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里香雾迷漫,浓郁扑鼻,东西南北人旋风似地进来,顿时似置身在万花丛中,牡丹花下,芍药花前。
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人,每一口呼吸,每一滴水都是甜,东西南北人以为这乃是空气甚至是阳光的香味,毫不以为意闪到地上少年的身侧。
江之琳沉沉甜睡,状极安详。
东西南北人陡觉香味更盛,丝丝香精钻入鼻来。
时间已经无多,他无暇多顾,想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曾服下什么迷药不成?”猛的翻过江之琳,用手抵住他“命门穴”,反覆轻揉。
江之琳不醒如故。
“这少年定有隐疾,也罢,我顺便替他除去。”东西南北人想着,“琵琶引”既然无功,只好佐以“一指禅”了。
他把江之琳衣裳脱掉,放手在地下,把洞中束柴清理了一下,空出一些位置来,起立驰走,十指松软如棉,环绕着江之琳,开始打出一百零八招的“琵琶引”。
这“琵琶引”他在斗封国夫人之前已为江之琳施展过一次,但那次是枯守在江之琳身侧,现在为了配合“一指禅”,他身形游走,更似是与敌过招了。
东西南北人身形比电还快,根本无法分出手脚来,一股旋风环身呼啸,刮得柴木堆摇动,发出马车摇晃的声音来。
猛然,东西南北人目光如炬,暴喝一个“着”字,朝江之琳身子,一点即退。
江之琳身上浮出一个红点,红点宛如一滴水珠落在热锅中,瞬即消失。
东西南北人再喝声“着”字,盘空一跃,十指在江之琳身上一抄。
江之琳浑身颤抖了一下。
东西南北人目送飞鸿,手挥五弦,继续一招一招弹演。
“一指禅”,乃是达摩祖师将岐伯所创指按摩,增益而成的。除“按”、“摩”、“拍”、“拿”四法之外,更曾“搓”、“抄”、“滚”、“捻”、“缠”“揉”等六法。岐伯之术,施术者无需习内外功,流为市井间所习知的“按摩”,盲者每以此为业。达摩祖师的“一指禅”,则是一种精奥的武学,施发者不但要懂外功,使两臂及十指骨节柔屈如棉,而且需有精湛的内功作基础,调身气息,贯全身之气力于一指之尖,然后逼气出指,使之直达病源所在,其功效有过于药力。
招过六十,江之琳苦哼一声,微微有点知觉,鼻里闻到一股香味,还以为是受这香味刺激,才醒过来的,迷迷糊糊之间,还可感觉到自己是躺在地上的。
他张开惺忪的眼睛一看,只见一团人影在自己周围驰走,快得看不清楚,疾如闪电地出手向自己攻了三招。
在这顷刻间,他无法想到为什么自己并没受伤,只自想到一落索的问题:“我睡了,我梦到芸姐,这个人正在攻我要害!”
本能的反应,使他打一翻滚,出手化解,无奈浑身乏力,只觉手腕已被扣住,有如铁箍紧缩一样,再不能挣扎。
东西南北人怒目喝道:“生命交关之界,快点闭目冥心!”说着,铁箍似的手指顺臂一揉。
江之琳但觉一股热流,直冲心肺,全身真气宛如沸水滚滚流动。
他嘴唇一掀,还待言语,东西南北人早已离去,又化为一团人影在他身旁旋转。
“前辈……”江之琳叫道。
那团人影喝道:“快点扫净灵台,不然你走火入魔,小命难保!”
江之琳剎那间明白大敌封国夫人已去,遂依言闭目,灵合清净,尘埃不生。
东西南北人在一剎那间又打出七招。
江之琳只觉全身真气,宛如赤焰火蝗,在经脉间翻转乱钻,由四肢到百骸,由百骸到五梢,奇痒、奇热、而又带着几分舒泰。
不到一盏茶工夫,“琵琶引”已使到一百零五招。
第一百零六招,东西南北人俯身一抄,把江之琳翻过身来,一捻即退,同时十指透劲,缕缕白烟带着“滋滋”的声音,由指端冒出。
第一百零七招,东西南北人猛可往江之琳“太阳”“少阴”两大经脉一揉,江之琳真气由内腑顺流而出,其势若渠水出堰,流入全身各处。
第一百零八招,紧接上招而发,东西南北人根本没有离去,十指顺势滑下,一搓江之琳“少阳”“太阴”两大经脉——
只听“泼剌”一声轻响,积存在四大奇穴的淤血,宛如长江大河,一流千里。
江之琳舒泰地微哼一声。
东西南北人面有喜色。
然而——
无声无息的,或者只有微微一哼声息,聚积在骨脾里的九茎芝芝精,随着淤血之长流,散发出来了!
顿时,洞中香味愈炙!
东西南北人入鼻一闻,神色大变,变为铁青色,脸上清清楚楚看着:“糟了!糟了!”
江之琳如饮醇醪,微醺半醉,而且期望醉得更深——
在他的身躯里面,深藏在肉体之内,彷彿长着一朵芍药的初苗,现在突然生长、茁壮,与他同高,芍药的根盘在他的膝盖、脚掌,芍药的茎沿他的躯干骨干而生,芍药的叶子遍布在他的手臂,芍药的药香充盈在他的脑门……
“现在不是望日呀!”江之琳埋怨地自语。
东西南北人摇头叹息,声音如蚊,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小友,那是芝精的香味,你服下了九茎芝?”
江之琳是惊弓之鸟,惊奇地看着他。
“小友幸勿生疑,老衲若非败给矮叟朱汝,必亲上终南夺宝,若非命在须臾,或会闻‘菜人’而心动。然而亦需择人而行,小友有恩于我,我岂会恩将仇报?”东西南北人说道:“方才老衲大吃一惊,乃因一时不察,为了聊尽心意,用出‘一指禅’,小友淤血虽已尽除,但芝精亦提前发作,所谓爱之适足以害之,不但误人而且误己!”
江之琳疑心虽去,可是听不懂他的话,为什么他命在须臾,为什么说是误人而且误己?
东西南北人解释道:“时间无多,我不能细表,小友受挫‘梵音魔唱’之际,正是老衲自破‘舍利子’成功之时,因而击退强敌,小友幸免为其所乘。然而‘舍利子’已破,老衲亦只能多活两个时辰,死非其时,死非其所,原不能无憾,但在死前,能参武功无上之境,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亦可瞑目。小友必问,碎‘舍利子’亦死,不碎‘舍利子’亦死,缘何老衲要贪这数个时辰,其理无他,只唯不忍师门异宝落入异派手中而已。”
江之琳如有所悟地听着。
东西南北人继续说道:“老衲无法生离此山,生死关心者,乃徒儿不知音讯,老衲意欲劳烦小友传讯,为图近功,使出‘一指禅’,不幸误打误撞,引出芝精,小友芝精不散,浑身无力,亦只活死人而已,岂能为老衲助力?”
江之琳总算明白“误人误己”那句话了,还不及想到其他,东西南北人继续说道:“芝精不会自散,若你不胜其力,反有生命之虑,散芝精之道有二,一曰以本身真火将它火化,小友似尚无此等功力,二曰由内家好手聚火代为开关,小友寻访矮叟朱汝,当系此意。‘聚火开关’需时三昼夜,老衲虽有此功力,其奈命如蜉蝣何?为今之计——”
说至此,东西南北人两眼炯炯凝视着江之琳,江之琳一瞬也不瞬看着他。
“为今之计只有将错就错!”东西南北人又道:“由老衲彷金刚智为一行僧秘密灌顶之事,以‘舍利子’所化之玉浆,为小友作‘舍利灌顶’。小友得玉浆膏火之助,内外功必一日千里,而且体内芝精泰半消融,极易吸收,可谓一举两得。然而一利生一弊,另一半之芝精,随时皆有发作之可能,危机仍在,老衲希望小友至其时已自有火化之能,或者及时找到代为聚火开关之人。”
江之琳眼睛睁得大大的,愣住了,岂能相信一行僧受秘密灌顶之事重见于今天,而且发生在自己头上?
他是知道这故事的,一行,乃有唐一代之高僧,俗家姓张名遂,是张公谨的孙子,唐巨鹿人,深研律藏,又精通历数天文之学,唐玄宗闻其名,曾勒入禁苑,制黄道仪,那时恰好善无畏三藏东来,因更就习密教,这是尽人皆知的事。
一行武功亦超凡入圣,他因精通佛法,悟性又高,金刚智为他灌顶,内功一日千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比较少了。
江之琳讷讷道:“前辈半世功力,将因而化为乌有,后辈期期以为不可。”
东西南北人呵呵一笑,道:“老衲将证佛果,要武功何用,而且小友亦非平白受惠——”说着,不由分说,把江之琳头发打散,命其坐好,口诵十六字真经曰:
“凝神生虚,虚玄通化。
化精为气,气达心开。”
江之琳乍听之下,心光忽发,镞破三关——
东西南北人无念清净,无住见本,拳心紧握,平抬左臂,悬空不坠,有顷,“咕噜”一声,黑舍利的玉浆凝聚在手臂上端,状如巨瘤隆隆然。
他掌心张开,瘤状的黑色突肌沿手臂滚滚而落,终于到达手掌,掌心如玉,白玉生烟,一双巨灵掌宛如蒸笼里半熟的馒头,软绵绵地覆在江之琳头上,密得一点空隙也没有!
只听“滋、滋”之声,不绝于耳,玉液状如银丝,直钻入体内。
江之琳浑然无觉,只觉自己体重骤加,由高崖坠下,下坠着,下坠着……
…………
“舍利”乃是梵语,俗称“舍利子”,高僧圆寂,佛身荼昆火化后,骨、发、肉,结成珠状,光莹坚固,椎击不破,坚比金石,是曰“舍利”,色泽大别有三,依其来源而定,骨化为白舍利,发化为黑舍利,肉化为赤舍利。
这舍利子,乃由戒、定、慧、修为得来的,道行越高,舍利子越多。东西南北人,原叫四方上人,幼年落发,严守戒律,师长辈实有厚望,同侪有嫉妒的,就说他乃为了将来的舍利子,才一心向佛的。
年青的他遂暗生一念,此生若无舍利子,宁入阿鼻地狱。
壮年之后,四方上人贪嗔两念时生,舍利子是注定没望了,但他虽不是好和尚,却是炉火纯青的内家好手,偶得一册秘笈记载自我火化之法,遂暗聚真火荼昆骨髓、发丝、精肉!
数十年如一日,也许真诚感动我佛,居然给他弄出白黑红三色各一个舍利子,本来是预备上西天极乐时作川资,见了恩师好讲话,哪知昨夜为局势所逼,不得不聚火融化舍利子,将它化好玉浆,作为续命丹,击败封国夫人,这非始料所及了。
东西南北人自碎舍利子后,外荣内枯,这时挤出黑舍利,半数玉浆,更有精血枯槁之叹!他看了薄了一点的手掌一眼,感到死亡的蛇,已盘上他的膝盖!
但他强自撑住,奋力抬起手臂,壮若有千钧之重,再一鼓气,手臂上又隆起一粒巨瘤,这次是红色的,他再放手在江之琳头上,放气逼力,红舍利浆液滴滴流出,手掌似乎更薄了。
江之琳冥冥之间,又觉一阵玉露,有如甘霖喜降,润湿大地,浸入自己天灵盖……
东西南北人两眼神光渐敛,感到死亡之蛇已爬到小腹,手臂沉重地放在江之琳头上,上面像压着一座小山,无法抬臂。
“我已经作了这么多了,岂能在此失败?”他想着,咬牙一振,眼中光华又露,手臂再次抬起!
…………
…………
也许经过了永恒,也许只刹那,或许已经历了万劫之久,或许只在弹指之间,江之琳听到东西南北人在耳旁说道:“大功告成!小友醒来,快随我至埋骨之处!”
声音低小如蚊,显然东西南北人已奄奄一息。
江之琳缓缓张开眼睛,还疑心是梦,猛然醒转过来,急忙转身,看着东西南北人,热泪盈眶——
东西南北人外貌不变,但是气息已微!
他哼道:“这是我毕生大事,不得有误!快抱我至千松岭上,拣一埋骨之处,我尚有话交待。”
江之琳不敢有违,抄手抱起东西南北人,未待运起轻功,便觉身轻如燕,轻捷走出洞口,这时太阳已升到第二根枝桠之上,只剩下缘还轻轻接触着。
东西南北人看到太阳的位置,倍觉焦急,催促道:“快!快上岭顶去。”
江之琳略一运气,真气奔放如八月钱塘潮,也不知哪来的力量,脚下生云,两耳呼呼风啸。
在一黑夜之间,功力何止倍增!
但他丝毫没感欣慰,因为帮助的人正一步一步走近死亡……
东西南北人眯着眼睛,找寻安眠之处,不时伸手指路,要江之琳抱他过去。
没盏茶工夫,已到了后岭,当经过山涧上端时,江之琳记起,这里是前日朱姑娘摆“北辰阵”之处,也是他初次遇到东西南北人之地。
当时,他们谁会想到,以后的三日之中两人由素昧平生,经过共同患难,终于成了密友,而最后在此死别呢?
江之琳想到这里潸然泪下。
东西南北人显出一丝笑容,吩咐在江之琳日前躲藏的石后,稍为休息,两人坐定,他慈祥地说道:“你流泪了,我真高兴,这表示你愿意替我作一件事。”
江之琳含泪说道:“前辈枯精竭血,为我秘密灌顶,恩同天高,若有效劳之处,虽百死莫敢辞。”
东西南北人哼道:“你感激,我了解,但我并非为你,乃为我自己!为我师门三大神功的心法。我瞑目之后,你速往阴山栖云寺找我徒儿东岱、西峒、南涛、北昆四人,着他们尽速来把我遗体带回去!”
江之琳道:“千里护骨,后辈可以效力。”
东西南北人摇头道:“小友心意虽佳,可惜你办不到,事关本门兴衰,我不敢贸然行事,以免为师门罪人!我自碎‘舍利子’之后,这二个时辰,固然世无匹敌,在此以前,我亦非庸者,为了神功心法,封国夫人尚且会生觊觎之心,我死之后更可知了,小友目前功力虽然倍增,但尚未挤入绝等高手之流,自保有余,保人不足!况且你芝精未散,难免有旦夕祸福。”
江之琳为他疑心自己会吞没秘笈,抗声说道:“前辈幸勿疑心,只要一息尚存,必将前辈心法交给令徒!若有异心,天诛地灭。”
东西南北人说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不会以为你会吞没我的秘笈,我也想托付给你,无奈办不到,要知心法乃是刺画在我小腹上面,无法撕扯下来!舍利玉浆我体内尚保有一半,三月之久,肉身不会腐化,你只要尽速通知我徒儿前来取回我遗体,使我们薪火不绝,则历代祖孙,均感盛情。”
江之琳道:“后辈定不负前辈所托。”
东西南北人枯手忽然紧紧抓住江之琳手腕,热切问道:“芝精一日不散,你生命一日确保无虑,你真愿为老衲奔跑,而不利用这段时间去寻找能为你聚火开关的高人?”
江之琳手腕发麻,腕骨疼痛欲裂,但不挣扎,说道:“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生死死,方明生死,晚辈虽然年事尚轻,自信也看穿了。”
东西南北人虽然是和尚,但是听不懂,只自用力摇着他的手道:“不得迟于三个月,以免心法与肉体同朽!切记,切记。”
江之琳慨然答允:“晚辈必尽力而为,庶几无负前辈救助之德!”
东西南北人枯手乏力落下,有气无力说道:“这个可以不提,我未尝有心为善。”说着,顿了一顿,又道:“也许我无意中种了善因,或有善果也未可知,哎,不可知,不可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东西南北人临死前谈吐也像和尚了。
江之琳心乱如麻,不知如何作答。
东西南北人似乎不急着死,也不以死为悲,看这少年满脸忧戚,迥非初会时丰神秀逸可比,甚是不忍,忽然说道:“小友,你知道我死后最担心的是什么?”
江之琳必恭必敬答道:“贵派心法绝不至失散,前辈请放心,后辈必不负所托。”
东西南北人摇头说道:“你既答应过我了,我再不为这个担心!你再猜猜。”
江之琳一想,自己反而要垂死者来安慰自己,真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凑趣,又哪有心思。
东西南北人说道:“我所担心的是江湖中将十年无法看到‘御剑仙飞’绝技,我的徒儿没有一个会,他们还要从头学起,至少也要十年光阴。”
江之琳不知如何回答,他仍极悲哀,好像是他自己要死,而非东西南北人似的。
阳光旭和,普照着山岭,前面峰峦起伏,一层一层低了下去,山岭左右两面,各有座四四方方的城,坐落在余脉尽处,隐约可见,那是固州砦原。
雪在融化,空气中非常冰冷,比下雪时更冷。
东西南北人不知在等候什么,忽道:“小友,你看到了我徒儿,记着交代,我不要他们替我更换这一身不男不女打扮,除非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打败矮叟朱汝!”说着,思索了一下,又接上一句:“打败矮叟朱汝的传人也行。”
江之琳恭敬答应。
东西南北人似乎聊兴很浓,一阵凉风吹来,略有寒意,又问道:“小友你冷不冷?”
江之琳摇首,哽咽不能语。
“等一会我死了。”东西南北人又找出话头,道:“不许你哭我,那太没出息,我最后一次流泪,是八岁那一年,师父把我三绺头发剃下来的时候。”
江之琳噙着泪,答应不哭。
“怎么这么慢呢?”东西南北人喃喃自语。
江之琳自打起精神,回道:“前辈等待什么?”
“回光返照!”东西南北人一本正经回答。
江之琳一怔,以为他说着玩,但东西南北人神色间了无玩笑之意。
他庄容,等待着。
“来了,来了,比我猜想的,慢了将近一个时辰!”东西南北人忽然说道,果然神采从眼之四角悄悄回来,不一会又是目光如炬,肌肉上也焕发着白玉似的光彩。
东西南北人略一运动手脚,颇为满意,轻喝一声“走”,抓起江之琳就跑。步履如飞,一滑数丈,双肩幌个不停,滚滚而去,丝毫没有病象或者死症。
沿途,东西南北人两眼炯炯,宛如鹰眼四下捜索,生怕有人跟踪而来,发现他埋骨之处。
千松岭是他每年必到之地,路径很是熟悉,轻车熟路地奔到一条狭长小山谷。
山谷宽不及三丈,状如水沟,地下积雪初化,泥泞不堪。
两人飞快地通过,鞋履却没沾湿!
山谷出处,是一洼地,松树密生,枯柯苍劲,皆似百年之物。
谷间除中央有块水牛般大小的磐石外,尽是拳头大小的鹅卵石,石上是松子,针叶,当然还有白雪,半融的白雪。
东西南北人停步,说道:“到了,你途中没看到别人罢?”
江之琳一怔,据实说道:“晚辈并没注意,我——”
东西南北人拂一下手,意思是算了吧,飞身到盘石前,回头说道:“这块石儿不错吧,地为褥,石是被,很好的。”说着,双手运劲一推,把大石一尺一尺推开。
江之琳见他双手频频抖颤,眼中神采渐渐隐去,暗叫一声“不妙”,趋前想助他一臂之力。
东西南北人使劲一推,把磐石推开,说道:“我要自己铺褥,你暂且袖手旁观,等一下自然要你盖被!”
说罢,双手如盆,宛如农夫春耕翻土,一下一下把泥土挖出,仔细放好在方坑之侧。
江之琳看他手脚越来越慢,眼中光彩黯然,知道……
盏茶光景,东西南北人挖出个四尺深坑,站在坑里说道:“我不上来了——”
不知怎的,江之琳感到藏在话里的悲哀的重量,心如刀割,眼泪夺眶而出。
东西南北人站着坑的一端,说道:“你答应过你不哭,你一哭,我心也乱了。”说着,从腰间取下“雀胆剑”,双手奉上道:“这口短剑是我随身兵刃,除吹发断金之能外,能去毒、解毒、验毒,你留着作纪念吧。”
江之琳强自忍着眼泪,无法开口,也无法伸手出去。
东西南北人说道:“长者赐,不敢辞!”说着,强自放在江之琳手里,然后闭目伸腿平平稳稳躺下。
江之琳心里感到一阵凄凉,俯首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泪水滴落在东西南北人身上。
东西南北人忽然又开口,声如细蚊,问道:“对了,我……还不……知你叫……什么?”
“江之琳。”江之琳急促说道。
东西南北人嘴唇掀了两下,喃喃念着这名字,撒手西归!
江之琳果然没有哭,呆呆坐在坑旁,良久,才一下一下替他掩土,直至坑与地平。一代武林怪杰就此长眠在黄土之中。
不久,江之琳又把磐石推回来,这是东西南北人所要的被,已为他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