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森听了这话,脸上倏忽变色,双目精光暴射,怔怔凝视廉洁,竟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显然他早巳知道这件事,只是未料到会被康浩当面揭发,用作控复仇会主的口实。
复仇会主既有真伪之分,也就等于证明其中至少有一个伪扮风铃魔剑杨君达,这事未澄清以前,康浩“叛师”之罪,自然无法成立,此事若传扬出去,甚至复仇会弟子,也将群情猜疑,激起变乱。
兽神倪森沉吟未语,旁边的师父,却低声说道:“总堂主,此事关系重大,只怕……”
康浩也冷哂道:“在下早知道你们没有公正无私的法条,所谓刑堂,那只不过少数人压制多数人的工具而已……”
倪森面色连变,突然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本堂受理此项指控,人犯康浩一名暂阳收押,听候调查。”
那师爷嗫嚅的说道:“可是,这份笔录……”
兽神倪森沉声道:“一切照实记录,不得有一字增删。”说完,拂袖而起。
康浩大声嚷叫道:“你既然受理指控,就不该将我再当犯人收押才对,喂!喂喂……”
倪森充耳不闻,径自转出屏风之后去了。
两名挎刀大汉举步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挟住康浩两条脑膊,冷冷道:“别叫了,这已经是天大造化,还不乖乖的走。”
康浩道:“到哪里去?”
两名挎刀大汉阴笑道:“你是贵客,自然是接待贵客的宾馆,走吧!”
口口口
所谓“宾馆”,位于谷底一座峭壁之下,凿石为室,外加铁栅,除了铁镣铁铐巨锁,并有“专人”负责“接待”。
大约因为康浩已经失去内力,总算特别优待,未加镣铐,但那不足五尺见方的囚室,阴暗,潮湿,白天虫蛇乱窜,夜里蚊蚋成群,屋角一堆充作卧床的稻草,湿淋淋就你从水里捞出来的,不仅已经霉烂,更有一股浓重的臭味,触鼻翻胃,令人作呕。
康浩对这些尚能忍受,唯有身上的剑伤和鞭痕,因无药物敷治,已经渐渐开始溃烂化脓,却是一件使人担忧的事。同进,他更惦念着湘琴,不知她是否已被送到谷内?是否也在这暗无天日的石牢之中。
从进入石牢开始,他就特别留意附近有多少间牢房?囚禁着多少人?以便探听有无湘琴在内,结果却大失所望,据他所见的六七间牢房,里面都悄悄没有一声声音,好像除他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囚犯了——当然,峭壁下的雨道曲折深远,估计牢房绝不止六七间,但整个山腹内,只听到看守者巡行时的脚步声,此外便是一片死寂。
可是,每天午晚两餐,那名送牢饭的秃头小厮从石牢大门走进来,食盒中却总是两份饭食,秃头小厮每天准时而至,先将一份饭食由铁栅缝塞给康浩,然后提着另一份饭食向用道内走去,再出来的时候,食盒业已空了,这无异说明石牢中还有另一名囚犯,只是康浩未曾看见而已。
那位同难者是谁?会不会是湘琴?他为什么被囚禁在牢中?为什么默默无声……这些,都引起了康浩无限的好奇和猜测。
这一天中午,他实在忍耐不住了,趁那秃头小厮未收取食盒的时候,便含笑搭讪道:“姓陈。”
康浩又问:“牢中的饭菜,都是陈老弟负责烹制的么?”
秃头小厮“嗯”了一声,低头收拾好食盒,便欲离去。
康浩故意长叹一口气,道:“啊!那就难怪了——”
秃头小厮才待要走,听了这句有头无尾的话,不禁停步问道:“难怪什么?这是牢饭,又不是待客的酒席,莫非你还嫌咱做的不好吃?”
康浩忙道:“不不不!陈老弟你刚好猜错了,我的意思是说,这牢饭虽说简陋,调制却精美可口,错非陈老弟这等烹好好手,其他人确做不出如此美味来。”
那秃头小厮脸色稍弄,仍有些不敢相信,说道:“你这是真心话?或是故意损咱的?”
康浩发誓道:“若有半句伪话,让我舌头上长个大疗疮。说真心话,我这人平生最好吃,曾经立志要尝遍天下美味,但世上珍肴虽多,那都不外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纵然好吃,并非烹调上的工夫,只有陈老弟这一碟椒盐空心菜,既非奇珍异物,又不需多少佐料,竟然调制得香、脆、鲜三美俱备,人口清爽,不含油腻,这才是世上难得一尝的佳肴,天下最了不起的烹调功夫。”
他说得口沫横飞,那秃头小厮听得半信半疑,傻呵呵露齿一笑,道:“想不到你对吃倒挺内行?”
康浩仰面道:“我走遍天下,吃遍天下,坐牢被囚也有七八次了,只说世上的牢饭囚粮最难下咽,不料竟在此地尝到了如此美味,唉!早知这儿有佳肴可享,我实在应该早些来,何至于等到现在!”
那秃头小厮嘻嘻笑道:“只要你喜欢吃,这容易得很,你安心在牢里多住些日子,咱们一定让你吃个够。”
说完,笑着点点头,提了空食盒飞步而去。
康浩费了许多口舌,原想套问他几句话,不料秃头小厮竟兴冲冲走了,一时拦阻不及,只得暗自可惜,眼睁睁望着那秃头一耸一耸,消失在石牢大门外。
孰料晚饭时,秃头小厮却比平时提早约莫半个时辰就送饭来了,而且,还特意在康浩食盒中,加了双份“盐水煮空心莱”,兴高采烈的道:“康少侠,你快尝尝,今晚的菜一定比中午更好吃,咱替你多放了半匙盐呢。”
康浩举着吃了一回,险些连中午的全吐出来,却硬着头皮赞道:“好!果然比中午的更鲜了。”
秃头小厮得意的笑道:“你慢慢吃吧!咱先给后牢那家伙送饭去,回头咱们再聊。”
康浩口里应着,只等那秃头小厮—走,急忙将一大盆“盐水空心菜”倾人稻草堆里,然后坐在铁栅门边,装作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不多一会,秃头小厮果然提着空食盒回来,一见康浩盆中已空,不由惊喜莫名问道:“这么快就吃光了?”
康浩说道:“人生难得,一尝的好菜,岂有让这留着,我恨不能连盆干都吃下去哩!”
秃头小厮也在铁梵外坐了下来,道:“可恨厨房里那些大师父,自以为会办几桌酒席,便神气得什么似的,总嫌咱笨手笨脚不会做菜,其实,那批家伙全是土驴,只能烧些鸡鸭鱼肉,哪能做得出什么好菜!”
康浩接口道:“对极了,俗话说,家贫出孝子,乱世识忠好。做菜也是同样的道理,原要在粗菜园蔬之上,才能显出烹饪的本领。”话题—转,又道:“后牢那位老人家,难中得享回福,想必他也曾夸赞过陈兄弟的好手艺吧?”
那秃头小厮在笑,听了这话,忽然笑容一敛,愤愤说道:“别提他了,那老家伙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他懂个屁。,’康浩故作讶诧道:“为什么?难道他还嫌菜不够好吗?’’秃头小厮道:“可不是,咱们好心问他滋味如何,那混蛋的话,真气人气死。”
康浩问道:“他怎么说?”
秃头小厮道:“哼!那老混蛋批评咱的莱是‘色似煮烂草,味同嚼咸蜡’!”
康浩几乎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大约他年纪太老了,胃口自然也差了些。”
秃头小厮道:“老?他早就该死了,如果不是咱们总堂主顾念旧谊,他还能活到今天?”
康浩讶然道:“原来了是倪总堂主的朋友?”
秃头小厮道:“不仅是朋友,而且是同门师——”
刚说到这里,用道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佩剑武士大步走了过来,喝道:“陈秃子,你在胡说什么?”
秃头小厮连忙站起身子,陪笑道:“没有什么,咱眼这位康少侠聊到做菜调味的方法。”
佩剑武士叱道:“你只送饭,谁叫你跟犯人说闲话的,快些收拾盒出去,不许在这里扯蛋。”
秃头小厮不敢违抗,只得默默收起食盆,在那武士监视之下快快而去。
这—夜,康浩整夜都在惊疑之中度过,心潮汹涌,难以成眠。那秃头小厮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由“同门”二字,已不难猜出牢后老人的身份。
兽神倪森出身在“黑谷”,当年“同门”之中,只有四凶和一名师妹田娥,如今“火神”已死,田娥虽在人间,已被“搜魂”所制,现与“夺命双环”同在保定府调治中; “毒神”苗廷秀投效了复仇会,只剩下一个“蛇神”董明嵩下落不明,莫非后牢中那老人,就是当年的“蛇神”董明嵩么?
如果是,他又怎么会被倪森囚禁在石牢里?
如果不是,倪森的“同门”之中,还有什么人呢?
这些疑点,康浩整整想了一夜仍未猜透,好奇之心越发浓重,总想寻个机会,设法见见后牢那位不知名的难友究竟是谁?
康浩一夜未眠,直到黎明时分,才倚坐在石牢壁角抱头瞳睡,谁知刚睡熟没多久,铁栅“哗啦”一声被拉开,两名挎刀大汉并肩走了进来,用脚踢了踢他的腿弯,大声叫道:“起来!起来!”
康浩揉揉惺松睡眼,懒洋洋问道:“干什么?”
其中一名大汉道:“副会主传见,快起来!”
副会主?那不就是冉肖莲吗?康浩想起兰封城外,冉肖莲不惜冒险放自己脱身的往事,心里一阵欣喜,急忙长身而起,跟随两名挎刀大汉走出石牢。
才出石牢大门,迎面就看见小桃和小红候在峭壁下。
小红望见康浩,疾步迎了过来,无限关切的说道:“康少侠,委屈你了……”话没说宛,眼眶已经泛起潮红。
康浩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未为座上客,先作阶下囚’。”
小红轻声道:“副会主不在谷中,直到昨天深夜才回来,所以……”
小桃忽然截口道:“好啦!好啦!才三两天没见到,就作出这种相思刻骨的模样子,副会主立等进见,快些走吧!”
康浩只觉小桃自从求欢被拒之后,态度突然变得出奇的冷漠,不禁诧异的望望她一小桃假作没有看见,一扬头,当先领路朝前谷走去。
这座山谷形如葫芦,四周峭壁插天,围成一前一后两个狭长形的盆地,前谷较小,乃是复仇会总堂所在;后谷占地甚大,又分为内外两进,外面是一座大花园,园中亭台楼阁俱备,绿草成茵,花木扶疏,当作会中首脑人物的居所;最里面则乱石嗟峨,辟为囚人牢房。
那些横亘在花园和石牢之间的乱石堆,大约有一百多个,半系大成,半为人工,石间径道纷歧,竟是一座隐含着奇门八卦的石阵。
这石阵,不用说准是兽神倪森的得意布置了。
两名押解康浩的挎刀大汉,只到石阵边缘便停了步,小桃取出一方布中,仍将康浩两眼蒙住,小红则走到阵门旁一支木架前面,用一柄小锤,向架上金钟敲了三下。
钟声未落,石阵中大步走出一外身着道袍的中年人,目注二女微—稽首,说道:“二位姑娘回来了么?”
小红侧身还礼道:“咱们奉副会主谕令,提解犯人人园审讯,频请接引放行。”说着,将一枚铜牌双手递了过去。
那人向康浩打量一眼,点头道:“随我来。”
二女搀扶着康浩,嘲那道人进入石阵,说来也怪,在阵外分明正是红日当空,万里无云,一人阵后,登时日隐光暗,遍体生寒,那一堆堆怪石倏然各自移动起来,耳旁但闻狂风呼啸,石土飞扬,满目混饨,恍惚置身崇山绝岭之中,再也分辨不也方向和路径。
那道人引着三人在阵中左弯右转,足足走了顿炊之久,才穿出石阵,一刹时风息尘定,又恢复了旭日照耀的晴朗天气。
道人交还了铜牌,稽首退示,小桃也替康浩解去了蒙眼布由,循花园小径,来到一座水阁前。
小红在旁细语叮咛着道:“见了会主,千万要谦和客气一些,好汉不吃眼前亏,能不能脱离牢狱之灾,那就看你自己·了。”
康浩点点头,正想举步跨进水阁,却被小桃伸手拦住道:“慢着,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乱闯?”
康浩诧然抬头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小桃冷冷说道:“你先站在这儿,由我传报上去,候命晋谒。”
康浩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强忍怒火,退过一边。
小红看不过意,含笑说道:“姐姐,你就马虎一点吧,康少侠和副会主,原是旧识……”
小桃脸色一沉道:“旧识又如何?他现在是囚犯身份,就得按规矩办。”
’小红连忙点头道:“好!好!就按规矩,请姐姐通报吧。”
那小桃哼了一声,当先走进水阁,高声道:“奉令提解囚犯康浩一名,现已押到,候命定夺。”
间中传来冉舀莲银铃般的声音道:“叫他进来。”
小桃应声传呼道:“副会主有令,传囚犯康浩人阁问话。”
康浩见她这般做作,分明是有意折辱,处处将自己当囚犯对待,不禁暗处叹息道:“女人心,海底针,想不到她未逞情欲,竟一念成仇,将我恨得这般入骨。”
那水阁三面临湖,俱有长窗,环绕窗檐植着十余株垂柳,清风徐来,柳丝飘拂,别有着一番幽静情调。
靠南面碧纱窗下,设着一张胡床,冉肖莲穿着一身簇官宫装,懒洋洋斜倚在床上,两名侍女正跪在床前替她轻轻的捶着腿,另外两名侍女,各执羽扇,缓缓替她扇凉,阁中除了盈室香风,静悄悄不闻一丝声响。
这时,冉肖莲手中,正拿着一卷纸在披阅,康浩走进水阁,她头也没有抬起来。
康浩远远站住,拱一拱手,道:“冉姑娘——”
小桃沉声叱道:“要称副会主。”
康浩充耳不闻,提高声音又:“冉姑娘别来无恙!”
冉肖莲目光仍然凝注在纸卷上,只随便摆摆手,道:“看座。”
虽只简短两个字,已使小红绽开了欣喜的笑靥,急忙取过一只鼓凳,柔声道:“康少侠请坐。”
康浩撩衣落座,心里也暗暗高兴,看来冉肖莲虽已贵为副会主兼代姐妹堂主,总算还念旧谊,并未将自己视同囚犯,回想兰封脱险经过,至今犹有余悸,却不知道冉肖莲用什么方法骗过复仇会主,非单没有获罪,反而跃登高位,成了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副会主,这女人心智之高,确非常人能及。
正思忖间,冉肖莲已放下了手中纸卷,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双瞳似水,不肌玉骨,比以前更见丰盈妩媚。而已尽去往日的轻浮,显得竟有几分庄严肃穆。
冉肖莲目光一转,在康浩身上扫了一遍,忽然皱起眉头,向小桃说道:“怎么没有替他先换一件衣服?”
小桃道:“他这身衣服是和苗长老动手时扯破的,牢中又未备囚衣,所以无可更换。”
冉肖莲摇头道:“你们大疏忽了,就这样又破又脏像个叫花子似的,便将他领到水阁里来,岂不把这阁子也弄脏了么?快去房里找找,有会主的旧衣服,取一件来让他换一换。”
小红急忙应了一声“是”,匆匆出阁而去。康浩听了这些话,顿时兴起无限羞惭,他不知道冉肖莲究竟是出于真的嫌厌?抑或出于怜悯?心里却产生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但碍于彼此目前所处的地位和身份,又不便表露出不快之意来,只好绯红满面,垂首不语。
没多久,小红捧着一件蓝色外衣兴冲冲奔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康少侠,请到阁里来换衣服!”那件外衣是用等上蜀锦裁制,内衬螺丝,招叠得整整齐齐,虽非全新,却也决不是“旧”衣。
康浩摇头道:“多谢姑娘厚意,但这件衣服在下不能穿。”
小红道:“为什么?”
康浩道:“贵会会主嫁祸害死了在下恩师,彼此仇沉似海,在下宁可肮脏褴褛,也不愿用他穿过的衣物。”
小红一怔,道:“这……这是咱们副会主一番好意……”
康浩道:“古人不食嗟来之食,在下岂能穿他人衣衫,冉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小红不住向他递眼色,康浩只作没有看见,始终不肯去换那件衣服。
、冉肖莲微微一笑,道:“小红,你再去换一件吧,不拘是谁的,只拣合身的新衣,取一件来。”
小红忙又领命离去,过了片刻,果然取来一袭簇新的黑袍,可怜她来回跑了两趟,小脸蛋上已满是汗珠。
康浩不忍再挑剔,只得跟随小红进入水阁内间更衣,并且将头脸上的污垢,略为洗净,收拾得整洁。
趁更衣服的时候,小红低声埋怨道:“我的小爷,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挑三剔四的干什么?亏得副会主待你不错,处处依着你,趁她现在心情好,你也要识趣一些,说上几句好话,事情或者就可以解决了!”
康浩道:“你是要我去求她?”
小红道:“唉呀!这也算不得谁求谁,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康浩冷冷一笑,道:“她不过是个女人.即使求她,也未必就有多大帮助,何况……”
小红急道:“怎么没有帮助,现在会主不在谷中,划、事务,她和倪堂主各作得一半主,只要她点头,倪堂主一定不会反对的。”
康浩不愿多说,随口应道:“好!我知道了。”
更衣重出水阁,冉肖莲已经由胡床上站立起来,正负手徘徊,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疑难的事。
小红连忙用手暗暗推了康浩一下,那意思是要他赶快上前说几句感谢的话。
康浩无奈,只得拱手道:“谢谢冉姑娘赐衣之德。”
冉肖莲“嗯”了一声,道:“不用客气,请坐。”
等到康浩坐下,冉肖莲也在一张桌案后面坐了下来,扬扬手中纸卷,又道:“这是你指控本会会主有人假冒的笔录,我已详细看过了,关于这件案子,倪总堂主也跟我谈过,我们既已答应受理,当然会详加调查,希望能查个水落石出来,现在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又翻开纸卷看了看,才继续接道:“你说曾在星子山附近一破庙中,目睹两位复仇会主动手较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问这些话,神情一派严肃,来然官衙审案的架势,只是左右少了两班衙役,身边缺了一位师爷。
康浩暗觉好笑,便正色答道:“冉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呢?”
冉肖莲沉声说道:“怎么说我明知故问?”
康浩道:“当时冉姑娘分明在庙中,并且亲自率领四名属下,用天火霹雳袋包围那位先出现的复仇会主,事情经过,姑娘比我更清楚,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冉肖莲脸上微微变色,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当真看见我也在场?”
康浩道:“我自信两眼未花,也犯不着说谎话。”
冉肖莲道:“这就奇怪了,照你这么说来,不仅有人假冒复仇会主,更有人假冒我冉肖莲了?”
康浩吃了一惊,失声道:“怎么?我看见的那人难道不是你?”
冉肖莲摇摇头,道:“所以我要请你来,当面问问清楚,老实说,最近半个月我虽然不在总堂,也没有去过星子山,你看见的那人,一定是假扮的。”
康浩张口结舌,惊讶莫名的说道:“两个复仇会主,已经够奇怪了,居然又出现两个副会主,这……简直叫人越来越糊涂了。”
忽然心中一动,又道:“如果那人是假冒的,她的属下怎么会持有天火霹雳袋呢?这东西除了已故的火神郭金堂,只有复仇会才知道制法。”
冉肖莲摇头道:“天火霹雳袋并非不传之秘,据我知道,火神郭金堂的妻子,尚在人世,她也熟悉配制之法。”
。
康浩脱口道:“可是她已经……”突然想起田娥被黄石生偷天换日救出的秘密不能泄漏,话到一半,连忙住了口。
冉肖莲问道:“她已经怎么样?为何不说下去了?”
康浩暗忖:洱海双娇对田娥施行“搜魂大法”的时候,冉肖莲分明也在房中,为什么现在地显得毫不知情的样子,难道我在星子山破庙见到的是真的冉肖莲,眼前这个倒是假的不成?
”
心里有了这种奇想,不由凝目端详,仔细辩认,一时竟忘了回答她的问话。
冉肖莲初未发觉,接连问了几声不闻回应,才看见康浩正目不转瞬的望着自己,当下脸色一沉,道:“康少侠,你在想什么?”
康浩忙道:“在下以为那火神郭金堂的妻子仍在人世,她也不可能再将配制天火霹雳袋的方法传搠U人。”
冉肖莲道:“怎见得?”
康浩道:“姑娘请想,一个被搜魂大法所制的人,神智具已丧失,哪儿还记得那种复杂的配制秘方呢。”
冉肖莲嫣然笑道:“啊!你也知道搜魂大法的厉害?”
康浩道:“自从鬼武士在洛阳出现之后,江湖中谁不知道搜魂大法的惨酷和可怕。”
冉肖莲得意的说道:“搜魂大法和天火霹雳袋,不过是复仇会的牛刀小试而已,有一天,咱们还要让武林同道见识更新奇的手段,所以……”
她话声微顿,一双妙目向康浩流转一匝,然后接道:“我想奉劝康少侠一句话!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综观武林大势已经没有堪与本会抗衡的人,希望康少侠能够体会我一番诚意。”
康浩淡淡一笑,道:“姑娘的意思我很明白,但人各有志,有些人是宁死不屈,很难用威迫利诱降服得了的。”
冉肖莲仰面大笑,点头道:“你的话也有道理:咱们现在不必争论这个,到那时候,你就相信我并非虚词恫吓了——”转头向小桃和小红说道:“你们送康少侠回去,传话负责看守石牢的刘香主,要他多多照顾优待,不便康少侠受到委屈。”
小红呐呐道:“副会主是说……仍要康少侠回到石牢里去。”
冉肖莲道:“他来是囚犯身份,这有什么不妥当吗?”
小红忙道:“没有,没有……婢子只是问一问……”
可怜她话没说完,眼泪已险些夺眶而出,急忙低下头去。
冉肖莲似乎并未看见,又向康浩颔首一笑,道:“咱们今天就谈到这里为止,希望康少侠回去以后,多想想刚才我那番忠告。”
康浩道:“不必想了,在下头可断,志不可夺。”
说罢振衣而起,一拱手,大步走出了水阁。
小桃和小红随后紧跟了出来,两人都默默没有开口,小桃脸上一片凝重,小红却低俯螓首,满脸泪痕。
康浩反倒觉得有此过意不去,苦笑说道:“都怪我不会说话,辜负了姑娘的期望。”
小红含泪摇头道:“我真不懂你是什么想法,宁可回牢中去受罪,也不肯在口头上退让一分,唉……”
康浩苦笑:“纵然不回石牢,没有解药,在谷中还不是跟;囚犯一样吗?同样都是形同囚犯,倒不如牢中反较清静。”
这话绝非自我解嘲,而是他的由衷之言,因为回到石牢,还有机会探查后牢那神秘难友的身份,在没有机会取得解药之前,能多探听到一些复仇会的秘密,总是好的。
果然,机会来了——口口口
掌管石牢的刘香主,名叫“滚堂刀”刘言旺。
此人出身祁连派,贪财好色,生性残暴,所以,又有个外号叫做“刘阎王”。
刘阎王乃是卑鄙势利的小人,听说副会主传话善待康浩,立即吩咐手下武士,将康浩改囚后牢“特别房”。
·原来石牢中共有三种不同的牢房,一种叫“统间”,用来囚禁大批不重要的囚犯,一种叫“普通房”,也就是康浩以前住的单人囚室,另外一种名叫“特别房”,则专为囚禁重要特殊人犯之用。
“普通房”位于前牢,房中除了一堆霉烂的稻草,别无任何陈设, “特别房”却有一床一几,床上铺着干燥的稻草,还:有一张草席,茶几上更有一个小木盆,可以盛水饮用或作盥洗用具。
—
康浩被囚的“特别房”,靠近后牢那道铁栅,也就是五间“特别房”的第一间,当刘阎王领他进入牢房的时候,他曾经迅速地扫了其余四间牢房一眼,发出最里面一间,坐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
那老盘膝坐在木床正中,身上披了一件黄色大袍,由肩到膝盖下,全都笼大袍之内,好像和尚披着袈裟,但满头灰白须发,却掩盖了他的整个脸部,看不见五官模样。
康浩人牢时,人语履声和开关铁栅的音响,不免有一阵喧嚷,但那斑发老人恍若未闻,依旧跌坐如故,连头也没有抬一抬。
不久,刘阎王和守牢武士关锁铁栅相继离去,康浩侧耳倾听,竟也听不到半点声息。
五间牢房各宽五尺,首尾之间,不过二丈左右,唯因中间隔着四道石墙,彼此无汉看见,可是,相距如上接近,居然听不到老人的呼吸声,这倒是令人费解的事了。
挨到中午,姓陈的秃头小厮进来送饭,见了康浩,显得既惊又喜,笑嘻嘻道:“咱的康少侠,真是想煞人了,听说你今早被带出去,咱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害得咱一上午都是无精打采,干起事也不起劲来。”
.康浩笑道:“本来是不想回来了,无奈又舍不得老弟烧的这一手好菜……”
陈秃子四顾一眼,忽然压低声音道:“康少侠,你别只顾说笑话,咱秃子可真替你担心了一上午的心。”
康浩道:“担什么心?”
陈秃子道:“咱们这座石牢,是有名的‘老虎口’,一向只有活的进来,没有过活的出去,所谓出牢,那意思就是这个……” “咔嚏!”他两手一竖一横,做了个“杀头”的姿势。
康浩一怔,道:“这么说,我能去而复返,竟是侥幸得很了?”
陈秃子连声道:“可不是,你不单出去了又回来,而且从普通房搬进了特别房,这真是破天荒第一个人,不过,嘿嘿嘿……”干笑两声,竟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康浩咤问道:“不过什么?”
陈秃子道:“咱说出来,你可别嫌霉气,咱们伙食房里有项规例,凡是供应普通的伙食,叫做‘临时票’,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停上,供应特别房却叫‘长期票’,必须一辈子供应下去……”
康浩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特别房里的囚犯,多半是终生监禁,永无出牢之望么?”
陈秃子尴尬的笑道:“正是这样。”
康浩笑了笑,道:“这岂不是更好么?从此我可以安心住于此地,享受一辈子口福!”
陈秃子想了想,忽又低声说道:“咱一辈子没交朋友,难得你这般看得起咱,今天晚饭,咱们给你偷偷弄点酒菜,算是庆祝庆祝,你如如何?”
康浩道:“牢里能喝酒吗?”
陈秃子道:“当然不能,但咱可以藏在食盒底下,偷偷送进来,不会有人知道的。”
康浩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还是别冒险的好,省得被发觉了,害你也受责罚。”
陈秃子奋然道:“怕什么,咱无亲无故,又没有家小,顶多也关进牢里来,咱俩还可做个伴儿。”
康浩道:“我不会喝酒,一喝就要脸红,准会露出马脚,你若原替我弄点纸和笔来,那倒是感激不尽的呢。”
陈秃子神秘的问道:“你要纸笔做什么?是打算和谁通信传递消息么?”
康浩连忙道:“不!我只想写点诗词文章。”
陈秃子咤异地道:“什么?你要写文章?”
康浩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反正今生今世出不去了,牢中岁月,必多感触,我想写点诗词伯情冶性,用以遣未来的寂寞日子。”
陈秃子耸了耸肩头,笑道:“咱没念过书,不懂什么诗词文章,你要纸笔,咱倒可以替我弄些来。”口口口
’别看陈秃子人微言轻,他可真有信用,藉着送晚饭的机会,果然替康浩弄来全套纸笔墨砚,外带半瓶老酒。
康浩不忍拂人家的盛情,爽然饮干了半瓶酒,少不得又将陈秃子的拿手杰作“盐水煮空心菜”,着实夸赞了一番。
如今纸笔都有了,他得想个方法,给那位斑发老人送封信去,试探一下,于是,晚饭之后,便偷偷写好—个纸柬,小心翼翼招叠成“纸剑”形状,然后觑个空隙,抖和将“纸剑”射了过去。
以他十余年苦练“风铃剑”的手法,那“纸剑”出手后,凌空划了个美妙的孤形,不歪不斜,恰好穿过铁栅,飞入最后一间牢房中,过了片刻,便听见一阵“悉卒”轻响,大约是那斑发老人正在拆阅纸柬了。
康浩心中暗喜,急忙将耳朵紧贴在石墙上,倾听老人有什么反应?
可是等了半晌,只听见老人房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以后便复归寂静,再也没有声音了。
康浩不肯死心,又振笔疾挥,写了第二封信,这一次他写得比较详细——
“晚辈康浩,因受毒苗廷秀诱陷,中毒失去内力,被擒人牢,据闻老前辈亦系黑谷同门,未悉何故失陷此谷?晚辈曾与郭老前辈伉俪结识,倘老前辈果系黑谷四神之—,请赐复音,以便奉告田娥老前辈之现况。”
写毕摺好,仍用同样手法,掷入老人所居牢房。
谁知这第二封纸柬掷去不久,突然听见那斑发老人将铁栅摇得震天价响,同时嘶声大叫道:“来人呀!来人呀!来人呀!”
本来静悄悄的牢房,倏忽间变得喊声震天,山摇地动,这一来,自然惊动了看守的武士和掌管石牢的刘阎王,纷纷提着兵刃,蜂涌而至。
刘阎王大声叱道:“老头子,鬼叫做什么?”
那斑发老人怒吼道:“你们从哪儿弄来—个讨厌的小辈,也不将他关得远些,偏偏弄在老夫身边来惹厌。”
牢中只有两个囚犯,老人口里的“小辈”,自然是指康浩。
刘阎王连忙问道:“他是怎么惹着你了?”
魔发老人道:“你看,这就是是那小辈从那边投掷过来的信柬,老夫第一次没有理睬他,居然又掷过来第二封,这样没完没了,难道还不惹人厌烦吗?”
康浩大吃一惊,不禁遍体冷汗,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这斑发老人竟会将事情喧嚷出来,莫非老家伙是个疯子?
心念未已,刘阎王已拿着两封纸柬走了过来,沉声问道:“康浩,这是你干的么?”
事证俱在,自是无从抵赖了,康浩只好点点头。
刘阎王道:“纸笔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康浩故作镇的答道:“是今晨应讯外出时,偷带进来的。”
刘阎王叱公打开铁栅门,一搜之下,果然砚纸张俱全,顿时沉下脸来,冷哼道:“你能由普通房迁入特别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咱们如此优待你,你就该格外安分才对,想不到竟敢做出这种大胆的勾当,你是在找死吧?”
康浩平静的道:“我只不过写了两封纸柬,并没有什么不安分呀?”
刘阎王道:“你还敢强辩?牢中规矩,囚犯之间是不准互通音信的,你知道不知道?”
康浩拱手笑道:“不知道,在下平生没有坐过牢,不知道牢中的规矩,以后还请刘老哥多指教。”
刘阎王气得吹胡子瞪眼,几次想动手揍人,又忍了下去,.恨恨地一跺脚,喝道:“来人呀,把他押到‘统间’去,加上镣铐铁链,看他还作怪不作怪!”
所谓‘统间’乃是一间宽大的空敞的石室,险了满地的泥泞,连那堆供作卧具的烂稻草也没有,空间虽然较大,却因镣铐加身,寸步难移,其困苦之情,远胜人间地狱。
生活的艰苦,肉体的折磨,康浩都能够逆来顺受,只有那斑发老人的反常行为,使他疑云丛生,深感不解。姑不谕他是不是蛇神董明嵩,站在同牢难友的立场,他怎能如此无情的拒绝别人善意的试探呢?他是一个孤僻的怪人?抑或是个神志迷乱的疯子?
康浩被沉重的镣铐锁在石壁下,呆呆望着那黝暗,深长,寂静的甬道,对那石牢底端住着的神秘老人,越发兴起无限好奇之心,他默默在心中告诉自己,只要有机会,非得再试试不可……
正在盘算着,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铁栅牢门外出现一条人影,正是刘阎王。
刘阎王隔着铁栅向康浩打量了一眼,随即取钥匙打开牢门走了进来,冷冷的道:“站起来!”
康浩依言站起身子,却用诧异的目光,怔怔注视着他。
刘阎王又用钥匙替他解开了脚镣和手铐,然后点了点头道:“跟我来。”说完,迂自转身向石牢大门走去。
康浩不知他要带自己到何处去,只得随在后面,一面想道:“现在已是深夜,难道他要交我带到秘密处决不成?”
一念及此,不由机伶伶打个寒噤。他虽然并畏死,但想一师冤未雪,情仇未了,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送掉性命,确实是死不瞑目。
石牢门外:有两列依山而建的石屋,右首是守牢武士的居所,左首是阎王的专用卧室和处理公事的地方,共有三间,两明一暗,屋内都亮着灯光。
那刘阎王领着康浩直向左面石屋走去,跨进后间卧室,只见房中早已准备好一盆浴水,还有一套干净的内外衣裤。
刘阎王指了指浴盆,说道:“快—些交身上的污垢洗净,我在门外等你。”
康浩暗忖道:只听说杀头以前,要喝一顿断头酒,却没听说过还要洗澡换衣服的。唉!管它呢,反正许久没洗过澡了,身上正痒得难受,洗就洗吧!
他身上满是伤疤,有些地方肌肤已开始溃烂,洗濯起来自是十分吃力。那知刚坐进浴盆,门帘一掀,走进来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厮,竟帮着康浩擦背浇水,等洗谬干净,更替他在伤处一涂上刀创伤,然后躬身退去。
康浩感觉诧异,却不便询问,不片刻,刘阎王又踱进来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好了,请跟我来吧!”
这一次,不仅语气中加了个“请”字,而且在他那张死人脸上,展现了一抹微笑。
康浩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壮着胆问道:“请问刘香主,咱们要到哪儿去?”
刘阎王道:“不必性急,等一会自然就知道了。”
说着,举手微抬,竟做了个“请客”的手势,然后领路穿过中屋,向前面正厅走去。
进入正厅,康浩顿觉心头一震,原来厅内已经坐着一名黑衣人。
;那人头上戴着一副黑布套子,连头脸一齐罩住,只留下眼睛部分挖了两个圆孔,使人除了能看见那两道清澈的目光之外,无法分辨出他的五官面貌。
刘阎王向黑衣人躬身一礼,说道:“康少侠已经请到了。”
那黑衣人微微颔首,道:“很好,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刘阎王答道:“俱已齐备。”
黑衣人道:“叫他们送来,·这儿没有你的事了,替我多多留意外面。”
刘阎王连声应“是”!举掌轻击了三下,两名小厮低头而入,各人手中捧着一只大木盒。
木盒启开,竟是一桌丰盛的酒菜和两副杯筷。
刘阎王亲自帮忙布妥酒菜,带着两名小厮施礼退去,并且小心翼翼带上房门。
黑衣人目注康浩,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坐下吧!还站着干什么?”
康浩呐呐的道:“你……你是谁?”
黑衣人轻“哦”了一声,道:“我是谁,你还看不出来?”说着,举手缓缓摘去了头上布套。
康浩失声惊“哦”道:“呀!原来是冉姑娘!”
冉肖莲眠嘴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会到这里来,是吗?”
康浩道:“是的……这儿是囚禁人犯的石牢,姑娘纤尊降贵,莫非特来提审在下?”
冉肖莲含笑白了他一眼,娇嗔道:“瞧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学得这样伶牙俐齿的?你就从来不替人家想想!”
康浩接口道:“那么姑娘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冉肖莲不悦道:“不为什么,难道就不能来吗?”
康浩道:“姑娘身为副会主,此地又是复仇会的地方,当然是爱来不来,但是,像这种方式,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冉肖莲忽又“卟嗤”一笑道:“说了半天,敢情你是在生我的气,怪我早上对你太冷淡了?”
康浩正色道:“在下岂敢。”
冉肖莲道:“好了!好了!何苦一见面就吵架呢?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了很多委屈,可是,我现在到这儿来,冒着多大的危险,你又怎会知道?”
.一面说着,一面轻挽罗袖,斟了两杯酒,又道:“来!这一杯算我向你赔罪道歉,咱们坐下来和和气气的谈一谈。”
康浩心念转动,暗道:她深夜蒙面到此,必有缘故,且看她究竟想谈些什么?当下略一沉吟,便举杯一饮而尽,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冉肖莲又斟满两杯酒,举著相邀道:“吃菜呀!这几天害你受罪,现在请我打打牙祭。”
康浩委实饿了,也就不再客气,伏案大嚼起来。
冉肖莲自己并没有多吃,只用一双满含怜惜的眸子,深情款款的注视着康浩许久,才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慨的说道:“时间过得真快,记得咱们在兰封分手,到现在已有半年了吧?这几月内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康浩口里塞满了菜肴,含糊地应道:“不错,半年来,姑娘已高升了副会主,我却又成为了阶下囚了。”
冉肖莲笑了笑,问道:“我给你那柄钥匙,可曾去一剑堡查证过?”
康浩道:“去过。”
冉肖莲忙道:“有什么收获吗?”
康浩把一口菜咽下肚子,才摇摇头道:“我也正想问你,你明明知道易君侠不可能是复仇会主,为什么又说他涉嫌重大,要我去一剑堡查证呢?”
冉肖莲—愣,道:“谁说他不可能是复仇会主?”
康浩道:“复仇会在十余年前就暗派方涛潜伏一剑堡中。如果易君侠是复仇会主,他这样做有何目的?”
冉肖莲道:“你忘了一剑堡后园的欧阳佩如?”
康浩道:“你是说,易君侠自己派遣方涛,去监视自己的妻子?”
冉肖莲黛眉微挑,反问道:“你以为不可能吗?”
康浩道:“当然也有可能,但他妻子尽可心怀贰意。对良己的女儿却不会暗藏杀机。何况,此次易湘琴离堡出走,方涛的身份败露,易君侠几乎将方涛杀死,如果方涛受他之命行事,这又该如何解释?”
冉肖莲摇头一笑道:“你人世不深,哪里知道人肚的好诈,现在跟你谈这件事,你会越谈越糊涂,咱们换个话题吧!”
康浩问道:“你还想谈什么?”
冉肖莲没有回答,又斟了两杯酒道:“来,咱们先喝酒。”
一连喝了数杯,康浩已经酒足菜饱,十天以来的饥渴委顿,至此—扫而空,精神奕奕的又问道:“冉姑娘,你究竟有什么话,怎么不说了呢?”
冉肖莲轻叹一声,脸上忽然现出一抹忧愁之色,缓缓道:下不能帮你。”
冉肖莲一怔道:“为什么不能呢?”
康浩道:“因为现在出现的两个复仇会主,都是假扮先师的模样,换句话说,两个都是假的。如果在下指认其中一个是真会主,不就等于承认他是先师了么?”
冉肖莲听了这话,不由格格的笑了起来,说道:“我也知道两个复仇会主全是假冒令师的,但正因如此,咱们才要指认一个,姑且当他是真的,利用他来打垮另外一个……”
康浩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
冉肖莲压低声音道:“这叫做‘驱虎搏狼’,等到另外一个垮了;再对付这一个,那时就容易的多了。”
康浩听得心头一阵狂跳,默然半晌才道:“如果到那时候,这一个已经是根深蒂固,岂非弄巧反拙呢?”
冉肖莲摇头笑道:“真是迂腐之见,试想,他是咱们捧出来的,他的生死,还不在咱们的掌握之中吗?”
康浩仍然不敢置信,说道:“我只担心到时候无法对付,反被他所害,咱们想利用他,’安知他也不正想利用咱们,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不可鲁莽。”
冉肖莲道:“这是你尽可放心,只要他们之中先死了一个,想取另外一个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康浩道:“我总觉得用这种手段,有欠光明磊落。”
冉肖莲注目道:“少侠,你的目的是替师父雪冤报仇,人爱陷害令师的时候,所用手段又何尝光明磊落了?”
康浩摇头道:“不!不行,无论如何,我决不能做冒认师父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行……”
冉肖莲怔了半晌,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也罢,你若坚持不肯,我也不想勉强你,只是,难得如此良机白白错过,未免可惜。”
康浩歉然道:“在下限于立场,无法帮助姑娘,还盼姑娘不要见怪。”
冉肖莲说道:“其实,这件事,不仅关系复仇会,也是你唯一替令师伸冤报仇的好机会,我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好吗?”
康浩不便严拒,含糊地点了点头,不禁又诧异问道:“姑娘既然认为除去其中一个复仇会主并非难事,为什么不现在就动手呢?只要除去一个,事情不是就解决了吗?”
—冉肖莲仰面做笑道:“我要先除去那比较难对付的一个,留下一个容易对付的,随时随地可以……”,康浩道:“可以怎样?”
冉肖莲压低声音道:“取而代之。”,
康浩肃然道:“姑娘成立‘姐妹堂’,取代会主的企图,已很明显,但在下不懂,即使当上了复仇会主,又有什么好处呢?”
冉肖莲吃吃而笑道:“好处太多了,你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顿了顿,继续说道:“譬如,我可以当众宣告武林,揭穿承天坪事变的真像,替令师昭雪沉冤,我也可以更改会名,使它变成一个正正当当的门派,我更可以替你化解与四门五派之间的仇恨,假如霍宗尧的女儿,胆敢再向你寻仇的话,我就做你的后盾,将来你若要逐鹿武林,称霸天下,有了我的支援,何愁大事不成?这些,不都是对你有利的事吗?”
康浩微笑道:“姑娘的盛意在下衷心铭感,但在下自问无亏于霍宗尧和四门五派,倒是他们冤屈了先师,而且,在下今生也只伸雪师冤,并无争霸天下武林的野。”
冉肖莲道:“但至少你总希望复仇会跟你做朋友,不再跟你做对头吧?”
康浩道:“是的,复仇会如能弃恶从善,自是在下所企盼的,但是,复仇会中还有毒、兽二神,和莫这四剑等许多高手,单单除去一个会主,恐怕不会有多大效果。”
冉肖莲笑道:“这个不劳挂虑,我早已有万全的安排,老实说,会中当权之人,大半已人我掌握中,只要时机一到,肃清异己,不过举手之劳。”
康浩道:“姑娘既有如此把握,怎么不径自发动呢?”
冉肖莲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如今复仇会中分成两派,绝大多数会友则茫然无所适从,咱们要争取那些犹豫分子,使他们心服口服,那样才不致激起变故。”
康浩听了,不禁低头沉吟起来。
如果帮助冉肖莲,除去两个人假冒师父名号的复仇会主,对他自是有利无害的事,冉肖莲虽然野心勃勃,她终究是个女人,将来的复仇会,为善为恶,虽尚未可料,但其之较目前的复仇会容易应付,总是无可置疑的事,奈何所用手段,却使他颇感为难。
他怎么能够为了协助冉肖莲,而去冒认师父?他分明知道两个复仇会主,都是假的,都是陷害师父的凶手,怎能以假作真,蒙蔽自己的良心?放弃自己的立场?
可是,一旦拒绝冉肖莲的要求,后果又将如何?这女人满怀仇恨,手段毒辣,她会不会恼羞成怒,翻脸为仇,将自己和湘琴杀害了泄忿呢?
康浩虽不畏一死,但一死之后,师门沉冤将永无昭雪之日,倘更因此连累湘琴,纵然身在九泉,他又拿什么面目去见欧阳佩如?
想到这些,他的意念不禁有些动摇,但想到二十年来所受的正直教诲,又使他无法同意这种“借刀杀人”的卑下行径,一时间,内心交战,迟疑难决。
冉肖莲见他久久无语,含笑道:“康少侠,可记得有句俗话:图大事者不拘小节,武林本来就是勾心斗角,强存弱亡的世界,你要多想想令师在承天坪上,和受到的是怎样的折辱和委屈;现在机会来了,难道你不愿意报复一下么?”
康浩长叹道:“此事关系太大,你能让我静静考虑几天吗?”
冉肖莲欣然道:“当然可以。现在距会主返谷,大约还有三四天,希望你能在他返谷之前,作一个决定,咱们就好安排行事了。”
康浩问道:“你说的这个会主,究竟是哪—位?”
冉肖莲笑道:“当然是跟咱们站在一边的,也就希望当他是真正的风铃魔剑的一位。”
康浩苦笑道:“不瞒姑娘说,在下所见玛的两个复仇会主,形容状貌,一般无二,连在下也分辨不出谁是假的来?”
冉肖莲道:“到时候咱们会让你分辨清楚的,只要你答应帮我这个忙,咱们还要安排一个机会,让他们两个会主,面对面由你去指认哩。”
康浩道:“如果在下碍于立场,无法帮助姑娘,姑娘准备如何处置在下?”
冉肖莲一怔,道:“这个……我想不会有那个情况,少侠是聪明人,权衡轻重得失之后,一定会答应的。”
康浩接口道:“万一在下实在不能答应呢?”
冉肖莲格格娇笑道:“唉哟,我的康少侠,答应不答应那在乎你的想法,难不成我还能强迫你?无论如何,我们总是同过患难的朋友,不过……就怕会开罪两个人……”
康浩道:“哪两个人?”
。
冉肖莲道:“毒神和兽神。”
康浩心中一震,道:“他们两个也跟你同谋的吗?”
冉肖莲缓缓点头道:“一点不错,主意就是他们出的。”
康浩没有开口,心里却暗惊不已,到现在,他才发觉眼前,这个女人,并非易与之辈,她不仅野心勃勃据复仇会为已有,更已将毒、兽二神宠络掌握,无怪乎短短数月之中,,竟能执掌会中大权。
冉肖莲抬头望望窗外天色,随即站起身子,亲自斟满了两杯酒,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再敬少侠一杯,也该走了。”
康浩饮干了酒,正色说道:“在下再请问姑娘一件事,姑娘可知道湘琴在什么地方?”
冉肖莲“哦”了一声,笑道:“瞧我多糊涂,谈了一夜话,竟忘记提起这件事了,少侠放心吧,易姑娘人在谷中,平安无事,今夜我本想带她来和少侠见见面的,无奈此地耳目太杂,诸多不便,等事成之后,我一定还你一个毫发无损的易姑娘就是了。”
说着,举手轻拍了三下。
刘阎王应声而入,躬身道:“属下候命。”
冉肖莲道:“康浩是我的客人,只因避人耳目,暂时委屈他住在石牢内,你要仔细侍候,不可当作一般囚犯对待,知道了吗?”
刘阎王拱手说道:“属下知道了,只是……”
冉肖莲脸色一沉:“知道就好,还有什么只是不只是的?”
刘阎王连声应“是”!终于没有敢说出康浩用纸箭和同牢老人暗通消息的事。
冉肖莲又换了一副笑脸,对康浩说道:“刘香主是我的心腹,你有什么所需,只管告诉他,但外表上还得委屈数日,以免泄漏了风声。”
她说来人情合理,实际却等于威胁康浩,如果不答应相胁,易湘琴便不能平安脱身,为了“避人耳目”, “以免泄漏了风声”,说不定要“委屈”他在牢里住一辈子。
康浩淡然一笑,并不说破,待冉肖莲走后,仍随刘阎王返回石牢,但到了“统间”门前,却停步问道:“刘香主还要在下住这一间吗?”
刘阎王连忙陪笑道:“不不不!康少侠愿意哪一间,我就吩咐他们去打扫那一间,怎敢再亏待康少侠?”
康浩又道:“刚才冉姑娘的话,刘香主大约也听到了,她要我需用什么东西,都跟刘香主索取……”
刘阎王忙道:“听见了!听见了!少侠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康浩点点头,说道:“在下想请刘香主替我准备一张床,·以及被褥帐和盥洗用具,另外还要一张桌子和纸笔墨砚,以便写写文章,排遣寂寞,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刘阎王一叠声道:“方便!方便!少侠看妥房间,我马上叫人先将我自己的一份搬过去。”
康浩道:“房间不必看了,就搬到后牢特别房最后那一间去吧。”
刘阎王一怔,呐呐道:“少侠是指现在关着一个犯人的那一间?”
康浩道:“正是那一间,怎么?不行吗?”
刘阎王忙道:“不是不行,但……但那老头是个疯子,一个人独居还肯安静,有人在旁边,就大吵大闹个没完,少侠何苦跟一个疯子同居一室?”
康浩注目道:“他真是个疯子吗?”
刘阎王道:“怎么不是,昨天午后,少侠不是亲眼看见他发作过。”
康浩微微一笑,道:“牢中寂寞,有个疯子吵吵闹闹,倒也是个解除寂寞的妙法,不要紧,我只求人多热闹,决不去招惹他就是了。”
刘阎王为难的道:“少侠如怕寂寞,我可以特别指定一个人陪伴少侠,若者由我按时去陪少侠谈天解闷……”
康浩故作不悦道:“香主的意思,是怕我在牢中违规逾矩,打算派个人来监视我?”
刘阎王惶然道:“少侠休要见怪,我这就吩咐照少侠的意思去办,马上就搬过去。”
别看他“官儿”不大,在牢中却甚具权威,一声令下,咄嗟可办。
那斑发老人瞪着一双精光熠熠的眸子,仿佛仇深似少的望着康浩,满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康浩只当作没有看见,自顾取水洗面洗脚,然后摊开被褥,解衣上床,睡下以后,还故意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如果再有个丫环侍候,那就更妙了!”
那斑发老人对他怒目而视,口里重重哼了一声。
康浩仍只作不知,又曲时抱枕,高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吟道:“人海浮沉本寻常,满腔豪情向铁窗,借得冷月涤尘嚣,‘且把牢房作云房。”
那斑发老人似乎忍无可忍,霍地跳了起来,厉吼道:“小鬼!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康浩不理,自顾漫声吟道:“英雄落魄叹时乖,困顿囹圄事可哀……”
斑发老人大步冲到床前,用手直指着康浩的鼻子喝道:“老夫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康浩平静的道:“是吗?你在跟谁说话呀?”
斑发老人道:“跟你!跟你!这牢里除了你,还有谁?”
康浩道:“跟我?我总有个姓氏名字,并不叫做小鬼,你口里只叫小鬼小鬼的,谁知道你在叫谁?”
斑发老人气呼呼道:“我问你,这么许多牢房,你都不去住,为什么偏偏要和老夫同住一间?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康浩欠身而起,笑道:“老人家,说话要讲道理,这是牢监,不是客店施舍,在下更不是花钱的客人,人家高兴把我关在哪一间,能由得我作主么?”
斑发老人道:“你这样子,分明比住客店旅社还惬意,老夫就不信你作不了主,你根本是存心要跟老夫过不去。”
康浩道:“怎见我很惬意?”
斑发老人指着满屋陈设道:“你瞧!床帐书案,样样齐全,你像是坐牢的囚犯吗?”
康浩道:“噢!原来你是说这些,其实你也算不了什么,你若瞧着眼红,也可以叫他们照样送一份进来。”
斑发老人怒吼道:“谁稀罕这些狗屁东西,老夫要你另搬一间房,滚得越远越好!”
康浩耸耸肩道:“很抱歉,此事我无法自作主张,你老人家也作不了主,这得要人家答应才行。”
那斑发老人恨恨说道:“好!你不走我走,我要他们给我另换一间。”
说完,奔到铁栅前,嘶声大叫道:“来人呀!来人呀!”
巡牢武士和刘阎王闻声赶至,喝问何事?那斑发老人道:“老夫不愿和这小辈同居一室,你们替我另换一间,宁可去‘普通房’或者‘统间’都行。”
刘阎王望望康浩,尚未开口,康浩已经抢先笑道:“这位老人家是说着好玩的,他和在下打赌,要把石牢中所有的牢房都住遍,你们如果不嫌麻烦,就替他换一间吧!”
斑发老人怒叱道:“胡说!谁和你打赌了?”
康浩笑道:“老人家,玩笑归玩笑,一句闲话,何必认真呢,就算在下输了如何?”.斑发老人气得连连顿脚,心里越急,越是无法分辨,怒极骂道:“你……你这畜牲……”。
康浩毫不生气,含笑道:“都怪我不该多嘴,好吧!你老人家爱怎么换,就怎么换,等你老人家将全牢房间都住遍了,反正我也只输一次东西,大家都是阶下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说兑现呢,何苦拿他们作耍寻开心……”
刘阎王听得勃然大怒,斡指斑发老人叱道:“老鬼,你是他妈的吃饱了撑得慌,没事拿老子当下人使唤吗?现在,老子敬警告你,再不安分,别怪姓刘的给你苦头吃!”
那巡牢武士也骂道:“这老狗平时装得老实,敢情挺能作怪的,只要你敢再嚷一声,老子就用铁线穿了你的琵琶骨,不信你就试试。”
两人喝骂了一阵,悻悻离去。那斑发老人有口难辩,直气得脸色铁青,险些昏倒在铁栅前。
康浩轻轻走了过去,歉然说道:“老前辈请多原谅,只为了求教方便,晚辈不得不出此下策。”
斑发老人忽然长叹了一口气,颓丧说道:“康浩,我与你素昧平生,无怨无仇,你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寻我纠缠?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康浩微笑道:“晚辈并无恶意,只想知道老前辈是不是当年黑谷四神之一?”
斑发老人道:“我的身世,与你有何相干?”
康浩道:“既属同难,自当互相关注,何况晚辈曾和火神郭老前辈有一段渊源,所以……”
斑发老人突然截口道:“不要说下去了,康浩,如果你此来确无恶意,也没有企图,能不能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康浩道:“什么事?”
斑发老人向石牢甬道张望了一眼,然后肃容低声说道:“请你离开这间牢房,让我独居三数天,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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