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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杨百威又斟酒一杯,道:“昨日承郭兄侠驾莅临敝庄,在下得讯稍迟,未能接待,这一杯,算在下向郭兄负荆请罪。在下先干为敬。”

接着,又举起第三杯酒,说道:“据闻郭兄昨天在这间酒楼,曾为酒资的事,替敝庄抱不平,足见郭兄侠义肝胆,英雄本色,在下谨奉薄酒,聊表敬意和谢意。干!”

郭长风连干了三大杯,不禁肚里暗笑道:你若想先用酒灌醉我,再套问我的话,那就算你找对人了。

他料得果然不错,杨百威几乎手不释盏,一口气敬了十几杯,忽然话锋一转,道:“听武林传言,郭兄一向在金陵纳福,已有多年不曾涉足江湖,这一次,不知何以又驾莅襄阳?”

郭长风不答反问道:“杨兄对郭某的以往种种,想必都知道得很清楚吧?”

杨百威道:“略知一二。”

郭长风微微一笑,道:“既然知道,杨兄又何必明知故问。”

杨百威变色说道:“这是说,郭兄此来——”

郭长风压低声音,说道:“杨兄别见笑,这年头谋生不容易,坐吃山空,怎能维持长久,没有办法,只得又干上了老本行了。”

杨百威惊问道:“郭兄要找的人就在襄阳?”

郭长风点点头,道:“不错。”

杨百威道:“也是武林中人?”

郭长风道:“当然。”

杨百威又问道:“那人的身分,很高吗?”

郭长风说道:“是武林名家,一方大豪。”

杨百威紧接着道:“是否跟寂寞山庄有关系?”

郭长风哈哈笑道:“杨兄尽管放心吧,绝对不会是你就是啦。不然,我还能坐在这儿跟杨兄喝酒谈心?”

杨百威尴尬地笑了笑,道:“可是,除了咱们寂寞山庄在武林小有名声外,襄阳附近百里,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武林名家,值得郭兄亲自找上门来。”

郭长风举起酒杯道:“杨兄,咱们一见如故,须当尽欢,何必尽谈那些无味的琐事。来!

小弟回敬你三杯。”

杨百威喝完三杯,舌头已经有些大了,却仍然不肯放过话题,略停一会,又道:“论理,郭兄的私事,我不诚插嘴,既承郭兄不以初交见弃,小弟倒有个冒昧的请求,希望郭兄能够俯允。”

郭长风笑道:“有话只管吩咐,不必客气。”

杨百威道:“郭兄此次远来襄阳,对象是谁,我不便深问,但寂寞山庄在襄樊一带,算略有薄名,小弟又忝为庄中总管,希望郭兄下手之前,能事先知会小弟一声,替寂寞山庄保全几分颜面……”

郭长风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为这个。请放心!小弟去找那人之前,一定先告诉杨兄,必待杨兄点头同意,小弟才跟那人见面,这总可以吧?”

杨百威大喜道:“多承郭兄如此豪义,杨某先谢谢盛情……”

郭长风笑道:“谢什么?这叫做‘强宾不压主’。咱们再干三杯!”

一轮急酒,直喝得杨百威头重脚轻,连眼珠子也转动不灵了。

郭长风乘机探问道:“听杨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杨百威道:“不错,我是山西太原府人氏,到襄阳来,还不到两年。”

郭长风道:“杨兄和寂寞山庄林庄主,想必是故交旧识了?”

杨百威说道:“虽是旧识,却谈不上故交,彼此真正相处,也只是最近两年的事。”

郭长风诧道:“那么,杨兄怎会受林庄主如此倚重,老远从太原府延聘到襄阳来?”

杨百威醉眼斜睨,笑着道:“告诉你,你一定不信。我来寂寞山庄担任总管,并非出子延聘,而是由一位前辈的推荐和安排。”

郭长风道:“谁?”

杨百威道:“他就是人称‘金丹银剑镇中原’的秦老爷子。”

郭长风轻哦一声,道:“你是说‘虹石堡’堡主秦天样?”

杨百威点头道:“秦老爷子和家师是义弟兄,距林庄主又是岳婿至亲,所以在本庄前任总管‘铁扇子’宋刚遇害以后,便极力推荐由我继任。”

郭长风忙道:“铁扇子宋刚也是武林中成名高人,怎么遇害的呢?”

杨百威道:“据说是道人伏击,身上中了二十多枚暗器。”

郭长风又问道:“令师尊讳,怎样称呼?”

杨百威道:“家师姓徐,名一飞,人称‘神手金钱’。”

他仗着酒意,有问必答,似乎真把郭长风当作一见如故的好朋友了。

郭长风却越问越惊,由这些蛛丝马迹推断,黑衣人对林元晖竟是仇深似海,必欲得之才甘心,而且,两年前已经有过一次行动。

只是那一次,他们仅仅杀了铁扇子宋刚,未能击中林元晖,事发之后,寂寞山庄也有警觉,秦天祥才特地安排了杨百威继任总管职务。

杨百威是武林第一暗器名家“神手金钱”的传人,这种安排,当然是为了防范黑衣人再施暗算。

于是,黑衣人才不惜重金,聘请自己出山……

郭长风将这些点点滴滴连贯起来,恍然若有所思,正想继续探问寂寞山庄和林元晖的近况,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一名锦衣大汉气吁吁奔上楼来,向杨百威拱手施礼道:“小姐命属下来寻总管,请总管即刻回庄。”

杨百威醉眼惺松地道:“有什么急事?你设看见我正跟客人谈话吗?”

那锦衣大汉望望郭长风,迟疑着道:“回总管,庄里也来了客人……”

近前两步,向杨百威耳边低声密语了几句。

杨百威双目齐张,似乎酒意也消失了,急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锦衣大汉道:“刚到不久,因为庄主又喝醉了,小姐才命属下来请总管迅即回去。”

杨百威为难地道:“可是——”

郭长风接口道:“既然庄中有事,杨兄就赶快回去吧,咱们改天再聊,也是一样。”

杨百威拱拱手,道:“真是失礼得很,正谈得高兴,偏偏有几位远客莅临敝庄,明天小弟再补席谢罪。”

郭长风笑道:“杨兄请便,明天理当由郭某去贵庄回拜。”

杨百威连称“不敢当”。

匆匆作别而去。

郭长风见天色尚早,便独自出了客栈,信步闲逛。

走过两条街,竟发现身后有一个人,正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

郭长风故意加快脚步,引得那人靠近身边,突然假作俯身整理鞋子,低头后顾……

只见那个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生得尖嘴猴腮,身躯瘦削,活脱像一只猢狲。

郭长风不禁有些失望,仍旧继续前行,那猴脸小伙子竟然毫无顾忌,仍旧紧跟在身后。

转过一条街口,猴脸小伙子忽然不见了,竟另外换了一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年纪更轻,大约只有十四五岁,头上梳着两条辫子,手里挽着一只花篮,一面叫卖花朵,一面尾随在郭长风后面,口里还不停地念道:“大爷,买花吧?刚摘的茉莉,一文钱十朵,买十朵,送两朵……”

再走过两道街口,卖花小姑娘掉头而去,接着,又换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头子。

郭长风暗道:有点意思了,敢情他们出动的人还真不少,而且划分了地区,分段交接,各自负责,心里想着,脚下一转,突然折进一条横巷内。

那卖糖葫芦的老头子毫不迟疑,紧跟着也进了巷子。

等他进来以后,才发觉这是一条死巷,三面全是高墙,没有出路,郭长风已失去了踪影。

老头子急忙转身欲退,一回头,却见郭长风正笑哈哈地站在巷口,反堵住了去路。

卖糖葫芦的老头子还想装傻,赔笑道:“大爷,要买串糖葫芦尝尝吗?”

郭长风道:“多少钱一串?”

老头道:“大串一文钱一支,小中一文钱两支。”

郭长风道:“好!你数数看,一共有多少支?我全买了。”

老头道:“大爷不是说笑话吧?一个人哪儿吃得下这么许多?”

郭长风笑道:“我一向都是说实在话,难道你舍不得全卖给我?”

老头忙道:“卖!卖!做生意哪有舍不得卖货的道理,大爷请等一等,让我数数看。”

他果真一五一十计数了一道,道:“总共大串五十三支,小串三十一支,就算六十文钱吧!”

郭长风道:“你可知道,这大小八十多串,共有多少颗葫芦?”

老头道:“大的每串六颗,小的三颗,总有四百颗不止。”

郭长风道:“刚才你说,一个人吃不下这许多,对吗?”

老头道:“可不是,冰糖熬的东西,又胀肚子又赋嘴,再大的肚量,一次顶多能吃三四串。”

郭长风道:“如果把这些东西叫一个人全吃下去,你看会怎样?”

老头忙道:“大爷,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准会撑破肚子出人命。”

郭长风道:“你是说会撑死人?”

老头道:“准死无疑。”

郭长风微笑道:“既然知道,你还想装傻?”

老头一怔,道:“我——”

没等他说完,郭长风巨掌一探,已经扣住了他的“肩穴”,接口道:“不错,就是你。

如果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把这些冰糖葫芦全塞进你的肚子里。”

老头脸色大变,呐呐道:“大……大爷……你叫我说……说什么?”

郭长风道:“先告诉我,是谁要你跟踪我的?”

老头道:“我……我……”

郭长风骈指疾落,点闭了老头四肢穴道,左手捏住他的腮骨,右手摘下一串糖葫芦,低声道:“这可是你自己的货品,你若想尝尝够不够甜味就尽管支吾。”

老头哀求道:“大爷饶命……我真的不知道……”

郭长风五指略一用力,一串又圆又滑的糖葫芦,直塞进老头喉咙里。

这还是小串的,三颗糖葫芦哽喉而下,老头已经被噎得脖子直伸两眼翻白了。

郭长风又取了一声,笑道:“现在你知道了吗?”

老头急忙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求大爷放手,先让我松一口气。”

郭长风放开左手,道:“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用骗我,只要有半句虚言,可别怪我不懂敬重老年人。”

老头喘息着道:“不瞒大爷说,我们是本地小贩,只为贪图几个赏钱,才冒犯了大爷。”

郭长风道:“谁给你们赏钱?”

老头道:“是一位操外地口音的人,我们并不认识他,只知道他姓丁。”

郭长风道:“既不认识,你们怎会替他做事?”

老头道:“是他自己找上我们的,一共十几个小贩,给我们每人每天一两银子,要大家轮流守候在七贤楼客栈门口,看见大爷你一出门,便暗中跟随,然后把你的行动去处告诉他,就可领到银子了。”

郭长风道:“他约定你们在什么地方见面领钱?”

老头道:“没有固定地方,得临时听候他的通知才知道。”

郭长风道:“他用什么方法,通知你们?”

老头道:“也不一定,有时他亲自来,有时又叫人传话。”

郭长风沉吟了一下,道:“这件事开始多久了?

老头道:“昨天才开始。”

郭长风道:“昨天你领到钱了吗?”

老头忙道:“没有!昨天我生病,没出来做生意,所以赏金也没我的份儿。”

郭长风道:“你生的是什么病?”

老头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只不过受了凉,有点儿发烧咳嗽……”

郭长风笑笑道:“我看你的病势不轻,到现在烧还没有退吧?”

老头道:“不!真的只是小病,已经好了。”

郭长风脸色一沉,道:“病好了,为什么还在发烧胡说?你这老家伙是财迷心窍绝症,不给你点药吃,你是好不了的。”

说着,一手捏住他的腮骨,一手举起冰糖葫芦,又要动手硬塞。

老头急叫道:“大爷,我说的都是实话……”

郭长风道:“呸!你以为我真那么好哄骗么?一个从不认识的外地人,你肯先替他跑腿,后领赏钱?昨天你既然生病没出来做生意,怎么知道见面领钱的联络方法?”

老头被他一口道出破绽,脸色大变,急忙哀呼道:“大爷且慢动手,我一定说实话了。”

郭长风道:“不说也没关系,只要你不嫌撑肚子,我就会慢慢喂你吃个饱。”

老头嘶声叫道:“我说!我说!那些跟踪大爷的人,都是我邀约来的,赏钱也是由我领取分发,他们每天一两,只有我是每天二两……”

郭长风道:“赏钱多少我不管,我只问你那给赏钱的是谁?你和他每天怎么联络见面?”

老头道:“我和他每天见面两次,早上领钱晚上回报消息,都在固定地方。”

郭长风道:“什么地方”

老头道:“就在老——”

刚说了三个字,巷口突然传来几缕强劲的破空声响。

郭长风头也没回,反手一抖,六颗冰糖葫芦电掣般脱手射出。

一阵“噗噗”连响,五枚丧门钉竟被五颗冰糖葫芦凌空击落。

最后一颗糖葫芦显然也没有落空,只听一声闷哼,一条人影踉跑踯出巷外。

郭长风飞步追了出去,大街上行人熙攘,业已失去那人的踪影。

待他再回到巷子里,发现那被制住穴道的老头竟然也不见了。

巷是死巷,人又被点了穴道,却在转瞬之间,不翼而飞,岂非太不可思议。

郭长风自忖并未远离巷口,那老头若想从大街逃走,绝难如愿,除非——

巷底有一扇紧闭的小木门,也是死巷中唯一可疑的通路,但门上满布浮尘,看来已经很久没有启开过了。

再说,由木门到老头受制的地方,总有四五丈远,将一个四肢无法动弹的老头带走,时间上,也未必来得及。

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躲在四五丈外,用“隔空打穴”的方法替老头解开穴道,然后由老头自己设法越过高墙,或者从木门遁走。

不过,由四五丈外“隔空打穴”,当然无法以内家功力施晨指风,必须有精确的暗器手法……

郭长风一面想,一面低头寻觅,不多一会,果然在地上找到四粒小圆石子。

这是四粒浑圆坚硬的“鹅卵石”,决非巷子里原有之物。

而且,四粒石子差不多同样大小,显然是经过挑选来的。

郭长风点了点头,把四粒石子收进袋里,便退出巷口,绕过大街,寻找那高墙正门。

忽然,眼前一亮,见到一块泥金字的招牌——

“老福记钱庄”。

老福记,不就是替他预定房间,代付费用的那家钱庄吗?

难怪那老头刚说出一个“老”字,巷口便有人现身施袭,敢情这钱庄不仅经营银钱生意,还兼做跟踪杀人买卖?”

郭长风冷然一笑,大步跨进店门去。这时候,店里生意正忙,门口停着三四辆马车,许多汉子正向店内搬运银箱,又有客人在提存财物,几个伙计忙得团团乱转。

但郭长风一进门,立刻有个伙计过来接待,问道:“老客,有什么赐教?”

郭长风道:“我要见见你们店东。”

伙计道:“请问老客贵姓?找敝东家有什么事?”

郭长风道:“我姓郭,刚从金陵来,现住在七贤楼。”

伙计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郭爷,你先请坐,敝东家不在,我去替你请账房管事来,行吗?”

郭长风道:“他能作主?”

伙计道:“能!当然能!东家不在店里,大小事都由账房管事作主。”

郭长风道:“那就叫他快些来。”

或许是店里正忙着,伙计去了好半响,才看见一个锦衣胖子匆匆迎出来。

那胖子约莫五十来岁,肚大腰圆,满身肥肉,鼓着两只金鱼眼,咧着一张阔嘴巴,乍看之下,活像一只蛤蟆。

他身上簇新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一面犹在挥汗如雨,一面连声告罪道:“郭爷,实在对不起,恰巧有批现银等着入库,一时抽不开身,郭爷你请多包涵。”

郭长风道:“贵姓?”

胖子道:“不敢当,敝姓彭,小名长发,是这儿的账房管事。因为敝号在各地都有分店,东家太忙,常常不在店里,一应事务全由在下负责,郭爷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就行了。”

郭长风道:“这么说,我在七贤楼客栈住处,也是彭管事经手替我安排啦。”

彭管事赔笑道:“是的,不知郭爷还满意吗?”

郭长风点点头,道:“住处倒很满意,只是有件事不太明白。”

彭管事道:“什么事?”

郭长风道:“我和贵号一向并无交往,贵号怎么知道我到襄阳来,预先替我订好了客房?”

彭管事笑道:“哦!郭爷是问这个。这是一位客户委托敝号代办的。”

郭长风道:“他是谁?”

彭管事诧异地道:“怎么?他和郭爷是朋友,郭爷竟不知道他是谁?”

郭长风道:“我的朋友太多,想不出会是哪一位,所以特地来问问。”

彭管事道:“这位朋友你一定记得,他姓何,是一位老夫子,年纪大约六十出头了,精神却很健旺……”

郭长风道:“你说的是不是老夫妻俩,陪着一位穿黑衣的年轻人?”

彭管事沉吟了一下,道:“不对,那天他到敝号来的时候,只带着一个小厮,却不是穿的黑色衣服。”

郭长风道:“那小厮有多大年纪?”

彭管事道:“最多十三四岁。”

郭长风又道:“那位老夫子想必是贵号的老客户?”

彭管事道:“不!是第一次交往。”

郭长风脸色一沉,道:“第一次交往,贵号就肯替他接待远客,并且敢包付全部费用?”

彭管事忙道:“郭爷不知道,那位何老夫子已经预先在敝号存了一笔银子,有关郭爷的费用,都在账内开销,并不需要敝号花费一文钱,这种委托办事,敝号自然乐得应承了。”

郭长风道:“是吗?他存了多少银子?确够我花用么?”

彭管事笑道:“郭爷,你放心用吧,整整五万两,而且全是现银。”

郭长风耸耸肩,道:“听起来,倒的确是个够意思的好朋友嘛?”

彭管事道:“郭爷和他是什么交情,在下不便妄加揣测,不过,这位老夫子倒的确是一位难得的好客户。”

郭长风突然问道:“贵号账户上,一定有他的姓名和住址,对吗?”

彭管事道:“有是有,但他并不住在本地。”

郭长风忙道:“取来给我看看。”

彭管事向一名伙计招招手,道:“你去账房把何老夫子的户册拿来——就是大前天存入五万现钱的那位何老夫子。”

伙计去不多时,取来一本崭新账簿。

郭长风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一看之下,却几乎为之气结。

原来账簿上写的是:“○年○月○日,何希文老先生存入银五万两整。住址:金陵府南门外张家大院。”

张家大院根本是座废宅,何希文谐音“何须问”,分明也是假名。

郭长风回到客栈,简直越想越气。

黑衣人的武功和来历,事事如谜,难以猜透,何老头更是个老狐狸,处处设想周密,毫无破绽可见,自从在张家大院见面后,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黑衣人监视之下,而对方的一切,自己却是毫无所知。

看来,要想解开这些谜,只有寄望子林元晖身上了。

这天晚上,他破例没有喝酒,而且很早便上床休息。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饱餐一顿,独自出城,径赴“寂寞山庄”。

抵达庄门前空场,时间犹未近午,可是,庄门口的情景,却与前夜所见大不相同。

空场上的野草,已经铲除干净,锈渍斑斑的庄门,也已油漆一新,门前更直挺挺站着八名锦衣武士,执戈佩剑,担任守卫。

一夜之隔,寂寞山庄似乎重新振作起来,虽然还称不上威严雄伟,至少已不再令人有颓废荒凉的感觉。

郭长风暗晴诧异,整一整衣衫,缓步向庄门走去。

刚到门口,忽听一声震耳大笑,道:“巧极了,在下正要进城去拜望郭兄,不想郭兄倒先来了。”

随着笑声,迎出来一人,正是总管杨百威。

他身上衣服齐整,手里还拿着马鞭,果然是准备出门的打扮。

郭长风含笑拱手,道:“昨承枉驾,深感盛情,郭某今日特来回拜。”

杨百威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贵客莅门,快请入庄待茶。”

两人把臂言欢,真像是多年故友重逢,显得又高兴,又亲热。

进入庄门,是一条宽敞的石板路,左右各有支路可通两侧厢院,正面是大片草坪,拥有一座拱形花棚,才是正厅。

由庄门直达正厅,沿途都有锦衣武土侍立,为数不下二十余名,一个个劲装佩剑,挺胸凸肚,大有耀武扬威之意。

郭长风冷眼观察,见草坪上残梗犹存,花栅中枝叶新剪。

这一切,都说明“寂寞山庄”已经预知他要来,才故意摆出这些阵仗。

他心里暗暗好笑,只装没有看见,昂首闹步,直入厅中。

谁知一脚跨进门槛,却发现大厅里坐着三位锦袍老人……

杨百威笑着道:“郭兄,我来替你引见三位前辈,这位就是红石堡秦堡主,这两位是太极门应长老和君山麒麟寨郝老当家。”

郭长风早已知道三人是谁,只是没想到他们也会这么快赶到寂寞山庄。

子是,一抱拳,微微欠身道:“在下郭长风。”

秦天祥等三人都站起身来,还礼道:“郭大侠请坐。”

郭长风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竟连一句“久仰”的话也没说。

秦天祥三个人六只眼睛,瞬也不瞬望着郭长风,脸上却流露出惊异之色。

应长老轻咳了一声,首先开口道:“郭大侠是刚从金陵来?”

郭长风道:“正是。”

郝金堂接口道:“这真是不巧得很,咱们专程前去金陵访晤,未能相遇,没想到郭大侠却来了襄阳。”

郭长风微笑道:”应该说很凑巧,今天不是在这儿遇见了么?”

郝金堂道:“可是——”

红石堡主秦天祥突然抢着问道:“郭大侠远来襄阳,不知有何贵干?”

郭长风不答反问道:“在下也正想请问秦堡主,三位远去金陵,又有什么贵干呢?”

秦天祥被问得一愣,脸色当时沉了下来……

他眼中寒芒流转,不悦地道:“郭大侠,你这是在对老夫说话?”

郭长风傲然道:“难道堡主不是跟郭某说话么?”

秦天祥哼道:“你可知道,三十年来,已经很少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对老夫说话了!”

郭长风笑了笑,道:“那是因为三十年来,郭某一直没有机会结识堡主。”

秦天祥道:“阁下真是狂妄自大,目空一切!”

郭长风道:“堡主何尝又不是顾盼自雄,目无余子。”

两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眼看就要闹翻了,旁观的三个人不禁暗暗着急……

谁知秦天祥却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傲慢的家伙,想不到你非但身怀绝技,口才和胆识居然也不差。”

郭长风欠身道:“多承堡主谬誉。”

秦天祥笑笑道:“听说你的酒量也很好?”

郭长风道:“不敢,只是好酒无量而已。”

秦天祥道:“好!老夫今天非跟你较量个高低不可。百威,摆酒上来。”

杨百威没料到一番争执,倒激出红石堡主的酒兴和豪气,急忙连声应诺,吩咐庄丁们摆酒布席。顷刻间,酒宴备妥。

五人依序入座,席间却不见寂寞山庄庄主林元晖。

论理,林元晖既是秦天祥的女婿,又是此间主人,老丈人在座女婿理当奉陪,怎么倒躲着不露面呢?”

郭长风心里纳闷,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渐渐发现眼前这种场面,很可能是故意安排的圈套。

秦天祥虽然已经年逾六旬,酒量竟十分惊人,郝金堂和太极门长老应飞也都不弱,再加上一个杨百威,以四对一,好像存心要把他灌醉才肯罢手。

郭长风暗自盘算了一番,如果放量硬拼,他有把握将对方四人全部灌醉,但自己一定会醉倒,喝醉了不要紧,却不能耽误正事。

子是,便假装不知,频频与四人干杯,等到彼此都已有八九成酒意时,忽然推杯不饮,说道:“在下量浅,只能到此为止,再喝就要醉了。”

秦天祥果然不肯罢休,大声道:“不行,咱们说好要比赛酒量,现在还没有分出高下,怎么可以不喝呢?”

郭长风道:“堡主是海量,在下自知不是敌手,宁愿认输如何……”

秦天祥摇手道:“不行!不行,咱们今天是不醉无归,一定要喝个痛快。来!老夫再敬你三杯!”

郭长风道:“三杯下肚,在下非醉不可。”

秦天祥道:“醉就醉吧,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郝金堂也在旁边帮腔道:“对!人生难得几回醉,大醉一场又何妨。”

郭长风笑道:“诸位醉了固然无妨,在下还得赶回城里去,喝醉了路上恐怕不方便。”

杨百威道:“这个何必担心,果真醉了,庄里有的是客房,何须再回城去?”

秦天祥笑道:“可不是?郭老弟,现在没有话说了吧?来来来!再干三大杯,老夫先干为敬。”

说着,果然连干了三杯。

郭长风见他居然改口称呼自己为“老弟”,而且抢着先干,便知他已经差不多了,其余三人也醉眼惺忪,脸上全带着傻笑,离醉已不远。

郭长风自己虽也感到头晕目眩,心里尚还明白,笑了笑道:“既然诸位这么说,咱们就拼个胜负,不过,像这样喝,永远也分不出高下,必须要有拼酒的办法才行。”

秦天祥道:“好,是什么办法?你说吧。”

郭长风道:“咱们五个人要同时比赛,每人干十大杯,而且要比谁喝得最快,如果自知喝不下十大杯,现在可以认输免喝……”

他话还投有说完,秦天祥已经抓起酒杯,大声道:“别说十杯,就是一百杯老夫也跟你拼!”

郝金堂等也不示弱,纷纷道:“十杯就十杯,谁会认输……”

酒意有了八九分的人,若说他们心里不明白,那是假的,但人之将醉,情绪最容易冲动,也最受不得激,尤其武林成名人物,大都豪气万丈,就算明知要醉倒。也决不会认败服输的。

可笑秦天祥等人都是老江湖了,却被郭长风用话一激,大家竟争先恐后举杯猛干,口里犹在胡乱记着数:“一杯……两杯……四杯……五杯……”

这一阵拼酒,当真是杯觥飞舞,淋漓尽致,谁都唯恐自己喝得不够快,谁也没工夫注意别人。

秦天祥第一个喝完了十大杯,抹抹嘴唇,斜睨着郭长风笑道:“郭……郭老弟……你喝……喝了几杯……几杯?”

郭长风半杯都没喝完,却摇摇头道:“我……我……”

头一歪,伏在桌上不动了。

秦天祥大笑道:“你……你们瞧……他他他……醉啦……我……我赢了……”

可是,郝金堂三人全没回应,三个人变成了三堆烂泥。

秦天样推推这个,又摇摇那个,低叫道:“喂!喂!快醒……醒一醒……咱们……咱们……还……还要套……套他的话……话呀……喂……醒一醒……喂……”

“砰”!

一声响。

被叫的人设有醒,秦天祥却已倒躺下了。

郭长风闭目假醉,任由庄丁们将自己抬进了客房。

这间客房,离大厅并不太远,似乎有一道回廊,可以通往后面院落,临窗眺望,后院内的凉亭假山,历历可见。

不过,郭长风并未急子潜往后院探查,他知道,现才午后,光天化日之下,不便贸然行动,而且,秦天祥等人在午夜以前决不会清醒,时间还很充裕。

他和衣躺在床上,正想小睡片刻,养足精神,忽然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从履声推断,至少有两人同行,并且是两个女人。

不多久,脚步声及门而止,听其中一个低声道:“喏!就是这间客房。”

另一个声音道:“你问清楚了?他真醉得很厉害?”

“不会错,我刚问过老韩,听说是他要跟秦老爷子他们拼酒,每人十大杯,结果却是他自己第一个先醉。”

“酒醉也有轻重的分别,或许他醉得不厉害,还有知觉……”

“放心吧!我的好小姐,如果有知觉,还用得着老韩他们两三个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上床去?这会儿,就是拿刀子割他的肉,他也不知道疼啦。”

“话虽如此,总要谨慎些才好。”

说着,房门“呀”的一声轻响,冉冉启开。

郭长风急忙闭上眼睛,但闻一阵淡淡的香风,门外两人已经走了进来。

他虽然看不见,却好像感觉到正有四道清澈明亮的目光,在炯炯逼视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才听见一声轻吁,道:“这就是天下闻名的魔手郭长风?”

“真想不到会这么年轻?长得还蛮不错呢!”

“嘘!小声点儿,别被他听见了。”

“不会的,看他醉成这样,雷都打不醒,还能听见咱们说话?不信你瞧我给他打一耳光试试。”

“樱儿,不许胡来……”

话犹未毕,“啪”!

郭长风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这一掌,当然不会很重,郭长风却觉得很窝囊,因为他非仅不能闪避,甚至想看看打他的人是什么模样,也不能够。

幸好打他的是个女孩子,否则,不气破肚子才怪哩。

那名叫“樱儿”的女孩子却格格娇笑道:“小姐,没骗你吧?不相信也来试试看!”

“小姐”叱责道:“胡说,喝醉酒的人已经够难受了,你还忍心拿人家打着好玩?”

樱儿道:“秦老爷子不是说,这人可能是受雇来暗算庄主的吗?”

“小姐”道:”只是可能而已,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还不能确定他的来意。”

樱儿道:“那为什么不把他抓来审问呢?”‖OCR:大鼻鬼‖“小姐”道:“听说他武功很高,又是江湖成名的人物,咱们没有证据,不愿开罪他。”

樱儿笑道:“他若真是成名高人,怎会醉得像死狗一样?我猜他可能是冒名的也不一定哩!”

“小姐”道:“可是,总管曾经试过他的身手,的确很高明。”

樱儿道:“管他高明不高明,现在趁他喝醉了,咱们弄条绳子,先把他捆起来,好不好?”

“小姐”道:“这怎么行!万一冤枉了好人,事后如何交待?”

樱儿道:“有什么关系嘛,如果弄错了,最多请他喝一顿酒……”

“小姐”笑骂道:“简直是瞎说!人家又不是咱们家的奴才。”

樱儿道:“那咱们到这儿来干什么?难道就为了看看他喝醉酒的模样?”

“小姐”道:“当然不……好啦!你先别烦人,让我仔细想一想。”

说到这里,语声暂时停顿。

郭长风不必用眼睛偷看,仅凭揣测,已能将这两个女孩子的身分,年龄,个性……甚至衣着和容貌,勾划出一幅简单的轮廓。

据他的推测,那位“小姐”八成是林元晖的女儿,大约十七八岁,天性善良,行事较冷静稳重。

这种女孩子,多半有个鹅蛋形的脸庞,薄薄的嘴唇,深邃的眸子,聪明而内向,喜欢穿纯白或素色衣服。

至子“樱儿”想必是“小姐”的贴身丫环,顶多十五六岁,天真活泼,调皮大胆。

这一类型女孩子,大都有个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喜欢深红色或花衣服。

这两个女孩子,年纪相若,名义虽属主婢,实则是深闺游伴,平时嬉笑惯了,所以不大拘泥礼数。

而且,两人必然都练过武功……

正想着,忽听那“小姐”低声道:“樱儿,咱们搜搜他身上,你说好不好?”

樱儿道:“好啊,我也正在奇怪,如果他是受雇来暗算庄主,为什么没看见他带兵器?”

顿了顿,又道:“他是个大男人。咱们怎么好意思搜他的身?”

“小姐”道:“不要紧,这儿又没有别人,我替你守着房门,不会被别人看见的。”

樱儿呐呐道:“这……我看,还是由我守房门,小姐自己动手吧……”

“小姐”啐道:“该打!这种事自然应该由丫头做,你竟敢叫我动手?”

樱儿道:“可是……可是……”

“小姐”道:“不要耽误时间了,你年纪毕竟小些,就算被人看见也没关系,快些动手吧!”

樱儿无可奈何地道:“那……小姐,你可得注意了,如果有人来了,就赶快告诉我?”

“小姐”道:“知道啦,我就在门口,不会走远的。”

说着,移步走向门外。

那樱儿畏畏缩缩到了床边,刚伸手,又抽了回去,哑声问道:“小姐,要搜什么地方嘛?”

“小姐”在门外答道:“当然是衣服里面。”

樱儿道:“能不能不搜裤子?我有点害怕。”

“小姐”羞啐道:“死丫头,谁叫你搜裤……呸!不跟你说了,随你便啦!”

樱儿只得又伸出颤抖的手,开始解着郭长风的衣襟纽扣……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窗外秋阳懒,廊前花影斜——

寂寞山庄,一片宁静。

郭长风结识的女孩子虽然不少,像这样被人偷解衣衫的艳遇,却还是平生第一次。

这并不是说从来没有女人解过他的衣纽,而是从未被一个陌生女孩子,这样偷偷解开过。

他心里不禁有异样的感受,好像痒痒地,很想笑,又不敢笑。

外衣纽扣终于被解开了,接着,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探进他的怀里……

那只手开始掏他的衣袋,将手绢,废纸,碎银……

一件件全都掏了出来。

只听樱儿喃喃说道:“真无聊,几十岁的大男人,还玩小石头。”

“小姐”在门外问道:“樱儿,你在说什么?”

樱儿道:“这人身上藏着四颗小鹅卵石,另外还有一个密封的布口袋,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噢?给我看看!”

脚步声从门外重回房中,“小姐”突然失声惊呼道:“我见过这种鹅卵石,上次朱总管被害的时候,后脑玉枕穴上,就嵌着一颗这种石子。”

樱儿骇然道:“这么说,他真是受雇来暗算庄主的凶手了?”

“也许是的……不过,其中还有可疑的地方。”

“还有什么可疑呀?”

“如果这些石子是作暗器使用,应该不止四颗……”

“嗳!管它几颗干什么?只要擒住他一审问,自然就知道了。”

“不要鲁莽,还是先看看这布口袋里是什么东西再说。”

“小姐也真是……一个布口袋,有什么好看嘛?”

“不!这口袋质料十分牢固,缝合也特别紧密,里面必藏着很重要的东西。”

“好吧!小姐一定要看,咱们就拆开来看看吧……”

郭长风听到这里,不觉紧张起来。

那只布口袋,是黑衣人郑重嘱托面交林元晖的密件。

至子内藏何物?

郭长风并不知道。

不过,据他推测,袋子里的东西,必定和林元晖有关,甚至对此次仇杀事件,也可能有重大影响,如果泄漏太早,会不会引起意外变化呢……

他正想设法阻止,“嗤嗤”两响,布袋已经被拆开了。

接着,就听见二女同声轻呼——

“哦!原来是条女人用的罗带哩!”

“樱儿,称仔细瞧瞧,这可不是普通罗带。”

“都是系裙子用的,有什么不同?”

“你闻闻看,这带子有一股奇特香味,而且,上面这些珠花,全是罕见的七彩明珠,单单这许多珠子就值不少钱了。”

“照小姐这么说,竟是件宝物了?”

“不错,的确是件宝物。只不知怎会在他身上……”

“这还用问么?反正不是偷的,就是抢的。”

“就算是偷的抢的,也不必收藏得这般严密。何况,他若为了暗算我爹而来,为什么不带兵刃,却带着这种女人用的饰物?”

“不管怎么说,这家伙身藏女人饰物,可见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还是早点下手吧!”

“我总觉得这样做太冒失,最好能够先跟外公他们商议一下。”

“秦老爷子他们醉了,等他们酒醒,恐怕就来不及了!”

“可是,万一咱们擒错了人,事后怎么好转圜呢?”

“那……咱们就暂时先制住他的睡穴,你看好吗?”

“嗯!这倒是个办法。能不露形迹最好……”

两人商量定妥,便双双移步向床边走来。

现在,郭长风可不能再装糊涂了。

“睡穴”位子脑后,二女必须翻动他的身子才能下手,樱儿俯身扳着他的肩头,刚向外一拉,郭长风立刻顺势翻滚,“砰”的一声,跌落床下。

“糟了!快动手……”

惊呼声中,一缕指风飞点而至。

郭长风却突然挺身坐起,含糊地道:“来呀!干杯……谁不喝……谁就是孬种……”

樱儿一指点空,急忙化指为掌,对准他背心拍去。

掌力刚发,郭长风已经一个筋斗,自己翻了出去,口里犹在叫道:“喝就喝,不……要推人嘛……用不着你们强灌……我自己……自己会喝……”

“小姐”只当他是被掌力劈滚出去的,忙道:“樱儿,不许这样用力打人!”

樱儿道:“我根本没有碰到他,是他故意装的。”

郭长风又摇摇晃晃站立起来,大声道:“谁说我装醉?再……再来十杯,看我会不会醉……”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拉“小姐”,道:“你不相信?来!来!我就跟你干杯……”

“小姐”忙不迭地闪身躲开,焦急地说道:“樱儿,快走吧!这人要发酒疯的了!”

郭长风大叫道:“不许走!不许走!今天非拼个高下不可,大家再干十杯,谁也不能走……喂!喂!站住呀……大家站住呀!……”

“砰”!

房门反闭。≈阅读最新章节请前往http://210.29.4.4/book/club/nh5.com≈二女早已心惊胆颤,落荒而逃了。

郭长风不禁为之哑然失笑,摇摇头,道:“都说饮洒误事,谁又想到喝酒还有如此妙用。”

子是,由地上拾起罗带,仔细看了看,果然异香扑鼻,带上满缀着七彩珠花,光华闪烁,灿烂夺目。

约略估计一下,这一条罗带,至少价值在万两银子以上,的确算得是一件宝物了。

黑衣人既和林元晖仇深似海,为什么又托自己将如此珍贵的东西带给林元晖?

难道他们之间的仇恨,就是因这条罗带而起?这疑团,恐怕只有林元晖自己才能解破了。

郭长风看看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决心趁此机会,作一次探踩——

潜入院后时日色初暗,灯火未燃,庄中人正忙子晚炊,秦天祥等犹在醉卧,应该是最难得的机会了。

他匆匆收拾好零星物品,整顿衣衫,将房门虚掩,闪身越窗而出。

回廊上寂无人踪,只见阵阵昏鸦,迎着暮色飞过,投向后山宿林。

郭长风迅速地穿过长长回廊,直入后院,一路上,居然投有发现担任警戒的武士。

后院更清静,鱼池假山,凉亭小桥,到处一片寂寥,几乎听不到半丝人声。

院中,矗立着一栋小楼,却看不见灯光。

郭长风只觉这情形太反常,倒不敢过子疏忽,一提真气,轻轻掠上了假山。

假山和小楼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一片水池,以郭长风的目力,恰好可以看清楼中景物。

小楼上,是一间卧房和一间书房,两房之外,有一座半月形的阳台相连。

这时,房内空无人影,阳台上摆着一副香案,并且燃着三炷线香。

从线香长度看来,这副香案分明刚摆设不久,那焚香膜拜的人,应当还在附近,为什么整个楼房和后院,竟看不见一个人呢?

郭长风正在纳闷,忽然听见脚下有“沙沙”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假山山腹内,距离他站立的地方,不过数尺远近。

郭长风吃了一惊,急忙闪身躲进一堆矮树丛中……

刚藏好,假山洞里钻出一人,竟是林元晖。

林元晖显然并没有发现郭长风,径自登上山顶,面对小楼坐了下来。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解开小包,里面是一柄锋利的刻刀和三尊白玉石像。

那三尊石像,雕刻的都是同一个人,衣着姿态,毫无分别,不仅雕刻手法细致,而且已经接近完成了。

像上各部位俱全,只差没有刻上面貌五官。

林元晖拿起一尊石像,一面凝目细看,一面口里喃喃说道:“这是第九十八尊了,求你笑一笑吧!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瞪着我,好吗?”

说完,便取过刻刀,小心翼翼地为石像添上鼻、眉、眼。

他刻得非常仔细,尤其对眉眼部分,更是精雕细描,一丝不苟。

不多久,石像的五官,都已呈现出来了。

林元晖约略端详了一遍,忽然摇了摇头,竟将那尊刚完成的石像,投进水池里去。

接着,又捧起第二尊,低声喃喃道:“你为什么就不肯对我笑一笑呢?我知道,你在恨我,可是,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难道你真忍心拒绝?我只求你让我在有生之年,再看看你的笑容,答应我,答应我吧……”

他说这些话时,神情肃然,显得十分郑重,就好像石像真能够听见他诉说和恳求。

话一说完,又开始握刀雕刻,竟比第一次更认真,更专注。

不到半盏热茶时光,第二尊石像也完成了。

可是,林元晖只看了一眼,叹口气,又将石像抛落水池中。

小包里,剩下最后一尊,也是第一百尊。

林元晖用颤抖的双手捧起石像,泪水竟夺眶而出,哽咽说道:“我哀求你整整百次,你真的丝毫都不动心么?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仍旧看不到你的笑容,我就挖出自己的眼睛,永远不再见你……你真的要我这样做吗?好!我一定说到做到……”

说着,挥泪运刀,低头雕刻起来。

他似乎已将满腹激动,贯注在刀尖上,锋刃划过石面,嗤嗤有声,听来分外刺耳。

郭长风惊忖道:“此人神志已近痴狂,这样闹下去,一定会出事,我既然遇上了,怎能袖手旁观?”

想到这里,连忙轻咳一声,从矮树后面站了起来。

林元晖听见声音,也吃了一惊,急急将那尊石像塞进怀里,低喝道:“是什么人?”

郭长风道:“是我。”

林元晖霍地跃起身来,喝问道:“你是谁?”

郭长风笑道:“在下郭长风,是贵庄的客人。”

林元晖低念道:“郭——长——风?这名字,好像听谁提起过,我怎么不认识你?”

郭长风道:“在下刚从金陵来,庄主自然还不认识,不过,咱们也就快要认识了。”

林元晖似乎没有体会出他话中的含意,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竟敢擅入后院?”

郭长风道:“庄主别生气,我只是多喝了几杯酒,一时内急,想找个地方小便,无意中就找到这儿来了。”

林元晖道:“你可知道,这后院每日晨昏两度,是不许任何人进来的?”

郭长风说道:“这个,倒没有听人说起。”

林元晖喝道:“我现在告诉你了,你还不快滚?”

郭长风耸耸肩道:“我本来就要滚了,因为见庄主的玉石人像雕刻得很不错,所以又留了下来……”

林元晖大怒道:“原来你已经看见我的石像了?这可饶你不得!”

话落,左臂疾探,一式“云龙现况”,猛向郭长风胸前抓来。

郭长风正想试试他的功力,不避不让,双掌微合立分,由“童子拜观音”化为“大鹏单展翅”,“砰”的一声,左手掌沿正迎着林元晖的小臂。

他掌上已暗蓄了六成内力,谁知一接之下,竟当场被震退了半步。

郭长风骇然忖道:“好家伙,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这一掌,激起了林元晖的怒火,大喝道:“郭长风,你再接我三掌!”

喝声未落,双掌连环劈出,每一掌都是抢中宫,踏洪门,出手威猛霸道,虎虎生风。

郭长风也不甘示弱,果然硬接了三掌。

三掌硬拼下来,结果竟大出意外。

第一掌,郭长风用了七成内力,似乎稍落下风。

第二掌时,真力提聚到八成,已足能与林元晖分庭抗礼,毫无逊色了。

到第三掌,郭长风仍然只用了八成力,谁知竟将林元晖震退了四五步,险些跌落水池中。

这意外结果,说明了一件事实——

林元晖对内功的锻炼,必然久已疏忽,才会有这种先盛后衰,欲继乏力的现象。

郭长风见他气喘咻咻的样子,心里大为不忍,拱拱手道:“多有冒犯,在下告退了。”

说罢,转身掠下假山。

不料人刚落地,突闻身后劲风迫体,林元晖竟然紧迫而至,手持刻刀,猛向他背心刺来。

郭长风急忙一个旋身,闪开数尺,沉声道:“庄主,这算什么意思?”

林元晖双目尽赤,冷哼道:“你偷看了我的石像,今天就休想活着离开这座后院!”

口里说着,手中刻刀已横扫直刺,接连攻出了七八刀。

他刚才雕刻人像时,神志似已陷入痴迷,现在挥刀出手,却又显得很清醒,不仅出刀迅快绝伦,招法也丝毫不乱,每一刀都指向要害,好像非把郭长风置子死地不可。

郭长风被逼得连连后退,好几次险些被刀锋刺中,急忙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林元晖道:“没什么好说的,凡是偷看了石像的人,决不能放过。”

对答之间,手上毫未停顿,又攻出五六招。

郭长风不禁怒道:“你那石像究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看一眼,就犯了死罪么?”

林元晖连话也不答了,刀势如狂风暴雨般攻扑上来。

锋刃过处,“嗤”的一声响,竟将郭长风左手袖划破一道裂口。

郭长风见无法理喻,料想不出绝招势难脱身,再纠缠下去,很可能会惊动庄中武士,到那时候,场面就越发不堪收拾了。

心念及此,便闷哼了一声,踉跄倒退数步,用右手紧捂着左臂,假作受伤的样子。

林元晖果然不肯罢手,挥刀直追击过来。

郭长风一面闪避,一面后退,危急时偶尔出手招架,也只用右手,左臂始终虚垂着,并且不停地游目张顾,故作胆怯之状。

勉强招架了四五招,突然脚下一虚,仰身跌倒,假意用右手撑地,露出左侧空门。

林元晖大喜,喝一声:“着!”

俯身出刀,飞刺他的左胸。

谁知郭长风左臂忽举,一翻掌,便扣住了林元晖握刀的手腕,同时挺身跃起,右肘一个“撞肘”,正中小腹。

林元晖还没来得及挣扎,“期门”上又中了一掌,“砰”然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郭长风先夺下刺刀,抛进水池里,露齿一笑,道:“林庄主,本来应该要你贴一件衣服,看在午间那一顿酒菜份上,这次就算了,希望你以后对待客人,不能再这样没有礼貌,知道吗?·

林元晖穴道受制,无法动弹,只能怒目相视,重重哼了一声。

郭长风笑道:“我知道你输得不服气,这没关系,将来咱们还有的是较量机会。”

林元晖咬牙切齿,恨声道:“姓郭的,你最好立刻杀了我,否则,我迟早会杀你。”

郭长风耸耸肩,微笑道:“我杀不杀你?现在还没有决定。至子你什么时候能杀我,那是以后的事,只好等以后再说了。”

说着,又点了林元晖的睡穴,将他抱了起来,向小楼走去。

小楼下层有大小四间,除了客厅之外,后面是厨房和浴室,靠楼梯旁,另有一间卧房,大约是仆妇的住处,房里枕褥俱备,却不见人影。

看情形,林元晖对雕刻石人的事,确实做得非常秘密,不但严禁庄中人擅入后院,甚至连自己的贴身仆妇,也都事先遣走了。

他雕刻的人像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如此诡密?

何以每雕好又抛入水池,前后竟达百尊之多?

郭长风相信,这件秘密,必然跟林元晖的苍老颓废,以及寂寞山庄的式微衰落,有着极大关系。

因此把林元晖安置在卧房床上,便迫不及待地点亮了灯,再从林元晖怀中搜出那最后一尊未完成的石像,准备仔细端详一番。

不料灯光刚点亮,院子里就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人间道:“庄主已经祭奠完了吗?”

郭长风急忙把石像塞进自己衣袋里,随手扯过一床被褥,盖在林元晖身上。

楼下又问道:“晚饭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就送上来?”

郭长风用手捏着喉咙,漫应道:“等一会吧!我还不饿。”

楼下道:“庄主,有您最喜欢吃的珍珠丸子呢,冷了就不好吃了……”

郭长风道:“告诉你,我不饿,不要噜嗦!”

这一骂,楼下果然没有声音了。

郭长风暗暗好笑,正想取出石像观看,院中又响起纷沓的脚步声……

来的不止一人,而且行动十分迅速,步声入耳,人已进了小楼。

只听来人沉声问道:“庄主在什么地方?”

“在楼上卧室里。”

“用过晚饭了没有?”

“还没有。”

“为什么不送上去?”

“刚才婢子正要送晚饭上去,庄主却说不饿。”

“噢?不是在祭奠以前就嚷饿了吗?怎么又说不饿呢?”

“是呀!婢子也觉得奇怪,庄主特别交待要吃珍珠丸子,刚才婢子提了一声,却挨了一顿骂。”

“哦,竟有这种事?走!咱们上楼去瞧瞧!”

“……”

郭长风知道再也留不下去了,楼梯才响,便飞身掠窗而出。

因为他已经听出,那问话的两人,正是“小姐”和樱儿。

匆匆离开后院,也没有再转回客房,略整一整衣衫,径出庄门。

守门武士拦住问道:“郭大侠,要往哪里去”

郭长风道:“酒喝得太多了,回客栈睡觉去。”

武土道:“何不就在庄中住宿?”

郭长风摇摇头,道:“住这儿不方便,还是回去的好。”

武士道:“难道敝庄客房竟不如客栈里舒适?”

郭长风笑道:“并非不舒适,只是缺少一件东西。”

武士道:“缺少什么?’

郭长风凑在他耳边低声道:“喜欢喝酒的人,大都连带喜好酒字下面那一个字,对吗……”

接着,又吃吃猥笑道:“寡人之疾,不便对杨总管和三位老爷子启齿,等他们酒醒以后,拜托代我转达一下,今日不及面辞,改天再来领罪。”

说完,拱拱手,扬长而去。

那武士愣了一会,才领悟过来,再想拦阻,郭长风已经去远了。……

郭长风回到七贤楼客栈,来不及浴洗更衣,便急急掩上房门,取出石像,在灯下仔细审视端详。

这是一尊白玉石的美女人像。

玉质本身已价值不赀,雕刻的手法,更是精致而细腻,即使与雕塑名家比较,也毫不逊色。

可惜的是,石像脸部只有鼻和嘴,还差眉毛和眼睛尚未完成。

不过,仅从现已刻好的各部分看,这石像已经美得惊人。

那纤细的腰肢,柔和的肩颈,配着丰腴的面颊,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

整座石像,可说秾纤适度,无一不美,如果再有一双含笑的跟神,那就真是一尊完美无瑕的杰作了。

郭长风虽然不会雕刻,但也知道一尊完美的塑像,除了精纯技巧之外,还要雕刻出内心的情感,否则,塑像绝不可能如此生动传神,栩栩如生。

林元晖雕刻石像的时候,显然已将内心全部感情贯注在刀尖上,这一点,他当时的神情已经表露无遗,依此推想,石像上所呈现的这位美女,必然跟他有非常亲密的关系。

她,或许是他恩爱的妻子,

或许是他难忘的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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