衷心在替独孤公子担忧败时……

古若平念头刚刚转到这里,以无上神功较技的双方,胜负已分。

独孤泓输了,输得很惨,输的他口服心服摇头三叹!

原来——

紫纱掩面之人,最后警告独孤泓速施全力之时,独孤泓闻言尚在暗中窃笑,因他早已发挥静力神功的全能,而毫无征兆。

当独孤继承和他夺取杯酒之时,他感受对方真力的争抗十分凶猛,因之他最后虽然是胜,却非常饮佩对手的罕绝内力。

如今自己全力施展大乘静力神功,而毫无感应,对手却说“否则之迟”之言,他怎不窃笑对手的大言欺人。

那知他暗中窃笑的刹那,桌上酒杯竟然冉冉自动升起!

他不由凛惧到了极点,慌不迭地沉心静力,发挥神功的全能以抗!

谁料当前的对手,却非适才那独孤继承可比,任凭独孤泓施展出全部的大乘静力神功,依然无法阻止冉冉上升的酒杯。

酒杯上升到二尺高矮,不知何故,突然自动静止下来。

独孤泓错认为对手的功力不遇如此,自己虽然未能阻住酒杯腾升,但对手却也未能将酒杯夺去,此次较技,似乎难分胜负,他不由暗自欣慰。

那知当他暗自欣慰而瞥目对方的时候,却突感凛惧难安!

原来这位紫纱掩面的人物,双手拢合袖中,稳立十步以外,并无若何举动,这岂非怪事?

独孤泓深知自己所习大乘静力神功火候尚差些许,但这次对手并未施展凌虚摄物的功力,酒杯却又怎能突然升起?

他略为沉思,霍地散去神功,接着又施出了全力!

事出意料之外,当他猛地收散了神功的时候,酒杯反而倏地沉下,接着再次发挥大乘静力之后,酒杯也继之腾升!

此时,独孤泓已恍然大悟,神色极端肃穆的注视着紫纱掩面之人,缓缓将全身真力导发出来,直贯于酒杯之上。

酒杯此次却真的降下,再次稳落原来的地方,这杯酒虽经上下升降数次,却点滴都未曾溅出,望之令人骇然!

阜姑娘当目睹酒杯升离石桌的时候,心已经跳到了嗓门,一对明亮的大眼睛,眨都不眨的直盯着那只悬空而立的酒杯。

直到独孤泓恍悟大乘静力神功中某种道理之后,酒杯缓降原处,阜姑娘方始吐出积压胸头的那闷气来,放下悬心。

古寒冰始终沉默无言,这次他亲携爱女峨嵋拜候尊亲,事先固然不晓邹五湖等人索仇之事,但却亦非无因而至。

这些年来,他另有遇合,只惜事关重大,尚未对老爷言明罢了。

这才目睹两位独孤姓氏的少年搏赌,他已了然了一件事情。

如今他已看出事态的最后变化,必然和祥无伤,自是心喜万分,故而越法沉着缄默,静观变化,并注意双方的真力收发,为自己习学的张本。

古若平自紫纱掩面之人飞投院中之后,并未留心双方之搏,反而沉思着昔日的种种往事,也许他要在过往的记忆中,找出这位紫纱掩面人物的来历。

墙头上站立的独孤继承,不知何故,紧皱着一双剑眉,看着这个自称贫寒书生的独孤泓有时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若有所得,有时却阴森沉重黯淡的怕人,想必他是遭遇到了重大疑难的事故。

此时,以内功真力试搏杯酒谁属的双方,胜负已分。

其实,胜负之属早已分出,怪得是当事双方,却仍然互不罢休。

独孤泓自得解悟大乘静力神功另一窍诀之后,面色始终壮严肃穆,望之若虚心受教而非彼此不了争搏,阜姑娘暗觉奇怪不止,似乎也聆悟了些什么。

紫纱掩面之人,当独孤泓慧心解悟静力神功另一效能之后,频频点头,暗赞不止。

如今他决定再次一试独孤泓的智慧深浅,并将杯酒之争结束。

故而他声调沉重威严地对独孤泓道:“静者,忘我忘物,灵境明朗,无私无争,独孤泓,你明知大乘静力神功奥妙无穷,却怎又心生嗔念?”

说着,石桌之上的那杯美酒,突然疾若云燕般直投向紫纱掩面之人而去!

阜姑娘不禁惊咦出声,独孤泓却突然含笑,“砰!”地一声,酒杯坠于院中地上!阜姑娘不知想些什么,竟然脱口说道:“这可真是怪事!”

独孤泓却蓦地恭敬地对着紫纱掩面之人深深一揖说道:“大乘静力神功,最忌嗔妄二字,幸你存心仁厚,始终朱曾发挥“静力回震”之功伤人,否则适才已然走火入魔。”

“元元大师乃禅门绝顶高手,所习无一不具降魔功力,只是你却应当知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禅心即是定心,一尘不染,万念无垢,自能灵台空静解得真谛。

相见有缘,深度故友得人,无可为赠,仅将识途之得及静力吐纳之元告知。”

他说到这里,话锋微顿,瞥了阜姑娘一眼,这人面上虽然掩有紫纱,但那炯炯目光却仍然望之令人惶惧,阜姑娘似有愧羞之处,竟然低下头来。

紫纱掩面的人物突然哈哈一笑,接着对独孤泓说道:“临别在即,尚有一言相赠,你天性虽然仁厚,却非禅门中人,未来别无忧患,当心情孽二字,言尽于此,有缘再会。”

他话刚说完,正欲动身,独孤泓已接着问道:“家恩师曾言,极目天下,试得各派技能而身具无比奇异功力的人物,只有四人!

前辈决非无毒书生冷三冬,亦非黑髯老人傻侠井窥天,如此,四人之内仅余两位,其一乃家恩师元元大师,另外一位是昔日名震……”

紫纱掩面的这人,此时却突然接话,声调极端威严地说道:“年轻人莫自以为是,普天之下,多得是身怀罕绝技艺的高手,所谓‘只有四人’一语,自说自话井蛙之见。

我是谁,切莫妄自猜测,迟早我这掩面紫纱必然去掉,彼时武林中人自知我是那个,你可懂得我的用意?”

独孤泓早已聆悟一切,闻言恭诚地答道:“晚辈知道。”

“很好,此间已无介事,久停无益,好自为之,相见有期。”

紫纱掩面之人,突作是语。

独孤泓再次躬身答声知道。

这人蓦地哈哈一笑,身形霍地腾拔而起,半空中沉喝一声——“承儿,走!”

站立于墙头之上的独孤继承,闻言扬声对古若平道:“敢请掌门之人,勿忘一年之约,来岁今朝,在下当再拜候!”

话罢,顿足处,与那紫纱掩面之人,飞射远去无踪。

独孤泓目睹对方形影隐于暗处远去之后,幽然长吁一声。

阜姑娘正要开口,独孤泓却已转对古若平说道:“小可昨日即远离峨嵋,行经“牛心寺”,歇足进餐,偶闻江湖人语,始知今朝古老丈与彼辈约晤,作生死之搏!

暗中询之寺僧,知老丈为一善心长者,故始冒作寒士,寄宿借粮,以备万难之时,代老丈解此忧患,化干戈为和祥,不使腥血溅撒灵山幽境。

不料竟有武林罕绝的高手降临此间,因之邹五湖等丧命于斯。

小可固然不知老丈与那独孤继承结仇经过,但却深知那位面蒙紫纱的前辈,为一正人君子,此人设若即是小可恩师所嘱之人,则极目天下,绝无与其搏战而能侥幸获胜者,老丈有此强仇,若不以义相解,以恩释怨,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此间事了,小可尚有急事待理,就此敬向老丈告辞。”

古若平闻言长吁一声,感慨万端地说道:“老朽经历江湖半生,身为太极一派掌门之人垂三十年,今日方知已乃米粒之珠井底之蛙!

老朽与今朝索仇之独孤继承,无一面之识,结仇经过,老朽自承其咎在我,然为无心之失,落入他人算中因而成仇,老朽问心无愧,故无所惧。

垂暮之年,得识公子,复蒙重恩,愧无所报,至祈……”

独孤泓未等古若平说完,已含笑接口说道:“老丈勿将些许小事挂在心上,那独孤继承临行之时,声言年后必再前来,老丈似应趁此年……”

“老朽适才曾经说过,问心无愧,是故已将生死置外。”

“如此说来,是否老丈另有所命?”

“老朽有一不情之求,昔日与独孤继承之尊人结仇者,包括各大门户掌门之人,今宵老朽目睹独孤继承已怀万无敌手之技,若任其纵横武林,恐……”

独孤泓正色说道:“老丈悲天悯人,必获福佑,不过小可却敢保证,那位独孤朋友,决非滥杀之徒,况有另一前辈奇客……”

半晌没开口的阜姑娘,这时却冷哼一声说道:“那个报名五福神君花子华的人,死得有多么惨,多么怕人……”

独孤泓眉头微蹙,立即接口说道:“姑娘只知此人死状之惨,可知他是死在什么功力之下?”

“不知道,管他是死在什么……”

独孤泓不容姑娘话罢,接着说道:“他死在上乘的‘血印禅手’之下!”

阜姑娘不知何故,动了女儿家的嗔性,再次冷哼一声说道:“听你话中之意,好像是说,只要死在‘血印禅手’之下,就不算死得惨不忍睹似的,真是令人莫名其妙!”

“姑娘说的不错,花子华早就该死。”

“我仍然不懂。”

“简单的很,‘血印禅手’为武林第一奇功,出自‘禅’门,得此功力的传人,杀必万恶之徒,由此可以断定……”

阜姑娘咯咯一笑,突然扬声说道:“今宵你几乎作了万恶之徒!”

古若平古寒冰父子,闻言失色,立即怒声喝叱姑娘。

独孤泓却含笑摆手说道:“老丈不必拦住姑娘,小可正想听听姑娘因何突出是语。”

阜姑娘一撅嘴巴说道:“简单的很,那个叫独孤继承的人,不是曾经说要你实受他‘血印禅手’一击的吗?是你说了一番道理,幸而作罢,否则的话,你们动起手来,‘血印禅手’杀必万恶之徒,果真是你的这句话对,那你不是个万恶之徒又是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独孤泓至此语塞,不由频频摇头,莫可奈何,喟吁出声。

阜姑娘这才知道话说的太重了些,不禁俯首含愧。

久久之后,独孤泓方始朗朗说道:“姑娘说的有理,但却仍请相信小可之言,独孤继承确非滥杀……”

阜姑娘本待强忍住要说的话,但她实在气不过独孤泓一再替对方辩解,不由说道:“我明白了,难怪你口口声声替他辩护。”

独孤泓摇头答道:“小可只是在说事实,姑娘你又想到那里去了?”

“我想的一点不差,你们都姓独孤,长的又一模一样。”

古若平此时不能再不开口,怒叱一声道:“阜儿大胆,你怎敢如此妄言妄行!”

谁料独孤泓闻言之后,竟是猛地一楞,继又急声说道:“多谢姑娘指点,有件事忘记询问那位紫纱蒙面的前辈,趁彼行尚未久,追或可及,小可就此告别。”

话罢不待古氏一家开口,他双手微然一拱,全身已高拔而起。

百忙之下,古若平扬声喊道:“何处得能再会公子一面?”

独孤泓身在半空,闻言答道:“问嵩山,少林寺僧。”

话罢,人已如同穿云之燕,迅捷无与伦比的投射远去。

古氏祖孙三人,目睹今宵种种奇变,个个沉默无言。

自然,古若平对今后事情,必有详尽的安排,但这些此时无暇述及。

且说那紫纱掩面的武林奇客,和这自称圣心之子的独孤继承。

他俩并未远行,事前已在“集云寺”中,借得宿处。

离开古氏家院,立即返回寺内所借斗室,紫纱掩面之人,方始摘下那块蒙面的紫纱。室内并未燃灯,是故仍然无法看出这人的年纪和模样。

此人似怀无限心事,摘下紫纱之后,随即坐于椅上一言不发。

独孤继承也正怀有满腹狐疑,目睹此人不言不语,竟也不敢随便开口。

半晌之后此人幽幽一声叹息说道:“承儿,你可是有话想说?”

独孤继承闻言这才低低地说道:“今夜这个自报名姓叫独孤泓的少年,果真是元元大师的门下?他为……”

“承儿,大乘静力神功,乃元元威震天下的禅门绝学,此子当然是元元大师的门下。”

“他怎么也姓独孤,这个姓氏……”

“这个姓氏普天下,皆系同族”

“那他到底是我们独孤家的什么人?”

“目下还难判断,但我已得线索,承儿,独孤泓和你的渊源必然很深,要知内情,我们必须走一趟远路了。”

“远路,爸您可是说要找当年的那位老人家去?”

独孤继承竟然称呼此人为父,听来令人惊骇,莫非此人就是昔日死于千人石上的圣心大师?不过已死之人,却又怎能复生此世?这些……

此人当时并未答复独孤继承,却幽幽地长吁一声。

半晌之后,此人方始沉重地说道:“那位老人家已将汝弟教养成人,十数年来,他在古佛洞口,训教调练成了一队无敌的银衣剑队,已备率领汝弟及其两大门徒,苦儿和傻儿,为我夫妻复仇。

依约的推测,深知他必先率汝弟,牛刀小试,无肢先生,两阴妖后及幽冥帝君等人,绝非汝弟对手,当群邪尽诛之时,汝弟已获广大经验,至日他才得放宽心,亲临武当、少林、太极派,约搏胜负生死!

是故我才早他一月,率汝亲临各大门户,汝母之仇,不容不报,但我却已不愿再见流血之事,只为全汝孝道,并存再试各大门户技艺之心,使彼等深知警惕而有所悔悟罢了,今宵即便没有那独孤泓突然现身,我也不会令你杀死古老头儿。

不过这年轻的独孤泓突然出现,却使我万般惊骇。

自昔日西园寺中,汝弟兄被迫分离,我只当汝弟已为那位老人家携归古佛洞中,如今我有些……”

独孤继承突然接口说道:“爸您是不是疑心到当年的事情,有了变化?”

“不错,故而我们必须立刻赶奔古佛洞去,再迟,我怕他已率领门下渡过七星关口了。”

“孩儿也有些疑心,您没注意,这个独孤泓和孩儿长的一样,内中必有隐情。”

“只是想来极端难通,好在不久的将来自能解开个中原由。”

天光已亮,此人与独孤继承布施过香火银两,顺下峨嵋,直奔滇黔边沿的七星关口而去。

此时,也恰正是前文所提,银衣剑队尚未达七星关口的当空。

因之当银衣剑队,诛苗,登绝峰,杀延年寿的时候,独孤继承和那紫纱蒙面之人,已然赶到并在暗中窥知了一切。

紫纱蒙面之人,目睹西山之主妄造杀孽,颇为不悦,方始嘱咐独孤继承,先一步登上万妙峰斩诛首恶,并在“赤水山镇”奇景阁上,留下人头。

自然,当西山之主巧遇钟子乾的时候,独孤继承适时而出的种种作为,亦皆得紫纱掩面之人的授计。

但是不论西山之主或者独孤继承,双方都没有料到,幽冥帝君钟灵会突然前来,因之又生出不少诡奇的事故,和凄惨血案,此是后话不提。

如今暂且按下西山之主种种遇合,且说独孤继承。

独孤继承自巧施“血印禅手”,碎石为粉,堆成“血手令主”四个大字,惊住独孤继修之后,立即隐于暗影之中。

极暗处紫纱掩面之人,已在等待。

他会合之后,独孤继承首先问道;“爸,怎么样?”

“承儿,此事必须事了之后再说。”

“莫非适才在万妙峰上,您没和那位老人家碰头?”

“当我长啸引得老人去后,突然想起一件大事,临时又避了开来。”

“爸您所想起的是件什么大事?”

“这件事目下言之过早,你不必多问。”

“是。”

“承儿,西山之主等人,此行必然扑空,扑空之后,他们不会久等,或许绕奔武当。”

“爸的意思可是要先他们一步赶到武当?”

“不错,昔日恩怨,固然不容不了,但我不愿见武林流血之事,西山之主心存成见,动手必狠,名山名观,吾不忍彼毁于一旦。”

“其实那些道士和尚,也应该得些教训才对。”

“承儿不许胡言乱语,走啦。”

说着这紫纱掩面之人与独孤继承,立即纵驰远去。

一天,一天——

这日晌午,武当山下,独孤继承与紫纱掩面之人,缓缓登上山径。

独孤继承貌若处子,目射精光,一身灰色素衫,衣袂飘飞,俊逸出尘,腰悬青色剑鞘腥红丝穗特别醒目。

紫色掩面之人,腰悬紫色长剑,虽系缓缓踱步,却已转瞬登临数丈,令人一望即知此人决非普通人物,武当山上往来行客,多为武林技击名家,“真武圣观”中的道侣,尤多奇人高手。

自独孤继承与紫纱掩面之人踏上山区,已然惹动了往来之人,真武圣观之中的道侣们,立即接获了消息。

不久,名震天下的“挂剑树”,已迎面而立,树下,一排站着六个年轻的道侣。紫纱掩面之人悄声说道:“承儿,施展‘天移’身法自六名道人队中过去。”

独孤继承点头应诺之时,双方仍然接近,相距不到三丈。

道侣之中有人扬声说道:“施主们请解剑登山!”

他俩睬也不睬,仍然照直前行。

“施主难道没有听到,此为武当‘挂剑圣树’,凡登山之客,不论僧道俗家,不分门户宗派,至此必须将所携宝剑解下,方能前行!”

这时双方已经两面相对,独孤继承冷哼一声,依然前行不理。

六名道侣彼此打个招呼。霍地闪身列队拦住路径之时,只见眼前人影倏忽一闪,对方竟已到达身后。

他们不由的一楞,随即拔步追赶。

谁料对方身法迅疾惊人,眨眼光景已远在十丈之外。

挂剑树前石坡百丈,即“解剑”之坡,他们已然踏上解剑坡三十几丈的地方。

蓦地一声清叱,解剑坡上,突然又有三名道侣阻路,内中一人说道:“施主们再不停步解剑,休怪贫道将以敌者看待,动手拦阻了。”

紫纱掩面之人低声说道:“承儿去,把道士们的青竹剑一齐夺下来,不要伤人!”

说着他突然疾纵而前,三名道士不由纷纷撤出青竹剑来。

谁料他却倏地在三名道人面前站下,向左旁一闪。

独孤继承乘机而到,直闯三名道人所排列的拦路队中。

道士们并非普通人物,目睹对方闯阵,青竹剑起,划然削下。

独孤继承哈哈一笑,身形闪移,双臂暴出,三名武当道人只觉虎口一热,所持护山青竹剑立即脱手无踪!

他们楞得一楞,对方如脱弦之箭登上解剑坡疾射而去。

三名道侣怎能就舍,慌不迭地登足纵步急急追下。

他们追未数丈,突然听得前面闯山之人一声沉喝,蓦抬头,三条青闪迎头贯到!

道侣自青闪所挟风啸之中,听出劲力无比,霍地闪身避过。

青闪随即直贯入百丈石道的解剑坡上,没入石中半尺有余,三名道侣瞥目青闪,竟系适才被人夺去的三柄竹剑,不禁摇头咋舌。

他们不敢再追,单凭对方这种无与伦比的内劲,他等深知决非敌手。

那紫纱掩面之人和独孤继承,却决不等待,仍然超越了百丈石坡,直上真武圣观。他俩一路未遇到阻拦,却频闻“云磬”之声不已。

“承儿,道士们以云磬传警,难怪再没遇到拦路之人。”

“爸,真武观前,咱们明访天芮真人?”

“当然,大丈夫明来明去!”

在距离“真武圣观”里数路上,一排十三名肃色壮穆的道侣,再次拦阻了进路。“来人停步解剑答话!”

独孤继承微然一笑,低声问那紫纱掩面之人说道:“爸,这十三个道士是……”

“武林中人称他们为‘武当十三子’,是真武观内二代弟子之中的剑术高手。”

“爸,孩儿有心试试当派这‘十三剑阵’的厉害。”

“可以,莫伤人,多当心。”这时,道人们重又扬声说道:“停步解剑,莫要自误!”

独孤继承哈哈一笑,故意扬声答道:“青天白日,莫非尔等敢拦路劫财!”

此时,双方相距尚有五丈

“众师弟,列阵相待!”

道侣群中为首之人,厉声下令。

余众闻令即行,刹那已经各按方位列成了武当护山的“奇象十三剑阵”。

那为首道人,再次对着闯山之客扬声喝道:“此时报名解剑……”

他话尚未完,独孤继承已暗提一口真气,施展独门轻身功法,一闪而至。随即冷笑一声接口说道:“我不信凭这小小剑阵,能够拦住我的去路,准备好,我即将闯阵。”

话罢能不多待,身形微移,直欺向当前一名道人而去。

这名道人长啸作声,身躯左避,手中青竹剑一翻一划,抖刺出数朵梅花。

武当剑法果非平常,仅仅一翻一划,已将独孤继承全身罩定。

此时,奇象十三剑阵,已然触发。但见剑闪青芒,人化百影,蓝袍飘飞,令人目迷而莫知虚实。

紫纱掩面之人,因在丈余外站立未动,是故群道并未将其圈围进攻。

独孤继承却已被困阵中,但是仍未见他取用兵刃。

奇象十三剑阵,变化诡奇,道人们盘旋转飞,青竹剑闪,化成无边光幕,独孤继承似乎已然力拙。

但有一事却非常奇怪,独孤继承被困剑阵之中,紫纱掩面之人却不现丝毫惊慌神色!

当你再次注目之时,必能恍然大悟,原来独孤继承非但毫无惊险,反而迫使剑阵一时散乱。

独孤继承闪入剑阵之后,根本不管其余一十二名武当道人,他只施展奇妙的身法,以一式“天龙神指”,单单对付那为首之人。

因之为首道人,非只剑势被制,久之竟连身法都难以由己转动。

独孤继承的功力高出为首道人许多,他始终紧附于道人的背后,单出一指,直袭对方“脊心”大穴。

为首道人不论怎样旋飞应变,仍然无法和他换成面面相对的局势,这样一来,奇象十三剑阵因为首之人不能调领,久之自然散乱异常。

此时,独孤继承陡地一声长啸呼出,身形快似追风,只见他十指速弹,群道纷纷惊呼纵退。

刹那之后,十三名武当门下的二代高手,一个个呆若木鸡般傻楞在当场,他们所持的青竹剑,已全部脱手,被独孤继承震碎在地上。

紫纱掩面之人哈哈一笑,举手轻挥,和独孤继承双双顿足疾射直投向“真武圣观”而去。

十三名武当高手,这才如梦方醒,个个长吁出声,俯身捡拾起来断碎了的竹剑,垂头列队顺山径左下。

真武观前,一排七名古稀道长,各携“紫色竹剑”,肃穆地等候着捷逾飞鸟般而来的闯山奇客。

紫纱掩面之人边走边对独孤继承说道:“这是武当七大护法,剑术绝高,为免多所迁延,你须展施绝技震住对方,仍然不得伤人。”

独孤继承点头之时业已飞落七名道长近前。

“施主携剑闯我灵山,意图何为?”

正中那位古稀的道长,手指二人沉声询问。

独孤继承早已暗提真力,他瞥目七名道长身左丈远的一株古木,冷笑一声答道:“天芮真人何在,请他答话?”

“施主何人,请先示姓名来意。”

独孤继承哈哈一笑,右手轻握成拳,突地猛伸手指,弹向那株古木,并沉声说道:“名姓来意天芮自知,速代在下传言,迟者有如此树!”

话声中,那株古木在他轻轻一弹之下,暴然中断,密枝茂叶和上半段巨干,飞般倒向七名古稀道长!

古木中断,下压之力何止万钧,七名道长不由色变,正将纷纷纵避之时,那紫掩面之人突然左臂一挥,平地陡起一阵狂飚,竟将半段折坠而下的古木,斜震出丈余以外,“砰”然一声,倒于地上。

似此神技,已令七位武当护法心凛神惊,为首道长稽首说道:“施主们请随贫道观内一谈如何?”

独孤继承看了看紫纱掩面之人,这人略以点头,表示许可,独孤继承方始冷冷地说道:“也好,道长们带路吧。”

真武观内侍茶设座之后,只有那为首道长相陪,他当先开言。

“施主仍请先要示知尊名和来意。”

紫纱掩面之人示意由独孤继承答问,因之独孤继承冷冷地说道:“最好道长们先请天芮真人驾临。”

“不瞒施主们说,敝派掌教日前已经远离武当他往。”

“难令人相信。”

“姑不论施主信否,若能示知名姓来意,贫道自有信物交阅。”

“我名独孤继承为十八年前一段往事……”

“施主所谓十八年前的事情,不知可是千人石上……”

“正是!”

“施主,独孤继修此人,施主可曾相识?”

独孤继承瞥望了紫纱掩面之人一眼,答道:“认识。”

“认识就好,施主稍候片刻,贫道去取一封信柬。”说着他起身而去,独孤继承这才悄对紫纱掩面之人说道:“爸,西山之主竟然走到我们前面来了。”

“不会,你没听道人说‘去取信柬’吗,内中必然另有原因。”

“天芮真人是否当真不在武当?”

“武当护法位尊望重,不会虚言欺我。”

“孩儿只是奇怪,此时这天芮……”

他话尚未完,护法首座已然转回,独孤继承只好停下话锋。

道长一言不发,将所持信柬递了过来。

独孤继承转将信柬交于紫纱掩面之人,展读之下,上面写着——“为遵昔日真人‘莫伤无辜’之言,敢请于来岁春正十五清晨,驾临嵩山少林,清结十八年前千人石上之事!”

具名的是‘驼子’和‘独孤继修’。

紫纱掩面之人看过之后,信交独孤继承过目,随即转回道人手中。

“敢问道长,真人何时收到此信?”

“十数日前,为一‘银衣剑士’送来。”

“真人单独前往赴约?”

“不错,敝派掌教行前,曾下严论,是故……”

紫纱掩面之人这时方才接口说道:“不愧一派宗主,恩怨分明,守信不渝,恕过我等搅扰之罪,告辞。”

他俩来得快,去得也快,出观之后,独孤继承说道:“爸,看来那位老人家,也准备不让少林安然举力那‘普渡’缘会了。”

“自然,如今相距会期已近,承儿,咱们莫误了大事。”

“爸放心吧,咱们会赶到的。”

“早些去好,还有不少事情,必须事先探听清楚才行呢。”

自此,他俩一路疾行,赶奔嵩山少林,暂且不提。

如今且说那元元大师的门下,与独孤继承模样儿班班相同的独孤泓。

他在古若平隐居之处,偶因阜姑娘无心之言,触发已然忘怀之事,急忙追赶紫纱掩面之人和那独孤继承。

但他梦想不到,对方并未顺路直下峨嵋,是故他一路提足飞身纵法的功力,若脱弦之箭,迅疾无比的顺路直追。

自然,他大失所望,怅然而去。

只因他此时已知紫纱掩面之人是谁,所以并未思及对方可能在中途歇宿之事。

从“集云寺”前追起,经“玉液圣水”过百丈之长的“解脱坡”。渡“龙凤辉堂”,“宋皇坪”直到“子龙庙”前,天光尚且未亮。

独孤泓这才停下了脚步,摇头叹吁一声,自语说道:“好快的身法,师父说的果然不错,这位前辈堪称第一人物。”

他并不休息,仅仅略以伫足,立即再次展动身形疾驰而下,他要在日出以前,走出这被称为“天下绝秀”的峨嵋山去。

目的地方,是名震天下的嵩山少林古刹。

他必须在来岁春正元宵佳节那天清晨绝早以前,到达少林寺才行。

这原因他不明白,他只是遵奉恩师严谕,不敢迟误。

此行的目的,他很明极端重要,现在却是丝毫不知内情。

说来这有多么矛盾,其实非常简单,他囊中有封信柬,必须在他按时到达少林寺的前夜,始能拆阅,此行目的,柬上写的非常清楚,因此他虽然现在丝毫不知内情,但却明白事必紧要。

独孤泓计算日期,中途若无事故发生,在恩师所限时间之前赶到少林,足有余暇,但他生性拘谨,是故一路急急前行。

武林日有是非,江湖时见不平,独孤泓却未因此故,而迟误限期。

他在正月初十,已经到达了嵩山少林寺前。

独孤泓山居一十八载,熟悉山民性格,早已打定了借居山民家中的一番说辞。谁料当他踏上嵩山少林寺路之后,始知一切预谋皆为多余。自登临山路之后,他已发现只要是山民所居,皆已有人寄宿寄食。

原来这些寄宿食的人们,都是各地前来的善男信女,他们很早就赶到嵩山,准备着不要误了少林古刹一年一度的“普渡”缘会。

缘会日期,说来真巧,恰是正月十五!

因此独孤泓可以不费丝毫唇舌,就能找到寄宿的人家。

可惜,他来的太晚,靠近少林寺附近的山民人家,早已无屋可借。

不过他尚有另一机会,那是少林寺为各大善士们在寺外不远地方,临时兴建的住处,但是这却要经过少林寺监院大师的许可。

独孤泓伫立在山路旁边,沉思有顷,已作决定,直投向少林寺外新建房舍而去。

这片临时搭的房舍,约有百数十间,并有隔离的院落,以备携眷而至的施主歇宿。

进门处,一间宽广的客堂,少林寺监院首座之下的三大知客,轮流负责招待十方施主。

说是招待,毋宁说是核查寄宿的施主,能否准于进入来的恰当。

独孤泓直趋而入,时已过午,当值知客,为少林监院首座心爱弟子“知非”。此时,山候极寒,无人走动,“知非”正与三五僧人,围炉共话。

独孤泓一身退色的蓝衫,单薄至极,一路疾行,无法洗换,形象自更寒酸。但那“知非”仍然含笑起身合十相迎。独孤泓也微笑着拱手为礼说道:“敢问此处可是少林古刹临时招待信士们的地方?”

“正是,不知施主有何见教?”

“小可独孤泓,有心随缘,不知应办怎样的手续?”

“施主仙乡何处?”

“烟水苏杭之间。”

独孤泓所答之言,竟和在峨嵋时候对古若平所说的一样。

“知非”眉头一皱,尚未开口独孤泓却回问一句说道:“大师上下怎样称呼?”

“不敢,贫僧知非,乃少林寺中知客。”

“小可初踏佛门净地。不知贵寺规距,一切尚望大师多多指教。”

“此乃贫僧职责,施主何须忒谦,敢问施主可还另有同伴?”

“小可幼失父母,向来单独遨游。”

“施主可能见示来处?”独孤泓眉头一皱,正色问道:“小可不知大师此问何意?”

“施主曾言随缘而来,是故贫僧理当详知一切,此节应办手续之一。”

“来处来!”

独孤泓突然回了“知非”一句“禅话”。

知非和尚闻言一楞,他再也没有想到,有人会拿这句话来回答所问。知非和尚不愧少林知客僧人,微愣之后,已有应对之策。

“来处来,自应去处去,施主意为然否?”

独孤泓闻言暗喜,表面上却故作庄重,点头说道:“大师一言指迷小可生受非浅。”

“贫僧敢请施主多谅。”

知非和尚错当适才一言,已将难关渡过,是故声言多谅,表示彼此心照。熟料事情大出意外,独孤泓又作惊人之语!

“小可理当相谢,大师何须客气,请问大师,小可按规应当居于那间屋中?”

知非和尚闻言又是一楞,不禁摇头说道:“施主恐已误解贫僧之言,贫僧……”

“大师何须太谦,小可怎敢误解大师之言,适才小可声明‘来处来’,大师指迷日‘去处去’,小可随缘为愿,去处即是此间,既然大师告我去处,复蒙问我‘意为然否’,小可‘意会其然’?意为其然,并谢大师指迷之德,故拜问所居房舍,难道不对?”

知非此时方知落入算中,他怎肯罢休,仍然满面含笑说道:“施主诚然听贫僧言意……”

“哦!莫非大师是要小可回至来处?”

“不错。”

“大师,你敢阻我随缘之愿?”

知非和尚不由语塞,独孤泓却不待知非思及答语,立即接着又道:“小可别无所谓,敢请大师与我面质贵寺方丈,小可愿得贵寺方丈一言,立即归去!”

此时旁立的数名僧人之中,突有一人接话说道:“方丈岂是这般容易见的。”

“好话好话,原来少林寺的规矩与众不同,想来少林一寺,并非十方施主布施之地,所尊,亦非慈悲之旨,既是如此,小可敢问众位大师,贵寺又何必建此新舍,复何必明订每年正月十五的‘普渡’缘会,是欺人?是欺佛?小可孤陋寡闻不知实理,敢请赐示。”

独孤泓这样发问,知非和尚及僧人,自然很难答复。

半晌之后,知非按捺下心中怒火,再次含笑说道:“独孤施主,你可容许贫僧再加解释?”

独孤泓话虽说的很重,态度和礼貌之上,却决不落入丝毫话柄,因之他也含笑答道:“大师莫太客气,小可既是随缘而来,自应恭聆教指。”

“贫僧想把施主的问题,从最最简单方面解决。”

“小可感激五内,洗耳恭听。”

“施主之意,是要借居此间,以待‘普渡’缘会之期对不?”

“正是正是。”

“贫僧身奉敞寺监院‘大禅’首座之谕,知客此间,施主远来随缘,乃我佛信士,只惜此间临时房舍有限……”

“如今小可方始知晓,原来此间已无空余房舍。”

“正是正是。”

“佛曰‘慈悲’,小可一介寒士,心仰我佛宏旨,不远千里而来,无隔宿粮,缺住店钱,虽有纹银十两,乃一心敬佛灯油之资,拆不他用。此间既无余席,小可不怕风寒之苦,就在这间知客堂中,歇足如何?”

知非语塞,不禁难耐,沉声说道:“施主,知客堂中,非供宿之地,贫僧只好拒绝施主了。”

“这不行,那不行,小可偏偏不走,大师又能如何?”

“施主,你是参佛而来,还是生事而来。”

“佛戒嗔妄,大师出言似应三思。”

“佛渡有缘,贫僧认定施主是无缘之客。”

独孤泓蓦地扬声哈哈大笑,笑罢冷冷地说道:“小可与佛有缘无缘,凭你不配谈论。”

说着,他竟然缓步踱到墙旁云榻之处,三不管地卧身其上。

知非此时自难再忍,扬声说道:“施主,你忒地过份了!”

独孤泓根本不去睬他,动也不动。

“施主,你怎这般不知自爱,莫非定要贫僧动手请你出去。”

独孤泓置若罔闻,知非和尚冷哼一声,大步走近云榻,伸手按住了独孤泓的“肩井”穴上。

他只用了三成力道独孤泓仍未挪动。

“施主,此非卧眠之处,请起来吧。”说着知非指之加劲,已够五成重力,独孤泓依然似如不觉。

知非心头一凛,此时已知这少年书生,绝非平常人物。但他已是骑虎难下,霍地提力,十成劲道加在独孤泓的肩头之上。

“和尚,你有些欺人忒煞了!”

独孤泓此言出口,全身突地一挺,知非哎哟一声,连退出五六大步方才站稳。他那双按扶在独孤泓肩井之上的右手,已经开始肿胀,痛楚不堪,这时,自新舍之中,有数人缓步走进这间知客堂内。内中有一僧人,貌像庄严,年约七旬,瞥目看到知非那双肿胀的右手,不禁惊咦出声。此僧立即急行到知非身边,一连点了知非三处穴道。随即迅捷地再替知非将穴道拍开,并连连在右臂之上按摩不已。说来难信,知非已肿胀了的右手,此时已然恢复原先的样子。

这老和尚方才向知非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知非并不开口,但手指了指塌上卧睡的独孤泓。

老和尚点了点头,瞥了独孤泓一眼说道:“知非,想必是你得罪了人家,否则人家绝对不会……”

此时另外几名僧人之中,有人接口说出适才的经过。老和尚略以沉思,含笑说道:“我有事到不远地方一行,稍停即归,如今这位小友,似已憩息,不必惊动于他,设若这位小友醒来,我尚未归,知非代我将小友请进老衲居处安顿,知道了吗?”

知非合十恭敬地答应一声,老和尚随与同伴离去。

其实独孤泓并未睡着,但他另有原因,故而并不当时起身。他直待那老和尚一行人等远去之后,方始翻身而起,一言不发,朝着知客厅外的大门而去。

知非和尚此时却横身阻路合十说道:“适才贫僧……”

独孤泓却不待知非话罢,立即接口说道:“和尚拦路作甚?”

“适才敝寺‘大愿’大师有谕,着令贫僧恭请施主至其居处安顿,是故贫……”

“听你话之意,小可已有歇宿地方了对吗?”

“正是。”

“那位‘大愿’大师,不知是贵寺怎等人物?”

“乃贫僧师叔,‘罗汉堂’主持大师。”

“哦!他怎会住在这临时为十方施主搭建的房舍之中。”

“这一点贫僧虽然知道,但却无法告知施主,此乃敝寺之事,至祈施主不要多问。”

“你的手好了吗?”

独孤泓自从知非说他与佛无缘之后,在称呼上就变作极不客气,知非妄自伸手点他肩井之后,他越法没有好脸,如今竟然直接了当的问到知非手痛如何。

知非不能不答,勉强的说道:“好了。”

“记住,莫仗‘少林’威名欺人,遇事莫乱伸手。”

知非闻言气恼不得,哭笑不能,又无法接话。

“念在那位老和尚慨赐卧虎之德,我不再计较你暗以重手功力伤我的事情,咱们就这么决定啦,我出去一趟,回头见。”

独孤泓话说完后,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知非已然怒容满面,他略沉思半晌,一言不发,立即暂离所职,回转少林寺中。

傍黑时候,独孤泓方始归来,他刚刚踏上知客堂门,知非已含笑追上说道:“敝寺监院大师与大愿大师,正在恭候施主大驾,请随贫僧移驾一行。”

独孤泓点了点头,知非前导,穿过新舍廊道,到达最后一处院落。

院中一排三间广大居室,正中那间,业已点燃灯笼,知非并不进入,却悄对独孤泓道:“施主请。”

独孤泓声调却未压低,他含笑问道:“我住在那里?”

“就是此处。”

“好,多谢指点。”

他话说完,随即坦然推门而进。

室内,布置简单,一张云榻,一张方桌,两个石墩,别无他物。

这时云榻之上,跌坐着两个老年和尚。

独孤泓进入之后,老和尚已自榻上起身下地,含笑合十相迎。

独孤泓一揖回敬,首先开口说道:“小可承蒙高僧宠召,不知哪位是监院大师,哪位是罗汉堂主持高僧?”

左边那位老和尚道:“老衲‘大禅’,寺职临院,这是罗汉堂的主持‘大愿’,乃老衲师弟,施主贵姓?”

“独孤泓。”

“施主请坐。”

“有座,两位高僧请坐。”

虚套一番,彼时落座,少林规戒素严,是故大愿并不开口,只有大禅监院和独孤泓两人,一问一答的对话。

“施主仙乡听蠢徒知非言及,乃在苏杭之间,不知是在苏杭之间什么地方?”

“说来惭愧,小可身世飘零,幼失慈亲,只知祖居苏杭之间,却无法确知何地。”

“施主可有兄弟姊妹?”

“似有若无,适才小可曾经说过,幼失慈亲,身世难详。”

“蠢徒知非,日间承蒙施主训诲,老衲深谢并代陪罪。”

“这却不敢。”

“据师弟大愿告知老衲,施主乃一武林高手……”

“监院谬奖,小可略识一二防身之技,然非所长。”

“施主何必太谦,敢问施主尊师何人,是何门户?”

“监院此问,小可甚觉惊疑。”

“老衲不知何惊何疑之有?”

“小可随缘至此,监院似应了然。”

“老衲理会得施主之意。”

“如此监院何须追问武技之事,又何必一定要知小可师承门户?”

大禅此时却看了大愿一眼,肃色答道:“实告施主,敝寺接武林友好示警言说普渡缘会之日,将有是非发生,是故老衲……”

“事之真假,小可不便多言,然与小可有何关系?”

“示警人曰,来者为一独孤姓氏之施主,而施主……”

“哦!如此说来,乃是小可这个姓氏惹了麻烦。”

独孤泓有心讽语,大禅他却故作不解。

“施主可肯示下门户师承?”

“设若小可另有隐情而不便相告之时,不知又应怎样?”

“施主,大丈夫真英雄,似乎无不可告人之事!”

“监院大师,这却未必见得!”

“怎见得未必?”

“大师你又怎见得必然?”

大禅监院闻言猛地哈哈大笑,独孤泓不示弱,也笑声相应。

“施主若是不肯示知老衲所问之事,敝寺恐难接待施主。”

“监院有意逐客?”

“施主当谅老衲苦情,老衲身为一寺监院,职重……”

“不知‘普渡’之期何时?”

“春正十五。”

“监院可肯容许小可想上一想?”

“老衲怎敢强请施主立即答复。”

“如此甚好,小可愿在十四之夜,敬复所问,若至时仍有难处,普渡之会,小可誓不参与就是,不知监院大师可肯慨诺?”

“老衲与施主一言为定。”

“小可心感。”

对话至此,似乎已应完毕,谁料独孤泓却一变话锋,肃然正色反问大禅监院。

“小可素知少林一寺寺规谨严,寺僧所行无不当者,然否?”

“施主何发此问?”

“实告监院,小可之飘零身世,即为‘少林’寺僧所赐。”

“如此说来,施主是有心至此寻仇……”

“监院误矣,小可绝非那位能令贵寺凛惧不安的同姓人物。”

“不过施主适才声言,飘零身世其咎在敝寺僧人!”

“诚然!”

“是则岂非寻仇而来。”

“目下不会。”

“老衲深疑施主此为言不由衷之语。”

“监院恕过小可无法释疑之罪。”

独孤泓这句答话,暗中诚讽大禅心中有“贼”,心贼为佛门大忌,是故大禅面色泛红,一时竟然无言可答,因而声停。

半晌之后,大愿大师接话说道:“监院师兄,大愿想与独孤施主释疑一谈如何?”大禅点了点头,表示应许。

“施主,老衲性爽,不愿彼此勾心斗角,今有数疑拜问,施主可肯实告知否?”

“小可亦喜言直情坦之人,大师请问,知无不言。”

“武林之中,有一奇侠,自称古佛洞主,名独孤占,施主知否?”

“知道!”

大愿闻言看了大禅一眼,独孤泓却毫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