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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钩名的失意

失意钩是一种神奇的兵器,它的由来却毫无神奇可言,甚至可以说有些荒诞不经,而荒诞似乎总和神奇有着某种奇特的联系。

这得从三个十分平凡的伤心人说起。

第一个伤心人是个很穷很穷的冶剑师,他已被师门逐出快二十年了,却一直渴望着有朝一日能重归师门。

他贫困潦倒,靠打些应时农具为生,但在穷乡僻壤,生意很不好,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这年冬天,他饿病了,这时候,他碰见了第二个伤心人。

第二个伤心人是一个老丐。他当了一辈子的乞丐,但他仍然有着某些幻想。

他一直幻想着自己能学成绝世的武功,能成为一名济世的侠客。他也一直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件兵器。终于,在他老得快不能动了的时候,他找到了一块自认为很不错的铁。

他找到了冶剑师,恳求冶剑师为他打制一件兵器,让自己临死之前能得到一点安慰。

冶剑师答应了。他为了糊口,已有二十年没精力冶炼兵器了。当然,老丐没有钱,但愿意用乞来的食物供给饿得头晕眼花的冶剑师。

不久,兵器已渐成形,是一柄铁钩,钩形极美。老丐很兴奋,冶剑师却越来越哀伤。

冶剑师说:“要用高贵者的鲜血来锻制它,才能成为一种神奇的兵器,否则它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铁钩。”

老丐愕然:“高贵者的鲜血?”

冶剑师叹道:“不错!如此美的形状,如果就此埋没了它,岂不可惜?”

老丐苦笑:“我当了一生的乞丐,我的父母也是乞丐,我的血很贱。”

冶剑师也苦笑:“师门视我为不祥之人,我的血自然也不祥。”

他们无可奈何了,因为他们都自认为是低贱者,怕自己低贱的血玷污了这柄优美的钩。这时候,第三个伤心人挟着风雪冲进了铁匠铺的蓬门。

第三个伤心人是一个读书人,他很瘦,瘦得都脱了形。这么冷的天,他居然只穿着一袭青衫。他的脸已冻得发青,但眼睛仍然很亮。

他微笑道:“既然两位都不愿用自己的血,用我的好了。”

冶剑师喜出望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好,好极了!”

老丐更是感激涕零。

于是鲜血从读书人瘦骨嶙峋的胸膛上涌出,落在烧红的铁钩上……

冶剑师握着那柄雪亮美丽的钩,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有了这柄钩,他就能重回师门,就能成为名剑师了。

他怎么能不欣喜若狂呢?

可老丐已昏倒在地。他为了保证冶剑师能吃饱,自己已很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钩已炼成,他却经受不了这巨大的喜悦。

读书人也已倒地。他默默地注视着正在给老丐灌米汤的冶剑师,许久许久才叹道:“我是个老童生,总共上了十二次考场,也没考上秀才。我的血,想必也很卑贱,这把钩必是不祥之物,……对不起,我是太想死了。真的很对不起。”

说完这些话,读书人就死了。冶剑师怔了许久,狂叫起来:“我要毁了它!我还要重归师门!我要毁了它!……”

老丐苏醒过来,夺过钩,笑道:“这是我的铁,是我的钩。我不过是个化子,而且我也老了,再怎么不祥的东西,我也不怕。”

他捧着钩,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我平生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要成为侠客了。”

他走到门口,就摔倒了,铁钩钩穿了他的咽喉。

冶剑师一把火烧了自己的铁匠铺,远走他乡,以避晦气。然而一直到死,他也未能被师门接纳。

这把不祥之钩,就是失意钩。

失意钩的故事,白牧七岁的时候就已听说了。讲这个故事的人,是他的师父,一个很老很老的道人,道号青崖子。

白牧十七岁,艺成出山时,青崖子将失意钩送给他,又给他讲了一遍那个故事。

同样一个故事,七岁时听和十七岁时听,感觉绝对不会相同;到七十岁时再听,只怕又别有一番滋味。

青崖子凝视着白牧,缓缓道:“此钩名日失意,不祥之极,你敢不敢收下?”

白牧记得自己当时很不以为然,口气也很狂:“兵者,凶器也。既然所有的兵器都是凶器,自然都是不祥之物。再说,祥与不祥,在于人,而不在于兵。”

青崖子不置可否地笑笑道:“你祖师将钩传给我时,曾说过:‘以此钩为戒,其主若伤心失意,则必为不善之故,不可怨怼此钩。’现在我将这句话转赠与你,钩柄上有你祖师的留言:‘钩名失意,大善无忌’。希望你牢牢记住。”

白牧悄然叹了口气,将小白钩放回怀里。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痛楚,越来越深沉。

“难道我还不算是个善良的人吗?”

这个问题,他不知问过自己多少遍了,每次他都无法回答。

他自认善良,可他为什么落魄至此?他若非善良,江湖上又何来善良之人?

他之所以失意,岂非正因为他善良?

白牧苦苦地笑了笑,赶开这些缠杂不清的念头,拾起伞和柳条箱,迈过碎斧堆成的“围墙”,继续北行。

“……或许我真的并非良善之人。我虽然从未杀过人,可在江湖上闯荡的两年中,我的确伤过许多人,更伤过许多人的心。……人们吹捧我,将失意钩称为‘小白钩’,我也就坦然受之……”

白牧吁了口气,他想起了金盏花和文丹丹。她们常大发娇嗔地骂他是书呆子,他现在才知道,她们骂得实在有理。

他的确是书呆子,是个有点狷狂的书呆子。

若非书呆子,谁肯去想善良不善良之类的问题?谁肯如此自责?

白牧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但这种感觉没持续多久。

当他看见路边的一株极老的枫树时,才知道自己的确不该走这条路。

他第一次撞上萧丽娘,就在这里……

萧丽娘伫马路心,拦住了白牧的去路。她的神情很冷,也很傲慢。

白牧正奉老父之命,回家成亲。金盏花和文丹丹两人哭也哭过了,闹也闹过了,都已掩面伤心而去。

白牧的心情简直糟透了,他就像是个火药桶,只要有一点火种,就会爆炸。

现在,火种来了。

白牧铁青着脸,吼得地动山摇:“滚开!你个臭丫头,你活腻啦?”

萧丽娘并没有发怒,只是神情更冷了:“公子小白?”

白牧咆哮道:“就是老子!你快滚开,再不滚老子就不客气了!”

白牧平素极少说粗话,他总是彬彬有礼的,很文雅,

虽然喝多了酒免不了撒撒酒“疯”,但毕竟疯得不粗不野,所以人们才称他“公子小白”。

但今天他实在是气疯了,忍不住想说粗话。

萧丽娘冷笑道:“白牧,你不配称作‘公子小白’,也不配得到我!”

白牧更是气得七佛升天:“放你妈的臭狗屁!你算个球!你这样的贱人,倒找我都不要!”

萧丽娘一字一顿地道:“我姓萧,萧丽娘!”

白牧浑身一震,好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似的——

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子?

她在这里干什么?

萧丽娘脆声叫道:“江哥,你出来。”

一个英气勃勃的锦衣公子微笑着从那棵老枫树后转了出来。

白牧认识他,他叫陶江,在江湖上的名声,并不比白牧差多少。

陶江在微笑,但那微笑很僵硬。

萧丽娘指着陶江,脆生生地道:“白牧,我不愿嫁给你,我要嫁给陶江。”

白牧瞪着她,似乎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姓白的,你爹想和萧家攀亲,那叫做梦!我爹应了,我没有!”

她的话像一把一把锋利的小刀,刺着白牧的心。

白牧忍不住大笑起来:“萧丽娘,别以为老子希罕你!你算什么烂玩意儿?你天目萧家又算什么烂玩意儿?你不愿意更好,省得老子后悔一辈子!现在,请你们马上滚开!”

萧丽娘傲傲地一昂头:“江哥,咱们走!”

陶江深深地看了白牧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终于忍住,飞身上马,坐在萧丽娘身后,疾驰而去。

白牧凝视着已老得只有几片嫩叶的老枫树,回想着当年的情形。

他的心,仍然如刀绞般疼痛……

白牧刚到庄园外,就听得庄中一片哀声,不由得眼前一黑。倒撞下马,人事不省。

三天之后,人才彻底清醒,安葬了父亲。

自家巨大的财富全都移到他的肩上,他感到十分沉重;更让他沉重的是父亲的遗嘱。父亲嘱咐他要信守婚约,即日与萧丽娘成亲。

白牧如浸冰雪。

一个月后,萧慎“押”着萧丽娘,急匆匆地赶到了白家。

萧丽娘仍然很冷很傲,但已经憔悴多了。神情也有些木木的,一声不吭。

白牧没有话可说,只有成亲。

萧慎很满意这个结果,到贺的宾客也极多。白牧的心里,却在滴血。

巨大的红烛熊熊地燃着,新房里却一点喜气也没有。

白牧和萧丽娘坐在新房里,就像生死对头,沉着脸不吭声。

喜娘进来让新人饮合欢酒,被萧丽娘骂了出去。

白牧估计哄闹的宾客们都已散去,便缓缓站起身,冷冷道:“萧丽娘,夜已很深,你歇息吧!”

萧丽娘哆嗦了一下,尖叫起来:“滚开!别碰我!”

白牧真恨不能一钩杀了她。他坐在那里时,就已八次压住了想杀她的念头。

白牧冷笑道:“我要碰你一下,我白牧就不是人。”

萧丽娘面色刹那间惨自如雪,但她的目光仍然怨毒而且傲慢。

她盯着他,冷笑道:“你拆散了我和陶江,现在你高兴了吧?”

白牧直立如标枪:“我若有一丝高兴,我不是人。”

萧丽娘咬牙切齿地道:“不,你高兴,你一定在暗暗高兴!只是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总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手里!”

白牧叹了口气,喃喃道:“天下本有不少自作多情的人,可实在都没有你这么厉害。佩服,佩服!”

萧丽娘猛地站起,怒视着白牧,看样子随时都可能动手。

白牧拱拱手,微笑道:“白某言辞之间,颇多得罪之处,请萧姑娘见谅。今夜若血溅洞房,只怕天目萧家面上过不去。”

萧丽娘本已攥得发白的手渐渐松开,但神情却更怨毒了:“天目萧家!嘿嘿,好一个天目萧家的面子!”

白牧微笑不语。

萧丽娘喃喃道:“天目萧家要是真要面子,就不会拆散我们了!”

白牧微喟道:“陶江现在怎么样?”

萧丽娘又尖叫起来:“少提那个王八蛋!”

白牧苦笑,低声道:“萧姑娘,我实话实说,成亲之事,实在是迫不得已。折散你和陶江,我心里不安。……”

萧丽娘气得嘴唇直哆嗦:“你再提他,我就杀了你。”

白牧叹道:“这又何苦?我可以出走。白家的财富,我甘愿送给你父亲,你可以跟陶江成亲。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萧丽娘的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柄雪亮的匕首,她嘶叫着扑了过来:“我杀了你!”

匕首刚递出,已被白牧用两根手指头夹了过去,他真的连碰都不肯碰她一下。

萧丽娘僵住了。

白牧扔掉匕首,苦笑道:“你最好小点声,让人听见毕竟不太好。”

萧丽娘突然尖叫道:“听见怕什么?我就想让别人听见!”

白牧摇摇头,刚想说什么,萧丽娘却已弯下腰呕吐起来,只吐出一些清水。

白牧愕然,旋又微笑道:“恭喜。”

萧丽娘止住呕吐,抬起头,冷笑道:“白牧,你会死在我儿子手里的,我保证!”

白牧点点头:“很可能。”

他转身拉开房门,大踏步走了出去,惊得门外的丫鬟婆子们说不出话来。

萧丽娘临产的那天晚上,白牧仍旧呆在他的书房里,平静地读着太史公的《货殖列传》。

那是一个霜华满天的夜晚,秋意已很深。一阵阵秋天的气息沁人窗纱,直沁入他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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