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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假主人

颠和尚不答所问,突然说道:“尚施主出城公干,是何时回来的?”

尚继志微微一愣,才说道:“有会儿了,家慈去宝刹后,我就回……”

颠和尚中途接口道:“女菩萨晨间曾说,施主关心城郊田产以及佃户生活,今年大旱,南城外几个乡村,究竟旱到什么地步?”

尚继志又是一愣,但马上叹了口气道:“地皆龟裂,纹深尺半,今年千里方圆是不会出产半颗粮食了。”

颠和尚也悲天悯人的叹息相陪,但在一声叹息后,却以传声对知机子道:“天杀的,这是个西贝货!”

知机子会意,也故作忧心的低头长吁,颠和尚这才重整话锋道:“其实就是缺水,有了水就一切迎刃而解。”

尚继志颔首道:“话是对,但水在何处?”

颠和尚突然开门见山道:“这水嘛要问尚施主了。”

尚继志一呆,道:“高僧何出此言?”

颠和尚神色肃穆道:“田地缺水,目下已非人力所能解决,但这本城百姓缺水,人力却能使此改善不少!”

尚继志道:“说来说去还是要有水呀!”

颠和尚道:“今朝贫偺来拜访,只有一事相烦,就是要请施主允许,将府上井水供本城居民食用。”

话锋微顿,尚继志才待开口,颠和尚却已正色又诚恳的道:“本城自家家户户排队去敝寺取水日起,贵府就没人前往,直到前数日有人生疑,悄然夜探贵府井泉,发现井水畅流,荷池波动,始知府中存水甚丰,老坤记费大娘与贵府私订以水供应茶楼之事,也被人侦知,贫僧为一城百姓请命,也是为贵府着想,特来拜谒施主,盼赐金诺!”

“这……”尚继志招架不住了,道:“高僧恕我告罪片刻,去与家慈禀陈此亊。”

颠和尚虽在暗笑这位假主人一急之下措手无策,却也电惊此人既以尚继志面目身份出现,遇亊仍不能作主,其背后主谋者的威严定是怕人,一面笑应,目送此人去后,故作闭目合十默诵佛号,实则又以传声警告知机子道:“此人只是个下人,天杀的,咱们还是要再紧钉不放才行。”

知机子也传声道:“不劳费心,有我。”

这假尚继志,去来甚快,人未坐定已开口道:“家慈答了,但因私宅不比宝刹可任人来去,愿意明晨起中午时止,于门外设下一排大缸,供人取用,管理一切却须髙僧费神与官家负责,不知意下如何?”

颠和尚合十道:“我佛慈悲,保佑府上人旺财旺……”

尚继志冷冷的挥手打断颠和尚话锋,说道:“至于高僧所说,本宅有人与费大娘勾结卖水亊,纯属子虚,家慈及本人不欲再闻此等恶语,希高僧注意。”

颠和尚一笑道:“既是空穴来风,贫僧自当为贵府辟谣,尚施主放心就是。”

这位假尚继志,冷冷地把头一点道:“很好,我还有事,就不送髙僧和这位道长了。”

话声中他站起身来,颠和尚笑而未曾离座,知机子却对假尚继志稽首道:“贫道‘天山’知机子,冒造贵府实是赴约而来,多年前齐山‘清凉亭’上,得与令尊大人尚老施主曾结一缘,蒙老施主诺约时日,故而前来。”

假尚继志微微一愣,道:“既然家严曾有承诺,本人自当如言而行,请问道长,家尊究竟承诺何事?”

知机子不答问道:“烦劳请出尚老施主……”

假尚继志接口道:“家严月前京师访友去了!”

知机子双目陡射出神光道:“这不可能吧?”

假尚继志怒然起座,肃容说道:“道长此言何意,难道本人的话不足凭信?”

知机子神态从容,答对谦和,但话语却十分犀利,道:“贫道焉敢不信施主之言,只是尚老施主非但在商务方面素有‘当代季布’之誉,武林中亦人人敬之为信义前辈,贫道未曾记错日子,而老施主竟忘怀此约离家访友,这怎么令贫道不疑?况若老施主威望声誉,与施主相比论的话,施主请恕贫道直言一句,施主似乎难以到达令尊大人那种地位!”

假尚继志顿时语塞,尽管他是个西贝货,但身份却是矫饰的尚可之子尚继志,知机子拐弯抹角的指明他的信誉难比尚可,他虽一肚子的恨怒,却难发出,又不知该怎样答话才对,自然木愣当场。

知机子和颠僧,早知尚可遭禁,经此一试越发明白,于是知机子眼珠一转,作了个大胆的决定,他要试探一下这群掳禁尚可来历不明的人出身和功力,遂哈哈一笑又道:“施主刚才不

是在问,贫僧和老施主所约何事吗?”

假尚继志不知知机子的心意,他虽久经江湖,但若比起业已成了精的知机子来,那可差得多了,因此竟颔首道:“正是,目下家尊虽然不在,但本人仍可作主……”

知机子不等他把话说完,已接口道:“在‘清凉亭’上,贫道与老施主印证手法功力,技差一着而败北,临行守约,贫道将身畔那柄千古宝刃‘锟铜神刀’留下,言明今年今日,来府上领取,并再次一较功力武技,既然施主一再言明可代尊大人办理此事,就请取来神刀,然后出题一较胜负吧!”

糟糕,假尚继志碰上难题了,木愣座上简直像傻呆痴人一般,知机子暗暗好笑,和颠僧作了个会心微笑。

这时,客堂外突然传来一声咳嗽,接着堂门开启,走进来一位年已古稀道貌岸然的老者,老者身后跟随两名大汉,一是黑脸壮健年有四旬,一是状如书生白面微胖,他俩脸上不带半丝笑容,看也不看颠和尚与知机子,只是跟着老者,步起步随。

座上的假尚继志,看到老者脸色一变,老者身后那白面书生样的汉子,却开口道:“太夫人召公子前去,此间事有老爷出面解决。”

假尚继志闻言而悟,起座向老者一拜,道:“爹,您……”

老者挥手沉声道:“没用的东西,别在我眼前讨厌,滚。”

假尚继志神色上奇怪的闪过一丝狞笑,头一低去了。

知机子以传声问颠和尚:“贼秃,是尚可?”

颠和尚也传声道:“像,难说是否,见机行事吧。”

知机子又道:“我可要挺赖到底,弄不好就拉你作证,你记住,日期是去岁今日的正中午。”

颠和尚不能不认可,却传声道:“这全是来意之外,你这天杀的就怕天下不乱,混帐至极。”

知机子不理和尚了,却起身对老者稽首道:“老施主这一年来,越发的福态了,贫道就知道老施主一定不会忘怀此约,只是不愿再和贫道印证而已,如今果然,哈……”

知机子真够厉害,上来就扣实这件本是子虚的较搏事,如此则老者不论是否有人矫饰或就是尚可,已注定非陪知机子一柄锟铜神刀不可了。

本无神刀,那能赔出,于是知机子就能退守自如而使对方处于被动的地位。

老者并没有答话,也没有理睬知机子,大马金刀的在座上一坐,冷冷地一扫知机子与颠和尚,哼了一声道:“你来了?”

这句话使知机子和颠和尚皆难接口,老者嘿嘿一笑,接着又道:“知机子,这次你又带来什么东西?”

知机子不愧老江湖,摇头道:“贫道是来取那神刀的,不是来送东西的。”

老者一声哈哈道:“一柄锟铜刀,算不得什么,只是老夫以一场武技印证而得,你若想要,自也须以再一场较技夺回,不过再若印证功力,恐怕老夫出手不会和去岁今日正午时候一样,出于那样‘子虚’了!”

颠和尚闻言首先变了脸色,知机子心头大凜,适才二人是以传声答问,第三者休想听到,除非这人功力已到化境,并须练就“小九天百禅神功”始有这般火候,尚可虽是当代隐侠,但功力绝难到此神境,不问可知,面前老者是他人所矫饰的尚可了。

想到这里,知机子横了心,也冷冷一笑道:“老施主说的是,贫道也十分希望把印证二字改为全力一搏,不过亊有起因,树有树根,只要老施主将去岁贫道留下的神刀取出,经贫道过目该物不假时,如何较搏任随老施主。”

颠和尚不能不由衷的佩服知机子,换上自己,真还没有这样快的思路,来答覆对方。

颠和尚更十分相信,如此一来,这位假尚可必然除了变脸相向外,再没有第二个办法应对。

哪知亊出意外,老者哈哈一笑道:“很好,老夫早已料到你会如此的。”

话锋一顿,转向黑面大汉道:“献刀!”

黑面大汉恭应一声,右手一探已多了柄古斑神刀,捧交老者,老者接刀面向知机子道:“取去自己看。”

颠和尚已经傻了,呆看着知机子,实不知知机子要怎样答对才好,知机子却毫不慌张,一笑道:“不,此刀是贫道去岁印证功力,暂时存在贵府中的,在没有凭仗所学侥胜老施主一招半式前,不能触及,但为见真伪,只有请老施主将刀出鞘一看了。”

老者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佩服的笑容,颔首道:“你不错,不论胆识口齿皆为上选,好,老夫愿意和你及颠方丈开诚一谈,不知你们有否这份诚意?” .

知机子看也不看颠和尚,朗朗答道:“贫道有意,却不敢保证方丈愿否!”

颠和尚暗骂知机子刁猾,接口道:“贫僧尚不解施主之意,敢请再加指点。”

老者哼哼两声道:“方丈和道长若现在离去,老夫就当两位一是知机道长一为石佛寺方丈对待,若等老夫谈及大亊之后,两位除頷首承诺彼此联心合意外,再想生出尚府,就很难了,所以两位最好三思而行。”

颠和尚道:“事态既是如此严重,请恕贫僧目下不能有所决定。”

老者一笑,转向知机子道:“道长也须考虑考虑吗。”

知机子道:“贫道孑然一身,没有颠方丈那么顾忌,不过贫道生性特别,不客为人调遗,这点要先说明白。”

老者又是一笑道:“所谓联心合意,自是谁也调遗不了谁,仅为所谋行止互共,利害相同罢了。”

知机子坦然道:“如此贫道答应了。”

“不行。”老者把头一摇说:“两位是朋友,一块儿来的,要就同退,否则同进。”

颠和尚合十道:“施主差矣,此次巧合……”

老者哈哈大笑道:“狂侠天杀手,江湖同路走,善恶由我意,是非少开口!这是多年前两位并肩行道江湖的信条,老夫痴长这大年纪,岂是虚度光阴?”

知机子怒对颠和尚道:“老颠,你真丢人。”

颠和尚皱眉道:“天杀的,事情如此严重,何妨归去详商,然后答覆尚大侠。”

老者正色接话道:“狂侠你错了,所谈事是现在,两位现在不能承诺,今后就再无机会。”

颠和尚有心的问道:“尚大侠所谋之事,是在今朝?”

老者坦然摇头道:“不,日子还没到。”

颠和尚钉上一句道:“难道就缺我们这两个人手。”

老者的话直率了,道:“有两位不多,缺两位不少,只因老夫所谋的事是势在必成,不愿多结敌对,再加上两位尚有可供应用的条件,所以老夫才不惜多费唇舌!”

这话说的很明白了,颠和尚与知机子,也进而知道此人的所谋就是那“龙宫奇宝”,他俩都有心答应下来一探这群来历不明人物的虚实,但又知事情绝对不是如此简单,因此甚难决定。

老者这时又开口道:“老夫再奉劝两位一句,那石佛寺东厢房寄居的仇朋友,并不可恃,老夫向不空言,目下虽说尚未摸清此人来路,但三日内老夫必有所得,老夫对彼与对两位相同,先以道义联手相约,不同的是,两位谢绝之后,只要不碍老夫大事,双方仍是朋友,他若拒绝,老夫被迫不能不先下杀手!”

颠和尚不由问道:“这为什么?”

老者神秘的一笑道:“恕难奉告!”

颠和尚太过关心仇静一家,遇事难以静心而思,知机子胜过颠和尚一筹,已知老者语中之意,他进而再深思熟虑之后,心胆凜然,竟立即起座道:“贫道适才曾经想过,不管施主所谋何事,贫道自知技差一着,能力不足,不足而强争,是自取其祸,因此贫道现在决定,不再过问一切,今向施主告辞。”

说罢,不管颠和尚愿否,拉起颠和尚就走。

老者笑了,道:“好,那就恕老夫不送,两位临行,别无相贈,以一言为敬,希望今后不会在所谋大事方面相遇,则友谊长存,不幸再逢于彼,狂侠天杀手的名号,那就要成为过去的事情了。”

知机子突然回身道:“施主是在威吓贫道?”

老者沉声道:“不是,是直言!”

知机子勃然道:“天杀手三字,并非浪得,江湖山川经多见多,也甚盼施主莫太自信!”

老者挥手又道:“代我送客。”

白面黑面两汉子,恭应而前,知机子与颠和尚大步而行,出得尚府大门,黑脸的对知机子一笑,拱手道:“道长走好,别闪了腰!”

一股劲风随着拱手的姿式冲到知机子身前,知机子提力稽首道:“多谢施主关怀,望施主也小心门槛。”

两股劲疾狂飚相抵,知机子顿被震下石阶,黑脸人却仅退了一步,功力高低不问已明。

黑脸人嘿嘿两声道:“天杀手也不过如此。”

说着已和白脸人退回宅中,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颠和尚这才向知机子道:“怎样,没受伤?”

知机子竟微笑着说道:“他还差两分火候。”

原来知机子老谋深远,既知今后与对方迟早要翻脸成仇,因此藏拙三分,刚才一试虽然败了,但却已知黑脸人的功力火候,并且骄敌之心的计策已然收功,未来设与黑脸人相搏,知机子已有必胜把握了。

他俩回转石佛寺,才待前往东厢,知客僧已迎前禀陈,说寄居八年多的东厢居客仇静一家,就在颠和尚与知机子离寺后不久,遁出了石佛寺。

颠和尚听了这个消息,如雷轰顶,木愣当地,知客僧才又说出仇静留有一柬,在方丈禅室。

颠和尚连话也没说,拉着知机子奔回方丈禅室,立即拆柬详阅,柬上写的十分简单,都是些如八年来承蒙照拂等等的客气话,其他的事一字未提,颠和尚看着知机子,失望的长叹一声颓然坐下。

知机子也不解仇静突然决定走的原因何在,不过他却认为仇静不会远去,迟早还要回来。

黄昏时候,颠和尚一个人闷坐在禅室,素餐摆在几上,他却食不下咽,知机子根本不忌荤腥美酒,寺中素饭他吃不惯,一个人到了长街,登上一家叫“天香阁”的酒楼,叫了酒食。

只因天旱,百物飞腾,尤妙的是有酒无水,更不用说想喝茶了,茶贵,贵在水贵,知机子不在乎,那怕十两银子炒盘菜,只要好吃就行。

当他的酒菜还没送到的时候,楼梯上突然出现了一位年约二十二三岁的书生,一袭银衫,潇洒的缓步而进,在即将走过知机子身旁的时候,突然止步笑着说道:“道长法号可是知机子。”

知机子一抬头,道:“不错,正是贫道。”

书生依然含笑说道:“那好极了,请借一步讲话。”

知机子再作打童,道:“何处?”

书生道:“不远地方,老坤记茶楼。”

知机子心中一动,道:“贫道业已叫好酒菜,若施主有兴,请共饮而谈,否则贫道饭罢前往老坤记赴会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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