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青道:“二当家有所不知,李红云的师傅是冷月刀曹孝,曹孝不知道怎会和皇家拉上了关系,很说得起话。”
花惜春“唔”了一声道:“这就是了。你和李红云有交情,难道他没有劝你改邪归正么?”
“果不出二当家所料。”
辛青笑道:“他也劝了我半天,我对他说,我如今跟着冷大当家,可并没有打家劫舍,为非作歹。我们这批人行法外之法,除暴安良,实在也是补朝廷之不足。”
花惜春笑着点头:“你这番话说得很好,像李红云这种老朋友,你们以后该多些往来亲近。”
辛青道:“二当家说得是。”
花惜春道:“时候不早,你们去歇着吧!明天兼程赶路,若是闯得过铁机堡这一关,那就不用说,否则就免不了以命搏命,大动干戈呢!”
张富道:“二当家,你是说香浩然一定会拦截咱们。”
花惜春重重点头:“虽不敢打包单,多半会不幸而言中,香老头子不是受得气的人,我们踢了他的买卖,宰了他的手下,如果香浩然不找回这个场子,十二铁机堡等于在江湖上除名,谁受得了?”
张富道:“其实他该退后一步想想,从常志远起,二当家已经算是剑下超生,饶了他们的性命,还要找什么场?多余!”
花惜春笑一笑,说道:“只怕香浩然不会像你这么退后一步想呢?辛青、张富,明天咱们往东绕过十二铁机堡。”
“二当家,咱们不能这样。”张富忙道:“绕道而行,那是示弱于人嘛!”
花惜春“哼”了一声:“张富,你要明白,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要是我们再大摇大摆的从他们门前经过,那无异欺上门去,他们没法子装聋作哑。”
“张富哥,我们听二当家的话!”辛青道:“一切以二小姐安全为重。只要能平安无事的送二小姐回燕子崖,叫我装孙子我也干。”
张富虽然满心不愿,但也不敢多说,只得赌气去睡觉。
破晓前的天色特别黑暗。
花惜春睡觉一向警醒,这时似乎有什么警兆,猛然醒来,顺手将放在身边的星莹剑佩在腰间,侧耳一听,头顶屋瓦微响,不禁暗暗点头。
他一滑步便到张富身边,一手捂他的口,轻声道:“张富,点子摸进来了。”
那边和衣而卧的辛青不待招呼已经坐起身来。
花惜春指指头顶,辛青轻轻点头。
花惜春在张富耳边道:“去把弟兄们叫醒,准备厮杀,镇定从事,不可乱了章法。”
“二当家放心。”张富轻声道:“跟了你这么久,莫非打一场小仗,宰几个毛贼还会拖泥带水么?”
他立起身,往下一挫腰,如一缕轻烟向外扑去。
张富一动,花惜春也动了,就像一个影子似的“飘”进了禅房。
禅房里靠墙的桌上放着一盏清油灯,照着冷云美主仆并头而卧,冷云美面向里墙,呼吸平稳,好梦正酣。
小媚却一头青丝散乱枕上,粉臂尽裸,一床褥毯只盖细腰以下。
花惜春正想上前,那离地甚高的窗洞已钻进一个汉子来。
要知道山野间的房舍,由于旷野风大,以及要防备野兽,凡靠外间的房都不开窗,只在墙壁高处近屋顶的地方,开出一个两尺见方的窗洞,称为“气窗”,那汉子就是从那“气窗”钻进来的。
这人年约二十七八,轻功也自不弱,他往下一落,半空中挺身消势,轻轻落在靠冷云美一边的床前。
他才落地,那气窗洞又现出另一张脸,是个浓髯绕颊的大汉。
那大汉虽然身躯高大,却并不笨拙,他落下时从同伴头上掠过,落在小媚的床边。
一来是花惜春隐身在背光的阴暗角落,二来这两人只注意床上的两个少女,竟忽略了房中还有人在。
那浓髯大汉轻声问:“老五,这两个丫头哪一个是冷云美?”
“我也不知道。”那老五道:“反正这两个雌儿全不能放过,先点她们的穴道,咱俩一人带一个回去。”
那浓髯大汉道:“好,我弄这一个。”
他正伸出手去,猛然手腕一紧,“砰”的一声,小腹上如遭锤击,已重重挨了小媚一脚。
那小媚一动起手来就像一条滑溜的鱼儿一般,她滚下床一闪身便到那大汉背后,尺半短剑搁在他脖子上,叱道:“给我老实点,你一动姑娘就送你回姥姥家。”
那老五正要出手,猛觉寒气袭人,花惜春剑锋已到,那人避无可避,忙往地上一倒,花惜春飞身过来,一脚踏在他胸口上,低喝道:“要命的就别动。”
花惜春是有功夫的人,这一踏之力,重逾千斤,那人“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已经昏晕过去。
花惜春喝道:“外面进来两个人,帮小媚把来人捆上。”
那浓髯大汉心中大急,反臂一肘锤直捣小媚酥胸,小媚忙向后闪,那人便向门口冲去,小媚手起一剑,削去那人半个耳朵,娇叱道:“你敢跑?姑娘非宰了你不可。”
这时候外面已经乒乒乓乓打得不亦乐乎,大殿上,院子里都有人厮杀。
那大汉跑到佛殿上,反手抽出一柄方头折铁刀来,骂道:“好一个丫头片子,敢伤你佟大爷,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媚呸了一声道:“什么铜大爷铁二爷的?狗屁!我是你的曾祖姑奶奶。”
花惜春追出来喝道:“小媚退下。”
小媚不肯,说道:“二当家,我才割了他半支耳朵,太便宜他了。” .
“我叫你退下。”花惜春怒道:“一个姑娘家,光着两条大腿和人交手,成什么样子?快去照顾二小姐去,这人交给我了。”
小媚赶紧掉头跑了。
那大汉凝神打量花惜春,说道:“敢情阁下就是人称毒心血刃玉郎君的花二当家么?”
“正是花某。”花惜春道:“你大概就是狼山五义之首,黑髯客佟化雨佟老大吧?你我从无过节,今日来此暗袭,是为了什么呢?”
佟化雨道:“对不起,二当家,我们是受人所托,不想我弟兄二人时运低,我五弟失风被擒,我也挂了彩。二当家,你大敌当前,犯不上再和我拚命,告辞了。”
“阁下慢点。”花惜春道:“令弟朱玉吉受伤不轻,你把他带走吧!省得我还要分人照顾他。”
佟化雨呆了一呆,收了刀抱拳道:“没料到二当家如此宽宏大量,足见江湖传言并不可靠,佟某此来是来差了。”
他进屋扶起朱玉吉,这时小媚已穿着齐正伴着冷云美,见花惜春领了佟化雨进来,大不高兴,不由蛾眉倒竖,杏眼圆睁,恶狠狠地瞪着佟化雨。
佟化雨极是尴尬,勉强道:“姑娘,我看在花二当家份上,这割耳之仇,就此一笔勾销了。”
小媚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我瞧你说得可怜,还你半支耳朵,在桌子上呢,你赶快趁血未凝时粘上,或者可以还原。快走吧!别在这里搅和啦!”
花惜春横了她一眼,说道:“佟兄,殿左还有一间空房,你们暂时歇息一会,等外间事了再走也还不迟。小媚,你护着二小姐随我出去。”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殿上和院落里,倒卧着三具尸体和七八个负伤的人,打斗也暂时停止。辛青和张富并肩而立,他们的手下分列两边,全神戒备着。
对方有将近二十个人,领头的四五个都神情悍勇,一望而知是惯于流血搏命的好手。
张富见花惜春到来,便低声道:“二当家,来的这干人全是生面孔,不像是十二铁机堡的人。”
花惜春也低声道:“此时此地,纵然是陌生人也必然和铁机堡有牵连,你们交过手了,是否扎手?”
“不见得。”辛青道:“不过是仗着人多罢了。”
对方一见花惜春出面,神情之间便显得大为紧张,为首的三人聚拢来急促的商议一阵,又散了开来。
花惜春道:“朋友,如今你我双方都有死伤的人,且先分别救治伤者,然后再说下文如何?”
那使护手双钩的中年人点头道:“理当如此。”
他又吩咐他的手下:“伍老三、杜老四,马上把死伤的弟兄送走。”
花惜春一听他的口音,心中恍然大悟,说道:“敢情是辽东的好汉们?列位不辞劳苦,千里远来,今天在此地相逢,还交刃溅血,应该不是巧合吧!”
那中年人哈哈一笑,说道:“我们虽然远在关外,却也久闻贵组合的大名,至于冷大当家和花二爷的名头,白山黑水间的道上同源更是久仰得很,当然没有人冒冒失失的来招惹阁下,哪儿来这么多巧合呢?”
花惜春“唔”了一声,笑道:“真没想到香浩然交情这么宽,面子这么大,连关外的豪杰也请得动,花某还不曾请教?”
“我姓闻,闻琪。”
那人道:“青菜豆腐,上不得台盘,二当家一定不识贱名,这是我两位拜弟,伍威和杜耀光。”
花惜春道了一声“久仰”。
“二当家!”闻琪道:“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今日一见便知道二当家是个明白人。香浩然老英雄是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我们弟兄极为佩服,可是我们此次入关倒并非受香堡主邀约,二当家可别想岔了。”
“承教了。”花惜春道:“可是我还要请教。”
“二当家别客气。”闻琪道:“贵铁衣社威扬四海,北地称尊,可是二当家要明白,世上没有万年天子,江湖形势也是风云变幻,要想取而代之的也大有人在呀!”
花惜春哦了一声,说道:“闻兄高论,发人深省,听闻兄之言,莫非想取代冷大哥和小弟?”
“二当家!”闻琪笑道:“我们只是跑龙套打小旗的,称王称霸哪里轮得到我们呢?只不过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
花惜春微笑道:“闻兄这么说就好办了,江湖一把伞,大家都遮拦,你我与其白刃相见,倒不如和气生财的好。燕子崖上高悬宝座,竭诚欢迎,就看闻兄赏不赏脸了。”
“二当家真是慷慨待人。”闻琪道:“兄弟佩服之极,可是二当家恐怕还不知道,赶来凑热闹的江湖朋友多得很,难道二当家一一收买不成?再说我们跑江湖混世面的,也不能够朝秦暮楚,因此二当家美意,恕兄弟难以从命,不过二当家的一番心意,我会永铭于心。”
“那么今日之事?”
“今日我们已经见过阵了。”闻琪道:“彼此都有伤亡,我们也尽了力,如今我们暂时退走。不过二当家此去还有层层阻碍,处处危机,或者我们还会相见也未可知呢。”
他一面说话,一面慢慢后退,张富正想发话,却被花惜春挡住。
闻琪率众退走以后,佟化雨扶着朱玉吉走了出来,佟化雨右半边脸孔都用白布包扎,小媚忍不住笑出声来。
花惜春喝道:“不准笑,轻狂!”转面对佟化雨道:“她小孩子不懂事,佟兄幸勿介怀。”
“没有什么,二当家。”佟化雨道:“这位小妹妹身手敏捷,机警沉着,是练武的好材料,佟某栽得心服口服。”
这一来倒令小媚感到不好意思了,勉强道:“佟……佟老大,我不知道你原来是个好人,失手伤了你,真是对不起,你的耳朵会有大碍吧?”
“多承关怀,大概无妨。”佟化雨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他扶着朱玉吉慢慢走了。
辛青道:“二当家怎不问问,他们是受何人之托呢?”
“用不着问。”花惜春道:“狼山五义在江湖上声誉不恶,定然是受了香浩然的煽惑。”
张富嘿了一声道:“今天实是打了半天的糊涂仗,这个闻琪和佟化雨都是从天外飞来的。”
“不算是糊涂仗。”
辛青道:“闻琪已经一再暗示我们,有一股势力处心积虑的要对付咱们,这事的确令人震惊。”
张富道:“你就那么信他!谁知他是不是信口开河呢?”
花惜春道:“张富,这些地方你就不如辛青了,这种事闻琪用不着信口开河,人家能够从辽东邀请好手,当然也会从江南、河东、西蜀、滇南,甚至任何地方邀人,那有什么稀奇?”
冷云美道:“二哥哥,咱们是否尽快赶回去,把这消息告知大哥呢?”
“倒也无须急在一时。”花惜春道:“闻琪暗示我们,此去步步危机,还有一两场大厮杀等着我们,你们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千万大意不得。咱们以寡敌众,出手狠一点也说不得了,你们的暗青子都要准备好。”
“二当家放心。”张富道:“属下的飞叶子,辛青的飞斧都不是吃素的。”
“还有小媚,”花惜春道:“今天是头一次看见你出手,身手之利落敏捷,当真出我意料。”
经花惜春这一夸赞,小媚满心高兴,却又有点害羞,低头道:“二当家夸奖了,婢子还生嫩得很。”
花惜春笑道:“克敌制胜,除了武功经验之外,最重要的是随机应变,在拚斗中找寻制胜良机,这种时机往往如电光石火,稍纵即逝。”
辛青道:“二当家这番话,非但小媚得益,便是属下和张富哥也受益不浅。”
花惜春对小媚道:“你出手袭击佟化雨之际,使用的擒拿手相当高明,而且同时出腿,这两招真是神仙也难以逃避。可是你出剑制住他时,应该点他穴道,否则他一定会反击的,你怎会想不到呢?”
小媚皱眉道:“我也想到他会反击,奈何婢子不会点穴呵!”
“这个容易,回山以后我可以教你。”花惜春道:“陈思清也是点穴的名家,当然最好是大当家教,他的制穴手法另成一家。总之你在燕子崖要想学武功,那是太容易了。”
小媚高兴得跳起来,但掉头看见冷云美的脸色,不由伸了伸舌头,再不言语了。
冷云美生性温柔,最不喜舞刀弄棒,她常说江湖争斗最是无聊,虽然她也敬爱乃兄冷云飘和义兄花惜春,但他们一和她谈论武学,云美立即兴趣索然。
花惜春也问过冷云飘:“大哥身负绝学武功,二妹却弱不禁风,何以兄妹二人性情的差别如是之大呢?”
冷云飘对他道:“二弟,你有所不知,其实我最不喜学武,奈何先人严命,不得不学了,就不能不发奋精进。我不想称霸江湖,奈何为势所逼,不得不过这种刀头舐血的生涯。”
花惜春和冷云飘虽然情同骨肉,但冷云飘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花惜春只知他一身武功出自佛门绝学,他的启蒙师傅是维摩上人,后来维摩又转介他入九华山的华岩神尼门下。
冷云飘很少展示武功,但维摩上人和华岩神尼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人,冷云飘的功夫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花惜春幼遭孤露,少年时吃过许多苦头,幸亏得表姐上官丽婵照料抚养。后来上官丽婵被青骨门的紫衣郑七娘选为传人,更进而接掌青骨门派,事务繁忙,无暇照顾他,便命大弟子徐芸仙斟酌传授他的拳剑武功。
青骨门收徒本来不限男女,可是传到紫衣郑七娘这一代,她的两个师兄都不争气,终于搞出同门相残的惨事,郑七娘索性不收男徒,收了三个徒弟,以上官丽婵天分最高,年纪轻轻便蜚声武林。
青骨门自六朝以来便丰衣足食,颇有资财,门下弟子从不行走江湖,堪称与世无争。历代掌门最重选拔人才,青骨门下除了武功剑术而外,天文地理,甚至医卜星相,琴棋书画皆无所不能!江南名士徐逸,是郑板桥的学生,文章经史堪称一时之选,上官丽婵重金礼聘,请到金陵来讲学,徐逸年纪大了,行动不便,饮食起居皆需人照顾,幸有小女儿徐芸仙随行侍奉。
上官丽婵一见徐芸仙,便惊为百世难遇的奇材,对她道:“经史文章,我得益于令尊,今愿以青骨门剑术相授,若能得传人如卿,必能使青骨一派发扬光大也。”
由于当年紫衣七娘誓言门下不收男徒,并且在庄后修建一座大花园,取名青园,以门下女弟子比于青女素娥。这样一来,上官丽婵自然不能将花惜春收列门墙,只得要徐芸仙代为传授一些争斗搏杀的剑法,算是“指点”而非授徒。
花惜春学得的剑法,不过青骨剑法十之二三,但已纵横江湖,罕逢敌手,挣得了“毒心血刃玉郎君”的名号。
当下花惜春吩咐众人收拾,准备动身。
方才一场厮杀,内堂四名执事之中两人带伤,且喜伤势轻微,一个帮众战死。
辛青请示是否将尸体运回五龙山。
花惜春道:“王立是为公捐躯,当然该运回总堂,隆重安葬,但此去多半还会遭受阻挡,难免要交锋作战,且先将王立葬在此间,以后再来起灵安葬。”
于是在院落里掘了个土坑,葬了王立,由冷云美、花惜春主祭。虽无香烛祭品,但人人皆恭敬严肃,依次上前叩拜。临行时辛青取出一锭银子,双手递给那老和尚,再三道谢,然后上轿上,向南绕道而行。
张富满肚子不高兴,说道:“二当家,属下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花惜春道:“我知道,你怪我不该绕道而行,示人以弱。”
张富忙道:“二当家,这个‘怪’字用得太重,属下哪里敢怪二当家?只是我越想越不甘心,当初我们踢香浩然的买卖,宰他的手下,就该想到这是扫了人家面皮,人家也会用一切手段对付咱们。常言道:“怕者不来,来者不怕!”
“张富,你是说我怕了香浩然?”
“二当家自然不会怕那糟老头子,”张富道:“你是为了二姑娘。”
花惜春摇头道:“都不是。”
“都不是?”张富伸手抓后脑:“那我就不懂了。”
花惜春道:“我们踢他们买卖,宰他们的人,是教训他们不可横行霸道,至少在我们势力范围之内,不准他们无法无天。”
“这个我当然明白。”张富连连点头。
花惜春道:“至于我们绕道而行,是尊重香浩然的江湖地位和他堡中的好汉英雄,这是两码事。”
张富嘿了一声,苦笑道:“二当家这么说,好像也说得通,可总觉有点不是味道。”
“一切听其自然吧!”花惜春笑一笑:“咱们吃了这一碗江湖饭,哪里顾忌得许多。”
走了一程,已到中午,前面是林家屯。
花惜春道:“林家屯前后适宜埋伏狙击,你们慢行,我亲自去探一探。”
辛青道:“二当家,这种事该属下效劳,何劳二当家亲往呢?”
花惜春摇头道:“连张富都不要去,一旦有事,要靠你们的飞斧、飞镖保护二姑娘,两名内堂执事随我去就够了。”
花惜春去后,张富东张西望,自言自语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你看这一片景色何等何等……”
“何等什么?”小媚笑道:“张富哥,你是说何等美丽呢,还是何等宁静呢?”
张富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意思。我是说要是在这儿动手厮杀,就太煞风景了。小媚,你说是不是?”
小媚道:“我瞧在那儿厮杀都是煞风景,今儿早晨我们住的是佛庙,虽然是废寺也是供菩萨的地方,还不是杀了人溅了血?他们动手才不管你什么地方呢!”
张富瞪了她一眼:“你的道理最多。”
这时辛青便下了马,过去问冷云美要不要饮水解渴。
冷云美摇摇头,说道:“既然停了下来,就大家都歇歇吧。”
轿夫放轿下地,辛青过去扶冷云美出来,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小媚忙下了马,赶过去伺候,冷云美摇头道:“你不用理我,去玩儿去吧!”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小媚掏出一条丝巾递过去:“小姐擦擦汗吧!”
冷云美轻轻推开:“我又没出汗,擦什么?张富好像想你过去,你去吧!”
小媚笑道:“张富哥是一刻也闲不住的,他喜欢吹,还要人听。”
冷云美也忍不住笑:“那你就去听听吧,听他吹些什么。”
小媚天真活泼,铁衣社从冷云飘起,人人都喜欢她。
小媚笑嘻嘻的来到张富面前,笑问道:“张富哥,小姐说你想我过来,是不是呀?”
“没错,我是想你过来。”张富道:“可是我没有出声呀!二小姐怎会知道呢?”
小媚笑道:“张富哥,你是个没有心机的人,心里想什么全在脸上摆着呢!何况我们小姐那么聪明的人,还会不知道吗?说吧,想我过来听你发牢验不是?”
“那倒不是!”张富远望辛青正弯腰和冷云美说话,便问道:“小媚,我奇怪这次怎会派辛青伺候二小姐呢?”
“你错了,张富哥。”小媚道:“不是要他伺候二小姐,二小姐有我伺候,用不着他,是派他保护二小姐。”
“还不是一回事吗?”
“分别大着呢,怎么能说是一回事?”
“好好,我说不过你。”张富道:“是二小姐指派的吗?”
“不是,是大当家派的。”小媚斜着眼看他:“张富哥,是不是你想当这个差事呀?”
“当然不是。”张富道:“我是二当家的副手,内内外外,好多事都要我帮着他办,哪里少得了我呢,我奇怪的是大当家怎不派顾全,或者派你的林荣哥哥随行保护呢?”
顾全和林荣都是冷云飘的护卫,林荣是小媚的义兄,所以张富说:“你的林荣哥哥。”
小媚眼珠一转,又掉头看看冷云美和辛青,转过面来微微叹息:“张富哥,你比起辛青哥来差远了,你该学学人家。”
张富愕然道:“学他什么?”
“学献殷勤呀!”小媚满面娇嗔:“你看辛青把二小姐扶下轿,便让她坐着,还怕她坐得不舒服,又从轿里搬出软枕来,伺候得周周到到。我呢?你就让我站在这儿听你问话?我是丫头不错,可不是你的丫头呀!”
这一下张富可慌了:“小媚,你怎么这么说呢?是我疏忽,是我大意,可我绝没有拿你当丫头,你是林大护卫的义妹,二小姐的爱婢,谁敢拿你当丫头罢了。”
“我本来就是下人丫头嘛,可我今年十七岁半了,也是个姑娘家,你们却都拿我当小孩子。”说着眼圈便红了。
“没有,决计没有。”张富装得很诚恳地道:“你的张富哥又不是瞎子,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小媚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吗?谁说你是小孩子,那人不是傻子就是白痴。”
这时蹄声响震,花惜春赶了回来。
小媚掩着嘴低声道:“张富哥,那个傻子兼白痴回来了。”
张富这才醒悟,原来今晨花惜春代她向佟化雨赔罪,说道:“她小孩子不懂事,佟兄幸勿介怀。”这句话伤了小媚的心。
张富想笑又不敢笑,心想:“整个铁衣社上下千多两千人,敢骂二当家是傻子和白痴的也只有小媚一人吧?”
花惜春一到,辛青和张富便迎了上去。
花惜春道:“林家屯内并无半点可疑之处,我留下了罗群、李铁,然后来召唤你们,咱们去林家屯打尖,只要过了铁门坎就离了十二铁机堡的地头,那就不要紧了。”
花惜春、冷云美等一行人进了林家屯,李锦迎了上来,说道:“禀二当家,罗群已经在前面朱记饭铺安排妥当了。”
“很好。”花惜春道:“尽快开饭,给马匹饮水喂料,吃了饭就走。”
随辛青出来的人都是挑选过的,个个精明干练,行动迅速。
冷云美和花惜春、辛青、张富一桌,其余十二人分坐两桌,小媚在冷云美身后伺候,每一道菜她都用银簪试过,异常小心。
花惜春笑道:“小媚也坐下来吃饭,不要伺候了。”
张富笑道:“小媚过来和我同坐。”他用汗巾把长凳擦了又擦。
小媚笑着说:“好了好了,张富哥,也不须这样嘛!”
花惜春看了张富一眼,问道:“张富,你怎么了?”
张富道:“这板凳上有油渍,乡下人总不爱干净。”
花惜春笑道:“张富今天也会关心别人,算是有长进了。快些用饭,吃完好上路。”
就在花惜春等人用饭的时候,离林家屯三四里土坡之下,聚集了一百多人,分两排静静地坐着。
这些人全是三十岁以下的精壮汉子,大多身着蓝色劲装,也有十多人是黄衣黄裤,这些人全是十二铁机堡香浩然的手下。
十二铁机堡共分五堂,其中以旋风堂为尊,无相神手黄采为首席堂主,其余四堂乃是金雕、悟生、朱雀、天雷,为首之人称为堂首,堂首以下是堂副,次于堂副的是前锋将。
金雕堂堂首是血手判巴明义,悟生堂堂首是两世刀朱学扬,朱雀堂堂首是玉面温侯常志远,天雷堂堂首名叫倪太白,是淮西一带的独行大盗,外号冷面天魔。
此番香浩然派出了金雕、悟生、天雷三堂,出动了一百八十名好手,分别在三条路上埋伏等候花惜春等人,打算拦路截杀。
对于香浩然这种做法,黄采很不以为然,因为人手太过分散,纵然能够截住人家自己的伤亡也必然不小。
于是香浩然又派人送信给他的挚友,火骑会会主银旗封建成,请求帮忙。
火骑会是杀手组合,专替人诛杀仇家,最初打出的招牌是替善良百姓鸣不平,伸冤雪恨,的确也做了些除暴安良的事。
后来就不同了,价钱越订越高,只要“苦主”付钱,火骑会就保证把“仇人”干掉。
例如兄弟争家产,出钱的弟弟是“苦主”,哥哥就成了“仇家”,火骑会杀了哥哥,家产就归弟弟所得。若是哥哥的遗孀找到火骑会,于是寡妇成了苦主,弟弟又成了仇家。
又如奸夫淫妇要谋害亲夫,只要找上火骑会,便可代劳。
封建成的理由是生意难做,不能太过执着。这样一来,火骑会便声名狼藉,为黑白两道所不齿了。
但火骑会的杀手全都悍勇绝伦,搏斗起来都是不要命的,所以两道的豪杰固然不齿火骑会,却也不愿招惹火骑会。
封建成接到香浩然求授的书信后,和他的几个心腹头领计议。
他的副手追魂无影钟克非便道:“自本会开坛以来,从没有免费的买卖,不能为香浩然破例。要杀花惜春,可以,要香老头子先拿八十万两白银出来,我们才替他办。”
四头领赵鸿便道:“钟二哥开出的价钱太高了,这单生意怎能成交呢?”
“八十万两非但不高,”钟克非道:“而且太低了。第一,单打独斗谁有把握能收拾花惜春?”
赵鸿道:“钟二哥,这不是比武较技,我们火骑会做买卖也从来不讲江湖规矩,一个好手拚不过他,十个八个甚至更多的人去拚他也在所不惜呵。”
“说得是。”钟克非道:“就算能够杀了花惜春,花惜春是什么人?他是铁衣社的二当家,铁衣社必定倾巢而出,大举报复,咱们火骑会不会连根拔,难道整个火骑会的基业,全体弟兄的性命才值八十万两白银不成?”
一直没说话的封建成这时才开口:“钟二弟之言极是,这笔生意做不过,但香浩然是我结义兄长,又不能置诸不理,这样吧,陶五弟带十个人去应付一下,就说近来生意接得多,所有的好手都派出去了,实在抽不出人手,请他原谅。”
毒蜂子陶雄道:“会主请放宽心,我知道如何应付香浩然。”
香浩然见他的拜弟银旗封建成只派了十一名杀手前来,口里不说,心里却大为气恼,好在毒峰子陶雄善于应付,一再说明最近生意太好,实在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可是老堡主和我们会主何等交情?”陶雄道:“老堡主有命,我们岂敢不从,推了几椿生意才凑齐这几个人,赶来听候堡主差遣。”
辰时刚过,闻琪领着手下回堡覆命,香浩然估计花惜春一行多半向南绕道而行,中午会到达林家屯。
当下香浩然立即派人知会在中路埋伏的两世刀朱学扬,立即带人赶去和巴明义会合。
这时毒蜂子陶雄便道:“我们奉会主之命来为堡主效力,既然花惜春等人要经过林家屯,我们也赶到林家屯去截击如何?”
香浩然肚里暗骂:“你这厮带十个人来,分明是存心敷衍,你们这几个家伙济得什么事?”但脸上却半点不露,说道:“陶老弟你们刚刚赶到,岂能立即上阵,等吃了饭再说。”
陶雄道:“老堡主明鉴,如果去迟了错过这场厮杀,我们会中戒律甚严,小可担待不起。”
香浩然再三道谢,亲自和黄采送他们到堡外去,目送陶雄一干人离去。
黄采道:“到底封建成够义气,任怎么缺少人手,还是抽了这几个人来帮忙,可谓难得。”
香浩然冷笑一声,说道:“老弟台,你太忠厚了,他哪里是派不出人,是他在我这义兄处弄不到什么油水,所以派十来人来走一趟圆场,算是应个景。火骑会中两大高手,封建成和钟克非一个也没来,算是什么帮忙?”
正说着话,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七、八匹快马奔来。
香浩然笑道:“我香某人也还算有点薄面,不知是哪一路帮忙的朋友赶了来。”
这时那八骑快马来到面前,为首一人三十上下,面如冠玉,气宇不凡。香浩然认识此人,乃是三等御前侍卫,雌雄镖卢君义。
卢君义是和坤面前的红人,也深得嘉庆喜爱。其实嘉靖是看乾隆喜恶行事,和坤喜欢的人,乾隆一定喜欢,那样一来,嘉庆就不能不“喜欢”!
香浩然把爱妾如君献与和坤,诈称是自己的义女,也经常出入和府,他每次都带了不少古玩珠宝四处送人,和府内外都喜欢他。
而卢君义虽说是嘉庆驾前的侍卫,也不过三天两头入宫值班,却天天都泡在和府。香浩然和他混得很熟,他一见是卢君义,忙上前拉住马,哈哈大笑:“我的老天,先前他们说是卢大人带队,我还不信,我想你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哪里抽得出工夫来看老哥哥呢?真正想不到。”
香浩然这股热络劲儿,连黄采也吃了一惊。心想:“人家说香浩然是老狐狸,果然不错。”
卢君义也是个交游广阔,手段圆滑的人,两人亲亲切切地拉手问好,卢君义道:“老哥,我来引见,这位是御前四等侍卫曹孝曹大人,你们多多亲近。”
香浩然忙道:“原来是冷月刀曹老哥,闻名久矣。”
“不敢当。”曹孝道:“香堡主太客气了。”
卢君义又道:“这位是侍卫营西队大领班兼副统带,无双宝刀罗池大人,这两位是罗大人手下两位领班,飞雪刀李红云,离魂箫公孙平两位大人。”
香浩然连道:“久仰。”又代为引见了黄采。笑道:“今天卢老弟和诸位大人降临,必有缘故,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
“老哥哥你怎么这样称呢?”卢君义道:“小弟此来半为私事也半为公事。”
香浩然笑道:“不论公事私事,这么劳动老弟台,使我好生不安。”
“老大哥这么说就见外了。”卢君义很亲热地道:“咱哥儿俩是什么交情,还谈这些。”
香浩然肃客前行,低声道:“老弟可曾见过小女么?”
“我就知道你要问她。”卢君义大笑道:“我差不多天天都和令媛见面,你知道和相也离不开我。”
“那是自然。”香浩然道:“老弟博学多才,谋高智远。况且善解人意,和相怎离得开老弟呢?”
卢君义道:“说起来,我们中堂大人也可怜,国家大事要他操心,太上皇又每天都要找他谈谈讲讲,回府迟了一时三刻,那些娇娇滴滴的美人儿也会生气,不是吴卿怜着恼,便是余美玉撒娇,再不然就是令媛香如君撒泼。和相对我说,他是奴才命,既是太上皇的奴才,万岁的奴才,又是美人儿的奴才。”
香浩然听得哈哈大笑,说道:“这总怪和相脾气太好,太过怜香惜玉了。”
“我也这样对他说。”卢君义道:“和相却说这三个美人儿都是瑶池仙品,能得一个已是福气,何况三个?”
说话之间已来到大厅,香浩然要常志远招呼众人,自己却和卢君义窃窃私语。”
香浩然低声道:“这三个之中,是否小女最受和相宠爱呢?”
卢君义想了一想,说道:“也不能这样说。吴卿怜是苏州人,本是浙江巡抚王颤望的爱妾,王颤望被抄了家,家属入官,吴卿怜便被和相弄到手。余美玉是著名歌姬,色艺双绝,这两人都是和相的心头肉,至于令媛香如君,最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也是和相片刻难离的。前几日和相写了一副对联送给令媛,联中嵌了她的小名‘小如’二字。”
香浩然点头道:“不错,如君的小名唤做小如。”
卢君义低声道:“老大哥,说起来令媛也是我的侄女,不过和相赠令媛的对联,实在是香艳之极。”
香浩然道:“老弟快说,愚兄洗耳恭听,快讲快讲。”
卢君义咳嗽一声,说道:“上联是‘小住为佳,能小住且小住’。”
香浩然念了一遍,说道:“这一名平常,何香艳之有?”卢君义道:“这下联是‘如何是好,要如何便如何。’”
香浩然念了两遍,点头道:“果然香艳无比。”又压低声音道:“令人一看就想到床第间事,逗人绮思,妙,妙!”
他两人虽然压低声音说话,但黄采坐得近,却听得清清楚楚,便在肚里暗骂这香浩然真是无耻,就算如君是他女儿,一个做父亲的人和外人议论女儿床第间事,已是混帐,何况如君根本就是他的妻妾,为了巴结权贵,不惜自己戴绿帽,还肆意谈论爱妾与别人的床第间事,这老家伙堪称无耻之尤了。
但黄采转念一想,又不能不佩服香浩然。先前他调兵遣将去截杀花惜春,如今还不知胜负如何,他居然有闲心和卢君义谈这些不关紧要的闲话,这种镇定功夫,真非常人所能及。
卢君义又道:“我此来也是向老哥哥道喜,如君已替你求准了和相,先弄个户部主事给老哥哥过过官瘾,然后引老哥见太上皇,只要太上皇一高兴,你要做多大的官也容易了。”
香浩然连连称谢。
卢君义道:“谢我干什么,是如君的功劳,跟我何干。还有另一件喜事呢!如君要和相与老哥搞钱庄,和相说只要你拿出二十万两来,他出十倍,算是给如君的本钱,如君一口就说老哥出五十万两。”
香浩然咳了一声道:“我一时哪里凑得出五十万两呀?嘿,这孩子真是胡闹。”
“才不胡闹呢!”卢君义道:“如君要我带信给你,或借或当,总要凑出五十万,待和相的五百万两到手,这五十万两立即本利归还。”
香浩然道:“和相何等精明,这种小手段岂能骗得过他。”
卢君义道:“老大哥,这个你就不懂了,几百千把万两银子,在和相不过九牛一毛,能逗爱妾开开心,比什么都值得呢!”
“老弟台说得是,”香浩然连连点头:“还是老弟台高明,佩服,佩服。”
卢君义忽然脸色一整,说道:“老大哥,私事谈完,喜也道过了,如今要和老大哥商量一件公事。”
“哦!对了。”香浩然道:“老弟先前说半为私半为公,我倒把公事给忘了。” ’
卢君义道:“我带了曹、罗诸位大人来,当然是谈公事。老大哥,我风闻你派遣人手,要拦路截杀花惜春,这不假吧?”
香浩然点道:“是真的,冷云飘、花惜春欺我太甚。”
卢君义拦住道:“老大哥不用多说,这一切我都知道。可是老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以你十二铁机堡和冷云飘的铁衣社为敌,强弱之势悬殊,胜算并不大。”
香浩然叹息一声道:“我当然明白,但人家欺到头上来,那也无可奈何呀!”
卢君义微微一笑,说道:“冷云飘啸聚山林,目无王法,无异朝廷叛逆,自然有要人对付他。愚弟以为老大哥和冷云飘互为敌对,何不借官家势力去对付铁衣社呢?这样上为朝廷出力,下为老大哥私怨雪恨,一举数得,方为智者。”
香浩然连连拱手,说道:“果能如此,当然求之不得,这是和相的意思吗?”
"那倒不是,”卢君义道:“和中堂那有精神理会江湖上的事。”
“莫非是老弟的意思?”
“也不是。”卢君义道:“我纵有此心也无此力呀!”
“这就把我搞糊涂了。”香浩然道:“冷云飘在五龙山燕子崖创立铁衣社,至今已有六七年。官府从来不闻不问,怎么如今才想到要对付他?主事者又不是和中堂,到底谁有这种胆识?谁有这种本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