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通天教主吴文风,一听教徒报告道,石林秘阵中,被一老年乞婆闯入,不免疑惧参半,当下亲自率领门下两个弟子,突玛赵亮节二人出外察看。
吴文风来到寨门前,只见两名守阵的教徒一边一个拉住那老乞婆的臂膀,武三丈和岭沛两人站在那乞婆身后,二人手里皆扣着金针,似怕她突然发难,吴文风对那乞婆脸上注视半晌,便骂那两个教徒道:“你们好糊涂,还不快撒手么?”
那两个教徒听教主这一喝骂,陡忙一松手,乞婆便一跤坐在地上,这时她便嚷了起来,边嚷边骂道:“我把你们这些为富不仁,强横霸道的东西!全不懂怜贫恤老,我贫婆这把年纪,还受你们这种欺负,我活着干什么?我死给你们看!我还有朋友们给我报仇哩。”
她一面喝骂,一面挣扎欲起,可怜逾年迈力衰,哪里挣扎的起来?
吴文风道:“你们看着做什么?还不把这老太太搀扶起来?”
众人恰待向前搀扶,那老乞婆却拿着竹杖乱打,叫道:“别动我!我老太婆硬朗得很,我自己会起身。”说罢扶着竹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吴文风是何等人物?只稍一注视,便看出这老乞婆此来是存心搅扰。别的不说,单是她手里的那根绿竹杖,青翠欲滴,浑如绿玉铸成一般,面上虽然满布皱纹,但露在外面的臂腕脚胫,皆若象牙,和她年龄极不相称,何况她手提的细竹篮子,也不似平常乞婆所用。
吴文风目光一转,笑道:“老太太,我门下这些徒弟蠢得很,专门替我得罪人,要是他们有什么冒犯之处,老太太你就多多担待吧。”
那老乞婆听了这番话,她眼皮也不撩,说道:“你这位老爷倒和气得很,像刚才几位呵!凶神恶煞,其实欺侮一个贫婆也算不得英雄嘛。嗯,你这位老爷尊姓呵?”
吴文风陪笑道:“在下便是吴文风,老太婆不知道贱名么?”
老乞婆摇头道:“我贫婆哪里识得你们这些贵人呢?敢情吴老爷是这儿的主人!喂,吴老太爷,你手下这些人把我贫婆捉来,你打算怎样发落呵?”
吴文风此时也断定这乞婆是一位风尘中的侠隐,而且此来也定未安着好心。见她这么一问,便笑答道:“我因听门下弟子说,他们擒住了一位私探石林秘阵的朋友,却没想到是老太太,敢问老太太,你是怎样闯进这石林秘阵去的呢?”
老乞婆一摆手,“嗐!”一声道:“说来也是我贫婆命运不济,活该倒霉,吴老太爷你请想,我一个老婆子,落到乞讨的地步,本来已经够惨了。偏生有那起坏心肠的穷贼,还在我老乞婆身上打主意,偷我的东西,捡现成捡到我乞婆身上来,你说可恨不可恨?我焉能放得过他?所以我就拼命的追呵!那穷贼大概欺我路生,他竟一头钻到那些石山林子里去了。我自然也跟着摸了进去,不想饶没拿着贼,倒吃你们当贼拿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她这噜噜苏苏的数落一大段,岭沛赵亮节等人都感十分不耐,吴文风却很留神的听着,待她说完以后,方笑问道:“依你这一说,那贼人真是不开眼了,但不知他偷了你什么东西?”
老乞婆气忿忿地道:“谁说不是呢,有我这可怜的老乞婆,偏生便有这样不开眼的穷贼,一共三吊六百钱,给他全拿走啦,我贫婆凑这点钱不容易呵!我可决不能饶了他。吴老太爷,别看那贼子会钻石头林子,老乞婆早晚得把他捉住。”
吴文凤冷笑一声,说道:“老太太,三吊六百钱算不得什么,只要不是书,我看也就算了吧。”
老乞婆诧异道:“输?老乞婆从来不赌钱,怎的会输?唉,没得说的,反正是我命苦吧了。吴老太爷,我可没偷你的东西,放我走吧!”
吴文风想了一想,说道:“老太太只管请吧,得闲时请到芝云洞来,别再追贼了!不论是偷是抢,反正人家既已到手的东西,你要想叫他还给你,只怕不容易。你那三吊六百钱,改日我照数给你吧。”
吴文风说话的时节,脸上挂着阴笑,语声冰冷,便是武三丈岭沛突玛赵亮节等人也觉有些不寒而栗,唯有那老乞婆却依然面不改色,那神气之间,好似对吴文风的话有些似懂非懂。
老乞婆听罢之后,脸上绽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说道:“是啊,那贼人会钻石山林子,我也不敢惹他啦,再说我老婆子今儿也算因祸得福,遇见了贵人,要是你老太爷肯替那贼子还给我三吊六百钱,那便是我老乞婆的造化来了啦。”
老乞婆说罢,又向吴文风千恩万谢,然后拄着竹杖,一拐一拐的走了。
吴文风却望着那老乞婆背影,冷笑不语,武三丈等人虽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见吴文风面色异常沉重紧张,皆不敢多问。
这时突玛忽然一眼望见远处有数十黑点疾驰而来,忙指给吴文风看。
那数十黑点来得较近之时,便可分辨出是一群人正向此间奔来。当先那人轻功极好,后随众人则可看出功力参差不齐。
吴文风看了好一阵,认清了来人是谁。便一跺脚道:“咳,原来是他哦,这老儿还没死么!”
武三丈忙问道:“师尊,这来的是谁?究竟是友是敌,我们也好作一准备。”
吴文风摇头道:“是友是敌?这时还不能定准,反正今儿有热闹就是了。”
武三丈还待追问,这时众人已来到近前,吴文风抢着迎了上去,搀着来人的手,哈哈大笑道:“一别十七年,可把老朋友想死啦,今儿是什么风将你吹来的呵?”
那人笑道:“文风,且别说这些应酬话儿,我知道你念念不忘泰山之会,特地赶来看看你调教出一些什么好徒弟来了。”
吴文风笑道:“还提什么泰山之会?咱们老朋友,大哥莫说二哥,咱俩都差不多,上次前三名轮不到咱们的份,未必你我的徒弟就能强多少?不过你今儿来得正巧,神英道人的师弟正在这里,震天神掌谢超凡门下也有徒弟在这儿。正好见见。”
那老者冷笑道:“是么?我正要找他们来着,咱们且少时再叙旧,如今我先替你引见几位朋友。”
吴文风一听,来人竟全是些成名武师,乃是金臂罗汉周英、玉面狸陈四姑、出云手李遇吉、巫山小侠徐春山、夜游神赵妙峰、黑蝴蝶赵妙仙、其余三男一女皆是这老者的徒弟,便是邓士第、查璞、查瑞、查小玉等。
吴文风除了静一子岳定一和华山弟子而外,余人大多不曾会面,此时自然少不得说些客套话,这才挽着来人走进门去。
彼时正当九洲行者孙不邪和盛、龙二人叫上了阵,双方正要交手。一见主人领了一群陌生人来,只得暂时收住。
盛威公对不邪一拱手道:“孙师傅,如今主人这儿来了佳宾,我们的帐,少时再算吧。”
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冷冷地道:“恐怕我们的帐倒得先算一算吧。”
盛威公掉头一看,见发话的人乃是那头裹红巾的老者。盛威公一见这人,登时颜色惨变,过了半晌,方定一定神,冷笑道:“我当是何人,原来是林老爷子,你要提三年前的过节,那很好,姓盛的决不含糊就是。”
那老者也冷笑一声,却掉头对吴文风道:“文风,你说神英道长的师弟在此,怎的不替我引见引见呢?”
神通道人虽然不认识此人,但一见他穿着打扮,早已有些起疑,这时一见他对众人全然不理,却单提去世师兄的名号,已猜到来者是谁,便立起身来。
果然吴文风对神通道人笑道:“道长,吴某替你引见一位名震长城内外的老英雄。这位便是以奇形鹰瓜功和独门暗器铁鹰爪驰誉武林的北塞名宿,红鹰林士霸林老英雄,道长大约也知道吧。”
神通道人稽首道:“无量佛,贫道久慕林老英雄威名,且喜今日得识金颜。”
林士霸也抱拳道:“道长休要谬赞,老朽自十七年前与令师兄神英道长一会,见识了武当派精招妙着,常怀响往之心,本待抽暇至贵山朝拜,皆因俗务牵缠,致时月蹉跎。后来听说神英道长已然羽化仙去。且喜今日得见道长,也算应了老朽十余年仰慕之愿。”
红鹰林士霸名震江湖,但却无人知他师承来历。众人见他一进门来,便趋前与武当派的神通道人寒喧,还只道他眼高于顶,故意倚老卖老。
绵掌震八方如意子神通道人辈份既辟,又足玄门正宗,这林士霸原来也是眼皮子浅薄之辈,只与武当派的攀交情,却不把别的江湖朋友放在眼里。以此有几人皆心怀不忿。甚至连通天教主吴文风也只当林士霸在泰山试剑之时,与神英道人有一面之雅。如今神英道人既已羽化,林士霸与他师弟寒喧谈叙,这也是人之常情。殊不知红鹰林士霸却与武当派另有一段渊源,此事下文自有交待。
这且不言,却说同来众人之中,周英、李遇吉、徐春山等人和青灵诸女以及不邪梅归等人皆是旧识,便自动走到这一边来。只是众人都明白今日情势险恶,也无暇叙谈。
那查小玉因师尊在此,也不敢放肆,对青灵诸女也只略点一点头,然后却对梅归狠狠睃一眼,目光之中似流露出无穷哀怨。见了不邪,却把脸一扬,全不理会,不邪忍不住嗤的一笑。
倒是查璞查瑞二人还神色自若,按着礼数,向众人一一招呼。
林士霸的大弟子邓士第站在查小玉身旁,他一直没有向人招呼答话,那神情之间,却显得异常骄傲,一进门来便双眼死死的盯住盛威公脸上瞧,众人也不知何意。
陈四姑与盛威公龙浑两人乃是同门,此时见面,却俱不理会,反而向贾墨羽张凌云卞宛青三人含笑交谈了几句。
那夜游神赵妙蜂和黑蝴蝶赵妙仙两人,在这种场合中,却显得异常局促不安。这也难怪,他二人乃是黑道上的朋友,况且又是下三门采花贼。今日石林之会,不论正邪双方,皆是武林中声名极响亮的人物。不是玄门剑客,便是武术名家,相形之下,这两兄弟愈发感觉自卑,几乎连个站脚处也没有。赵妙峰只得搭讪着去找吴世玉攀谈,吴世玉也懒懒的不大肯理会。
那边薛绛树董飘香林红梅袁孤凤等人却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议,原来董飘香一眼看见自己那柄灵蛇剑正佩在黑蝴蝶赵妙仙腰间,不由眼中发火。便悄声向薛绛树说了。四女便盘算如何整治这淫贼。
赵妙仙虽然与董飘香在红心套相识,但一则他此时正心乱如麻,二则董飘香已改了男装,竟末发觉仇人在座。
十七年前泰山试剑的“六雄”,武当派的神英道人和少林派的秋月上人已先后逝世。如今只剩下岷山谢超凡,华山派的赤灵羽士,以及红鹰林士霸,和通天教主吴文风这四人。虽然他们都已垂垂老去,但当年威名犹在,座上群雄一听来人便是林士霸,不由都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座中众人除了吴文风和盛威公二人,从前与林士霸曾经认识而外,余下的都未见过,自然少不得彼此寒喧客套一阵。铁玉谷早已命人搬来了座椅,吴文风忙客肃入座。此时甘季英便将自己座位让给二师兄岳定一,自己却走到袁孤凤下首坐下。罗剑英、刘剑略、陈剑士、曹剑峰、石冈等五人皆在后侍立。
袁孤凤睁起一双秀目,对林士霸看了一阵,便悄声问甘季英道:“三哥,这人便是红鹰林士霸吗?”
甘季英尚未开言,林红梅便白她一眼道:“你又不是聋子,难道没听见?”
袁孤凤道:“不是呵,我只奇怪他为什么叫做红鹰呢?他又不会飞。”
卞宛青见他们都口没遮拦,忙悄声喝道:“休胡说,看给人听见。”三女方才不再言语。
这时忽听林士霸对吴文风笑道:“文风,你大概觉得我来得太突然了吧?”
吴文风笑道:“大约总不是为寻找我的晦气吧?不过你这老儿一向在蒙古开堂传道,做你的土皇帝,如非有重大事故,便是拿大红帖儿也请你不动。到底你有什么事,说了出来,咱们老弟兄,总可替你分忧解愁。”
林士霸闻言哈哈大笑道:“文风,你不用向我卖好,不错,行客拜坐客,这是江湖上的礼数,我林士霸既然来到贵境,少不得要登门拜候。不过我既敢来云南生事,总多少还有几分把握,只要你不多管闲事,咱们仍是好朋友,文风你说是不是?”
此语一出,众人无不惊异,华山点苍群侠,原以为红鹰林士霸是吴文风请来的帮手,照他这番话看来,他此来显然是另有图谋。
在通天教主吴文风心里却另有一番想法。他先前怀疑林士霸也是为这十二卷书而来,其实红鹰林士霸还居北塞,一向少与中土武林人士往来。吴文风华山夺书之事,慢说他不易知道,便是他知悉此事,以林士霸个性之孤傲乖僻,他也决不会为此南下。这便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吴文风自己过于看重这十二卷奇书,便当天下所有武林中人俱想夺取这书了。
却说吴文风一听林士霸口气,分明他此来是另有所为,便放心不少,笑说道:“士霸,哪个要管你的闲事?瞧你这种唯我独尊的脾气,仍与当年无异。你要办什么事,尽管办去,我决不干涉你,这样我吴文风总可以算得够朋友了吧!”
林士霸只冷笑一笑,目光一扫,向盛威公狠狠瞪了一眼,方掉头对吴文风道:“既是这样,那就等我把事办妥以后,咱们再尽情畅叙吧。”说着便站起身,向众人一拱手,朗声道:“诸位,请恕我林士霸久居塞北,不明礼数,若有不周之处,请诸位多多担代,异日我再陪礼,如今我不搅扰诸位了。”
众人听他没头没脑的一打招呼,都不知是何意思。此时只见林士霸猛一转身,对盛威公厉声发话道:“姓盛的,自己的事自己明白,还真要我替你抖露出来么?我们别耽了众位英雄的盛会,有话我们在外面说去。”
这一来惊得吴文风,龙再兴,灵鹫上人,玉局上人这些人皆纷纷站起,争着问是什么事?
这时只见那金狸盛威公陡然一推座椅,站起身来,目露凶光,也对着林士霸厉声道:“林士霸!枉自你被尊为武林前辈,行事却如此乖谬,你要叫回三年前的梁子,只管招呼一声,也就是了,姓盛的不愿欠来世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接下来就是,你吆喝什么?也不怕丢了你武林前辈的体统?”
红鹰林士霸,自来性如烈火,闻言大怒道:“小辈,我林士霸岂是与你斗唇舌人?咱们外面见真章去。”
盛威公冷笑道:“见真章有什么,真要动起手来,咱们还说不定谁毁掉谁,你且不必忙在一时,不过你带来的人多,到底你打算如何比划,得先交待清楚。姓盛的向来独往独行,倒没想到你会带一大群人来找我,我姓盛的是铁铮铮的汉子,你如要打算倚仗人多取胜,那也没有什么,姓盛的决不规避。”
盛威公语带阴损,这一番话可把林士霸骂苦了。红鹰林士霸乃江湖前辈,少年时横行北五省的绿林道上。白山黑水间的豪杰们,一听红鹰之名无不丧胆,后来下江做案,挫折在武当派掌教真人司马照明手里。
这司马照明便是神英、神妙、神通等人的师傅,武功许为当世第一人,林士霸自然远非敌手,彼时司马照明可惜他正在青年,而又有一身好武功,不忍取他性命,纵他逃生,而林士霸也在司马照明面前立下重誓,在司马照明有生之日,他是决不再履中土,并且他的奇形铁鹰爪决不轻易使用,如果日后误伤好人,他愿遭天诛。
自此以后,林士霸便遁迹关外,三年后司马照明云游关外,又与林士霸相遇,见他虽然脾性暴燥如昔,但行径已和从前大不相同。当下油然生了爱才之意,竟将林士霸收为记名弟子,传了他一些武当派功夫。
其后司马照明羽化,林士霸方入关来参与泰山之会,彼时参与泰山试剑的各派名家共有四十余人之多,林士霸竟能名列第五,以一个绿林出身的人,能有如此成就,也就算难能可贵了。
试想林士霸在武林之中,乃是一流高手,强如吴文风也要忌惮他几分,焉能受得盛威公冷言讥刺。当下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好小辈,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是仗谁的声势,敢对我老头子这等无礼?小辈,今日我要叫你逃出手去,就算我姓林的栽给了你!”语声才落,人已向盛威公扑去。
林士霸和盛威公之间,本来还着好几个人。但林士霸身法如风,左一绕,右一绕,快似闪电,转瞬间已扑到盛威公面前。
座上群雄皆是名家,大多识得这是“移形换位”身法,但要练到他这种火候,却不容易。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不用动手,只消看他腰腿上的功夫,便知这林士霸身怀绝艺,非比等闲。
盛威公一见林士霸扑到,情知眼前便是生死成败关头,双掌一错,便待迎敌。忽然眼前黑影一恍,一人腾身向林士霸扑去。叫声:“林施主,手下留情。”声到人到,呼的一声,双掌径向林士霸肩上击去。
此时林士霸已发觉有人暗算。并且试出来人掌带劲风。识得这是“劈空掌”功夫,林士霸乃是前辈成名英雄,慢说被他这劈空掌打上,便是身上被他这掌风扫着一点半点,也就算是给人摘了眼罩。好在林士霸具有四十余年功夫,当下顺着前弓后箭之势,猛一塌腰,硬翻过身来。他这一翻身,无形中便已将对方掌力卸去。此时对方双掌业已击到林士霸胸前。林士霸更不避让,左掌上托,右掌下覆,往怀内一错一磨。此名“内绞盘”,如果对方不及时撤掌,这双腕子就算报废了。
果然对方也知得厉害,猛一吸气,将已经发出的双掌硬拉回来,脚尖使劲,一个鹞子翻身倒扑回去,依然站在原先位置上。
林士霸定神一看,识得这人便是苍山三老之一的灵鹫上人,林士霸心中有气,但又不便立即发作,只看着灵鹫上人冷笑一声道:“大师傅,你好厉害的黑虎伸腰呵!”
灵鹫上人合什道:“林施主且暂熄无名之火,听贫僧一言,林施主虽然十余年来,足迹未履中土,然而我们武林中的朋友仍旧无人不钦仰林施主威名,不过今日之事,林施主未免太藐视滇南的江湖朋友了。这位盛施主勿论与足下有什么过节,也不应在这石林别寨之内清算,说句不怕你林施主生气的话,盛施主如果未到滇南,或来到云南而与我三鼎无关,那么任凭你林施主寻仇斗狠,我们可以不理会,但如今这盛施主乃是下关阿育王孙张继帝的客人,亦即是我天南三鼎的佳宾。林施主,难道你就不稍为存一点顾忌之心么?”灵鹫上人这一席话真是句句尖刺,别说红鹰林士霸禁受不得。便是祁士第查小玉查璞查瑞一干人也脸上变色。
林士霸仰天大笑道:“今日倒算是我林士霸的奇遇,二十年来,还是头一次有人敢对我说这种话。大师傅名列苍山三老之首,必负惊人绝艺。大师傅,你既然替姓盛的出头,你总得露两手给我林士霸瞧瞧,大师傅,你说是不是?”看看两人就要说僵。那通天教主吴文风却袖手站在一旁,不理不问,就如不曾看见一般。就在这时,一个金蝎教的报事头目,右手高擎一张大红帖子急步走了进来。高声叫道:“点苍有客到。”
他这一嚷,点苍派群侠全皆惊喜莫名,谢千萼低声道:“一定是大师兄来啦。”
这时武三丈已从那报事头目手里接过红帖,交到吴文风手中。
吴文风略看一眼,皱一皱眉,挥手道:“请!”武三丈答应一声,便随着那报事头目走了出去。
这里神通道人见林士霸和灵鹫上人便要交手,便立起身道:“且慢,”又对林士霸合掌道:“林施主,贫道乃局外之人,依我愚见,林施主与这位灵鹫上人,平素向无过节,何苦无端结仇?好在今当众位英雄在此,林盛二位施主如果有什么过节,何不当着大家解释一番,如能彼此揭开,化乖戾为祥和,岂不甚美?如果仇深难解,那么凭二位施主本身艺业作一了断,也不失咱们武林本色,岂不比这样强些么?林施主以为如何?”
林士霸向来纵情任性,生平从不服人,如若换了别人如此说,他是决不肯允。但神通道人却是司马照明的弟子,林士霸却不好不依。刚在这时,武三丈已陪着三人走了进来,那边客座上的袁孤凤高叫一声,首先跳了起来,奔上去迎接。
这进来的三人,左边那人乃是点苍七剑中的“凤羽剑”谢蕊珠。右首那人体格丰腴,身穿鹅黄道服,背插长剑,风致高华,正是江陵青女宫的主持百渡大师。中间那人年约三旬上下,身材略矮,面若满月,肤若凝脂,身着粉红宫装,肋下佩了一柄长剑。
青灵观诸女一见了这人,打从贾墨羽起,皆纷纷站了起来。此时袁孤凤已跑到那人跟前。笑道:“大师姐,你把我们想死啦!”那人也急忙上前一步,握着袁孤凤的手笑道:小师妹,多时不见,你又长高了许多啦。”
原来这人非别,正是青灵八女之长,青灵大师门下首徒,赤城仙子沈翠屏。
青灵众人见大师姐到来,皆纷纷上前施礼。张凌云笑道:“五婶原说过大师姐不出十日便会赶到,谁知竟给这丫头说中啦,难道你们背地商议了不成,不然怎会如此凑巧呢?”
薛绛树嘻皮笑脸的道:“山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这点小事有什么稀罕?”
此时贾墨羽便代为向吴文风和座上群雄引见,双方又套客一番。贾墨羽方引沈翠屏,百渡大师,谢蕊珠等入座。
贾墨羽一见沈翠屏到来,似如卸却了千斤重担,长长的吐了口气,含笑问道:“大姐可是奉了师尊之命来接应我们么?”
沈翠屏摇头笑道:“那倒不是,我根本没有回山去,也没见着师尊她老人家。”
百渡大师笑着插口道:“说来这事怪我多口,今番乃沈道友回山朝师,打从江陵经过,顺路到青女宫来看我,是我一时口快,说出诸位联袂南下之事,沈道友放心不下,拉着我一同南来,来到谢府,方知你们已到石林赴会,所以我们也跑来凑凑热闹。”
她们说话语声极低,对面坐的玉局上人看在眼里,不免动了疑心,便低声对吴文风道:“吴教主,据我看眼前形势十分险恶,只这两个道姑便都是很扎手的人物,玄门各派似乎还有更厉害的高手未曾露面,再要犹疑不决,咱们滇南三鼎只怕要毁。”
一语道中了吴文风的心事,默默的盘算了一阵,暗忖就以当前形势而论,自己已经未必能控制得住。那老乞婆形迹可疑,前日来芝云洞捣乱的灰衣怪客也还没有露面,只这两人便令人难以放心,此外是否还有别的劲敌潜伏暗中,尚未可知。偏生这红鹰林士霸又不早不迟的跑来搅扰,目前的情形,自己的确已没有把握控制,再要拖延下去,只怕更会闹个不能收拾。
吴文风忖了半晌,便先对林士霸拱手道:“士霸,你和这位盛师傅到底有什么过节,我并不知悉,我也不敢说劝解,不过今日之会,我是主人,你勿论如何也得卖我一个面子,待今日事了之后,我保管让你顺过气来便是。”
谁知林士霸却冷笑一声,说道:“文风,我并没打算存心搅扰你来着,这事与你无关,你只叫姓盛的到外面去,我自会和他了断。”
吴文风变色道:“盛龙二位师傅都是我的客人,我岂能这么无礼。士霸,你如与我异地而处,只怕也碍难办得到吧?”
林士霸道:“这么说来,你是要管我们这事了?”
吴文风虽然生性是自私自利之人,但到底是一派宗主,这种江湖过节,他委实不能含糊,当下把心一横,说道:“士霸,你这不是向盛龙两位师傅寻仇,你是折我吴文风的万儿来了。咱们千言总归一句,盛龙二位只要出了我这石林别寨,任你们如何较拼斗,我决不干涉。你在我石林之内寻仇,置我吴文风于何地?士霸,你如果执意要在此逞强,只怕要犯众怒,你就自己忖量着办吧。”
红鹰林士霸是何嫌心高气傲之人?焉能受得这种言语?便立起身冷笑道:“你说的话也很是,本来我此举太卤莽了,不过我这人一向是这种脾气,明知是错,也要错到底。今日我就借你这块场子会一会天下英雄,如果有人看不惯我林士霸这股狂劲,只管下场赐教便是。”
林士霸说罢含怒起身,这边吴文风灵鹫上人玉局上人等皆面色紧张,双方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这时忽然有人叫道:“林师傅且慢,听贫道一言。”
发话这人又是如意子神通道人。当下神通道人离座起身,向吴文风施礼道:“吴教主,今日之事,贫道倒愿替你们双方作一和事佬,吴教主可嫌贫道饶舌么?”
吴文风勉强笑道:“道长太客气了,有话但请指教。”
神通道人说道:“林盛二位师傅当年有什么过节,此事除了他们二位之外,咱们都不大清楚。在情在理似乎都不便干预,再说今日石林之会,本是为了天罡三十六参总枢一事,正点儿乃是华山派和金蝎教。林盛二公如在此地动手较量,似乎也不妥当,依贫道愚见,倒不如请林师傅将此事原委说与大家知道,如果双方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岂非一桩美事么?”
林士霸听了神通道人一席话,方才自悔糊涂,暗忖道:我真是越老越昏庸啦。盛威公行事如此卑鄙,我何不当着众人给他抖出来,反倒讲打讲杀,落个强横霸道之名?想定之后,便抱拳笑道:“道长说得是,如今我且将这事经过说出,求大家公断。”
这时盛威公便冷笑道:“林士霸,你不必这么前倨后恭,我们两人之事,再简单不过。咱们功夫上分存亡,岂不干脆,何必耍嘴子呢?再说你今番不远千里而来,无非是和我姓盛的一较强弱。依我说咱们别耽误了人家的正事,咱们这就下场子吧。”
林士霸可不上他这个当,便也嘻嘻一笑道:“姓盛的真金不怕火来烧,反正你也有耳有口,我林士霸如果造了你的谣,你大可分辩。”座上群雄一听这话,目光都不约而同的集中在盛威公身上。
以盛威公的机智而论,如若换了平时,应付这种事也绰有余裕。一则是大敌当前,神经过份紧张,二则当年之事自己问心也有些惭愧,所以这急切之间,竟显得有些神不守舍,口齿迟钝起来。
红鹰林士霸这时再不容他开口,站在场中向大伙一抱拳,朗声道:“如今且让我将当年与盛师傅结仇经过略述一遍,倘若我言有不尽不实,或者有情堆理亏之处,我林士霸情愿从此在江湖上除名。武林中算是没有我这一号人,好在今日在座的,双方都是成名的英雄,谅来总能还我一个公道。”
林士霸这么一发话,金尾狸盛威公神色之间显得有些慌张。正欲挺身分辩。那边九洲行者孙不邪却又大声笑道:“林老爷子是江湖上的前辈,盛师傅也是武林中叫字号的人物。正所谓大人不做小事,好人不做坏事,英雄不做狗熊事,如果说盛师傅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和尚头一个不相信。”
林士霸只微微哼了一声,却没理他。那边却把个盛威公气得直眉瞪眼。孙不邪这一席话,已明明点出盛威公必然对林士霸用过什么卑鄙手段相害,如若盛威公再出言拦阻,不啻表示自己做贼心虚,只得闷声不响。且看林士霸如何说法?
当下林士霸对众人道:“我林士霸自从十七年前泰山大会之后,便已决意不再入玉门关,不料此番接到我小徒查小玉飞鹰传信,道她此番来到中原,竟累次受人欺侮,最初受窘于青灵门下,其后又被九洲行者所迫,甚致金臂罗汉周老英雄也不能相容。我一接到此信,委实放心不下,因我素来知道顽徒性劣,尤恐她惹下大祸,所以带了大徒弟邓士第兼程赶来。”
林士霸说到这里,那孙不邪倒还神气自若,屠龙仙子张凌云便有些生气起来,暗想道:原来这查小玉竟向她师傅面前告状,难道我们便怕了你不成?正待起身答话,坐在她身旁的卞宛青却暗暗扯了她的衣袖一下,悄声道:“三师姐,这不干我们的事,且听他说下去。”
张凌云方才暂时忍住气。
这时林士霸又继续说道:“是我来到江陵,会见了周老英雄,方知周老英雄,李师傅,徐公子他们与小徒所生的误会,乃是从巫山老侠徐全白尸体上一枚铁鹰爪而起。”林士霸说到此处。便转面对盛威公喝道:“盛师傅,三年前我曾敬过你一枚铁鹰爪,我决没想到这枚鹰爪居然被你一直保存着,更没料到你竟用这种独门暗器移祸于人,几乎令小徒因此丧命,姓盛的,你这种手段未免太过卑鄙,今日你如不能还我一个明白,要想走出这门,只怕你势比登天还难。”
金尾狸盛威公听了这番话,那脸上颜色由红而白,由白而青。待林士霸说完以后,盛威公忽然纵声大笑。说道:“林师傅,照你这么一说,一个理字几乎被你占全了。你说我使了借刀杀人之计,这我不能承认。不错,我们是老梁子,旧帐算不完,可是我盛威公并不是无能之辈,要报仇也用不着借人家的刀,林师傅,唇剑舌枪,敌不过利刃锋芒,姓盛的生平不惯耍嘴,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林士霸见盛威公竟敢一派强词夺理,心中大怒,正待出言反驳,那边盛威公身旁已有一人站起身来,对林士霸笑道:“林老师傅且暂时留言,容我这局外人说上几句,可以么?”
林士霸闪眼一看这人,乃是南诏二友中的南诏国主龙再兴,情知他定然帮着盛威公讲话,但林士霸以为理直气壮,倒要看看他用什么理由来驳斥,便冷笑一声道:“龙师傅必有高论,你就请随意发挥罢,林某在此洗耳恭听。”
龙再兴微微一笑草:“我乃是局外之人,本不应当论及此事,但林老师适才所言,龙某实在有些不能苟同之处。”
林士霸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双利箭似的目光射在龙再兴脸上。
龙再兴却依然神色自若,继续说道:“方才我龙某在未听林老师谈你们双方结仇经过之前,只当你二位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闹了半天,原来林老英雄所不忿者,仅仅为了一枚铁鹰爪,照我看来,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林士霸怒声道:“龙师傅,何谓小题大做,倒要请你说明白一些。”
龙再兴冷笑道:“徐全白到底是否盛师傅所伤?我们姑且不论,如今退后一万步讲,即令徐全白死在盛师傅之手,甚致盛师傅用铁鹰爪将徐全白致死,也只是他盛徐两家之事,于你林老师似乎没有关系,铁鹰爪虽说是林老师的独门暗器,但你却不能禁止姓盛的使用。除非他自己没有这项功夫,或不会使用这种暗器,那自然又当别论。至于别人只知道你林老师擅打铁鹰爪,不知道盛师傅也会这手暗器功夫,那只能怪这人见识浅薄,孤陋寡闻,如今你林老师只据这一枚铁鹰爪,便硬指盛师傅移祸东吴,在情在理似乎都说不过去罢?”
龙再兴说完这番话,又对众人一拱手,笑道:“我龙再兴读书不多,倘若言语上有不到的地方,还求诸位指教。”说罢便四平八稳的坐了下去。
也是林士霸太过于自信,方才不该将话说得太满。他适才当众宣称,倘若自己所说理由不充分,他情愿自己从此在江湖道上除名,没想到南诏国主龙再兴竟能编出这么一个理由来代盛威公辩护。
固然龙再兴提出的理由并不能使人心趿,但林士霸在急切间却也想不出别的话来驳斥,未免显得尴尬,这时客座上忽然有人纵声大笑,众人举目看时,这人却是九州行者孙不邪。
龙再兴冷笑一声道:“不邪大师敢是觉得在下所言不值一驳么?”
不邪两手乱摇,笑道:“岂敢,岂敢?小僧认为尊驾这番高论,贵在太高明,理由的确太充分了。本来么,天下兵刃喑器,可没有谁规定过只能他用,不许别人用的道理。譬如说:我和尚名字叫孙不邪,我可不能不许别人也叫孙不邪,所以我和尚很赞同龙施主的话。可是话又得说回来,真猴假猴,这当中总该有个分别,我和尚虽然不能限制别人叫孙不邪,不过一旦果真有另一个孙不邪出现,我和尚总有点儿不舒气,我非得斗斗他不可。我看今日之事很简单,林老前辈是老牌红鹰,盛师傅是著名的金尾孤狸,如今什么话也不用说,老鹰和孤狸就斗一斗吧,我和尚这话对不对?”
林士霸因为孙不邪曾轻击败过爱徒查小玉,心中对不邪本来极为不满,打算先将盛威公收拾,然后再寻不邪厮斗,倒没料到他在这时却替自己找了这么个下台的极会。红鹰林士霸来脾气古怪,向不接受人家好,伹如今处在这种筋骨眼上,不邪说话又很得体,表面上丝亳不露出偏袒任何一方。林士霸也不能不接受。
当下林士霸仰天一笑,说道:“这话说得很楚,盛师傅,咱两人下场走几招可好么?”说罢便宽去外而大氅,走过来递到查小玉手里,里面是朱红色紧身衣裤,上缀一百零八粒银丝蝴蝶扣,斜挂一口豹皮囊,脚下薄底快靴,林士霸虽然年过六旬,但这一身打扮却显得威风瘭凛,真有老当益壮之概。
像这种大红大绿,衣裤一色的装束,在当时只有绿林上武功极高的人物才肯这样打扮,令人一看就知道来人是哪条线上的著名朋友。如像黄衣儿吴世玉,以一身黄衣黄裤做自己的标志,人家一看便知道这人是江南黑道领袖黄衣儿、林士霸当年与横黄河以北各省,因他喜着红衣,长于鹰爪功夫,又擅打独门暗器铁鹰爪,故此得了红鹰之名,如今己洗手,可是出年威风仍在。众人见他这一甩衣挑战,对这只“老鹰”仍丝毫不敢轻视。
当时盛威公低头陪忖道:当年泰山试剑,林士霸名列第六,较之恩师震天神掌谢超凡显有不逮。恨只恨谢超凡的武功,自己只及得上三成,此次林士霸又是挟怨而来,一动上手就,分出生死才能罢手。自己可也拿不定能否取胜?但势逼此处,也就无可奈何了。
盛威公在这里患得患失之际,那边林士霸却等得不耐烦,便招呼过:“盛师傅,咍们破车别碍好道,这儿众位英雄还有他们的正事要办,咱们可别尽在这儿耗着呵!”
盛威公只得把心一横,暗恨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拼就拼吧!”
他心头虽作如是想,表面上仍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哈哈一笑,缓缓的站起身来道:“林老师,请你稍安无燥,我盛威公虽说不上足什么叫字号的人物,却也在江湖上独往独来二十余年你林老师动手,我自己明白今日是我落叶归根,返朴归真的日子,我得预备一下后事。林老师你暂候片刻,姓盛的早晚交这条命给你便是,我先向我师弟交待几句。”
林士霸冷笑说:“盛师傅,你不必用这利话损我,不错,我们两人心里都明白,今日之事不毁掉一个不能算完,我林士霸冼手江湖己二十余年,今日重履中土,我己不打算再回去,我和吴文风是旧友,我这把老骨头扔在石林,自有老朋友替我收拾,我的徒弟虽然在这儿。我倒周不蔚吩咐后事。盛师傅有话诘诀点说,我急于候你的指教。”
说罢一跺脚,“一鹤冲天”耀起三丈高下,跟着双臂一舒,“鹫鹰翻身”,在空中连翻两遭,轻轻落到场中,这些地方表现出林士霸的功夫的确没有扔下,座上群雄能有他这样功夫的,只怕没有几人。
此时盛威公而上神色已有些紧张,回对龙浑低声道:“老六,这老儿功夫很硬,回头倘若我伤在他手里,你千万别再逞强出头,这儿的事你也不能再伸手管,你尽速回山,知道么?”
说话声音虽然极低,语调却很严重,龙浑只得怔怔的点头,又问迫:“回山以后怎么说呢?”
盛威公知道这位蠢师弟自来是一门心思,脑子最呆钝的,只是沉住气说道:“你可对师尊说,红鹰林士霸安心折辱我们岷山六狸,求他老人家替我报仇,明白么?”
龙浑点头道:“这个我很明白,对众同门也是这么说吗?”
盛威公气道:“自然是一样,总而言之,万一我遭了不幸,你要想尽办法替我报仇便是。”
龙浑道:“那是自然,设如你被这老儿打死,我头一个下场子替你报仇。”
盛威公生气道:“糊涂东西,如果我栽了跟斗,你还能成么?”说着左右一看,见恶扁鹊狄健正和玉局上人谈着话,盛威公便将龙浑拉到一边,低声道:“我包袱里有两瓶子药,一是练九毒红砂掌的赤炎浆,你可将这瓶药给灵师,另一瓶是小还阳丹,是送给敏公的,你求他两人下山替我报仇,可别给师尊他老人家知道。”
盛威公说完了话,跟着宽去外衣,刷的一声,纵进场子里,对林士霸一拱手,说道:“林老师,你们这就动手么。”
林士霸还没来得及答话,忽然有人叫道:“且慢!”跟着一个少年武士纵入场里。
这人正是徐春山,他这一纵身入场,客位上己有数人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这几人便是金臂罗汉周英,出云手李遇吉,梅归这几人,他们都没料到徐春山竟敢在这时下场子,但他既已入场,在势又不能叫他退回来,因此好生为难。
当时徐春山面上神色异常愤激,对林士霸抱拳道:“林老前辈,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请老前辈将这一场让与做晚辈的,如果晚辈够能手刃仇人,先父九泉之下,也定感老前辈的大恩。”
林士霸皱眉道:“徐公子,不是我做事不近人情,凡事必须量力而为,你自己忖量能够和盛师傅一较短长么?”
徐春山愤然道:“晚辈也知道此举无异以卵击石,但晚辈今日为先父报仇,纵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徐春山话已说到尽头,林士霸喑忖,人家替父报仇,乃是一片孝思,自己焉能过份阻挡,便道:“盛师父,我暂时回避一时,我们的帐少时再算罢。”说罢闪过一旁。此时徐春山也不再客气,嗖的拔出剑来,喝道:“姓盛的,你还不亮兵刃,等什么?”
盛威公笑道:“小辈,你就进招吧,盛老师空手便足够打发你了。”
徐春山也明知对方武功较自己高出许多,他既然叫自己进招,何必再事客气,当下纵身进步,挥剑便刺,盛威公闪身避开。两人这一交上手,才十来招一过,徐春山便已落了下风。
场子里两人正在交手,忽然门外奔进一个金蝎教徒来,在吴文风耳边说了几句,吴文风脸色微变,一挥手,那教徒忙一躬身,退了出去。
吴文风掉头对铁玉谷武三丈二人冷笑道:“人家说惟急难时可见朋友交情,今儿正是我金蝎教生死荣辱的日子,好朋友却专替我增加麻烦。”铁玉谷武三丈二人皆不敢言语。
吴文风想了一想,又对铁武二人道:“如今石林秘阵之中已发现了许多可疑迹象,前番那灰衣怪客至今尚未露面,这是我最忧虑之事,方才那老乞婆,也分明不是好相与,刚才石林秘阵中又出现一黑衣蒙面怪客,并且出手将你们十二十八两位师弟打伤。”说着向龙再兴背影瞬了一眼,又低声道:“我已猜到这人是谁,没想到我吴文风一世纵滇横南,好交朋友,如今临到骨节眼上,好朋友倒反变成了冤家。”
铁玉谷急忙低声问:“师尊这话何意?”
吴文风摇头道:“你们也不必多问,如正到时自知。”又道:“幸亏我早有防备,任凭他是何人,要想今儿顺利的将这十二卷奇书盗走,势比登天还难。”
武三丈插口道:“弟子也作如是想,外人原是靠不住的,不过我们深受师尊大恩,今天哪怕拼却性命,也得保住金蝎教体面,决不能叫敌人轻易得了手去。”
吴文风摇手道:“这些话也不必讲了,反正今日是我金蝎教遭劫的日子,要渡过这一难关,必须你等同心合力方有希望。你二人如今可去石林秘阵,坐镇藏书之亭,不可擅离,如有人擅闯此亭,尽管下手往死处招呼。”铁武二人领命去了。
吴文风又唤过达士雄,岭沛,突玛,乔明山等人一一吩咐,众人皆领命往石林秘阵去了,这里只留下徐杰赵亮节两人随侍。
那边薛绛树注意到铁玉谷等人皆纷纷向外走去,心中疑惑,便悄声向卞宛青道:“四姐,你看吴文风正在调兵遣将,看情形好像有些不对。”
薛绛树刚说着话,忽觉有人在肩上一拍,掉头看时,却是谢千萼。薛绛树拉着她的手,又把吴文风可疑情形说了,谢千萼笑道:“你没见沈大姐和贾张两位正在商议么,这情形她们早已注意到了。”
这时场子里盛徐二人已拆了三十来招,如论各人武功造诣,徐春山较之盛威公相去何止天渊?但他此次乃是抱着誓不两立之心而来,常言道一夫拼命万夫难当,本来只有七分武艺,他这一拼命狠打,倒使出了十分功夫,仿佛有神灵暗中帮助一般。
但到底两人功力火候皆相差太远。功夫一大,就渐渐分别出来了。
徐春山一口宝剑虽然仍采一派进手招数,剑剑不离对方要害,但内行人皆可看出,徐春山此刻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之苦,已快成强弩之末了。而金尾狸盛威公依然沉着应战,显得十分轻松,明眼人皆已看出,再打下去,徐春山非毁在盛威公掌下不可。
两人拆到了五十余招上,盛威公陡然一声大喝,双掌翻飞,直逼过来,似有雷霆万钧之势。
盛威公刚一采取攻势,徐春山已觉出自己要毁,拼命挡过两招,盛威公出手如电,一掌击在他右臂上,喀喇一声,徐春山右臂已被打折,呛啷啷宝剑落地。
盛威公再不容情,上前一步,独劈华山,呼的一掌当头劈下,徐春山只得闭目受死。
恰在这时,突闻暗器破空之声,十余枚暗器分左右两路向盛威公打来,任凭盛威公武功再好,也不得不先保自己,当下猛一仰身,单肘支地,使出一招“卧看秋云”,让过暗器,然后再翻身跃开。
这一下盛威公方才看清楚,乃是八枚铁鹰爪和四枚金钱镖。不用说这是林士霸和周英两人所发的暗器。盛威公当下对林士霸厉声说道:“林老师傅,谁家较技比武有发暗器相助的?请恕我盛某孤陋寡闻,请你林师傅指教我一下。”
林士霸闻言冷笑道:“盛师傅,我如不发铁鹰爪挡你一下,这少年岂不送命在你掌下,如说林某违背了武林较技的规矩,我也不必强辩,不过你盛师傅既已一掌将人打伤,便不该再要取人性命?似这等赶尽杀绝,难道又符合了比武较量的规矩吗?”
盛威公明知今日之事,自己万难讨好,便哈哈一笑,拱手道:“如此说来,倒是盛某的不是了,如今什么也不用说,陈容君是我师门叛逆,徐春山是我仇家,周英与我也旧有仇恨,你林老师也不肯放过我。我倒没料到今儿我的仇人都会齐了来找我,这样也好,所有的帐做一次算,倒很干脆,我在这里候教,哪位先上手都是一样。”
林士霸尚未答话,吴文风已立起叫道:“且慢。我有话说。”
通天教主吴文风这时面含怒容,对林士霸说道:“士霸,我念在你我弟兄乃是多年交情,你和周老英雄以及各位师傅来到石林,我吴文风是竭诚欢迎,你竟在我这石林别寨之中,群雄聚会之时,提起你与盛师傅当年仇恨,与我请来的佳宾为难,已令我这做主人的太过难堪,而且今日乃是我金蝎教和玄门各剑派一决生死荣辱的日子,仿毫不顾念我们处境,只一味的逞强斗胜,耀武扬威,我敬你是武林中成名人物,你却把我吴文风视作小儿,士霸,你未免欺人太甚,如今我们爽快说一句,你如真果要寻我吴文风的晦气,那么我率性成全你,让你红鹰之名永震滇南,如其不然,那么我斗胆请你给我一个面子,暂时退出石林别寨,我们二家之事,大约两个时辰便可解决,那时任你想如何报仇,如何雪恨,我们都容易商量。这两条路任你选择,如果你要帮助玄门各派与我为难,那也悉听尊便。”
吴文风这一席话可说得强硬之极,丝毫没有转圜余地,分明是打算与林士霸翻脸而来。
原来吴文风审查形势,断定时间越长,便对自己一方越发不利,只方才一小会工夫,已陆续来了神通道人,沈翠屏,百渡等人。石林秘阵之中又接连发现异事,到底还有多少玄门高手隐在暗处,尚在未知之数。再一拖延下去,更是有害无益,以吴文风之老谋深算,已深感当前危机重重。故此只得采取快刀斩乱麻的手段,干脆要林士霸速作决定,除非他马上和自己翻脸,否则他便不能不作一了断。
要依了林士霸十年前的脾气,他焉能受得吴文风这种话?如今林士霸已届垂暮之年,已非复当年火气,吴文风所说的话虽然令他非常生气,但转念一想:今日金蝎教处境的确很危险,也难怪他着急,如今这石林内外处处有山雨欲来风满搂之势,自己何苦卷入这漩涡之中?
林士霸想定之后,便问吴文风一抱拳道:“好!既是这样,那么我们暂时告退,待你们正事了结之后,再说我们的事便了。”
吴文风脸上神色也和缓了很多,也拱手道:“这才是好朋友,我也不虚留你了。”
林士霸冷笑一声,向众人一拱手,带着他的大弟子和查氏兄妹,以及一干蒙古少年,转身昂然而去。
这边陈四姑也道:“这儿夺书之事与我们无干,我们也暂时告退吧。”说着带着她的两个面首,夜游神赵妙峰,黑蝴蝶赵妙仙回身走去。
此时徐春山已被周英等人救了下去裹伤包扎,周英一见双方就要发动,便向孙不邪道:“不邪大师。这事虽与我们无干,但我们却不能袖手,这位徐兄弟受了伤,我和李师傅也算上一份吧。”
神通道人却抢着道:“周老英雄肯参与这事,乃是我们的光荣,不过贫道想另有一事要拜托周老英雄的。”
周英忙问何事?
神通道人道:“刻下我们已有数人受伤,少时动起手来,受伤的一定更多,贫道想请周老英雄照应伤者,不知可以么?”
周英尚在沉吟,那边吴文风笑道:“道长此举深得我心,倒不如我们率性双方各推数人,算是处在中立地位,专门负责救护伤者,各位以为如何。”
夏灵风笑道:“这样就更好了。”
于是双方各推了数了,乃是百渡大师,周英,李遇吉,狄健,吴世玉,曹剑锋,赵亮节等七人。
吴文风拿出十余根黄色鹅翎分与七人,笑道:“如今你们七位,便算处于中立地位,有了这根鹅羽,在这石林秘阵之中任你们横冲直闯也没人敢拦阻,不过希望诸位救伤之时—视同仁,不要偏袒才好。”
周英笑道:“那是自然,但我们七人须推出一人作主持,在这石林决战未分胜负之前,大家皆听命于他,如此方不致于另生麻烦。”
大家推让一阵,结果推举百渡为首。百渡推辞不过,只得允了。
吴文风陪着众人走出门来,遥望石林,只见旗帜招展,杀气弥漫。当中一杆白旗较别的旗帜高出一倍。吴文风指着道:“诸位看见么?那白旗之下,便是藏书处,待红旗升起时,便进入拼战阶段了。”
众人俱点头领会,吴文风又装出十分热心的样子,再三叮嘱众人小心。待众人都一再催促。吴文风方向群侠举手道:“吴某但愿诸位将此书平安到手,预祝诸位成功吧。”然后率领众人缓步入阵。
百渡向群侠笑道:“今日我的处境最为难,如今我倒不便参与诸位机密了。”说罢和六人退开一旁。
这群侠一计议,沈翠屏便笑道:“闲常听家师谈起,神通老前辈对于阵法,是最有心得的,我们听老前辈分派吧。”
神通道人笑道:“以道家的阵法而论,凭他如何复杂繁难,总不外乎八卦阴阳,相克相生之理,吴文风这金蝎阵却分明不是按八卦之理。”
甘季英便插口道:“老前辈何以见得?”
神通道人笑道:“大凡根据八卦太乙所布的阵势,总不外九宫方位,人数一多,要指挥起来,必须依赖旗幡标帜,方能收臂指之效,在阵势未变化时,这旗幡的布置,一定按照太极两仪四象之理,如今看他们这旗幡方位,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如果不是吴文风另有图谋,便是他根本不懂这门学问。”
赤城仙子沈翠屏开言便笑答道:“吴文风号称通天教主,肚里的鬼门道一定多得出奇,断不会不懂太极八卦之理,据晚辈想来,他是另有一深意在内。”
卞宛青笑道:“此理易明,吴文风明知我们这些人出身玄门,道家的门道可瞒不过我们,必须另出奇兵,方能把我们唬住。据我看来,他摆这阵势,必然是故弄玄虚,其实没甚内容,依我说,可以先推举数人闯进去试探一下,神通老前辈以为如何?”
神通道人尚未开言,谢千萼首先鼓掌赞成,说道:“卞家姐姐说得有理,我也疑心是那老怪故作威势,不信只要咱们往里一攻,包管原形毕露。”
张凌云,董飘香,林红梅,袁孤凤,谢蕊珠等脸上神色皆兴奋异常,大有耀耀欲试之意。薛绛树则负双手,皱起眉头,望着那些旗幡苦思。
谢春雷望着谢千萼笑道:“妹子且莫忙,如果你要打头阵,咱们却得先想好对付金蝎的办法,否则你又吓得尖声大叫,那可不大好。”
气得谢千萼擂了他一拳。骂道:“这是什么时候,谁还和你说笑话。”
众人见他兄妹玩笑,皆忍俊不止。神通道人想了一想,对群侠道:“我虽不认此阵,但从他们旗幡的方位看来,却似乎显得极其凶恶,决非虚张声势,咱们倒不可造次。”刚说到这里,忽听薛绛树失声叫道:“你们看,吴文风的战旗扯起来啦!”
群侠忙掉头看时,只见阵中心那杆白旗已经落下,一张鲜艳夺目的红旗正徐徐升起。旗上用金线绣着两个蝎子。一大一小,甚是美观。
谢春雷忽有所悟,叫道:“这一定是金蝎阵了!”
甘季英忙问道:“谢二哥认得金蝎阵么?”
谢春雷道:“我们与吴文风住处相距不远,对于他的长处弱点也略知一二。吴文风此人可称为烂肚皮,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医卜星相,无所不知,无所不通,故尔得了通天教主之名。常闻吴老怪精晓各种阵法,更创有一种乾坤子母金蝎阵,平素向不轻用,今日想来便是此阵了。”
岳定一忙问道:“谢二哥对于吴老怪这乾坤子母金蝎阵可知其详么?”
谢春雷摇头道:“我只是听到过这名字而已,别的却完全茫然。本来我也不认此阵,还是看到那红旗上所绣的金蝎,方才想起,到底也不知是不是?”
薛绛树插口道:“那是再无可疑的,方才那老怪对咜们说,见到红旗扯起,便可破阵。我想他这旗号既为全军司命,这旗上的图画必不是乱来的,偏生又是一大一小两个蝎子,正合了乾坤子母金蝎阵之意。”
卞宛青对沈翠屏笑道:“我们虽已猜出他这秘阵便是什么乾坤子母金蝎阵,但我们不明他阵法底细,想不出破阵之策,也是枉然。”
薛绛树又急忙道:“四师姐不必忧虑,咱们顾名思义,子母者,连环是也,乾坤者,阴阳是也,大约此阵是首尾相应,犹如常山之蛇。虚实相辅,此进彼退,此攻彼守,互相呼应的思,参透此理,破阵便容易了,四师姐你说是么?”
卞宛青句未答话,神通道人却拈须微笑道:“这位小妹妹真个聪明绝顶,说的话再中肯也没有了。他这金蝎阵的妙用大概也无非如此。薛姑娘既了解此阵妙用,你率性想个破阵之策吧。”
薛绛树忙笑道:“你老人家这可是挖苦我了,我不过信口胡说罢咧。真要我出起主意来,那我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呵!”
沈翠屏见神通道人称赞薛绛树,心头也十分高兴,但口里却故意谦逊道:“她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我看破阵之公得推神通道长主持,夏师哥和谢大侠请位再从长计议如何?”
众人正商议间,只见阵中奔出一人。原来是吴文风教下弟子乔明山,来到近前,便向神通道人施礼道:“敝师命弟子禀告诸位英雄,我们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恭候诸位破阵了。”
神通道人笑道:“烦乔当家转告尊师,我们即刻便入阵请教。”
乔明山答应一声,依然转身走进阵去。这里神通道人向群侠道:“金蝎阵到底威力如何?此时尚无法估计,如今时间迫促,也无暇从长计议了,为今之计,只得先闯入阵去,待将阵法引动之后再作道理。”
灵风接口道:“老前辈说得是。不过依晚辈愚见,拟应将破阵之人分成两批,一来彼此易于照应,二来随时有生力军参加,三来使对方顾此失彼,在阵法上难免受些牵制,不知老前辈以为如何?”
神通道人笑道:“理当如此。”
薛绛树便将张凌云悄悄址到一边,低声道:“三师姐听出来没有?夏师哥提议将大伙分成两批,这真是司马之心路人皆知,二师姐是老实人,只怕要受那些牛鼻子道士所愚,少时咱们务必要力争打头阵的机会,好入亭夺书。否则只怕被他们抢了先着。”
张凌云点头会意,二人商议已定,便走了回来。正听静一子岳定一在对众人说道:“小弟主张将破阵之人分成两批,一批攻击,一批在外接应,而攻击之人又分成两路,向红旗所在攻入,一旦发现可乘之机,便放起信号,其余的人便杀入接应。”
谢千萼点头笑道:“此计甚好,那么我们点苍派的担任左翼攻击吧。”
谢春雷笑道:“人家神通道长和夏道长尚未分派,你在这里瞎搞什么?”
谢千萼佯怒道:“我就知道你没出息,怕你临阵退缩,所以把话说在前头。再说这也不叫瞎搞啊,你没见戏文上也常时有大将讨令么?我这正是向主帅讨令呢。”
寒蟾子夏灵风便笑道:“论理这次该我们华山弟子冲头阵才是。如今谢女侠这么一说,贫道倒不好说什么了,只是我们心理甚是不安。”
薛绛树忙向张凌云眨一眨眼,抢着道:“谢二姐一片盛意,真叫我们感激莫名。既是点苍诸侠担任左路,我们姐妹便担任右路吧。”
沈翠屏和贾墨羽皆是一怔。张凌云便接口迢:“五妹说得是,由神通老前辈和夏师哥诸人主持全局,相机接应,想来破这金蝎阵也是很容易的。”
张凌云如此一说,别的人也不便再有异议,夏灵风便道:“好倒好,只是偏劳了点苍诸侠和众位贤妹,我们反而在阵外歇息,叫我等好生惭愧。”
薛绛树忙道:“夏师哥快别这样说。我们自己师兄妹,义同手足,说得上什么偏劳?便是点苍诸侠也非外人。这样说倒显得生疏了。”
原来薛绛树心计最多,她眼见点苍诸侠担任左翼攻击,认为这是夺书的良机。所以抢着说话。这么一来,便将华山三剑屏在阵外,使他们失了夺书的机会,只要击败了吴文风等人,攻入石林,点苍诸侠自然不便插手争这十二卷书。岂不是顺理成章的落到自己人手里么?
青灵诸女之中,唯有卞宛青看出薛绛树心意。但当着众人也不便拦阻。
这里计议已定,群侠便各自找扎收拾,检视兵刃暗器。
卞宛青趁此对薛绛树低声道:“五丫头,你那鬼心眼我猜出来了。”
薛绛树笑道:“你猜到了更好。咱们抢得了书便穿阵而出,溜回家去,让他们干瞪眼,岂不甚好?”
卞宛青冷笑道:“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当天下的人都被你算计了去呢?那金蝎阵岂有这么容易得手的么,万一众姊妹吃了大亏,那时别说这十二卷书得不到手,反被天下人耻笑,又将如何?”
薛绛树先前一心想着夺书,别的全未顾及。这时听卞宛竹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安起来。想了一想,只得仗着胆子道:“不妨。大师姐武艺超群,谅来不会有大碍。再说咱们只不过先入阵去试探一下,万一不敌,那时再想办法也远不迟。”
这时群侠皆已准备停当。岳定一又命石冈跟随青灵诸女,罗剑英跟随点苍诸侠。众人辞了神通道长和夏灵风诸人,分两路向石林扑去。
这里夏灵风诸人眼望谢春雷等人冲到石林边上,此吋只见阵内红旗摇动。阵内陡然响起一阵疾雨似地鼓声。谢春雷,谢千萼以及琅泉双客诸人都在阵外停留下来,似在商议什么。
再看沈翠屏贾墨羽诸人时。似对那阵鼓声毫不在意,一个跟一个的直撞入阵内。
夏灵风等人驻足之处,离石林约有数箭之遥。加以被大小石柱挡住视线,对于阵内情形自然看不清楚,只能看见自青灵诸女入阵以后,当中红旗摆动甚急,石林内靠东南角上的旗幡也不住移动,似乎阵图已生变化,众人皆不由替青灵诸女担心。
梅归便问不邪道:“师兄,你看贾张诸位女侠会有危险么?”他不好单问卞宛青一人。所以只提贾墨羽等人。
不邪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便道:“青灵八侠在武林中颇负盛名。如今八人皆聚在一处。自然不会轻易落败,但吴文风党徒甚多,阵中又有如许高手在彼,要得手也不容易。这时下断语还太早呢。”
那边华山诸人也在议论。夏灵风便道:“看来谢大侠他们倒要稳健一些,他们似已看出了什么迹象,所以轻易不敢发动。”
神通道人笑道:“点苍派久居云南,自然深明金蝎教利害,但他们迟迟不动手,只怕青灵诸位贤妹有失。”
静一子岳定一便插口道:“这倒不消虑得,石冈身上带有克制金蝎之物和流星火炮,一有不利,他自会发出信号求救。”
话尤末已,只听嗤嗤两声,石林东南角上空已飞起两个流火炮,满天落了一阵花雨,甚是好看。众人皆惊。
岳定一却笑对众人道:“不打紧,这正是好消息,金蝎教内的重要人物,至少有一人被杀。看来青灵观众位贤妹还占着上风呢?”
这时百渡大师也忙过来询问,岳定一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突然石林中又放起一枚赤红火箭,向东落下,神通道人忙问是何意?
岳定一摇头道:“这枚火箭是吴文风那边放的,我也不识得。”
孙不邪忙招呼众人快看。又道:“你们看阵中旗幡招动甚急。一定是点苍群侠得手了。”k
众人看时,果然谢春雷等人皆已不见,似已攻入阵中。阵内火箭一支接一支的飞上天空,又纷纷落进阵内。这时阵东又飞起了几个流星花炮。
孙不邪看了一会,恍然大悟道:“你们看这些火箭的颜色不同,放出的方向也各异,但却俱朝一处落下,定是吴文风仙调人手来对付谢大侠他们。”
岳定一道:“大师所言不差,这几个流星花炮便是指明那儿正激战甚烈,谢大侠他们正在和对方全力拼战,双方俱未得手。”
众人口里谈论着,眼中只见阵里旗幡摆摇转动。满天火箭花炮飞舞,煞是好看。
流星花炮的信号,乃是岳定一所定,余人大多不甚明白,故此岳定一眼望天空,口中向众人讲解着,忙得不可开交。但对于金蝎教所发的各种讯号,岳定一却也不懂。众人只得各自乱猜。也有说对的,也有说得不对的。
那边百渡周英等人虽是完全不懂,但有金蝎教弟子赵亮节讲解,所知的倒比岳定一等人更多。
赵亮节道:“从火箭讯号看来,青灵观和点苍派诸位英雄开始进攻时,确是锐不可挡。你们看,青灵观诸位女侠已破了两重布置,距主坛只有一半路了。点苍派方面虽是差一些,也颇有进展,到底名家大派,威力不同凡响,果然厉害的。”
百渡笑道:“你是金蝎教弟子,随便泄露教中秘密,不怕获罪么?”
赵节亮摇头道:“这也算不得泄漏秘密。这种话并没什么要紧。”
百渡又道:“这样说来,岂不是再过一会便可攻到主坛所在了么?”
赵亮节摇头道:“那能这么容易?此时我教中七大弟子还全未出手呢。”
百渡追问道:“你怎么知道?”
赵亮节却笑而不言。众人正在议论之际,静一子岳定一忽然面有喜色,向众人道:“青灵观的诸位师妹真个了不起,此刻已连过数关,一直逼近阵中主坛所在了。”
群侠抬头看时,果然阵中一连放起了五个流星火炮。这些流星火炮所发之处,看来离红旗也只不过数丈之遥。证明青灵诸女正节节胜利中。
大家一听方自一喜,突然岳定一又惊叫起来,连叫:“糟了,糟了。”
这时阵中东南角上忽而黄色烟雾迷漫,六个流星火炮从烟雾中升起,同时正东也接连升起一些花炮讯号。众人皆争着询问是怎么回事?
岳定一也无暇解释,只叫甘季英来,匆匆嘱咐几句,甘季英听了,脸色微变,向刘剑略陈剑士二人一招手,便朝百渡等人站脚之处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