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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怀璧几成灾,三更血战;订盟如有意,百转柔肠

盛威公闪过了金针,跑到岩边看视时,只见烟云飘渺,哪里还有铁玉谷纵影?

盛威公只道铁玉谷已经丧命,再回来看视龙浑时,见他额上满是鲜血,原来是被山石撞伤了,肘上身上也俱是伤。盛威公见他伤势不甚紧要,只淡淡的埋怨他两句,道他临敌太过卤莽。

龙浑气得破口大骂,说铁玉谷故意寻他开心,又问铁玉谷逃到哪里去了。

盛威公道:“铁玉谷已逃到岩下去了。”

龙浑问道:“那书没夺回来么?”

盛威公道:“他连人带书都落下深谷去了,如何夺回来?”

龙浑道:“你怎不追下去?”

盛威公道:“那山岩高有百尺,如何下得去?怕不跌死了么?”

龙浑道:“那么铁玉谷怎么没跌死呢?”

盛威公反问道:“你怎的知道铁玉谷没被跌死?据我想来,定是他横了心,宁可跌死也不愿让这十二卷奇书落在外人之手。”

龙浑冷笑道:“这人好傻,人死了,拿着这书还有什么用处呢?再说他既已死了,还能保得住这书不给外人夺了去么?据我想,这岩边定有路可以弯下去,咱们去看看他尸体,顺便把书拿了来。”

盛威公道:“好师弟,果然聪明了好多,咱们这就走吧。”

龙浑听师兄称赞他,不觉精神倍长,身上的伤也不痛了。

两人沿着山岩走了一阵,终于找到一条山道,甚是崎岖险峻,两人费了不少气力方才觅着路下去,一到铁玉谷跑下之处一看,盛威公不觉大啤一声:“糟了,气死我也!”

原来铁玉谷落下之处,乃是一个深谷,地上草长三尺,绿茵似锦,哪里跌得死人?不用说铁玉谷更是踪迹不见。

盛威公气得捶胸大叫:“完了,完了,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龙浑便劝道:“他既逃走,也就罢了,这十二卷书能够到手,固然是极好,便是没到手,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如此着急呢?”

盛威公仍是恨恨不已,骂道:“他妈的,来到滇南一趟,羊肉没吃着,倒惹了一身羊臊,真是倒霉,这下可真栽到家了。”

两人边走边谈,不觉已回到先前下来之处,这儿山岩却矮着许多,方才盛龙二人便是从这里下来的。

龙浑便劝盛威公道:“老大,你这人怎么这样想不开,咱们总算保住性命回去,也算侥幸了,象那吴文风,把性命也送在这十二卷书上,那才叫值不得呢。”

盛威公摇头道:“你哪里知道,咱们夺不到书倒不要紧,却把岷山六狸的万儿全折了,将来一传到师父耳中,咱们有什么光采?”

刚说到这里,忽然岩上有人接口道:“谁人把岷山六狸的万儿折了。”

盛威公和龙浑却是一惊,抬头看时,只见一个瘦小人影从岩上飘身而下,那份轻功之高妙,真是武林中所罕见的。

这人脚踏实地,向盛威公一抱拳,笑道:“我当是谁,原来却是大师兄和六师弟。”

盛威公定睛看时,只见这人身材痩小,穿着打扮好似乡农一般,一双眸子却神光内蕴,两边太阳穴凸出,颇得内功深厚,却正是自己同门师弟,江湖上著名的双翼狸奴易敏公。

盛威公一见大喜,也忙抱拳道:“原来三师弟也到了,是一人来的么?”

盛威公话未说完,跟着另一人也从岩上跳下,说道:“怎么你们也在这里?”

这人身材高大,声若洪钟,却是排行第五的“铁爪狸”朱灵师。

龙浑道:“你倒先别问我们,我们还要问你们怎么来到这里呢?”

朱灵师道:“我们奉了师父之命,捉拿叛徒陈四姑回山发落。”

刚说到这里,易敏公便暍道:“胡说,师尊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朱灵师气道:“我说得不对,那么让你说吧。”

盛威公忙道:“老五总是这种毛包脾气,还是请三师弟说吧。”

在岷山六狸之中,武功以老二东方玉仪和老三易敏公两人最高,而盛威公对这两人也不得不让几分,盛威公为人本极邪僻,但每逢见到这两人时,却装出一派正人君子的样儿来,两人虽然也都知道他素日为人,但碍于他是大师兄,遇事总给他留几分颜面,不肯当面揭破他的短处。

易敏公便道:“师尊只是叫我们寻四妹回山去,并没说要处分她的话,而且说四妹如果执意不肯回山,也不必勉强,但却要她谨守岷山戒律,不可在外结交匪人,或横行霸道,师尊只是如此吩咐,并未说拿她回山的话,师父只知道四妹在江南地界,所以命二姊和我们分路访寻,我和朱老四听见进路传闻,说四妹已到云南,才寻到云南来的。”

盛威公沉吟半晌,方问道:“大约你们还未见着老四吧?”

朱灵师道:“没有,我们才到不过两日光景哩,还得慢慢寻访,或能得到端倪。”

盛威公冷笑道:“不必寻访了,昨儿我还见到过她,谅在左近不远。”

易敏公诧异道:“你说四妹就在这附近?”

盛威公道:“不错。”

易敏公道:“她到云南来做什么呢?这倒奇怪。”

盛威公摇头道:“这我倒没问过她。”

易敏公道:“你们不知她住在那里?”

盛威公冷笑道:“你打算找她么?我看你不必费事了吧,便是找着她,她也未必会理会你。”

易敏公诧异道:“却是为何?”

盛威公道:“她如今的气派可大得很,夜游神赵妙峰和黑蝴蝶赵妙仙两兄弟经常陪伴着她,又有蒙古红鹰林士霸替她撑腰,她哪里还把我们岷山同门放在眼里,咋儿见面我说了她几句,那林士霸就几乎和我拚命呢。”

朱灵师当即大怒道:“老四居然如此可恶,我头一个便容他不得。”

易敏公沉吟半晌,方道:“四妹平素为人,本有些放荡,赵氏弟兄与她素来相识,上次师母不是为这事才一病不起的么?但要说她便真背叛了岷山,倒也未必,我看她是无颜与众同门相见吧。”

盛威公一心想挑拨众人,便道:“敏公,你听我说,陈容君败坏德行,寡廉鲜耻,你难道还打算去认她做师妹不成。”

易敏公冷冷地道:“我不管这些事,我只是传达师尊之命。”

盛威公道:“像这种人,实为我岷山六狸之羞,灵师,你说是不是?”

朱灵师忿然道:“我情愿将她杀死,然后再到师尊跟前请罪。”

易敏公却依然冷冷地道:“我看还是见到她以后,再作决定吧,此时说这些话其实无用。”

易敏公为人颇有主见,不似朱灵师龙浑两人那么草包。盛威公听他话中语气,似乎成竹在胸,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便笑道:“陈容君谅来也不会远去,我们且先找处地方歇宿,明日再着手寻访,她和林士霸那干人在一起,是很易找寻的。

易敏公点头道好,四人找到了一家农家,权且借宿一宵,他四人分住了两间屋子,这一夜盛威公通宵未眠,睡在床上苦思,他知道易朱二人到来,自己便多了两个大帮手,尤其双翼狸易敏公,武功仅次于东方玉仪,江湖上未遇敌手。有岷山四狸聚在一起,差一点的人几乎全然无力敌挡。

盛威公在外结下的梁子不少,比如这次遇到徐春山和红鹰林士霸便是一个例子,那徐春山倒还不放在他心上,红鹰林士霸却是个令他伤脑筋的人物,但如今岷山四狸聚在一处,这情形却不同了。林士霸武功再好,四狸齐上,他也决非对手。

但易敏公这人却不象朱灵师和龙浑那么听话,必须想出个什么法子,叫他听从自己方好。

还有铁玉谷手中那十二卷奇书,也令盛威公念念不忘,但却苦于不知那铁玉谷藏到了什么地方去,这也是他毫无办法的事。

不说盛威公患得患失。且说青灵等人回到了天生桥谢庄之后,谢氏兄妹重行又整酒菜,替大师兄白云道人洗尘。

这一次玄门各派在滇南聚齐,仍推点苍派收获最大,因为点苍派二十余年来,受天南三鼎压抑,这次因吴文风擅闯华山,夺了天罡卅六参总枢,以致引动华山派,青灵观,武当派等群侠大举南下,石林一战,几乎将金蝎教全部击溃,三鼎已去其一,点苍群侠已除去了一大劲敌,如何不喜。

此外还另有一桩喜事,是点苍七侠之首,白云道人王浩然,昔年为寻访一卷久已失传的剑谱,足迹几遍天下,如今总算不虚此行,已经寻获了这一卷奇书,但白云王浩然对这事却十分隐讳,除了点苍派七侠之外。别的人并不知道此事。

所以这几日,谢氏姊妹和朱存古文笑星柳溪山这干人,皆是面带喜色,终日笑逐颜开,外人不知,还似为是点苍派群侠见大师兄回来,显得特别高兴哩。

当时住在天生桥谢府的,还有黄衣儿吴世玉,恶扁鹊狄健,以及武当派的一干人。

武当派此番南下,门人弟子伤亡很重,但大理的南诏二友门下也受了极大挫折,可说两败俱伤,但南诏二友,只是在云南横行,在外地的名声,却远不如武当派响亮,所以比较起来,还是武当派栽得不值,此时眼见金蝎教之事已告一段落,武当派在此也无事可做,所以在盘桓数日之后,便托故辞去。

黄衣儿吴世玉本是黑道中人,和这干玄门派道路不同,他此来找吴文风乃是另有别事,不料吴文风一战失败,本人且因此丧命,吴世玉想求他相助的事竟无形中被打消了。他在谢庄往了数日,也觉甚是不惯。托了一个故,告辞走了。

恶扁鹊狄健虽与众人并无渊源,而且和青灵门下的张凌云薛绛树二人尚且有旧恨,但此番当不得谢春雷王浩然等人苦苦求他替众人治伤,狄健却不过情,也只好留了下来。

其余华山派和青灵观诸人,因天罡三十六参总枢尚无下落,一时难定行止,所以皆暂时在天生桥谢庄住着,再作理会。

至于百渡徐妙嫦等人,一向与青灵观上下诸人相好,也就暂时住着不走。

谢春雷每日皆派遣下人四下寻访铁玉谷等人下落,苦于一直得不到确实讯息,也只好付之无可如何。

张凌云文笑星等人在狄健调理之下,伤势已逐渐痊愈,这恶扁鹊狄健手段确非寻常,像那些轻伤的人自不必说,便是张凌云,文笑星,柳溪山等人那么重的伤,也被他一一治好。

青灵大师见他将爱徒治好,心中十分高兴,便命贾墨羽将和合剑法传给了他,狄健大喜过望,须知这和合剑法乃是青灵观不传之秘,除了门下弟子而外,外人能够领会这路剑法的,狄健还算第一人哩。

且说狄健学得这一路剑法之后,欣喜异常,眼见这里受伤的人俱已痊愈,也惦念着徒儿杨德志,意欲回家探望,这日便向白云王浩然和谢春雷二人告辞。

谢春雷笑道:“此次若非狄老,我们的人不知要增加多少伤亡,此恩此德,真令我们感激莫名。”

狄健笑道:“我此番因祸得福,也算是料想不到,这次和玄门各派为敌的人,哪个不落得个灰头灰脸,吴教主以身殉教,自不用说,强如灵鹫上人,阿育王孙等辈,结果也弃甲曳兵而走,我如上手,自然也不会比他们强,偶因一念之仁,料想双方决战,伤者必多,才想不偏不倚,以救死扶伤为已任。想不到因此一来,竟遨华山青灵观陈老前辈青目,传予和合剑法,岂非因祸得福么。”

王浩然笑道:“救死扶伤,原本莫大功德,况且江湖上著名的屠龙仙子也在狄老手中救活,自然陈老前辈要重重酬谢你一番。”

谢春雷也笑道:“论理狄老治好了我们中文笑星和榔溪山两位师弟,我们也该重重酬谢狄老一次才好,怎奈我点苍派中这一点手艺,前番在朱师弟受伤时,已被狄老讨去不少,再要我们传几手,那么狄老已成为我点苍派中不记名的弟子了。”

说罢三人大笑。

狄健又笑道:“虽说我替武林朋友治病,一向要人家传几手功夫,也不过是抑慕好学之意,其实也并非一定的规矩,谢大侠太会取笑了,譬如说,有些武林朋友功夫尚不如我,无艺可传,难道我便眼见别人去死不成么?”

狄健此言虽出于无心,但王浩然和谢春雷两人听来却满不是味儿。

王浩然心里想道:“你这话明明是说青灵观能传你和合剑法,而我点苍派家私有限,竟致无艺可传,这话置我点苍于何地耶。”

但王浩然为人极有涵养,仍然微笑着说:“我点苍派七人,情逾同胞手足,此番文、柳二位师弟身受重伤,若非狄老妙手回春,他们只恐性命难保,我身居敝派掌门,对于狄老这份恩情,无可报答,十分惶愧,好在我此番出外云游,得来奇书两本,不敢自珍,我且将这首卷借与狄老,待狄老看完后,仍请璧还,算是我略表酬谢狄老治伤之德。”

王浩然说罢起身入室,少时,取了一本薄薄的书册从屋里走出来,上面全是朱砂手抄的小字。

狄健接来过一看,只见封页上正楷写着:“先贤空空子手创一十二路天遁剑术。”下面几个蝇头小字,是“点苍末学王浩然薰沐恭录。”

狄健大吃一惊,做声不得。

王浩然笑道:“狄老解人,请不必细问此书来历,对外最好也不必提起。”

狄健良久方道:“那是自然,但这卷奇书,失先已久,闻听人言,乃唐代大侠妙手空空子所著,想来这空空子便一定是他了。

王浩然答道:“正是此人。”

原来唐代天宝年间,剑客辈出,当时最有名气的剑客们,厥为王屋山之妙手空空儿。

据说空空儿杀人只须一剑,如果一剑不中,即负气遁走,故曰:“妙手空空,一击不中,瞬息千里。”其人高傲如此。

一般人虽也知道有唐一代,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位剑术名家,但多半认为不大可能,故此皆把空空儿当成神话中的奇人看待。

但武林中的人士,看法却和一般人大不相同,尤以一般玄门剑客为然。

他们知道空空儿出身王屋门下,必有独特武功。不过对于有唐一代将他如此夸大,仍旧不免怀疑。

如今恶扁鹊一听这“天遁剑法”乃是空空儿所著,叫他如何不惊喜交集。

当下狄健便问道:“久闻妙手空空儿,身怀绝技,这书道长是从何得来的呢?”

王浩然笑道:“这书是贫道手抄下来的,料来不致有多大错误,至于空空儿真迹究在何处,这却不便奉告。”

狄健呆了一呆,忽然一阵脚步声响,门外有人问:“大师兄在么?”

王浩然对狄健道:“文师弟来了,狄老最好将此书收藏起来。”

狄健将书揣入怀里,文笑星已急步走了进来,见狄健也在座,只得招呼了一声。

狄健知他师兄弟有话要谈,便先告辞离去。

这里文笑星对王浩然和谢春雷道:“岷山六狸,其中五人皆已在天生挢附近出现,两位师兄知道么?”

王浩然微笑道:“文师弟请坐,有话慢慢讲。你是如何知道的?”

文笑道:“是我方才出外闲走,在离庄不远之处,瞧见徐杰躺在地上,满身浴血,我问他因何致此,他方才说出被岷山之人所伤。”

谢春雷突然站起身道:“岂有此理,金蝎教已与我讲和,胆敢又派人到此窥探侦伺,我只找赵亮节说话。”

王浩然拦住他道:“二师弟少安勿燥,吴文风已死,铁玉谷在逃,金蝎教已无能为力,要紧的还是这岷山六狸的消息是否属实?”

文笑星道:“我们见着徐杰之时,他已命在垂危,据他说岷山派来的共是四人,除了盛威公与龙浑以外,还有两人,其中一个精瘦汉子,武功最为了得,盛威公称那人为三师弟。”

王浩然变色道:“这样讲来,此人必是六狸中的易敏公无疑了。”

王浩然此番为寻这部“天遁剑法”,足迹遍天下,途中曾与易敏公相遇,所以知道他极为厉害,如今听说他在天生桥附近出现,不免十分忧虑。

谢春雷问道:“大师兄见过这易敏公么?”

王浩然点头道:“会过一面,这人武功称得上一流,恐怕你们皆不是他敌手。”

大家一听王浩然如此说,皆默然无语。

过了半晌,文笑星方笑道:“他们不来找我们生事,却把金蝎教中的人打伤。以此看来,或者他们此番南下,倒是为了找金蝎教的麻烦也说不定,要不然便是知道我们庄上高手甚多,不敢来招惹。”

谢春雷也以为六狸知道青灵大师在此,所以他们才不敢如此胡为。

就在当日夜晚,大约初更已过,狄健正坐在房里,翻阅王浩然手抄的一卷“天遁剑法”,突然听得屋瓦微响。

狄健也是颇有经验的人物,一听屋瓦异样晌动,便知来了江湖人。

当时他不露丝毫声色,仍然静坐观书,暗中却留了意。

忽然间,却听得朱存古在在外一声喝问道:“什么人在屋上,胆子倒不小。”

跟着只听屋瓦扰响,似乎有人在上面动了手,狄健急忙从壁上抽出宝剑,纵步出房,刚想上屋,只听有人断喝一声:“下去吧!”

接着一个黑影从屋上滚落下来,狄健不知是敌是友,只得纵身跃开。

那黑影身手却也了得,虽被人抛落下来,但跌落时仍能双足落地。原来这人正是点苍七剑之中的苍琅剑客朱存古。

这时东院已纷纷扑出数人,原来王浩然,谢春雷,柳溪山,孙不邪,梅归等人都闻瞀惊起,纷纷追问出了什么事。

待朱存古说出名夜行人来窥探以后,柳溪山文笑人皆跃上屋去。

谢春雷道:“不必了,贼人岂能还不走呢?天下决无这样的笨贼。”

文柳两人査看一阵,见毫无动静,方跃下来,文笑星便问狄健道:“狄兄,大师兄那本书可在么?”

狄健一摸怀中,那本书仍好好他揣在怀里,便笑道:“此书如若失去,在下便无面见诸位了。”

众人又巡察一番,见并无动静,皆料是贼人必已去远,方才各自归寝。

群侠散去后,屋檐下却窜出一条黑影,其疾如箭,直向庄外奔去,瞬息便失了所在。

次日夜里,又发现有夜行人来庄里窥探。这一夜却将内院里居住的青灵八女,百渡徐嫦及谢氏姊妹都惊动了。但结果仍未能将贼人拿住。

谢春雷便不免忿忿,心想点苍派的好手全聚集在庄上,竟连一个毛贼也抓不住,传了出去,还成什么话呢?

这日狄健便向王浩然告辞,推说自己离家已久,要想回去看看。

王浩然却道:“狄老,非是我挽留你,你最好能稍停几日,说不定这夜行人便是冲着这卷书而来,在这庄上,我们人手众多,还不打紧,如果你一人落单,只怕有危险呢。”

狄健虽不同意这话,但想到这天遁剑法一书乃是王浩然所借,主人既然不放心,自然不便带走,想了一会,仍然暂时在谢庄留下来。

这一来,几个年轻好事的,便一心以为有贼要来,每逢入夜,大家又准备起来,直待拿贼。

谁知一连过了数日,却俱无动静,似乎这贼人来了两夜俱未得手,便不再来了。

恰好这时从大理传来一讯息,道是一个道人在大理近郊与南诏国主龙再兴动了手来,据说这道人带着十二卷奇书。

龙再兴要夺想取,两下说僵动手。结果那道人负伤逃去,却仍带着那十二卷奇书。

众人俱猜那道人是昆仑九尾神龙陈放诗,或者他寻到了那十二卷奇书,西归之时,途中遇上了龙再兴,方才动起手来。

但再一细想,却又不像,陈放诗是一流高手,又擅昆仑派的罡气功夫,如何会轻易败在龙再兴手下?

青灵大师便提议先到大理去看看,探明结果,再作道理。

于是青灵大师便带着门下弟子,以及百渡徐妙嫦等人作第一批,辞了点苍诸侠,起程往大理而去。

青灵大师等人走后不久,谢庄上群雄也纷纷离去,华山夏灵风岳定一甘季英等人也起程东去。本来他们应与青灵众女一道的,皆因男女同行,诸多不便,故此分了开来。

不邪与梅归托言到大理三塔寺礼佛,恶扁鹊狄健则打算回斜阳庄,故正他们三人结伴同行了去。

且说孙不邪等三人,从早离了天生桥,约摸薄暮时分,便已到达斜阳庄,狄健定要尽地主之谊,便留孙不邪梅归在庄中歇息。

当晚狄健置款待二人,斜阳庄里本来只有杨德志一人,此番狄健到石林云,怕他一人在庄内惧怕,特地请了两个乡邻来家里作伴。

三人在席上谈今论古,梅归本有才学,与狄健谈得极为投机。

不觉三更已过,三人谓有几分醉意。

孙不邪面对厅外,这时他正和狄健说着话,同时伸出筷子夹菜,突然间不邪一抖手腕,两根筷子箭也似的朝厅外飞去。

狄健和梅归两人刚才一惊,厅外已有一人哈哈笑砬:“好功夫,何不请出厅来,我们弟兄也好在高人手下讨教讨教!”

不邪喝了声:“好!”话声才落,人已从席上直窜出厅外。

狄健正想追出,忽听不邪在厅外笑道:“我当是谁,原来却是岷山六狸到了。”

狄健一听来人竟是岷山六狸中的人物,而且照不邪口气听来,来人似还不止一位,便不敢托大,急忙回房从壁上摘下倚天剑,再追出门去一看,只见广场之中,不邪与梅归并肩而立,对面高高低低站了四人。

左边两人,狄健认得分明,正是金尾狸盛威公和戆狸龙浑,右边两人却不认识。

盛威公见狄健也追了出来,便仰天一笑,发话道:“狄老师,你大约没想到我们会登门造访吧。”

狄健一见盛威公神气,知他此来没安下好心,便冷笑道:“盛师父说得很是,按理盛师父与我也有数面之雅,下降寒舍倒也不算稀奇,但我没料到盛师父会深夜到来,不知盛师父是路过呢?还是有事来寻我?”

盛威公略一拱手道:“无事不敢惊动,盛某今儿乃是有所为而来。”

狄健道:“那么便请指示。”

盛威公摆手道:“别忙,我先替大家引见,然后再说正事。”

盛威公指着那身材痩小的汉子道:“这是我三师弟易敏公。”

易敏公只拱一拱手,却默然不响。

盛威公又代朱灵师报了名头,然后方指着孙不邪道:“三师弟,五师弟,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九洲行者孙不邪,这位是名震滇南的狄健师父,你们可以多多亲近。这位梅公子是孙师父的师弟,自然也不是庸手。”

梅归无奈只得也作了一个揖。

孙不邪见岷山六狸之中,竟来了四人,明知今日不易讨得了好去。但他依然从容不迫的笑道:“难得,难得,岷山六狸威震江湖,今儿居然来了四位,真是不容易得很。”

盛威公冷笑一声道:“大和尚,我们不必在口舌上争胜了,今儿我们特地来领教一下你的自然门功夫,看能将我们岷山六狸怎样。”

盛威公这几句话,已点出他们今夜是专为孙不邪而束,故意把狄健撇开。

孙不邪久走江湖,这种离间的话,那里还听不出来?便故意笑道:“原来你们是冲着我和尚来的,好,好,我接下来就是,不过你得先把话说明白了,别把人家狄师父扯在里头,受了误伤,可有些合不着。你们说我这话对不对?”

盛威公见孙不邪问得这样露骨,一时倒也不好措词,刚呆得一呆,狄健已开言道:“盛师父,我狄健和你们两方都是朋友,我不偏袒谁,不过,诸位深夜到我舍下寻仇,这我却不能容忍。盛师父,依我相劝,你们还是暂时放下这事才好。”

那边朱灵师忽然冷笑一声,说道:“狄先生,就凭这两句话便能打发我们四老么?你未免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狄健道:“你打算怎样”?

朱灵师道:“至少你得露两手给我们瞧瞧。”

狄健哈哈一笑,掉头对盛威公道:“盛师父,你也是江湖上叫字号的人物,难道不讲一点江湖规矩?当日在石林,如非吴教主舍身阻挡,只怕你也难逃那红鹰林士霸爪下,今日我的处境,正和当日吴教主相同。”说着一恍手中宝剑,大声道:“我狄健不愿得罪朋友,但你们也别欺人太甚,盛师父,你就瞧着办罢。”

盛威公脸色陡然一变,正想发话,那边孙不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朱灵师冷冷地道:“你此时别笑,少时恐防会大声痛哭。”

不邪道:“说得不错,我这笑比哭还要难过哩。”

龙浑诧异道:“你难过什么?”

不邪道:“我怎么不难过,我难过你师父谢超凡英雄一世,谁知收的徒弟却和他相反。”

龙浑大怒道:“你放屁!难道我们丢了他老人家的脸面不成么?”说着便要上前动手。

易敏却突然喝道:“老六别动,你听孙师父说完再讲。”

龙浑怒目瞪着不邪道:“你说吧,不论你说什么,我还是要捶你。”

不邪道:“我称赞你师父,你却要捶我,天天那有这种道理?难道你想叛师不成?”

龙浑气得哇哇怪叫,却给易敏公喝住。

不邪又道:“当年你我倒明白了,大师父,就是你师父谢老爷子,单人打败十八罗汉,脱离少林门房,你听你师父说过没有?”

龙浑怒道:“这事人人皆知,何须你再多说?”

不邪道:“象谢老爷子这种胆识,方称得上有胆气,有魄力,不愧大英雄。后来泰山群雄争霸、他又单人击败各路高手,创出了天下第一的名头,从此岷山派在江湖上才有这么大的名声,所以你们这批小娃娃在外也才能受人尊敬,你们在外寻仇生事,这是你们生性好勇斗狠,我也不干涉你,但你们在外,至少应学你师父那种独往独来,方不愧男儿本色。似你们这等行为,动不动便打出岷山六狸名头,这便好似一群狗,倚多为胜,有什么值得吹的呢?”

不邪送一席话,不啻将四人教训了一顿。岷山六狸横行江湖,到处受人尊敬,几时受过外人教训?何况不邪态度十分轻薄,这一来把四人全都激怒了。

盛威公朱灵师龙浑等人脸上全罩上了杀气,惟独易敏公依然神情自若。

易敏公向三人脸上扫了一眼,掉头对不邪道:“大师父这一说,是说我们不该倚势群斗,这我们也不必分辩,既足这样,那就请大师父划下道儿来如何?”

孙不邪笑道:“这也没有什么道儿可划,我方才所言,不过是劝勉你们的意思,你可别误会了。”

龙浑大怒道:“劝勉你妈的,你别摆着臭架子教训人,老爷不爱听。”

孙不那笑道:“你待怎么样?

朱灵师冷冷地道:“不怎么样,只是想向你请教几招,看你凭什么可以这么大模大样的教训人,要不然谁也可以骂人了,大和尚,你说是不是?”

朱灵师以言语相讽刺,孙不邪却并不在乎,嘻嘻一笑道:“既然要讲打么,那还有什么说的,我奉陪就是。”说罢掉头向狄健道:“狄老师,你这斜阳庄上,今儿八成是我和尚成正果的日子,这四位之中,至少有一人是我和尚的克星,唉,反正我和尚上西天,在场的全是我的送行人,不过有一点我还不明白,你们四位打算一起抬我上西天呢,还是轮个儿来,这我得先弄明白了,要不然佛祖爷问我是如何来的?我还没弄明白呢。”

孙不邪这一问,却令岷山四狸很难回答,盛威公龙浑皆领教过不邪厉害,如果单打独斗,或者易敏公还制得住他,别的人全未必准能。要想一拥而上,又碍着全是武林中成名人物,日后传出去,对岷山威名大有妨碍。盛威公和龙浑这一迟疑。朱灵师却冒冒失失的喝道:“和尚你别卖狂,我先来斗斗你。”

孙不邪合掌道:“阿弥陀佛,朱施主要当引路童子,我和尚欢迎之不暇,不过据我看,你朱施主未必能叫得开西天极乐国的大门吧!”

两人正要放对,易敏公却播手道:“老五,你先别忙,容我交代几句。”

朱灵师一向有些畏惧易敏公,闻言便道:“师兄有话请说。”

易敏公对盛威公道:“大师兄,不是我帮着外人说话,这位孙不邪师父,虽然说话颇有侵犯我弟兄之处,可是有些地方,也是实情,咱们岷山弟子,容许别人憎恨,却不能让人家看不起,今儿之事,大师兄可得先把话说明白,你到底只是冲着孙不邪师父一人而来呢?还是连带这位狄老师也算上?别临了和孙不邪师父分了高下,再向狄老师叫阵,那却太不够江湖朋友了。”

易敏公的脾气极古怪,却不似盛威公那么阴险,他平素多不值这位大师兄所为,两师兄弟一向感情不好。

盛威公这人虽说强横,但对于易敏公却有几分忌惮。虽然怀恨,却也无法。

那日岷山四狸聚在一处之后,盛威公便说动了易朱二人,到芝云洞搜寻那十二卷奇书下落,自然少不了一场争战,金蝎教弟子远非昆山四狸敌手,落得大败,但那十二卷奇书已被铁玉谷带走,结果仍落得一场徒劳。

后来岷山四狸夜探天生桥谢庄,盛威公发现狄健正在阅览王浩虽所抄的“天遁剑法”,这部书是妙手空空儿所著,武林中人视为奇珍,盛威公既然见到,焉能就此放过?但他则却知道如今谢庄上正是群英毕集,很难讨得好去。别的人还罢了,那青灵大师陈玄贞,号为当年四大剑客之一,谁敢去招惹。

但盛威公并不死心,也亏他想出办法,捏造了一个谎言,道是有人带了那十二卷书西去。

皆因那十二卷书关系华山泥和青灵观极大,万难坐视,果然他这调虎离山之计收了效,青灵大师等人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众人分批动身,赶往大理察看真象。

这一来,盛威公便少了好些顾忌,慢说狄健只和孙不邪梅归一道。便是狄健留在谢庄未走,他们也敢进庄夺书,岷山四狸倒真还不把点苍派放在眼里。

其实,狄健如未得王浩然这部奇书,也不致招此奇祸,这便是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狄健一生好贪武功,却没料到这卷奇书会替他招来了岷山四狸。

当初盛威公之意,是想先拿话将狄健稳住,待他收拾了孙不邪,再来对付他。

但易敏公却偏看不惯盛威公这等阴险行径,先叫盛威公把话说明。

且说当时狄健一听易敏公口气,便知其中大有文章,便对盛威公冷笑道:“盛师父,听说前次盛师父贵体负伤,还曾经在小徒手里讨过药,我们如今礼尚往来,我也向你讨个情,你看在我的薄面,暂时退出碧云庄,你看如何?”

盛威公本已有些下不了台,此时便趁势翻脸,指着狄健,冷笑一声道:“姓狄的,你不必向我卖好,姓盛的虽说在你庄上讨过药,我可传了你令徒一套拳法,我们算是银货两交,你于我有什么意思?”

刚说到这里,忽听有个小孩声音在菊丛后面骂道:“不要脸,你教我那套伏虎斩蛟拳,本就稀松平常,又教错了,还有脸孔吹牛呢,你简直是个大骗子。”这小孩正是杨德志了。

盛威公大怒,一个箭步便了过去,喝道:“我先废了你这小狗。”

盛威公右掌才待扬起,却有一人如影随形的扑到,将他手腕往上一托。

盛威公抬头一望,却是易敏公。

易敏公道:“师兄何必与一个小孩子生气?”

盛威公忍气道:“我只恨这小鬼出口伤人,实在令人难耐。”

易敏公也不理他,却对狄健和孙不邪二人道:“狄老师,孙师父,如今我们两家话已说到这步田地,要想善罢干休,已是不可能的事了。打开窗户说亮话,两位师父在江湖上久享盛名,我弟兄四人也还不是无名少姓之辈,今日相见,不见真章可不能算完,我看别的废话不必再多说了,这两位师父便请划下道儿来,赌输赢也好,拚性命也可,我们一概遵命就是。”

孙不邪啥哈一笑道:“到底是易师父快人快语,这话说得再干脆没有了。但我们说话得讲个先后,狄老师是此间主人,还是请你先说吧,如果你说完以后,我和尚不乐意,那时我再说。”

狄健暗忖:岷山六狸威震江湖,手底下功夫必然不弱,不论内丹功夫,要想胜过他们,大约很难,自己现有这口倚天剑在手,是兵刃的克星,也许仗它还可克住敌人。

狄健想想之后,便道:“我没有什么多讲的,岷山派的万儿,江湖上无人不知,要我和诸位为敌,那我狄键天大胆子也不敢,不过你们寻上我门来,却又当别论,我这是被迫应战,我便用手中这柄宝剑学学诸位高招罢,如何赐教都是一样的。”

盛威公暗想,这狄老也真滑,他先叫明用兵刃对敌,岷山六狸要和他交手,不论如何总不便以二打一,他这种话可不是白说么?

盛威公正要用话讥刺,却被易敏公以眼色止住。易敏公只微微冷笑一笑,说道:“狄老师太言重了,孙师父怎么说?”

孙不邪双手一摊,笑道:“我没有什么说的,你们怎么来,我怎么接就是啦。”

易敏公笑道:“既是两位这样客气,那么我便擅作主张了,这样办吧,我们双方各推一个证人,共同判断胜负,不得胡赖,一者有人主持公正。再者,也算有人目击今日之事,免得日后有人说我岷山弟兄以众凌寡,两位以为如何?”

不邪点头道:“如此极好,那么梅师弟便权充证人好啦。”

梅归知道不邪不愿自己涉险,便笑道:“师兄有命,小弟自当谨遵。”说罢便站在一旁。

这边易敏公对盛威公抱拳道:“大师兄为我四人之首,我们这边便请你作一旁证吧。”

盛威公应了一声:“好!”也站到一边。

不邪又问道:“如今旁证举出来了,这胜负又如何定法呢?

易敏公道:“我想这比赛的项目,不妨暂定为三项,一是比试功力,一是在拳脚上分高下,一是在兵刃上定输赢,由人任择,以两名为限,如连败两阵,便不得再参与较技。”

不邪笑道:“妙极妙极,早知诸位是以武会友来的,我们也不必这么紧张了,易师父应该烹茶款客才是呢,这可待慢了各位好朋友啦。”

易敏公冷笑道:“较量完毕之后,我们再讨茶喝也还不迟,如今我且先向孙师父讨教劈空掌功夫如何?孙师父可愿意赐教么?”

孙不邪笑道:“岷山震天掌虽然源出少林,但经谢老前辈研究创造,已胜出少林许多,我和尚虽侧身少林门户,但却跳不出少林圈子,阁下要和我印证劈空掌,这便叫做以上驷对我下驷,八成儿和尚要栽,但易师父既已说出口来,我和尚万不敢方命。那么,我们如何决定胜负呢?”

易敏公不欲和他争口舌之利,便掉头向狄健道:“狄老师,麻烦你弄几个油灯来可以么?”

狄健知他要用掌风熄灯,试验内家功力,便连道:“有有有,诸位少待,我即刻命他们准备。”

在狄健家里帮忙的两名农夫,一名朱五,一名王二,先时他们见岷山四狸深夜到来,齐都声势汹汹,以为要出命案,都躲在床下,不敢出来,这时听狄健在外呼唤,两人仍躲着不敢出声。1

还是杨德志胆大些,跑去把两人拖出来。

狄健命他们整顿六个大碗,满盛清油,用五股灯草绞成灯蕊,点燃起来,放在凳上。

易敏公命三人将这六碗油灯摆成棱形,每碗灯相距约有两丈。

整顿完毕以后,易敏公对不邪道:“孙师父,你看这距离如何?是否太近了?”

龙浑等得不耐烦,便道:“任谁先动手都是一样,何必你推我让?”

易敏公瞪了他一眼。

朱灵师道:“这话也是,我看大家不必再作这些无谓的客套了。”

易敏公摇头道:“这却不然,这比试掌力的办法是我出的,难道我先来示范么?孙师父是少林名家,这种过节上难道还要让我落个失礼不成?”

孙不邪笑道:“易师父,你真是太多心了,你既然如此说,我还是恭敬不如从命吧。”

说话之间,孙不邪已将外面僧衣脱下,里而是窄袖紧身的短祆。

易敏公暗暗点头道:这孙不邪真是一点不含糊,其实相距一两丈远,袍袖荡起的风力,决不能将这么旺的油灯刮灭,但孙不邪之意,似乎仍不愿将来被武林同道说闲话。

易敏公猜得一点不错,孙不邪正是怕别人道他功夫不纯,方才如此一丝不苟。

孙不邪落下衣服之后,又挽了挽袖子,方笑道:“说句老实话,这种掌风灭烛的玩意儿,我倒是练过几年。不过那得绕灯疾走,伺机拨掌,这种功夫算不得稀奇,我要在你易师父跟前卖弄这手功夫,那是我轻视于你,如今我且改一种方法,不过这种法子很笨,我自己也没试过,要是不成,列位师父可别见笑。”

易敏公微微冷笑,便道:“孙师父,我正要瞻仰你的自然门功夫,你要是能让我们开开眼界,也不枉咱们相见一场。”

孙不邪笑道:“易师父,你别拿话捧我,我真未必准能成呢!”说罢孙不邪身形一闪,以极快的步伐绕着灯阵走了一周。

他这一活开步眼,便看出孙不邪果然是得自少林真传,只见他上身不动,脚下开步如飞,分明一步一步的走着,却迅捷无比。

孙不邪这一活开步伐,易敏公等众人皆往后一撤身,站到墙边站定。

梅归见众人齐都后退,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也跟着退开。

原来易敏公这人自视甚高,对于江湖比武的过节丝毫不肯含糊,须知为今孙不邪在敌人面前表演掌力,却仍然得提防着对方暗算,这样一来,少不免要分心旁骛,精力不能集中,劈空掌便减少了威力。易敏公一者要看孙不邪真实功夫,二者他以岷山六狸的威名,也不肯落这个不是,故此他便陪示大家撤身退开。

且表孙不邪盘旋到第三圈上,突然一转身左臂向后一拉,右掌猛然推出,只听“呼”的一声,灯上火炎顺着他掌风来势,向前吐出尺余,然后便倏的熄灭了。

易敏公不由脱口叫声了:“好!”

孙不邪击灭了当前一盏浊灯,胸下倒踩“鸦雀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入灯阵中央,身形斜对着左侧方角上那盏油灯,只见他身形突然往上一扬,双手交叉胸前,突然一翻夺,“单推手”向身侧右后方那盏油灯击去,那盏灯应手而灭。

盛威公所立之处,距那盏灯约有两丈,也觉出孙不邪一股劲力极大。

孙不邪跟着左手反掌向外一拂,以手背着起的风力将左前方那盏油灯击灭,虽说这盏油灯较先前两盏距离近些,但他能继右掌发出之后,跟着便发左掌,而且更用“反掌”,这手功夫也亮得不俗。

这时孙不邪突然一个鹞子翻身,跃回灯阵中央,对着两盏灯中央一合掌,“童子拜佛”式,众人方才一怔,只见他双掌同时往外一翻,同时吐气开声,喝道:“灭!”那两盏灯的火焰同时一下灭了。

六盏灯中已熄其五,孙不邪回过身来,叫道:“哎哟,累死啦,再也不能了!”

说着一面用手捶着背走到易敏公跟前,笑道:“易师父,请你批评批评。”

易敏公拱手道:“大师父掌击灯焰,足见高明,在下佩服得紧,但那里还剩着一盏,不知大师父留着一盏灯是什么意思?”

孙不邪回头一看,果然还有一灯熊熊,孙不邪拍拍前额道:“该死该死,我今儿有些神不守舍,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大约是我和尚的大数快到了吧!好,咱们武林中人做事不能有始无终,待我把这盏灯也弄熄了,再请易师父露两手给大伙开眼界吧。”

说着走到那盏灯前面,众人他站在街灯前约有六尺光景,伸出手来只差三尺许便可抄到,都诧异他为何择这么近的距离。

这时只见不邪站了个骑马桩,左手叉腰,右掌缓缓推出。说也奇怪,他缓缓推出掌去之际,那灯上火焰也顺着他发掌之势缓缓向外吐出,待不邪手臂快将伸直,突然手腕一震,那盏灯扑的熄灭了。

黑暗中易敏公的身体似略为震了一震,这一手才真正显出孙不邪的内家功夫。

劈空掌则主要靠自身功力,但发掌的那股粹劲也有极重要的关系,如今孙不邪能够缓缓的发掌击灭灯上火焰,已可想见他本身功力到了何种地步。

且说孙不邪击灭了最后一盏灯,掉转身来对易敏公合什:“小僧班门弄斧,易师父可别见笑。”

易敏公勉强笑道:“孙师父好精纯的功夫,易某甘拜下风。”

孙不邪笑道:“易师傅过奖了,我这是抛砖引玉,如今我想仰一下易师父的掌法。”

易敏公笑道:“珠玉在前,易某本不敢出丑,不过,既然话说在前,我也不能不勉强奉陪,如今我想来玩一套单掌灭三灯,不过我确实没有把握,功夫不到时,孙师父可别见笑。”

孙不邪闻听之下,不免吃了一惊,看来这易敏公的功夫,确非等闲。

当下易敏公叫众人帮忙把这六盏灯摆成两组,每组三盖,遥遥相对。易敏公站在当中,运气使力,先发左掌,掌风过处,三盏灯焰均被压得向外吐出,易敏公突然右掌猛发,呼的一声,两盏灯焰应声而灭,其中一盏却只摇了一摇,依然照旧燃烧,易敏公心下一急,左举迮环发出,方把那一盏灯击灭。

易敏公动作虽然极快,但已露出了破绽。

原来孙不邪最后露的那一手,于一抖手之间便能震灭灯上火焰,乃是自然门里的上乘功夫,易敏公武功虽高,要他来这一下子,却是不成。

这并不是易敏公武功不及孙不邪,而是两人所学不同。故此易敏公才想出了“单掌灭三灯”的办法来,打算争回面子。

普通的劈空掌功夫,首要在能将全身精气集中在掌上,当劈空掌打出时,单凭掌风便可伤人,所谓隔墙打牛,百步打空,便是此理。

所以劈空掌除了运力而外,最要紧便是准确,设如一掌打去,并未直接击中目标,那么便毫无用处。话虽如此,但凡习武之人,首先便要敏捷迅速,别说能打劈空掌的高手,便是普通习武之人,也不会出手打不中人身,那简直是笑话了。

而一掌灭三灯却和普通劈空掌大不相同,试想这三盏灯虽说放在一起,但三朵火焰之中却至少距离一尺,换言之,这一掌发出,在尺余方圆的半径内都可伤人,谈何容易。

这手功夫,岷山“震天无敌”谢超凡倒办得到,易敏公虽说是谢超凡的得意弟子,比起师父来却还要差几分。

方才易敏公见孙不邪露了“自然门”的上乘内功。自忖无法胜得过他,逼不得已,才想出了一掌灭三灯焰的办法。

这门功夫,易敏公从前倒看见师傅练过,二师姐东方玉仪也勉强办得到。但东方玉仪却必须双掌齐发,方可见功,仍不及乃师。

易敏公为了要争面子,所以才硬着头皮一试。他明知自己并无把握,才想出一个取巧办法。先发左掌,把火焰尾子震得直倒下去,然后趁机再发一掌,这样必可击灭三灯无疑。

他想得原是不错,但发第二掌时,心情太过紧张,出掌略歪,所以只击灭了两灯,待第二掌才奏效,这个人可丢得大了。

易敏公心头一气,一言不发,转身扑到另一处灯盏前面,扬手便是一掌。

其实,易敏公这次本应平心静气,只要他出掌稍为留意一点,仍照先前的办法,先发左掌,继之以右掌,必可见功。

他这一发气,可把事弄坏了,这一次他发掌之处,较方才近了两尺,出掌又稍低了一点,只听掌风过处,蓬的一震,接着稀里哗啦,三只灯碗被击成粉碎,倒流了一地灯油。

易敏公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转面向孙不邪和狄健两人一抱拳,说道:“易某功夫不到,学艺不精,倒叫诸位见笑了。”

孙不邪知道易敏公这一下丢了脸皮,事情倒反而更加严重。

如果方才较技,彼此扯成平手,易敏公得顾全面子,双方拼斗争胜,他必定是单打独斗,断不能奇多为胜的乱来。

孙不邪冷眼旁观,这些人除了易敏公功夫更高一点之外,其余三人,如论单打独门,自己都有把握接得下来,如果群斗便很难说了。

如今易敏公在较量劈空掌功夫上去了脸。这一来反正已轻输了招,就怕他们会撒赖胡来,如果联手群斗,自己这边必吃大亏。

所以易敏公这一交代场面话,孙不邪便争着道:“易师父,咱们都不是外行人,说句不怕你见气的话,这单掌击三灯焰的功夫,本来很难练,除了当今武林中几位老前辈而外,你我都办不到,咱们本不过是互相印证的意思,易师父别太认真了。”

易敏公冷笑道:“孙师父,你不必替我遮盖,我功夫不到家,这是没法子的事,方才孙师父的劈空掌功夫收发由心,足见高明,在下万万不及,这场我认输,那么接下来还有两场,我们再比一场好么?”

孙不邪暗叫糟糕,这易敏公显然是动了气了,正待想法回答。

易敏公又先开口道:“孙师父,这可不是我姓易的输不起,却是我们有言在先,一是较功夫,二是较兵刃,三是徒手互搏,这三项之中,任择二项,如今头一样较量劈空掌,我已认输了,余下的还有一项,我再认输一次方能心服。”

孙不邪笑道:“易师父太言重了,你既执意如此,我也无法规避,那么我们在拳脚上较量一番便了,易师父以为如何?”

易敏公正要答话,那边朱灵师却叫道:“三哥且慢,我有话说。”

易敏公皱眉问道:“你又想作什么?”

朱灵师道:“三哥,你和孙师父这笔帐权且记下吧,我和老六两人要先向孙师父讨教几招。”

易敏公略为迟疑了一下。盛威公说道:“老三,你且稍歇,让老五老六两人向孙师父讨教几招吧。”

易敏公见盛威公如此说,而且朱灵师和龙浑两人也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好执意不让,便拱手笑道:“孙师父,我五师弟六师弟两人要在孙师父跟前讨教,那么就请孙师父指点他二人数招,待下一场我再向孙师父面前讨教吧。”

说罢双手一拱,退了下去。

孙不邪笑道:“我和尚最喜以武会友,诸位要分别和我过招,那是我最欢迎不过的事,不过易师父这一场还没有完。朱龙两师父便要争着上手,也未免太心急了些,依我看哪,倒不如咱们来个大团圆,诸位一齐上,岂不热闹些么?”

朱灵师大怒,双掌一错,叫道:“孙师父,你不必拿这种话来损人,姓朱的生平没有以多欺少,以强欺弱,老实说,我岷山六狸向来不管对手人多人少,千军万马,我们也只是六人齐上。”

孙不邪冷笑道:“是哦,对付一个人,你们也是六人齐上,这是你们岷山派的规矩,是不是?那么我也并没损你呵,你们是四人在此,我叫你们一齐上,这话什么地方损了你呢?”

朱灵师被他气得肺都快炸了,便掉头对龙浑道:“老六,你别上手,让我先斗斗他,免得日后江湖朋友说得难听。”

孙不邪又笑道:“其实呢,我这人一向随随便便,倒不大讲究这些过节,我是真怕日后江湖朋友说闲话。”孙不邪说到这,忽然向空一拱手,叫道:“喂,朋友,我们这儿不是演戏,你要插手呢,就请下来,不然就请走远点儿,岷山六狸很不好惹,凭你这点儿功夫倒还真不成,趁早请吧。”

说话之间,易敏公和龙浑两人皆先后纵身而起,向墙外大树上扑去。

只听易敏公喝过:“好大的胆子,给我下去。”

跟着一个长大黑影从空扔了下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又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远远嚷道:“动手的是什么人?别走,你认得岷山陈容君么?”

龙浑骂了一声:“又是这贱人。”

易敏公喝道:“禁声!下去等她。”说着当先纵下地来,龙浑也随后纵下。

易敏公向孙不邪一拱手,说道:“孙师父,如今我们要先借狄先生这地方办一点事,你我两家的账,少时再算吧。”

孙不邪冷笑道:“这下岷山又多来了一狸,今儿倒真是很巧。”

易敏公也不理他,回头一摆手,盛威公,朱灵师,龙浑三人皆退到墙跟阴影地方,只余易敏公一人站在广场中央。

孙不邪走到梅归和狄健身边,低声道:“狄老,我看今天你这儿要变成战场,你还是叫家里的人躲一躲的好。”

狄健答应一声,便招手叫杨德志过来,吩咐他和家中两个佣人自去藏躲。

梅归向那尸首一看,见他跌得脑浆迸裂,满头满脸皆是血污,看那身材打扮,分明正是那江湖淫贼黑蝴蝶赵妙仙。

这时只觉轻风过处,墙上已出现了两个人影,乃是一男一女。

那女子身材丰满矫健,正是岷山六狸的老四玉面狸陈四姑。

陈四姑刚一现身,易敏公便叫道:“老四,我奉师命寻你,你且下来说话。”

陈四姑背向月光,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听了易敏公的话以后,却显得有些迟疑。

易敏公又道:“老四,大师兄和老五老六都在此,但师父只要我传给你几句话,并非叫擒你回山,有我在这儿,无人敢对你不利,你不用怕。”

陈四姑冷笑一声道:“怕的也不来了。”只见她身形微动,轻轻纵落场中。

那另一男人也相继纵下,乃是夜游神赵妙峰,他一见兄弟惨死,登时怒气上冲,厉声问道:“是谁把我兄弟弄死的?”

易敏公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是谁?你来这儿干什么?”

赵妙峰悲愤填膺,骂道:“我也知道你们岷山六狸难惹,但今儿晚上只怕你们难讨公道!”

这时盛威公和朱灵师龙浑三人也缓缓走到场中,龙浑一听赵妙峰口出不逊,便纵身过来,骂道:“我先废了你!”迎面便是一掌。

陈四姑身体一侧,挡在赵妙峰前面,左臂一格,右手骈指向龙浑胁下便点。

龙浑急忙侧身躲过,大骂道:“你敢护着他?他是你的汉子吗?”

易敏公忙喝道:“老六不得无礼。”

陈四姑对易敏公道:“你不必挡他,他眼里早就没把我当成同门师姐啦。”

龙浑气冲冲的道:“做师姐也要有做师姐的样儿,似你这样不守门规,胡作乱为,早把我们岷山派的脸丢净了。”易敏公突然二目圆睁,厉声道:“老六,你再不住嘴,我可要处置你了。”

易敏公虽然身量不高,其貌不扬,这一声巨喝,犹有如巨雷,他站在那里,虎虎有威。龙浑打他不过,心中也有些畏惧,只得不响。

盛威公见易敏公斥喝龙浑,似乎没把这个大师兄放在眼里,心中颇有些不快,但他老奸巨滑,表面上却丝毫不露。陈四姑却也是聪明人,便走到盛威公面前,轻轻一福低声道:“妹子陈容君见过大师兄。”

盛威公虽然与陈四姑不睦,但此时也无法发作,只得还了一揖。

朱灵师站在那里,却故意佯装不采,陈四姑也不理他,转过面对易敏公福了一福。

易敏公道:“四妹,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谈。”

陈四姑尚未开言,那边夜游神赵妙峰却插嘴道:“有话当着人讲不是一样么?”

陈四姑忙喝道:“你少多嘴。”

易敏公冷冷地对他看了半晌,方冷笑道:“尊驾是谁?我们一向还少会的很。”

赵妙峰在江湖上的名气,较之岷山六狸差得很远,但他这时一则持有后援,二则见了兄弟惨死,也气昏了头,便道:“我姓赵名妙峰,江湖人称黑蝴蝶。阁下可是岷山易师父么?”

易敏公没回答他的话,却拖长了声音道:“哦——你便是赵妙峰么——”

陈四姑一见他面上神气,已知易敏公动了杀机,忙道:“三哥,你可是奉师命来寻我的么?”

易敏公鼻子里嗯了一声,双目仍牢牢注视着赵妙峰,嘴里回答陈四姑道:“师尊叫我下山寻你,只叫我问你几句话。”

陈四姑道:“很好,我今天也是特地来寻你们的,有话要对你说,我们到那边去说吧。”

易敏公摆了摆手,冷冷地道:“咱们有话不用忙在这一时,你这位朋友是怎么回事,这儿的事用得着他插嘴么?还是他打算伸手管管呢?”

陈四姑着急道:“三哥,你别理他,我可有要紧事告诉你。”

易敏公早知道赵妙峰是勾引师妹堕落江湖的淫贼,早欲得之而甘心,这时见了面,焉能放得过他,便道:“四妹,有话尽可慢慢说,但你这位朋友,我却容他不得。待我和他了断之后,再谈同门私事吧。”

陈四姑急忙道:“三哥,你别误会了人家好意。”

朱灵师在一旁冷冷地道:“四姐,你别再卫护着他啦,倒是管管你自己吧。”

陈四姑此时又急又气,满脸惶急之色。

恰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啸,宛似鵰鸣,盛威公脸上首先变色,赵妙峰一听,登时胆壮起来,手腕一翻,早从背上抽出一口长剑来。

盛威公对易敏公,“老三,来的是个劲敌,少时有一场恶斗,你别再犹疑啦。”

赵妙峰厉声道:“姓易的,你别自以为了不起,姓赵的江湖上也小有名头,你这种神气,我还不受。”

易敏公微微一笑,柔声问道:“你不受又待怎么样?”

陈四姑知道这位师兄的脾气,他立心致人于死之时,表面上便装得客气。但此时赵妙峰已拔剑在手,要想阻挡也来不及了。

陈四姑情急之下,便大声道:“你们此时还不快走,少时便有大祸临头。”

盛威公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四姑转过面来,大声道:“实对你们说罢,红鹰林士霸来了。”

盛威公浑身一震,赵妙峰看得明白,便得意洋洋的说道:“先时我们本是好意来向你们报瞥,谁想你们竟不问皂白,将我兄弟打死,如今你们也已死到临头,看你们还使得出威风么?”

朱灵师和龙浑皆一齐大怒,都拿眼去看易敏公,只见易敏公略一示意,他两人便要抢先动手,将赵妙峰置于死地。

易敏公心中虽然已经怒极,表面上仍是笑嘻嘻的,指着赵妙峰道:“姓赵的,你也太把我岷山六狸不放在眼内了。本待留你一条性命,你这轻狂样儿却太令人难堪,这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

赵妙峰虽也自知大约不是易敏公敌手,但他仗恃林士霸等人随后就到,自己凭手中宝剑,要拖延时候,总还办得到。

赵妙峰忖量已定,便对陈四姑道:“四姑,你就别管这笔帐了,我倒要会一会江湖闻名的双翼狸易师父,有多大能为。”

说罢退后两步,宝剑一摆,向易敏公道:“易师父,我赵妙峰凭掌中宝剑,向易师父讨教几招,冲着岷山六狸的名儿,你们总不致于四人齐上吧。”

易敏公嗤的一笑,说道:“姓赵的,你实在狂得太过份,你要和我姓易的对手,这一辈子还不配,你趁早死了,待来世投胎再说吧。”说到这,易敏公突然转面向朱灵师和龙浑二人一扳脸,厉声道:“老五老六,趁早给我打发他上路。”

朱灵师和龙浑同时应了一声,一是纵身凌空下击,一个滑步迸身,同时朝夜游神赵妙峰扑去。

赵妙峰大吃一惊,一招“指天恨地”。宝剑上刺下击,堪堪挡过,大骂道:“你们岷山派的人好不要脸,想倚多为胜么?”

易敏公纵声大笑,骂道:“似你这种江湖败类,人人得而诛之,你也配讲江湖过节么?要和我们单打独斗,本无不可,不过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没那个闲情。”

岷山六狸在江湖上的名气可是硬闯出来的,朱灵师和龙浑二人,在六狸之中原非一流,但功夫也有相当造诣,决非普通武士所能比得,赵妙峰是江湖上著名淫贼,相貌长的十分俊美,也极懂得讨女人欢心,但要谈到真才实学,岂能于岷山六狸同日而语?便是朱灵师和龙浑之中任择一人,他也对付不了,焉能抵挡?

故此刚一交手,赵妙峰已显得手忙脚乱,三五招下来更是险象环生。

朱灵师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一上手便是连绵不断的擒拿手法,只找对方剑柄,龙浑却是一味猛攻,双掌连环,直逼过来。

这那里是交手过招,就如两个大人合力打一个小孩一般,眼看赵妙峰性命只在呼吸之间。

陈四姑一见大急,这时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双掌一错,便待抢上去救应。

就在陈四姑身形刚动之际,一个长大黑影忽然纵到她面前,厉声喝道:“老四,你别不要脸,难道你真想背叛岷山么?”

陈四姑见来人乃是大师兄盛威公,盛威公与她本来旧有宿怨,方才当着众人,不得不维持面子,这时不觉引起了怒火,况且又在紧急关头,更什么顾不得了。陈四姑把心一横,骂道:“不要脸的是你!”呼的一掌向盛威公胸膛劈去。

盛威公冷笑一声,身躯半转,卸去对方掌力,右手一翻,使擒拿手扣她脉门,脚下滑前半步,“小儿叫门”向陈四姑“肩贞穴”便点。

陈四姑却也不弱,右掌猛朝后缩,左掌顺势提弹,连消带打,同时纤足飞起,“魁星踢斗”,踢向盛威公下阴部位。

两人动手全是向死处招呼,一招一式皆是毒着,旁边孙不邪梅归狄健等人看得皆有些心惊。

岷山派系出少林,招式不脱少林门户,但其中精妙处,却有些为少林所不及,举手投足,表面上看来是大开大合,实则无一招不是含有内家功力,两人动作俱是极快,瞬息之间,两人已换了数招。

双方这一动手,盛威公看出陈四姑功夫并不逊于从前,功力或者稍为退化,但招式之纯熟敏捷,较之从前似乎还超过几分。心下暗暗吃惊,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

易敏公虽在袖手旁观,实则他心里比这动手的几人还要紧张。

一则他得防着孙不邪等人趁机插手,二则他已发觉有好几名高手潜伏在侧。刚才陈四姑声言红鹰林士霸已经寻来,这些人极可能便是林士霸那一伙,但他们此时并不现身,不知打着什么主意,三则盛威公与陈四姑同门相残,也是他所极不愿见的事,但事已至此,易敏公也无法阻拦,只得站在旁边连声喝止,但两人已拚上了命,哪里喝止得住。

盛威公和陈四姑两人听见易敏公在旁喊住手,但两人心里全都明白,彼此招式皆极为毒辣,谁一先停手,便有性命之危。

两人正斗之间,忽听有人一声惨叫,陈四姑听出是赵妙峰的声音,情知他已遭了毒手,心中愤恨之极,骂一声:“姓盛的,我和你拚了。”

这一下陈四姑有如疯虎,拳打脚踢掌劈指戳,向盛威公直逼过去。

常言道:“一夫拚命,万夫难当”,陈四姑虽是女流,但真要拚起命来,盛威公真还有些招架不住。

这时赵妙峰已丧生在龙浑掌下,朱灵师和龙浑两人皆纵身过来帮助盛威公。

易敏公眼见喝止不住,便大吼一声道:“师尊谕令在我身边,谁敢乱动!”

他这一声大喝,好似晴空霹雳,朱灵师龙浑和陈四姑等人都是一惊。

盛威公最为奸滑,他见众人都在一怔,便趁机出手,捷逾闪电,一招“翻云覆雨”,双掌连环,一取喂喉,一取胁下。

陈四姑万不料他会趁机下毒手,待酲悟时已来不及了。也亏得陈四姑机瞥过人,百忙中一偏头,左手“猫儿洗面”右手“反拨琵琶”。

论理陈四姑这两招皆使得极为恰当,可惜她在微一疏神之际,发动较迟,右手的反拨琵琶倒用上了,吧的一响将盛威公的“翻云手”打开,盛威公吃了她这一反掌,半根手臂都麻木了。

但陈四姑的这招“猫儿冼面”却略迟了半刻,只将盛威公那一掌打偏了一点,没有完全挡架开,那一掌打在陈四姑右肩上,陈四姑哎哟一声,连退数步,一交坐在地上。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易敏公纵身过去救护时,已来不及了。

易敏公一见陈四姑倒地,忙赶过去察有,黑夜中看不清她的面色,似此时陈四姑已支持不住,全身卧在地,用左肘支住身体,似是痛苫万分。

易敏公和她虽然份属同门师兄妹,但到底男女有别,不便替她解衣察看,只问道:“四妹,你伤得怎样?骨头碎了没有?”

陈四姑则生性要强,也止不住一声呻吟,强忍住痛道:“三哥,我完了。我肩骨已碎,此生终是废人,你看在同门份上,给我个痛快的吧。”

易敏公忙俯下身,试着向她肩上一按,陈四姑狂叫一声,几乎晕去。

易敏公试出她果然肩骨已被击碎,知道纵有灵丹妙药,也无法治好姐这一条右臂了。心头也怪盛威公下手太毒,但此时正大敌当前,无暇和盛威公算帐,便道:“老四,你先忍住点,如今等我先替你包扎,回山以后,这笔账大家在师尊面前算去。”

孙不邪梅归狄健等人先时见他们自相残杀,一直站往一旁不理,这时狄健便道:“易师父,这位陈四姑的伤,让在下来治理吧。我不敢说能治好这伤,但这条臂膀也许还能保住。不致完全残废。”

易敏公眉头一皱,正待说话,忽然墙外一声胡哨,有七八个人影跃落场中。

易敏公见来了敌人,顾不得陈四姑,把手一扬,岷山四狸俱站在一处,准备应敌。

来人中两个老者,一人全身穿红,一人全身着白,正是红鹰林士霸和金臂罗汉周英两人。其余众人是出云手李遇吉,巫山小侠徐春山,林士霸的四名弟子,邓士弟,查小玉,查璞,查瑞,共是八人。

红鹰林士霸首先对盛威公发话道:“姓盛的,这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大约没想到姓林的会跟上你吧?今儿我们可以打个痛快了。”

盛威公虽然对于林士霸仍有几分忌惮,但今番岷山派有四人在此,声势大不相同,虽不能保得必胜,双方实力也相去不远,倒也不惧,便冷笑道:“说得不差,我的想法也是如此,姓林的,你别以为姓盛的怕了你。今儿我倒真要看看你这北塞鹰爪名宿,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这时忽然有人插嘴道:“我看两方也不必再吵了,冤有头,债有主,反正玩艺儿谁强谁弱,少时就要见真章,如今倒是将在场受伤的和已死的安排一下,然后再谈拚斗的话不迟。”

原来孙不邪这人虽是出家人,但他生就豪侠脾气,正义感很强。他见红鹰林士霸分明早已到来,但却故意不现身,一直到陈四姑受伤后,他才出面,孙不邪觉得这老儿枉为武林前辈,行事却并不如何光明磊落,心里便有几分看不起他。

于是易敏公和狄健两人先把陈四姑弄到狄健房里,由狄健先替她略为包扎。这里众人又将赵妙峰赵妙仙兄弟两人尸体移开,空出场子来。

易敏公对狄健道:“今日要借宝庄这块空场地来作我岷山派与各位英雄了断之地,我们心里很不安,先向狄老谢过。”

狄健心里暗想:分明你先前是冲着我那一卷天遁剑谱和倚天宝剑而来,如今说这些假话干什么?便冷笑答道:“易老师何必客气,岷山六狸英名远播,今见我这块地也沾了光辉啦。”

易敏公哼了一声,转而问盛威公道:“大师兄,今日之事,是你惹下来的,为了保存师门令誉,我们作师弟的不能不帮你,到底该如何办,请你说话好啦。”

威公想了一想道:“难得诸位师弟深明大义,做师兄的……”

刚说了半句,易敏公便拦住他道:“这些废话请你不必多讲了,你先向红鹰林老爷子交代,看人家愿意怎么办。”

林士霸冷笑一声,说道:“盛师父,也没有什么话可以交代的,我要叫你找回当年过节,这位徐小侠找你是为报父仇,这些人是我的徒弟,这些人是徐小侠的朋友,我们全是冲着你而来,这并不以武会友,也不是武林中人较量切磋,谈不到交代场面话,也不必划什么道儿,立什么规矩,反正你岷山派也有四人在此,如何打法,你就斟酌办好啦。”

林士霸这一席话,令盛威公已毫无回旋余地,便冷笑一声道:“姓林的,你这句话倒也很干脆,你是不敢和我们单打独斗,所以把话说在前头,其实你认错人了,我岷山四狸全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对谁都不含糊,量你这批人也还不配和我们单打独斗。你们就大伙儿上吧。”

盛威公说完话向后一退,岷山四狸迅即站成四方形,易敏公与盛威公相背,朱灵师和龙浑相背。盛威公对林士霸道:“姓林的,你还等什么?爷们还有正事,无暇和你耗着。”

林士霸道:“姓盛的,你未免狂得离谱,来来来,我单独斗斗你吧。”

盛威公见对方人多,正想激他单打独斗,这一来可正中下怀。

但盛威公此时又起了一点私心,他知道这些人中,以林士霸和孙不邪两人功夫最强,除此二人之外,别的人他自忖满可以接得下来。这当儿他见林士霸已单独向自己挑战,而孙不邪却还未有表示,心中略一盘算,已得了主。

当下盛威公掉头对孙不邪道:“孙师父,我们本待向孙师父讨教几手高招,不料林老爷子率来和我们拚斗,今儿这场争斗,孙师父是不是也要参与呢?是先说明白的好。”孙不邪笑道:“我和尚一生很少打群架,人家合伙儿打我的时候倒很多,今儿冲着岷山六狸的万儿,我和尚也做一回小人,凑凑热闹吧。”

盛威公原意是打算拿话先将孙不邪稳住,然后要易敏公出来和林士霸对手,易敏公在六狸之中,武功和老二东方玉仪不分上下,也许他还可以和林士霸一较长短,只要除去了林士霸,而孙不邪又能够作壁上观的话,其余众人便不足道了。

这是盛威公一相情愿的如意算盘,无奈孙不邪却不肯上他的当。

盛威公一计落空,当时就变了脸,冷笑道:“我只道九洲行者孙不邪是盖世英雄,不料也这样卑鄙无耻,真是错认你了。”

孙不邪哈哈大笑道:“姓盛的,你那鬼主意还能骗得了人么?你把我们当成小孩子那就错了,你说我欺负你也好,倚多为胜也好,随你怎么说都成,反正我不能放过你们这批狐狸。”

龙浑吼怒一声,却给盛威公用肘尖撞了一下,他正想支使易敏公向林士霸挑战,忽然有一人越众而出,手提长剑,二目怒视着盛威公。

这人正是徐春山,他向林士霸拱手道:“林老爷子,这姓盛的奸狡狠毒,只看他对付同门师妹的手段便可概见其余,这种人万万不可容他存生世上,更不必和他讲什么江湖道义。”

那边梅归也接口道:“是呵,我们不能太以忠恕之心待人,象他这样的人,不特不会感激你,日后倒反被人家耻笑呢。”

盛威公大怒道:“好小子,你家爷爷的事,何用你多口!”

徐春山骂道:“姓盛的,今日到场的人,个个欲得你而甘心,你就领死吧!”宝剑一扬,首先扑了过去。

盛威公明知徐春山这一动手,别的人也必然跟着发动无疑,事已至此,只有舍命一拚了。便大呼道:“师弟们,亮青子只管往死处招呼。”

岷山四狸动作皆是一致,齐各向右横跨三步,右手往怀中一探,一阵金铁交擦之声,皆从衣裤下撤出一根银丝狐尾棒来。

徐春山本来直取盛威公,不料众人齐往右转,这一来,他正面却对着朱灵师,徐春山不禁微微一怔。

就在他这微一疏神之际,岷山四狸皆已亮出兵刃,朱灵师更不打话,一招“横扫千军”,银丝狐尾棒挟雷霆万钧之力,夹肩带背横扫过来。

徐春山明白岷山人马,个个皆有一身惊人艺业,丝毫不敢大意。一见朱灵师银棒横扫,忙朝下一伏身,一招“风扫尘埃”宝剑向朱灵师下三路扫去。

不料朱灵师变招快极,徐春山一出手,朱灵师的银丝狐尾棒已变成“雁落平沙”朝他剑刃上迎去,只听“铮”的一晌,鞭剑相碰,迸出火花。

徐春山觉得朱灵师腕力奇大,情知此人是个劲敌,他见朱灵师体格高大魁梧,便安心只取他下三路,手腕一翻,“铁牛耕地”剑刃向他脚踝扫去。

朱灵师略退半步,银丝狐尾棒一轮一翻,使出一招“铺地锦”,拍的一响,棒身击在他剑身上,徐春山的宝剑几乎被他打脱了手。

恰在这时,忽听盛威公招呼道:“留神暗青子,大伙儿分开寻点子。”

盛威公一语未完,忽听嗤嗤四处都是暗器破空的声音,数十枚铁鹰爪和金钱镖向岷山四狸打来,四人各自跳开。

这数十枚铁鹰爪和金钱镖,乃是林士霸,邓士弟,查小玉,查璞,查瑞,周英等人所发。林士霸和门下弟子的铁鹰爪是分打开向岷山四狸。周英为救徐春山,金钱镖全是对准朱灵师的,朱灵师受铁鹰爪和金钱镖两种暗器袭击,饶是他一身武功,也闹了个手忙脚乱。

暗器一发,林士霸,周英,孙不邪,梅归,李遇吉,邓士弟,查小玉,查璞,查瑞等人一拥而上,向岷山四狸扑来。

岷山四狸久经大敌,一见敌人来势不对,皆各人分头跃开,使开兵刃,各自迎敌。

周英一旦知道盛威公是害死老友徐全白的仇人,早已把他恨得剌骨。使开金背刀,直取盛威公,李遇吉也挥刀冲上,梅归近来向孙不邪学点穴功夫,也有些进境,使开一柄折扇,也加入战团。

林士霸明知徐春山战朱灵师不下,把手一挥,郑士弟,查小玉,查璞,查瑞全奔了朱灵师去,龙浑要想过来帮助,却给林士霸截住。

红鹰林士霸檀使飞抓,门下弟子也都学会了使用这种兵、器,唯独査小玉不喜飞抓,却学了流星锤,这一来只见满天绳索飞舞,煞是好看。

易敏公见其余三人皆被人围住厮杀,手提银丝狐尾棒,正想寻人拚斗,忽听身后有人道:“阿弥陀佛,贫僧向易师父讨教几招吧。”

易敏公掉头看时,见来者正是九洲行者孙不邪,正笑嘻嘻的站在身后一箭之遥。

孙不邪站立处离易敏公颇为不近,但声音送入耳里,却似近在耳畔,易敏公知道这头陀才是个劲敌。

当下易敏公银丝狐尾棒胸前一横,朗声道:“好得很,一向听家师谈起,言道孙师父是已故秋月上人门下唯一传人,武功想已尽得上人真传,久想讨教,今儿才得如愿以偿,是我易某生平一件快事,孙师父不亮兵刃还等什么?”

这时两人站立之处恰是广场边角上,离那一丛菊花很近,背后广场上正是刀光剑影,打得乌烟瘴气,他两人却完全不理。

皆因两人都明白对方是武林高手,这种时候,必须镇定将事,稍一大意,便难免有性命之忧,故此人皆全神注意对方,无暇顾及别人了。

孙不邪见易敏公提及谢超凡,他不得不顾及后辈的礼数,便合掌道:“阿弥陀佛,怎么谢老前辈也提及小僧么?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易师父,我们印证几招,倒也很好,只是小僧素来很少用兵刃和人家动手,虽然我有一柄铁禅杖,但这次到三塔寺,我嫌它笨重,便寄放在那里,所以我身边是寸铁俱无,我空手向易师父讨教几手高招如何?”

易敏公春忖,你姓孙的也太猾狂了,我如果用兵刃来对付你一双肉掌,日后岂不被天下英雄笑骂?便冷笑一声道:“既是这样,那么我们爽性在掌法上较量—下也好。”说着依然将银丝狐棒围向腰间,双手一拱道:“孙师父赐招!”

孙不邪看出易敏公这人十分高傲好胜,再要客气,更易令对方发生误会,便也合什道:“易师父执意要让招,小僧便放肆了。易师父,你手下可得收着点!”孙不邪话声才落,便已活开步眼,斜身进步,一招“敬德夺梢”向易敏公肩上抓来。

易敏公身躯一缩,顺势“斜挂单鞭”单掌向孙不邪腰侧击来。

易敏公掌还未到,孙不邪已觉出一股劲风,看来这易敏公还真不可轻敌。

且喜孙不邪处处提防,招武并未老去,他见易敏公在这样简单的外家招式里,竟含着这种内五行功夫,便不敢在掌法上取胜,安心用内五行功夫和他一较短长。当下孙不邪身躯一翻,顺势一个“风车掌”,双掌借势向易敏公肩头劈下。

这招“风车掌”是双掌连环,乃是借着身体旋转之势发掌,因此便纯使的外家刚力,然而孙不邪发掌之时,却阴使内力贯注在掌上,慢说被他打中,便是被他指尖轻轻拂着一下,也是非同小可。

易敏公乃是行家,如何不知孙不邪心意,见他这一招来得厉害,如果硬接非受伤不可,便趁着先前那一招“斜挂单鞭”之势,使出一招“鹫鹰翻身”,恰恰将孙不邪这两招让开。

易敏公二次揉身又上,和孙不邪打在一起。两人俱是打醒十二分精神,各人展开生平所学,拳势展开,确有风雷之势。

那边戆狸龙浑迎战红鹰林士霸,也是惊险非凡,要论武功造诣,龙浑自然较林士霸差许多,但龙浑却胜在年轻精壮,一上手便是猛打猛拼,银丝狐尾棒使开来一团白光,呼呼生风。红鹰林士霸是当年泰山争霸的人物,前辈名家,武功自然不比等闲,他的飞抓使开来也是非同凡响。

两人对拆三十来招,林士霸见龙浑勇猛异常。心下便,暗打定主意,打算等他消耗实力,然后再出奇制胜。将他制服。

再说徐春山和朱灵师交手。朱灵师棒法得自谢超凡亲传,学艺的时间也比徐春山长,功力深厚,自非徐春山所能抵挡。刚开始时,徐春山还能勉强迎接数招,时间一久,便渐渐落了下风。

好在邓士第,查小玉,查璞,查瑞四人过来帮助,三柄飞抓两柄流星锤将朱灵师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一来登时形势大变,查氏兄妹本来也未必是朱灵师敌手,但那邓士第乃是红鹰林士霸门下大弟子,武功尽得乃师真传,在化外颇享盛名,他这一加入,朱灵师便有些吃不消了。

徐春山他一心记挂着杀父仇人,这时撇了朱灵师便奔盛威公。

盛威公迎敌周英和李遇吉梅归三人,正战过平手,那周经验甚是丰富,加以数十年来,淫在少林刀法上,虽无新奇之处,却胜在招式纯熟,功力深淳,盛威公单独对付他已经感觉有些吃力,梅归的点穴法,他虽然不惧,但也不能不分心防备,如今又加上了徐春山这一柄长剑,形势便又不同了。

盛威公以一敌四,一时虽然不致落败,但要想平反局势却很难,再举目一看,朱灵师正受查氏兄妹等四人围攻,龙浑战林士霸也感吃力异常,而易敏公,孙不邪,一时也还难分胜负。

这里徐春山一心想报父仇,拚着性命不要,剑剑俱是不离盛威公要害,竟是攻的时候多防御的时候少,惹得盛威公心头火起。奈何周英和李遇吉两柄刀也是快如泼风,盛威公缓不出手来收拾徐春山,只气得大骂:“小贼,石林之会,老子体上天好生之德,未取你性命,如今你莫非活得不耐烦了么?”

徐春山应声道:“小爷与你誓不共存天地之间,闲话休说,看剑!”说着一剑剌去,盛威公一侧身让开,正欲还手,背后梅归折扇又已递到脊星穴。

盛威公大吼一声,使出一招“玉带围腰”,银丝狐尾棒拦腰横扫。

梅归和李遇吉徐春山俱未防到这一着,一见来势厉害,齐都抽身跃开。

须知一般软兵器,大多宜远取,而不宜近攻,因为必须空出地步,方能盘旋劈扫,方才周英,梅归和徐春山三人此守彼攻,此进彼退,将盛威公逼得喘不过气来。方能占得上风,这一下徐梅二人俱都往后一撤身,无异给了对方一个机会。

周英久经大敌,一见徐梅两人撤身后退,便知要糟,急忙大喝一声,两位贤侄快上,别中奸贼之计,周英嘴里说着话,金背刀舞成一团光,直向盛威公身前扑过去。

可惜已经迟了半步,盛威公一声长笑,一跃而起,便退开了两丈去。

李遇吉也大喊:“二位贤弟留神,奸贼要逃!”

徐春山一见大急,不及思虑,急忙扑了上去,骂道:“姓盛的,留下人头再走。”

盛威公大笑道:“小贼,你道爷爷会撤身一走了么?来,爷爷等着送你归阴呢。”

徐春山大怒,嗤的纵上前去,使出一招“苍鹰搏免”,凌空下击。

大凡这种凌空下击的招式,皆必须拿得准对方武功较自己为低,而且必须看准机会,方可使出这种煞着,皆因人在腾空之时,最难改变招式,易为敌所乘,如今徐春山的武功较盛威公相去甚远,他报仇心切,冒险用这种招式,可犯了大忌。

周英一见徐春山纵身而起,不觉大惊,忙喊:“徐贤侄速退!”同时掏出一把罗汉钱镖,迫了上去。

盛威公一见徐春山使出这招苍鹰搏兔,早已成竹在胸,笑骂道:“小贼,你功夫还未到家,赶快到阴司去找你爸爸再教你几手吧。”

徐春山身在半空,无暇答话,但他心中却是愤怒之急,猛一皈气,身躯一弯,头上却下,倒扑下来,刷的一剑当头刺下。

盛威公早已成竹在胸,舟躯在往左侧一伏,喝声:“来将好。”呼的一声,长棒拦腰横扫。

这一下正和石林激战之时,阿育王孙张继帝用七宝珠索对付青灵大师如出一撤。俱是看准敌人身在半空不易变招可操必胜。

但青灵大师武功极高,这一手还伤她不了,可是徐春山的功力岂能和青灵大师比得?他这凌空扑来的一招,原来就是冒险使用,没有多大把握的,今见盛威公使出这一招,他却无注闪躲,服见徐春山一条性命就快断送在盛威公手里。

也亏他人急智生,万分危中陡出一招“秦王负剑”宝剑收回,反腕向银丝狐棒稍上一隔。

只听得叮的一声大音,徐春山连人带剑被打出一丈以外,拍达一声,跌在地上不动了。

原来盛威公这一鞭虽然被徐春山挡住,但徐春山本身功力,原就不及盛威公深厚,而且他又是反腕相隔,力量自然更小得多,两般兵器相碰,徐春山被这一震之力,拋出一丈以外,跌昏死过去。

盛威公此时杀机已起,刷的一个箭步,窜到徐春山舟边,扬身就是一棒。

这只是一瞬间寧,盛威公刚才落银丝狐尾棒尚未落下,忽听暗器破空之声。

盛威公久经大敌,耳目原是异常灵敏的,已听出暗器不只数枚,乃是十数枚同时飞来,顾不得伤人,先图保,银丝狐尾棒舞成一团白光,护住自己,只听叮叮当当一片响声,十余枝金钱镖皆被他打落。

周英金钱镖才打出手,人已跟踪纵到,金背刀拦腰横斩。

盛威公手腕一抖,银丝狐尾棒倒翻过来,盛威公左手捞住鞭梢,往外一崩,只听噹的一响,周英竟被他震得连退两步。

须知周英功夫本不较盛威公略差,盛威公这一挡乃是用双手之下,银丝狐尾棒棒身又有弹性,所以盛威公竟把周英震退两步。

周英心中暗吃一惊,刚才收刀变式,站稳脚步,盛威公已不容他再缓出手脚,左手一抛,右臂朝后一拉,银丝狐尾棒“泰山压顶”当头盖下。

这一招来得太快,周英猝不及防,只得往下一伏身,窜了开去。

盛威公哪里肯容他走开,脚下一使劲,如影随形的扑到。就在周英退开的一剎那,一个人影却从周英身后便上来,迅若疾电般,伸手向盛威公前心便点,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盛威公又正待往前了,那人又是迎面冲来,速度更快上一倍。

好个盛威公,虽在最危急之財,仍能沉住气,左手一招“推杯敬爵”,一掌往左前方横推出去,刚好推开敌人兵刃,盛威公觉得手心一凉,正觉奇怪,那人已和他碰了一个满怀,蓬一响,碰得盛威公身体一偏,那人却被碰得直跌出去,显然功夫不如他甚远。

盛威公当时乃是两招同发,左手一招“推杯敬爵”是挡开前面敌人,右手的兵刃却使的“毒龙出洞”向周英背心点去,如今被来人碰得身体一偏,不免失了准头,周英方能逃过这一棒之危。

就在这时,黑暗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枚石子,吧的一声打在盛威公右颊上,痛得他“哎呀”一声。

同时黑暗中更有一长形暗器贴地飞来,盛威公一护未曾让开,被打在胸胫骨上,虽未能打中穴道,也感到一阵剧烈疼痛。

原来这暗器乃是梅归打出的一柄折扇。

梅归跟着孙不邪学艺,乃是“半途山家”,武功一道,除了得过名师指点而外,仍必须假以时日,方得大成,梅归悟性毅力,皆高人一等,但他学艺的时间不到,这可是没有办法的事。

适才周英徐春山李遇吉梅归四人攻盛威公,仍以梅归这一环弱,但他却能看准时机,在周英后退之时,从他身后冲上,这一来,盛威公虽有天大本事,一时间也无法闪开。

但梅归究竟武功根底不够,虽然已掌握了时机,仍被盛威公挡过,未奏肤功,实在令人可叹。

梅归武功虽然不成,但却胜在头脑聪明,在被盛威公碰倒之后,又被他想出一个法子,他就着伏地未起之时,将手中折扇朝盛威公打去。

你道盛威公这等功力,如何便会被梅归用暗器打中?

须知任何暗器,脱手打出之际,皆难免有破空声,武艺高强之人一听便会有防备,如今梅归折扇贴地打出,这可是武林中从来未有的暗器打法,叫盛威公如何让得开?

盛威公脸上吃了一石子,脚上又是一阵疼痛,不免稍微失神,周英趁势反手一刀。只听盛威公一声惨叫,噌的一声晌,盛威公一只右手竟连腕斩下,掉在地上尚紧握着银丝狐尾棒。

周英正庆幸得手,忽然澎的一晌,胸前竟吃了一掌,周英稳势不住,直跌出去,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盛威公情急拚命,使出了震天掌功夫,周英一时未防,胸前竟挨了一掌。

盛威公一举震倒周英,不敢再恋战,勉强提气,燕子三抄水,身形一恍,已窜到墙跟下,眼前银光一闪,一剑刺来。

盛威公眼见敌人又来了帮手,定睛看时,乃是个妙龄少女,身着玄衣玄裳,手使一口长剑。盛威公此时身受重伤,功夫大减,勉强拆了数招,已觉得支持不住。

那女子一连数剑,均未得手,便大叫道:“四姐八妹,快来帮手。”

紧跟着从墙外树枝上跃下来两个少女,一个浑身银灰色衣裤,另一个较为年长,却是道姑打扮。李遇吉随后追来,认得是青灵观的卞宛青董飘香,当时挺胸自立便叫道:“卞仙子,勿放走了这奸贼。”

谁知卞宛青却道:“这人是岷山派的盛威公,也是一条好汉,他此时已受重伤,放他逃命去吧。”

董飘香答应一声,便收剑跃到一边,盛威公得脱性命,哪里还敢多说什么,嗖的一声,跳出围墙,提着气向前狂奔。

李遇吉仍然不舍,从后追去。

那边朱灵师独斗邓士第,查小玉,查璞,查瑞四人,本已吃力异常,忽听盛威公一声惨叫,心中一慌,砰的一声,右肩上挨了查小玉一流星锤。

朱灵师见敌人势大,知道再战下去,准定吃亏无疑,他和这四人交手数十招,已看出查璞查瑞两人最差,便突然跃到二人身前,刷刷两棒迫开二人,闯了出来,唤龙浑道:“老六,北风紧急,扯活为上。”

林士霸早年便为绿林出身,这些黑道上的话,他如何不认得:“风急”便是指情势危急,十分不利。“扯活”便是叫急速逃走。

林士霸笑骂道:“好儿子啊!蓬破船漏,还走了么?”龙浑虽然也想逃走,但林士霸一柄飞抓使得风雨不透,想走也不成。

那龙浑乃是粗人,一看林士霸迫得大紧,逃走无希望,把心一横,把师门所有狠毒招式全使出来,全是一派进手招数。

林士霸武功造诣虽然比龙浑高,但吃亏在年纪究已老去,许多厉害招式,便有些力不从心之苦,但以他功力之高,独战龙浑仍然绰绰有余,便边打边笑道:“好儿子呀!真的要寻死路么,你家爷爷怜你年纪青青,磕两个响头,便放你去吧。”

只把个龙浑气得眼珠部红了,满口秽语乱骂,一面拚死一战。

朱灵师为人也颇有心计。他冲出查小玉等人包围以后,默察形势,仍以先救易敏公为要紧,因为易敏公和孙不邪交手,情形比龙浑对林士霸要好些,只要稍加助手,便不难速战速决,击败孙不邪之后,再对付这些人就容易了。

朱灵师很快的计算了一下,突然从斜刺直到孙不邪以泰山压顶之势,当头一棒向孙不邪打下。

大凡武术名手,虽在交手之际,仍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防着敌人暗算。

但孙不邪与易敏公交手,两人皆是功力悉敌,都是全神凝注在对方身上,谁也不敢分心旁观。这一来,却给朱灵师一个好机会。

待孙不邪发觉遭人暗算时,朱灵师的锒丝狐尾棒已到头顶。

好个孙不邪,在最危急之时仍然心神不乱,猛然往下一伏身,“狮子滚绣球”着地滚了开去。朱灵师一棒落在地上,打得尘土飞扬。

孙不邪知道朱灵师是岷山派高手,不比普通武师,他这一棒未中,定然不肯就此干休,所以他才沾着地,便已觑准方向,滚到朱灵师身后。

朱灵师明明见孙不邪使的“狮子滚绣球”,但在他一棒打得泥土四溅之时,转眼之间,竟会失去孙不邪人影,心头刚才一惊,已觉脑后生风。对方已袭到自己背心。原来孙不邪使了一招“乌龙绞柱”,就着身体旋转之势,双腿猛发,向敌人背心踢来。

本来“狮子滚球”和“乌龙绞柱”皆是外家“地膛拳”里的招式,这类招式皆算“邪门子”不足为奇,和功力差的对手过招还可以,要是来用对付名家高手,无异自趋死路。试想身在地上,单凭双腿应敌,在进退之间,先便失去灵活,岂非舍本逐末。

但孙不邪这一招却使得恰到好处。其实他知道凭朱灵师的功夫,这连环腿也未必能伤他,但只要他纵身跃避,孙不邪便能趁势跃起。因此这一招主要是为争这一瞬的时间。谁知朱灵师却更狠,他一听背后风响,便知孙不邪在狮子滚球加了连环腿。他一横心,拚着挨他这一腿也要将他废了。

故此朱灵师并不跃身躲避,只身体略为向前一倾,反手一棒砸下。

只听有人哎呀一声惨叫,跟着砰蓬两大响,朱灵师的身体从易敏公头上直飞过去。

方才朱灵师一冲出重围,邓士第查小玉等人那里放得过他,俱都跟踪追到。

但他四人所使的皆是飞抓和流星锤等软兵器,一则这类有绳索系住的软兵器,必须地方宽大才施展得开,二则四人也惧怕朱灵师厉害,所以分成四面,俱都站得远远的。

朱灵师是从查璞查瑞空挡中冲出来的,邓士弟和查小玉皆站在相反方向,这一来时间上却迟了半步。

查璞查瑞两人功夫较差,他两人又怕被朱灵师走脱,要被师父责骂,便拚命追来,两人冲来的势子都很猛,查璞收不住脚,直向朱灵师扑来。朱灵师反手这一鞭他刚好凑上,被打得脑浆四溅,登时丧命。

同时两柄飞抓也落了下来,邓士第这把飞抓扣住了朱灵师肩头。而孙不邪连环腿也结结实实打在朱灵师背上。

这一下朱灵师可伤得不轻,不但背上这两脚挨了个结实,肩上连衣带肉也被抓下大片,但他功夫到底了得。虽然受了重伤,还能挣扎跳起,一眼看见一个道姑和两个劲装少女提剑追来,朱灵师带伤之下,不敢再招惹,急忙跳出围墙走了。

这时场子里剩下龙浑和易敏公两个,余下的全是敌人。易敏公生性却极为好胜,把面子名气皆看得最重,先时朱灵师过来相助时,他还有些不快,这时才看清了场中形势大变,知道岷山六狸的威名,今日已将全部葬送在此处。

这时邓士第和查瑞两人皆掠过易敏公,追赶朱灵师去了。查小玉一柄流星锤却奔易敏公前胸打来。

易敏公哪里把她放在心上,身体一偏,让过锤头,反手一捞,已将流星锤捞在手里。

查小玉一见大惊,用力一夺,哪里夺得动?索性一抖手腕,另一柄流星锤也脱手打出。

这本是流星锤的绝招,名叫“双龙出海”,专门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易敏公武功极高,要伤他也不容易,查小玉这一手不但未伤着他,反而被他把流星锤夺过去。

这时孙不邪和董飘香袁孤凤三人皆围了上来,查小玉拾起查璞掉在地上的飞抓,也过来助阵。易敏公舞动流星锤,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冲出四人包围,径取林士霸。

林士霸力战龙浑,看看已快得手,易敏公突然冲了过来。接过林士霸的攻势,一面大叫龙浑快走。

龙浑素来卤莽,平时总听师兄们吩咐,一听易敏公叫他快走,也就不加思索,转身便跑,邓士第和查瑞转身拦阻,却也挡不住他,到底被他冲了出去。

林士霸心痛徒弟惨死,又恨易敏公放走了龙浑,便气得大骂道:“并肩子上。今日断不能再让他溜脱了。”

众人听林士霸也如此说,更无顾忌,都纷纷冲了上来。

邓士第,查瑞查小玉等人要替查璞报仇,也说不上什么单打独斗,何况又有师父命令,皆各使兵刃,围了上来。

董飘香和袁孤凤皆年青好事,一听来人便是岷山六狸中的易敏公,她二人素来便对岷山派的人从无好感,也落得趁此打落水狗。

倒是孙不邪有些不忍,便叫道:“姓易的,大伙儿和你本无仇恨,你何必替姓盛的顶缸?还不如丢下兵刃,大家好说好讲的为是。”

孙不邪这话乃是示意易敏公设法逃生,果真易敏公弃了兵刃,大伙儿自然也不能把他怎样。

谁知易敏公这人性情十分刚硬,一听这话,便大怒道:“姓易的宁要身死,不叫名灭,你们只冲着我一人来便了。”

说罢仍然奋力死战。他武功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围攻他的共有六人。其中林士霸又是高手,便是单打独斗,易敏公尚且未必能胜过林士霸,何况对方更增多了数人,这场争斗,任何人也知道易敏公难逃性命。

且说梅归见周英被盛威公一掌击倒,便急忙过来看视。徐春山乃是一时跌晕,也非重伤,此时已自醒转,一见场中还正在激斗,梅归却扶着周英坐在地上,徐春山也走了过来。

只见周英面色苍白,他本来已上了年纪,盛威公这一掌又是用足了全力的,所以他伤得极重,一口一口的鲜血不住吐出来,把衣襟也染红了。

此时场中七人围攻易敏公,优势已全部掌握在林士霸等人手中,易敏公武功再高,也渐渐抵挡不住。只在迟早之间而已,所以孙不邪和卞宛青两人皆过来看视周英伤势。

卞宛青皱眉道:“我看周老英雄伤势,似已气血两崩,我们这些人恐怕都无什么办法呢。”

孙不邪也连连摇头,徐春山忽然想起了恶扁鹊狄健,便连忙去找了他来。

狄健看了看周英伤势,摇头道:“要他清醒,原也不难,但他内脏已被掌力震伤,能否保全性命,这我却不敢担保呢。”说罢回到屋里,寻了两粒丸药给周英灌下,众人皆焦虑不安的站着,候他醒转。

这里众人在议论周英伤势,那边林士霸等人迎敌易敏公,都心无旁鹜,那易敏公虽说已成网中之鱼,在作困兽犹斗,但林士霸知道他武功高出同门,只要稍为跻神,仍不难被他逃去,所以仍然丝毫不敢大意。

恰在这时,忽然众人都闻到一股浓烟气味,忘掉头看时,齐都吃了一惊。

原来狄健房中冒出火舌,刹那间已燃烧起来。狄健气得跌脚,正欲反身去救火。孙不邪却止住他道:“且慢,这必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

于是这里留下了梅归和徐春山看守周英,别的人皆赶去救火。

那边董飘香和袁孤凤本来围住易敏公厮杀,这时一见卞宛青跑去救火,她两人打了个胡哨,也退了出来。这一来易敏公顿感压力骤减。

加以林士霸邓士第查小玉查瑞等人也被火光惑乱了心志。易敏公趁此大吼一声,呼呼两锤,迫开了邓士第,跳出圈子便向外飞跑。

林士霸骂声:“姓易的,今日你要逃走,势比登天还难。”身形微幌,也跟踪追到。

易敏公猛一翻身撒手,叫声:“着!”流星锤如长較腾空,脱手向林士霸飞去。

林士霸急闪时,易敏公已跃出墙外,林士霸哪里肯舍,也跟着追去,但时间上已迟了半步,易敏公已逃进树林去了。

自来江湖中人讲究遇林莫入,便是防敌人在林中埕伏暗算。但林士霸却不讲究这些,也钻进树林,向易敏公逃走的方向追去。

走了一程,突然林外似有人问答之声,一个是易敏公的声音,另一个却是女人声气,林士霸心中奇怪,也跟踪追去。

林士霸躲在树后一看,月光下赫然站了四个道姑,另外两个劲装少女,易敏公却站在对面。说话的态度甚是恭谨,傍立一人,却是李遇吉。

林士霸认得其中一人正是名满武林的青灵大师陈玄贞,不久前他曾与陈玄贞较量过劈空掌,林士霸知道自己不是人家对手,今番如果他要出头,自己准得闹个灰头灰脸。正想转去,却听青灵大师发话道:“林老英雄既已到此,何不请出相见。”

林士霸无奈只得上前拱手道:“不想又遇到大师仙驾。”

青灵大师微笑道:“林老英雄可是追赶这位易师父么?”

林士霸道:“正是。”

青灵道:“我与两家本来就无甚渊源,不过今日我倒有意作一个调人,林老英雄意下如何?”

林士霸低头暗想:我此番到中原来,已碰了不少钉子,可不能再不认相了。便慨然道:“但凭大师。”

青灵掉头对李遇吉道:“那么就请李施主带路吧。”一行人又重返斜阳庄而来。

原来李遇吉明知自己武功不是盛威公对手,又不甘心让他逃走,所以只远远尾随。但盛威公逃进树林,却失了踪迹,李遇吉各处搜寻,却碰见了青灵等人,告知就里,一行人又跟踪寻了去,最后在林中寻见了盛威公尸体。原来盛威公流血太多,业已丧命。

青灵便叹息道:“此人当年仗恃乃师盛名,横行不法,到底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可叹。”又掉头对诸弟子道:“尔等当以此为戒。”

正说着话,却听见林中有人奔走逃窜之声,就中沈翠屏,贾墨羽,张凌云等人俱是高手,一听有人深夜逃入林中,少不得要问个究竟,俱展开轻功提踪术,分道向来人兜截过去。

这人正是易敏公,他知道逃过红鹰林士霸之手,便可无事,不料奔逃一阵之后,却听出四方八面,草响枝动,似乎到处俱有人追来。

易敏公不觉大骇,暗想,如今已是深夜,哪里会有这许多高手伏在暗处,难道真有鬼魅不成么?

易敏公首先碰上了张凌云,黑暗中交手数招,易敏公觉得对方虽是女子,武功却很高,不免暗暗称奇。

张凌云不不识得易敏公,见他貌不惊人,又生得那么矮小,但功力偏生又那么深厚,也摸不透他到底是何许人物。

两人折了数招,林中又跃出另一女子,才一交手,易敏公已感到来人较之先前那道姑更高,这人非别,正是赤城仙子沈翠屏。

这一来,易敏公哪里还招架得往,急忙退后数步,呛啷啷一响,从腰间撤下岷山派的独门兵器银丝狐尾棒来。沈张二人也拔剑出鞘。

此时贾墨羽,薛绛树,林红梅等人也已赶到,四面围住。

易敏公初来滇南之时。便已听盛威公谈起过青灵八女已到云南。方才和张凌云交手的时候还不觉得,及至沈翠屏加入战团,易敏公才有些思疑,此时一见对方此等声势,早明白来人定是青灵诸女无疑了。

当下易敏公一抖手中银丝狐尾棒,朗声发话道:“在下岷山易敏公,奉了师父谢超凡之命,来到滇南办理本门私事,不知何处开罪了列位女侠,致令如此见逼,易某倒要请教。”

那边沈翠屏尚未开言,张凌云已怒声道:“姓易的,你别动不动就搬出你师父的名头来吓人,你岷山派吓得倒别人,却吓不倒我青灵观。”

薛绛树也接口道:“是啊,我们是见你深更半夜在树林中奔跑,形迹可疑,所以才过来查问,先时你不说岷山派倒也罢了,如今冲着你师傅谢超凡的名头,我们倒得斗斗你。”

青灵观的弟子皆不是江湖上的人物,许多江湖过节,她们都不大弄得清楚,易敏公已先交代了场面话,万没想到对方会这样横蛮无礼,这可是易敏公一生没碰到过的事,当下一摆银丝狐尾棒,叫道:“罢了,罢了,既然列位姑娘要和我岷山派过不去,姓易的决不能含糊,就请赐招罢。”

这时林中忽然有人道:“云儿不可卤莽,这人是谢老英雄门下的易师父,你们不得无礼。”

说罢林中走出一个中年道姑,背后跟着李遇吉。

易敏公一旦知道来人是青灵大师陈玄贞以后,不禁大惊失色,哪里再敢撒野,态度之间,十分恭谨。

青灵大师虽然少有下山,但她也听人谈起过岷山六狸的名头,都说六狸之中,唯有老二东方玉仪,老三易敏公较为正派,故此青灵大师听到这是易敏公,便不欲令他太过难堪。

后来林士霸追到之时,见青灵大师愿意出面替双方和解。林士霸暗忖,这易敏公武功颇高,先前交手之时已经试出,要击败他需要很费一番手脚,自己到底上了年纪,一个不巧,将一世英名断送在此,却合不着。再则青灵大师陈玄贞昔年名列四大剑客之一,论身份,论地位都非泰山六雄可比,有她出面调解,也算把面子挣足了。三则林士霸所忌者是金尾狸盛威公,易敏公到底不是正点子,自己若大年纪何必再赶尽杀绝,日后江湖朋友谈论起来,也不好听。

有此三件,林士霸也就满口应允。

于是一行人重行回转斜阳庄,此时众人已协力将火焰扑灭,恶扁鹊在救火之际,被烈火灼得重伤。这时也躺在床上呻吟。

原来这把火是朱灵师所放,并且趁混乱间把狄健那本白云道人手抄的剑谱盗走了。陈四姑睡在里间房。朱灵师行事慌张,尚没来得及对她下毒手,否则也断断放不过她的。

恶扁鹊一生好武,得了这一本剑谱,正在欣喜欲狂之际,不料竟遭致横祸,险些送了性命。

这时斜阳庄上周英陈四姑狄健三人身受重伤,头数周英他伤得厉害,众人围在床前皆束手无策。

周英虽然仍旧咯血不止,但人已清醒了许多,不邪知道这是个回光返照,便拉了徐春山,悄声道:“阿弥陀佛,徐公子,我瞧周老英雄情形很不好,他内脏已被碎,慢说他这把年纪,便是一个青年小伙子,内功有了火候,只怕也难逃性命之危,人家为你父仇万里奔波,临了还送掉老命,也就算仁至义尽了,你趁早替他预备后事吧。”

两人正说着话,青灵大师一行人也已赶到,众人见林士霸和易敏公也随了她们一起回来,都深觉诧异。邓士第、查小玉、查瑞等人见了易敏公,都眼中冒火,但见林士霸并未作何表示,也不敢卤莽。

李遇吉便上前对周英道:“周老英雄,那盛威公已伤身死,徐老弟大仇得报,你老人家也可安心了。”

此语一出,易敏公和徐春山皆浑身一震,林士霸也惊愕不止。孙不邪却念了声佛。

徐春山虽然未能手刃仇家,但万里追踪仇人,也算得一结果,心中万感交集,也不知是喜是悲。

周英闻日,却展颜一笑,招手把徐春山唤到床前,说道:“徐贤侄,我与你父交情,胜过骨肉兄弟,如今总算报了大仇,我可见老友于地下了。”

他见徐春山泣不成声,便笑道:“徐贤侄,你怎地这样看不开,人孰无死,我这把年纪,也算寿终了,何况我是为朋友报仇而死,正所谓死得其所,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可恨者,我半生闯荡江湖,至今无一男半女,引以为憾耳。”说罢忽然一眼看到董飘香站在旁边,便笑道:“姑娘,你可还记得夜探荆门山之时么?那时你总说我是坏人,如今你看我还是不是坏人呢?”

董飘香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忽然一眼见到青灵大师以目示意,董飘香便走到周英面前道:“那是我年青……”刚说到此处,薛绛树便在旁低喝道:“连称呼也不懂的,自称侄女才对,什么你呀我的!”

董飘香连忙改口道:“那是侄女有眼无珠,错听人言,师尊已责罚过了。”

周英握住她一只手,无限怜惜地道:“姑娘,我是和你说笑话呢,你别认真,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你师尊怎地会罚你呵?”

周英此时的口吻异常慈爱,态度也十分安样,青灵大师心中不忍,便道:“如果周老英雄不嫌弃,便叫她拜在你名下作一义女吧。”

周英忙道:“这我哪里敢当。”

这时董飘香已跪在地下,拜了数拜。

周英叹息道:“姑娘,好倒是好,只是我这作义父的,却无法再看顾你了,真是惭愧得紧。”

不邪在旁叹息着对梅归道:“梅老弟,这便叫好人命不长,周老英雄年纪虽然大了,事情还没做完,怎么死得呢,可是阎王和咱们又没交情,咱们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啊!”

这时易敏公忽然排众而前,对周英拱手道:“周老英雄,我这里倒有专治内脏出血的丹药,但老英雄伤势太重,到底是否有效,我也不敢说,老英雄不妨试一试看。”说着果然递了过去。

易敏公此举大出众人意料。青灵大师心中暗赞这易敏公倒也是个直心肠的好汉子。

于是易敏公取出了两个牛骨制成的药瓶将丹药分成两份,一份给周英,一份给陈四姑服用。忙乱了一阵,便由徐春山和董飘香二人服侍周英。青灵又分派林红梅去服侍陈四姑。青灵知道这几个小弟子中,只有林红梅最老实可靠,不似薛袁两人那么贪玩。要她服侍病人,倒是最合适的。

这里众人又来到前厅坐下,青灵又再三劝解林士霸和易敏公两人,不必再起争端。青灵道:“江湖上的是非恩怨,来就难以算清,常言道得好,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冤冤相报,也没个了局,有何好处。”

林士霸长叹一声道:“我这次见了吴文风结局,实在灰心得很,此次到中原来,大约也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说到这里又转面对易敏公道:“今后只要尊师不与我为难,那么我与易师父也算是最后一次见面,我打算今生令世也不再入玉门关来了。”

易敏公欠身道:“老前辈请放宽心,家师那里自有我去解释,想来也不会再生事端,再说家师近来也不似当年气性,已平和得多了。”

青灵大师见双方都不再争执什么,也十分欣慰。

果然红鹰林士霸当天便带了邓士第和查氏兄妹取道北上,回到蒙古去。后来查小玉和邓士第结为夫妇,但两人脾性不合,在红鹰林士霸死后,夫妇二人又因小事反目,日后生出许多事端,但不属于本书范围,此处不再多述了。

易敏公本来要带陈四姑回山,但陈四姑伤势未愈,不能上路,易敏公又怕朱灵师和龙浑先回岷山以后,在师父面前挑拨离间,日后又生麻烦,也便不再等待,别了众人,径回岷山而去。

青灵大师和门下弟子只住两宿,第三日便动身回转华山。原来青灵在途中,听到师兄赤灵羽士李玄清到了大理,青灵不愿与他相见,才决计放弃这十二卷奇书,带了门下弟子中途折回。而百渡和徐妙嫦二人见青灵大师已改变原来计划,此处已无她二人之事,徐妙嫦便邀师姐同到临安家中小住,二人与青灵八女各自分别。

青灵大师带着八女赶路,刚巧林士霸等人追踪岷山四狸到斜阳庄,青灵见他们深夜里形迹可疑,便命卞宛青和董飘香袁孤凤三人暗中跟随,青灵大师自己不愿露面,便和沈翠屏贾墨羽张凌云薛绛树林红梅等在林中等候,不料却碰见了李遇吉,方知是岷山四狸和林士霸孙不邪等人交了手。青灵才露面替双方和解了这次纠纷。

青灵因年青时和师兄争吵翻脸,这时听说李玄清已来到云南,知道他一旦和华山三剑见面以后,一定要借着商量夺书之事来寻自己。青灵却始终不愿和他见面,所以不肯在云南逗留,第三日就要动身回华山。

但周英和陈四姑两人伤势却还未愈,青灵留下董飘香陪作周英,却命林红梅跟随自己回山。

谁知林红梅却不肯随青灵回去。

原来林红梅为人老实,心肠又极软,她见陈四姑孤身一人,连朋友亲戚也没一个,又受了这样重伤,众姊妹因和她道路不同,也没人肯多理会她。林红梅觉得她太过可怜,不忍撇下她走开。便禀告青灵,意欲暂留斜阳庄,待陈四姑伤势完全痊愈后再回山。

青灵见她心地这等善良,也便允了,索性命她待陈四姑伤愈后再与董飘香一同回华山来。

在这两日中,梅归一直想找机会和卞宛青接近,但卞宛青却一直在回避他,始终没交谈到一句话,待青灵带了众女回身之后,梅归更为之懊丧不已,在斜阳庄这半个多月之中,梅归终是郁郁寡欢,不邪劝他也没用。

且说周英虽然得岷山派本门珍药暂时保住了性命,但他一身功夫却是废了。幸亏徐春山董飘香二人尽心服待,方才渐渐好了起来。

陈四姑受的是外伤,却不如周英之甚,伤愈后虽然一只手臂不似从前那么灵活,但她一身上乘武功却仍然未失,等闲武林中人却也不是她的敌手,她感激林红梅在病中对自己尽心服待,便将自己所有学武心得尽情告知,临分手时又教了岷山派武功的各种口诀,所以后来林红梅武功得两家之长,这是后话。

于是众人各自分手,林红梅董飘香与徐春山随周英回转荆门山,李遇吉回四川,梅归却万念皆灰,几次三番希望他能忘记卞宛青,要随不邪出家为僧,孙不邪却再三不肯。末后不邪拿他实在无法,只得带着他遍游名山大川,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华山绝顶虽则平时较山下平阳之地寒冷得多,但这时正当炎夏,反而不像山下那么炎阳曝晒。

在青灵观西面花园之中,正开盛宴,宾主赏花饮酒,谈笑甚欢。

座上除了荆门山的老英雄周英,与及巫山徐春山和华山三剑而外,几乎全是女子。原来这日正是青灵大师华诞之期,周徐二个是从董飘香口中知道,故此专诚赶来贺寿。

这时距离石林之战,已又一年有余,在这一年之中,人事上也起了许多变动。

青灵大师门下弟子虽有八人,但经常在山上陪伴她的也不过三四人而已。

沈翠屏仍和从前一样,在天台赤城山住的时候多,回山的日子少。

董飘香自从拜周英作义父以后,一年中总要到荆门山去两三次,算来倒有大半年不在山上。

那岷山六狸中的陈四姑,自从斜阳庄一战之后,便深切忏悔,后来在江陵青女宫出家作了女道士,百渡算是替师收徒,她两人住在一起,从此这江湖上有名的玉面狸,也陪伴青灯黄卷,渡其余年。她和岷山派的众同门也从此断了往来。

陈四姑出家以后,仍惦记着林红梅,便托百渡大师向青灵大师说明心意,打算和林红梅结为姊妹。

青灵大师其实也巴望不得门下弟子功夫精进,日后好替自己争光,她也知道陈四姑得了岷山派真传,武功有独到之处,便索性命林红梅搬到江陵青女宫,与她作伴,陈四姑果然也将平生所学尽心传授。

这样一来,林红梅也就和沈翠屝一样,一年中只回山一两次,倒是住在外面的日子居多了。

其余五女之中,张凌云性情好动,时时下山在江湖上走动,专管闲事,屠龙仙子的名气也越加响亮。青灵大师虽然很不以为然,但知她生性疾恶,好打不平,也把她无法。

故此经常在青灵大师跟前的,只有贾墨羽、卞宛青、薛绛树、袁孤凤四人而已。

那卞宛青自从回山之后,便常常生病,三日两头不是头痛便是胃痛,再不然就是终日郁郁,不思饮食。青灵大师心中奇怪,追问几次也不得端倪,虽然也命贾墨羽和薛绛树等人设词探询。仍然不得要领,因为卞宛青也是极聪明的人,一经师父追问过,心下便老早留了神,任是贾墨羽盛意殷勤,薛绛树古灵精怪,也套不出她一言半语来。

在华山太乙宫方面,上次赤灵羽士李玄清虽然亲身到大理,但仍然徒劳无功,关于那天罡三十六参总枢里的十二卷书,仍然未能寻回。那铁玉谷到底去了何处,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就像这人突然从世上消失了一般。不过武林中的人都猜到铁玉谷定是寻了一处人迹不到的地方,秘密练那十二卷书中所载的武功,一旦被他将书中所载的秘奥琢磨透澈,那么江湖上只怕又要掀起风波。

赤灵羽士对这事虽然放心不下,但也无可奈何。

不过也有一件事令李玄清极为高兴的,便是他门下三弟子黄巾力士甘季英,已娶点苍派侠女雪浪飞影谢千萼为妻,这事在武林中也算一场佳话,李玄清虽然出家为道士,但见徒弟娶得这样佳媳,也大慰老怀。

上次李玄清突然动身到云南,其实也有与师妹相见的意思,不料青灵的性情仍与当年无异,听见他来,便连这十二卷奇书的事也放下不管,索性带着门下徒弟,跑回华山去了。

其后赤灵也派夏灵风岳定一两人赴青灵观谒见,但两次青灵都避而不见,只命贾墨羽卞宛青两人代为接见招待而已。

这次青灵寿辰之期,赤灵派了夏灵风岳定一二人前来道贺,还是贾墨羽等人再三劝说,青灵方勉强传他二人入内款待。

本来青灵最厌烦这类俗套,只不过照例这日率领门下众徒在西园聚会一次而已。今年却多了外来贺客周英和徐春山二人,加以赤灵又破例命门下弟子来拜寿,青灵无法峻拒。再则甘季英夫妇也赶了来。青灵虽不甚喜甘季英,但对谢千萼却很喜爱,并且人家到底也是外客,只得设宴招待,这才有些做寿的气象。

青灵八女之中,从沈翠屏起,尽皆在座,独缺林红梅一人,青灵知江陵距华山路途遥远,在时间上是极易迟个一半日的。

这里众人正在饮食谈笑之间,忽然婆子来报道:“七姑娘和江陵百渡师父等人到了。”

众人正待出迎,却见林红梅已笑着跑了进来。青灵见林红梅出落得比去年更好了,心中也不胜喜悦。尚来不及叙话,只见百渡大师,陈四姑,徐妙嫦等人已相继走进。那陈四姑已完全改作道装打扮。

这里众人正欢叙谈笑间,林红梅却把师父拉到一旁,唧唧哝哝,不知说的什么。卞宛青看得有些心疑。便故意笑问:“七妹,我们昨儿盼了你们一天,怎的今日才回来呢?”

林红梅笑道:“原本该咋儿到的,便是有事耽误了。我也急得不得了呢。”

这时徐妙嫦便笑道:“你们姊妹别净叙家常,外还有两个客人候着,到底请不请人家进来呢?”

林红梅道:“我正在向师父禀告,话还没有说完哩,你们又来催。”

青灵便笑道:“这有什么禀告不禀告的,不邪师父和梅公子乃是贵客,快请入来相见吧。”

卞宛青方知来者竟是梅归和孙不邪,料不到他们这样胆大,居然敢亲来华山,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这时梅归和孙不邪两人已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两人先拜见了青灵大师,再和华山三剑以及周英徐春山等人见过,方才和众姊妹施礼。

卞宛青见梅归在座,那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脸上神色颇不自然,这时便连沈翠屏贾墨羽张凌云等人也都察觉了。但却无人敢于点破。

幸喜座中众人都是久未晤面,这时相见,各人皆欣甚异常,自然有许多话说不完,倒也无人留意她的窘态,卞宛青方才慢慢定下心来。

酒过数巡,青灵大师绶缓站起身来,双手擎杯,满面推欢,说道:“今日贫道贱降,蒙诸位远道而来,实在不敢克当,聊尽一杯,权当敬意。”

青灵站起身时,座中众人俱都离席站起,听了青灵这番话,齐都道:“不敢当得!”都将杯中酒喝干了。

徐妙嫦便笑道:“这是什么话,在座的除了周老英雄而外,都是你老人家的晚辈,还这么客气干吗呢?”

青灵敬罢了酒,便请众人坐下,众人哪里肯先坐。

沈翠屏便笑道:“师父还有话要说。在我们这儿是不作兴客气的。诸位请随意。”

众人方才入座。

青灵笑道:“贫道一生之中,共收了八名弟子,小的四个俱未改换道装,那是不必说的了。其余屏儿始,到青儿为止,虽说俱已戴上黄冠,算是玄门女弟子,其实我这人也并非那种固执之辈。”说到这里,青灵目光在夏灵风岳定一二人身上一扫,又道:“大凡一个人总必须己有主见,万不可太墨守成规,食古不化。”

沈翠屏薛绛树等人都知道师父又在借题发挥,骂起师伯赤灵羽士来了,俱都咬住嘴唇,不敢笑出声来。

青灵又道:“因此贫道一再告戒门下弟子,更换道装与否,倒也不关紧要,譬如云儿,她专爱在江湖上打斗惹气,虽是出家人,只怕连参同契也背不得一章,又有何用?”

张凌云口里虽不说,心头却不禁埋怨道:今儿我又没做错事,好端端的却当着众人骂我一顿,不知是什么意思。

沈翠屏看出张凌云脸色不快,便悄声对青灵大师道:“师父,你怎的越说越远了呢?”

青灵想了想,自己也好笑起来,又道:“我本意是说为人不可执着,无非拿云儿来打比方而已。其实我对门下弟子倒没那些多余的管束,便是你们的婚姻事,我也是不干预的。”

沈翠屏等众人都被说红了脸,贾墨羽便道:“你看你老人家把话说到哪儿去了。”

青灵笑道:“你们当我是无的放矢么?你们姊妹之中,有两人已快有婆家了,你们就等着吃喜酒吧。”

众人一听之下都惊讶不止,卞宛青心头却拍拍乱跳。生怕青灵会说到自己头上来。

青灵道:“昨儿周老英雄与我谈起,打算把香儿配与徐贤侄,我已应允,想来香儿也必定是肯的了。”

众姊妹听说,哄然向董飘香道贺,把个董飘香臊得无地自容。

这边夏灵风岳定一等人皆起身向青灵大师道喜,董飘香越发害起羞来。

薛绛树便走过去拉着她的手,笑道:“六妹,恭贺你嫁得个如意郎君啊!”

董飘香摔开她的手,低下头一言不发。

薛绛树笑道:“你这人也真是,这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有什么值得害羞的呢?”

董飘香仍然不语。

陈四姑便笑问道:“刚才老前辈说的是有两件喜事,还有哪一位妹妹要给我们吃喜酒的呢?”

青灵大师道:“还有么?便是有人求我这薛丫头呢。”

薛绛树闻听之下,急得双手乱摇,忙道:“不行,不行,你老人家快别答应。”

青灵大师笑道:“我已经答应了。”

薛绛树掉头就跑,却被张凌云一把拖住,笑道:“你别走,先听听是那一家。”

张凌云力大,薛绛树挣扎不脱,只得央告道:“好姐姐,你也要难为我么?”

这时贾墨羽便走过来道:“不是为难你,到底你也该听听夫婿是什么人,婆婆厉害不厉害。”

沈翠屏笑道:“别的都不打紧,就怕遇见个嘴巴比你还会说的小姑子,那时可就苦了。”

薛绛树瞪了她一眼,又不好说什么。

只见谢千萼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来道:“使是家兄一见薛姑娘之后,便万分仰慕,所以我这次来拜寿之前,家兄再三嘱咐我,务求老前辈玉成此事。并且希望众位姊姊妹妹赏小妹一个薄面。”

众人才知道是谢千萼代她哥哥天生剑客谢春雷求亲。

张凌云听了这话便大笑起来,说道:“这是她自己肯不肯的事,我们可无能为力。”

袁孤凤拍着手叫道:“这话对了,我们都赞成的,就看五姐自家肯不肯呢。”

薛绛树叫道:“我不肯,任他是谁我也不嫁,我要侍奉师父。”

这时董飘香觑着众人不注意,跃出厅外就跑。众人越发大笑。

青灵大师微笑道:“这些话我都听厌了,这个也要侍奉我,那个也要服侍我,到头来全是给我添麻烦,如今我正正经经问你一句,我瞧春雷人品很不错,但这事仍得你自己拿定主意,你到底肯不肯?”

薛绛树便低头不语。

沈翠屏便上前道:“我说你老人家也是,你这时逼着她答应,叫她怎生讲得出口呢?还是少时我们在背后问她吧。”

青灵笑道:“我倒无所谓,常言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才懒得操这些心呢,我是怕千萼心里着急,五丫头你难道连点头摇头也不会么?”

倒把谢千萼说笑了,薛绛树撇嘴皱眉的对青灵看了一眼,似乎怪师父不懂得自己心意。

先时卞宛青见梅归在座,不由万感交集,显得心神不定,董飘香积薛绛树的婚讯传出之后,众姊妹皆兴高采烈,独有她仍似提不起兴致一般。直到这时她才悟出自己神态有异,也赶忙收摄心神,立起笑道:“我看师尊也不必勉强五妹了,我倒有一个考验的法子。”

百渡便笑道:“卞四妹是最聪明的人,她提的法儿必定是好的,快说出来罢”

卞宛青笑对百渡道:“百渡姊姊请想,这种事五妹心中纵然愿意,你叫她如何说得出口呢?”

袁孤凤便插嘴道:“师尊叫她点头或摇头舸,她也不肯做呢。”

卞宛青笑道:“不肯做也有别的法子。如今三姐且把五妹放了,不用拦住她,如果她跑了,便是表示愿意,如果真是不肯,那么便可以留在这儿,我们这些人也就别再逼她了。谢二姊认为怎样?”

谢千萼华点头道好

张凌云也果真依言将薛绛树放了。薛绛树哪里肯再停留,扭头便朝园外跑去。众人都笑道:“肯了!肯了!”

谢千萼便对青灵大师施礼道:“侄女先替家兄谢谢你老人家。”

青灵笑道:“你初次到我青灵观来,便要了我的人去。你那妹子蕊珠异常逗人喜爱,可惜我门下无男子,否则我此时便向你要人,不怕你不依。”

谢千萼笑道:“你老人家喜欢舍妹,那是她的福气,这很容易,侄女回去便叫她来华山,陪伴你老人家。”

青灵道:“你只管叫她来吧,包有好处给她。”

谢千萼笑道:“别的好处我们也不敢要,你老人家随便教她三拳两剑,就够她一辈子受用的了。”

沈翠屏便在旁边凑趣道:“你们看,厉害不厉害,人还没有来,倒先开下价钱了。”

众人听了大发一笑。

女孟尝徐妙嫦指着沈翠屏道:“大妹子,帐可不是你这样算法的。我们且算一算,谢二姊嫁过来,师五妹嫁过去,刚好扯直。据你说来,好像你们还吃了亏似的,我便不服。”

众人又说笑一阵,方才洗盏更酌,直吃到日暮方罢。谢千萼、百渡、徐妙嫦、陈四姑等人皆住在青灵观,周英、孙不邪、梅归、徐春山这些人都被华山三剑招待到太乙宫去。先参见了赤灵羽士李玄清,然后方到客房安歇。

梅归和孙不邪乃是顺路到江陵,去探访百渡,方才知道青灵大师寿辰已近。梅归一片痴情,渴欲见卞宛青一面,百渡深知其中内幕,虽然明知此事无望,但可怜梅归情痴,心下也极乐意帮忙,反正青灵大师也见过梅归,人家好心上山拜寿,总不能说别人不对。

且喜青灵见了梅归孙不邪等,倒也对他们颇加青眼。虽然如此,但梅归眼见心上人近在咫尺,当着人前,却又找不到交谈的机会,直到席终,他也未能和卞宛青谈上一言半语,那心上的味儿也颇不好受。

本来孙不邪和梅归两人既然说明上山是向青灵大师拜寿,那么青灵寿辰过后,论理他两人便该下山才是。

但赤灵羽士李玄青和这位九洲行者孙不邪投了缘,执意要留他在太乙宫多住几天,皆因赤灵羽士对于孙不邪所习“自然门”功夫,甚有兴趣,这门功夫乃是昔年少林第一高手秋月上人所创,锻炼功夫纯由自然,故名自然门。赤灵羽士特别留意养生之学,对于拳剑功夫,倒认为次要,故此他的武功反而及不上师妹青灵,这时他一听不邪是秋月上人的唯一传人,况且又习的是自然门功夫,便非常留意,两人终朝谈论,互有心得,梅归也乐得多在山上住几天。

这几日之中,每当无别人在侧时,梅归便央求孙不邪设法通一消息给卞宛青,否则便由他写一书柬,求孙不邪趁夜晚带进青灵观去,孙不邪却执意不肯。

孙不邪对梅归说道:“你也不想想咱们住的是什么地方?赤灵道长把我们待若上宾,要在他们这儿飞檐走壁,断乎使不得。况且你叫我去的所在乃是青灵观,慢说我一个行者跑去女冠所居之处,万万不能。便是丢开这些不谈,我孙不邪也得摸摸自己有几个脑袋,敢去招惹陈老前辈。沈翠屏,贾墨羽,张凌云这些人也不是好惹的,你要我去钻窗户,做飞贼,弄得一个不巧,吃人家果真当贼拿了,有什么光采,这可不是我泄气,你这法子行不通。”

梅归转念一想,孙不邪的话也果然有理,这法子实在要不得。但又想不出别法,不免终日忧愁。

这日清晨,梅归正自一人在林间散步,遥望青灵观不过一里多路,自己心上人便住在里面,却毫无办法。他正独自在此对空咄咄之际,突然身后有人笑着唤:“这位不是梅公子么?”

梅归掉头回视,却是青灵八女中的林红梅,正肩着一柄花锄,上面挂着一个花篮,笑吟吟的站在身后不远。

梅归与林红梅百渡等人,由江陵到华山,一路同行,早已相熟,一见是她,使连忙施礼道:“原来是林姑娘。数日不见,姑娘可好么?”

林红梅放下花篮,方笑道:“公子太客气了。我今儿早起到园中整理了一下花草,采些来装饰花篮,顺道出来走走。”

梅归看见了林红梅,不免触起无限感慨,便叹息道:“小生是初到宝山,如今见令姊妹等个个似天仙化人一般,每日种花锄草,练剑习拳,不染尘俗,我们这些人要比较起来,真和尘土污泥一般了。”说罢长叹一声。

林红梅微笑一笑,说道:“梅公子,你比喻得怪,一会又是什么天仙化人,又是什么尘土污泥,倒像骂人一样。”

梅归忙道:“姑娘会错意了,小生说的乃是衷心之言,决无讥讽之意。”

林红梅笑道:“我和你说笑,你可别认真。不过打从在江陵起,就觉得你好似满腹不合之情,倒像牢骚很多似的,到底你有些什么不遂心的事啊?”

梅归叹息道:“自然小生有些心事,不过告诉了姑娘也没用处?”

林红梅对他面上看了半响,也微微叹息一声,说道:“本来我也不愿在这些事上多口,不过我看你也是至情之人。如今我要劝你一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梅归大惊道:“姑娘这话何意?”

林红梅道:“你这人真是中了书毒,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有什么值得瞒人的,我在江陵之时,便已经知道了。实告诉你吧,如今姊妹都已知道这事了。不过你只管放心,上上下下的人都说你不亚于抱柱畏生,深情难得。人人都说你好呢。”

梅归已经惊呆了。良久方才颤声问:“那么尊师知道了没有呢?”

林红梅皱眉道:“你这人到底是怎么了,你和四师姐乃是从小聘定的,无非后来四师姐家遭变故,才出了家,这正所谓命运如此,非人力所能挽回,你尊重旧诺,苦苦来寻她,正是见你是正人君子一流人物,并不是作什么坏事,何必怕人知道?”

梅归不料林红梅小小年纪,却有这等见解,便敲前额道:“听姑娘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但不知别的人又作何看法?”

林红梅笑道:“自己拿得定注意,站得稳脚步,又何必理会别人作什么呢,只是如今给你吃一个定心丸吧,千言总归一句,不但众姊姝称赞你,便是家师说说你这人很好呢。”

梅归一听,登时心下大定,却忘记了问林红梅,卞宛青本人的想法怎样。

这时林红梅突然拿手一指道:“你看,那不是五师姊来了么?”

梅归掉头看时,果见薛绛树独自一人沿着林边小道姗姗而来,见了梅归,只微微一满,含笑道:“梅公子,你住在山上住得惯么?”

梅归和薛绛树虽然见过数面,本不算相熟,但他此时只道与卞宛青的婚事已定,心头欣喜异常,觉得眼前任何一人一物,皆是可喜的,便上前对薛绛树作了一个揖,笑道:“承姑娘记着,这几日皆未见姑娘,还没向姑娘道喜呢。”

薛绛树脸上红了一红,但瞬即变得落落大方,摇手笑道:“我们不谈这个。”又转面问林红梅道:“你们在谈些什么?”

林红梅道:“我正和他谈着四师姊的事呢。”

薛绛树哦了一声,便没再言语。

林红梅道:“这位梅公子的顾虑很多,我向他开解了半天,现在方才好了,你没见他刚才脸上神气,才叫难看呢。”

薛绛树倒笑了,又正色对梅归道:“梅公子,这事很难办的,我们四姊她有许多古里古怪的想法,你们两人又恰是一对儿,做起事来都是畏首畏尾的,待我们慢慢设法替你挽回,急不来的。”

林红梅也道:“正是呢,青灵观上上下下的人都肯帮着你,就是四师姊本人不愿意。”

梅归一听,心里又寒了一半,无可奈何的问道:“却是为何呢?”

薛绛树道:“四姊姐这人是最爱脸的,她认为既已出家,又再还俗,却是出乎尔反乎尔的事。她既如此想,我们也没法子。”

梅归此时方知并非有人从中作梗,而是卞宛青本人有许多顾虑,看来自己一片痴情,眼见付诸东流大海,这样一想,也就灰了一半心。

薛绛树看他痴痴的站在那儿,心头也十分不忍,只得安他道:“你可不必如此,只要功夫深,天下没做不到的事,有我们这些人替你用功夫,天长日久,她总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梅归凄然长叹一声,声道:“两位姑娘好意,我永生难忘,不过如今我寸心已灰,来日便当拜辞下山,相烦转达卞姑娘,如果她尚能鉴我一片愚衷,务必与我见上一面,否则我此去便当剃度出家,再也不能相见了。”说罢不禁垂下泪来。

林红梅心肠最软,梅归还没哭,她倒先哭起来了。薛绛树如果先时的脾气,定会笑他没出息,为个老婆也值得如此伤心?但她自从和谢家订下亲事以后,仿佛己觉到情之一字,是不能以常理权衡的,此时见两人都哭,自己也觉得眼皮酸酸的,无奈只得打起精神笑道:“这话我们一定替你传到,但四师姐肯与不肯,却不敢说。我说梅公子,你还是得看开些,万事都假,还是保重自己身体,那才是要紧的。”

这时梅归己是喉头发胀,哪还回答得出一个字来。

薛绛树和林红梅两人怕在此逗得得太久,姊妹们又会寻去,便别了梅归,径自回观去了。

这里梅归仍凝望着两人背影,直到二人进了青灵观大门,梅归方才掉过身,慢慢踱了回去。

这天夜里,梅归把早晨薛与林二女所讲的话对孙不邪说了。

孙不邪道:“你本不该说这些话,说了也是白说,你要做和尚,便自己去做去,和人家有什么相干呢?”

梅归道:“此时想来,小弟当时也嫌过份了一点,但我料卞姑娘既然得知我明日下山,那么她今夜便非来一趟不可。”

不邪想了一想,笑道:“别做梦吧,趁早收拾好睡觉是正经,决不会来的。”

梅归不服道:“难道她便果真如此冷面冷心么?”

不邪笑道:“你别动不动就给人家加上按语,你也不想想,我们住的是什么地方?这儿的赤灵羽士是那位卞师父的师伯,像她那样诸多顾忌的人,会深更半夜跑到师伯宫里去会情郎么?”

梅归心里虽然也以为然,但终觉心有未甘,这一夜他一直等到天明,始终未见人影。

这一夜他一时捶床,一时长叹,有时恨卞宛青无情义,有时又自恨太过情专,无法解脱,不邪也不理他,每夜不邪总是要坐上一两个时辰,这一夜他却自顾自的呼呼睡去。

梅归苦恼了一阵,直到东方发,才伏在桌上打了个盹。梅归睡了不久,便被不邪摇醒,不邪问道:“你昨夜是什么时候入睡的?”

梅归抹抹倦眼,说道:“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熟的,大概是寅卯之交吧。”

梅归说话之间,才发觉身上盖着一件青布道服,还以为是孙不邪替他盖的,也没留意,顺手放在一边。

孙不邪面容却很紧张,问道:“昨夜我们这屋子里有人进来,你知道么?”

梅归道:“真的?”

孙不邪用手一指道:“你看看正面上便知道我不是作耍!”梅归掉头看时,那张红豆木桌面上明显的刻着四个宇,是“情嫦莫移”,每一笔都深入桌面半寸有余,看得出是手指划出来的,梅归简直被惊呆了。

过了半晌,他复又高兴起来,拉住孙不邪道:“师兄这一定是卞姑娘,再不会是别人。”

孙不邪摇头道:“我看不是。”

梅归大为不悦,说道:“师兄,你多想想就明白了,除了姑娘,还有谁会留下这四个字?”

不邪学着他的口气道:“说得不错,你只须多想想就明白了。第一,卞姑娘从前托百渡师父转给你的那封信,我看见过,这字体完全不像。”

梅归道:“安知她不会写别的字体?”

不邪道:“第二,瞧这人的功力,远在我和尚之上,说句令你不服气的话,卡宛青还决无这等功力,我睡觉一向很瞥觉,稍有响动便会惊醒我,这人入屋留书,我却毫不知悉,这岂是平常人办得到的?再说这情嫦莫移四字,也像是一位旁边人劝你警惕的口气,如说卞姑娘对你用这种语气,倒还不大妥当,你想想我这话对不对?”

一番话说得梅归连连点头。

不邪又道:“如今我们也不必多所推测,反正可以知道这人是位武林罕见的高手,对你又十分愿意帮忙,这就够了,如今事情倒算有了转机,但你昨儿对薛林两位姑娘把话说得太满,又是要立时下山,又是要出家当和尚。如今你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呢?”

梅归考虑了半晌,他知道不邪对于这些过节看得很重,怪只怪昨儿只不择言,今儿如果又翻悔,不但不邪会瞧不起自己,只怕连卞宛青也会把自己看低。他想了一阵,断然道:“大丈夫言出必行,哪能够不算数,准定今日下山便了。”两人正说着话,只听脚步声响,周英徐春山和甘季英都走了进来,两人连忙让坐。

甘季英道:“方才拙荆来说,言道青灵师姨意之,只今日便送五师妹六师妹两人下山,五师妹由三师妹和愚夫妇护送回滇,六师妹却派定四师妹七师妹两人护送,只今日便要起程,特来告辞,荒山无物款待,两位再多盘桓两天吧。”

不邪笑道:“巧得很,我和梅师弟两人也正商量着只今日便要告辞,正好一同下山。”

甘季英也就不再挽留,一行人吃过了早饭,拜辞了赤灵羽士,便来到青灵观门前相候。

等了不久,便见观门开处,青灵大师带着门下八女以及百渡徐妙嫦陈四姑等走出门来,其中除了贾墨羽袁孤凤以及青灵大师本人而外,余人皆是出远门的打扮,俱带了包袱,各佩宝剑兵刃,众人均纷纷上前见礼。

青灵大师一手携了薛绛树一手携了董飘香,一路嘱咐她二人,众人皆随在后面。

走了一程,不觉已来到华山下山路口,众人均再三拦阻,请青灵留步。

正争执间,远处忽然有三个道装打扮的人,正使上乘轻功奔驰而来。

沈翠屏指给青灵看,一面笑道:“师父你看,那是大师伯和师兄岳师兄赶来了。”

群侠看得明白,来者果然是赤灵羽士李玄青,后随着寒蟾子夏灵风和静一子岳定一两人。

青灵便低声对沈翠屏道:“不用理他。”

沈翠屏笑道:“你老人家又来了,尊卑有别,怎可以不理呢。”

青灵因沈翠屏也即刻就要下山,师徒分手在即,不愿再责骂她,便对贾墨羽道:“咱们回去吧。”

贾墨羽陪笑道:“今日是两位师妹远嫁之期,又有许多外客在此,岂可无一言半语交待呢?便要回去也不必急在这一半刻。”

此时赤灵羽士李玄清已赶到跟前,先对青灵打个稽首,说道:“师妹,愚兄刚才听岳定一说起,方知两位师侄女远嫁,特地赶来送行,师妹近来可好么?”

在这种情形下,青灵也不便不理会他,只得也合掌道:“多承师兄记挂,师兄早上好。”随即又命薛绛树和董飘香拜见师伯。

赤灵在二十年前和师妹吵翻,从此便未再见过,青灵所收的弟子,除了沈翠屏而外,他多数还未见过,薛董两人此番和赤灵还是初见。

赤灵便从腕上取下一串念珠,并一个金镯来分赐薛董二人,笑道:“今日太过忙迫,做师伯的无物相赠,这是我的两件法器,你们留着玩吧,待异日吃你们的喜酒时再补送过。”

两人俱道了谢,退过一旁,这里沈翠屏,贾墨羽,张凌云,卞宛青,林红梅,袁孤凤等也都上前拜见。赤灵挽起了沈翠屏,揉着眼晴道:“你不是叫做沈翠屏么?我都认不大清楚。”

沈翠屏笑应道:“正是。”

赤灵又问甘季英道:“你这两位师妹的嫁妆呢?都预备下了么?”

甘季英禀道:“师妹说过,此间采购不便,叫都到江陵去采办呢。”

赤灵点点头,又对沈翠屏道:“你这做大师姐的人这次可要多操点心,英儿他不内行。”

沈翠屏笑道:“师伯放心,师尊都分派了的,侄女要去泰山,江陵不顺路,侄女是不去的了。”

赤灵一听这话,不由一惊,再一仔细打量沈翠屏,见她背着行囊宝剑,神光内莹,英气外露,显然内功已到相当火候,便又问道:“你到泰山去做什么?”

沈翠屏笑道:“师伯难道忘了么,二十年一次的泰山大会正应在今年呀,弟子奉了师尊之命,也上泰山万竹山庄去会一会天下的英雄呵!”

这一句话似乎触动了李玄清的心事,重重叹息一声道:“很好,很好。你且略等一等。”说罢掉头对岳定一道:“你回去吧,把正殿梁上挂着的那口诛魔剑给我取来,速去速回。”

岳定一遵命去了。

这里群侠俱向赤灵青灵以及夏灵风贾墨羽袁孤凤等人告辞。这边薛绛树又上前向青灵磕头。

这些徒弟俱是青灵一手抚养教育大的,除了师徒名份而外,实际就和人家母女一样。平时倒还不大觉得。这时一旦分离,青灵不免也有些心酸,扶起她来道:“你那未婚夫人品甚好,千萼姊妹也如我侄女一样,为师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平素为人太过聪明,如今居家相夫,诸事须要谨慎,千万别伶牙俐齿,自作聪明,你须要切记。”

绛树哽咽道:“师尊放心,弟子一切都改了就是。”跟着徐春山和董飘香两人又双双上前向青灵拜辞。青灵对徐春山道:“香儿年轻不懂事。你诸事须要让她几分。”又对甘季英道:“此番到江陵之后,你两位师妹的嫁妆由你采办,不必太丰,也不必太检,你自己斟酌好了。”

赤灵羽士对甘季英道:“你做师哥的,理应多操点心,如果偷闲疏忽,我是不依的。”

青灵看了他一眼,却没言语。

甘季英陪笑道:“师尊师姨都请宽心,自己师妹之事,便无两位老人家嘱咐,弟子也必尽心办好。”

正说着话,岳定一已将宝剑取来。赤灵羽士双手捧剑交与沈翠屏,说道:“此剑是华山派世代相传的宝物。我和你师尊都未用过,今日特地赠你,今年我就不再派门人参与泰山大会了,望你此去能替本门挣回名誉,别辱没这口名剑才好。”

沈翠屏不敢伸手去接,却拿眼睛看着师父。

青灵道:“既是师伯所赠,你就收下好啦。”

沈翠屏方才谢了赤灵,接过诛魔剑来背在背上,却把自己平素用惯的那口剑递给贾墨羽。

于是众人皆起程下山。已经去出两里多路,忽然袁孤凤飞也似选走上来,高叫:“梅公子,梅公子!”

梅归愕然止步。

孙不邪推他说:“想是陈老前辈有话告诉你,快去吧。”

梅归忙迎上去,问道:“袁姑娘是叫我么?”

袁孤凤道:“师尊叫我来告诉你。”说到这里,又放低声音道:“师父说,方才人多,没空给你说,师父叫你记住桌面上的字,没别的话了。”道罢又飞奔而去。

梅归细一思索,方会过意来,不禁又惊又喜又难受。惊的是夜来在桌面上用手指划字之人竟是青灵大师,怪不得连不邪那么高的武功,也未能发觉。喜的是万不料连青灵大师也同情自己,但再一想自己一片痴心可以感动任何人,却单单不能打动卞宛青。

其实梅归的想法却错了。卞宛青对梅归也是始终不能忘情,但她为人素来顾虑很多,举棋不定,几乎误人误己。

幸好这次梅归上山以后,他和卞宛青幼年订有婚约之事,已经传了开来,众姊妹皆年热心,你一言我一语、处处设法替两人撮合,直到了江陵,卞宛青才有些心活,答应待董飘香婚事了结之后,回山禀知青灵大师,再行定夺梅卞两家婚姻之事。梅归一片痴心,终算有了着落。

(全书完,凌妙颜录校,2020.6.20-2021.01.24,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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