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烈却显得更为激动,到现在他才知道楚万里一共发出了三十六块双鱼令,一直在等待朋友的支援,在他与司马兄弟到来之前,楚万里一直置身在苦侯与孤立的境地中。
沈胜衣始终保持冷静,在他的心中,只想着一件事情,就是如何在三天之内救湘云出来。
三天之后,湘云若是仍然在秦百川手上,秦百川无论提出任何条件,他们也只能接受。
将一切买卖的契据弄妥后,秦百川依约自动放人也好,他们将人就出来也好,都已成定局,双鱼塘以及楚万里在周围百里的产业还是非要易主不可,而凭秦百川的势力与关系,楚万里将之夺回,实在不容易。
那样发展下去也当然非常无趣。
现在的处境,在沈胜衣来说,已经够恶劣,够没趣的了。
雨歇的时候已接近黄昏,水绘园经雨水冲洗,几丛光影中更显得娇丽。
池塘中的倒影历历如绘,临水一道万字回廊仿佛要飞进天外云里。
回廊的尽头有一座小楼,塘前阿娜多姿,精致之极。
这座小楼也就叫水明楼,是秦百川休憩与发号施令的地方。
他的耐性很惊人,这从他的日常生活可以看到,除非人不在水绘园,否则一天十二个时辰他最少有十个时辰是留在水明楼之内。
最长的一次,他曾经在半个月一步也没有踏出水明楼,一直到那幅五百罗汉图完成。
要画五百罗汉,那需要多少精力时间,所以看到那五百罗汉图的人,在惊叹他的画技同时,对他的耐性也不禁佩服到五体投地。
那些知道他本来面目的人,却是不由一阵恶寒的感觉。
一个耐性怎么可怕的人若是存心对付你,活命的机会你以为会有多少?
秦百川非独工于书画,而且诗词歌赋样样俱能,懂得诸般乐器,品鉴书画古董,甚至论茗也有一手,在武功方面,更就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皆精。
据说,他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闲来露几招,都是少林寺的武功,但接近他的人都知道,哪一个门派的武功他多少都懂一点,而且他也曾夸口,只要是人手能做到的事情,他的一双手都能够做到,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也所以他的一双手,有“魔手”之称。
好像他那样多才多艺,文武双全的人并不多,他若是能够加以利用,无论在仕途抑或江湖上,应该都有很大的作为。
可惜他除了一双魔手之外,还有一颗魔心,连他自己也承认,由懂事开始,从来就没有动过一个好的念头,无论遇上什么人,又如何投缘,如何合得来,他总会考虑到从对方身上得到好处,如何利用对方达到自己的某些目的,可能必要时如何将对方毁灭。
这些他当然都藏在内心深处,甚至一点儿也没有显露出来,也所以很多死在他手下的人,至死也不知道,是死在他手下。
别人要作假,需要很多工夫,在他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的才华足以掩饰一切,已足以令人钦羡而疏忽了其他,何况他还有一张潇洒出尘,诚恳温善的脸庞。
从他的外表看来,实在令人很难联想到肮脏的事情,他也一直掩饰得很好,只是在收银台这件事上,逐渐显露出他的真面目。
在开始行动之前,他已经布置好一切,这一切准备工作他已开始了五年。
连他也认为这一次是万无一失,这件事在他也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小楼临水的一块白石平台上,一个美丽的青衣少妇正在烧着茶。
她是秦百川众多的宠妾之一,虽然她的年纪可以做秦百川的孙女儿,秦百川这时候也立在东面窗下,背负着双手,看着檐前的滴水。
他虽年已五旬,可是保养得很好,看来四十也不到,须发黑油油的,连一根白头发也没有,一双眼睛,比一般年轻人还要明亮。
他也很懂得修饰,一身装束令人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真正的有钱人,而且不是一个暴发户。
檐前的滴水没有什么好看,他却已看了半个时辰,似乎看得着了迷。
小楼中也应此一片幽静,淡淡的茶香飘在空气中。
秦百川忽然一皱鼻子说道:“烧老了。”
少妇应声浑身一震,惊呼一声,忙将茶壶拿下来,秦百川随即回头,笑笑道;“烧茶除了耐性之外,还要心无杂念,你方才在想着什么?”
“没有——”
少妇摇头!
秦百川走了过去,少妇不由站起来,怯生生地望着秦百川。
很突然的,她的脸颊升起了红晕,与之同时,秦百川的右手已然搂住了她的细腰,右手随即穿过胸襟,探进她的胸膛,接问:“是不是在想这个?”
她的脸上红晕更盛,嘤鸣一声,整个身子缩进了秦百川的怀抱。
秦百川大笑,表情笑声充满了淫邪的味道,完全变了另一个人,将少妇一把抱起来。
少妇媚眼如丝,娇呼着挣扎几下,那半边胸脯已经外露,秦百川目光灼灼,一头埋进去。
正当此时,檐下挂着的一串竹铃突然响起来,声音不太响,却已令秦百川焚身的欲火一下熄灭。
他叹了一口气,嘟喃道:“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却来了。”
语声一落,将少妇放下,双掌下推,轻拍了一下。
到他再走到东面窗前,一个黑衣中年人已然由回廊奔至,在窗外跪下。
秦百川目光一落:“双鱼塘那边可是有什么消息。”
黑衣人恭恭敬敬回答:“萧烈将一个年青人接进去。”
“萧烈——”秦百川露出了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黑衣人只看一眼,忙将头垂下。
“这个人运气真还不错,送双鱼令给他的人我们未能及时截下,河堤崩缺,他绕道走开,使我们派去截击的人又等了一个空,路上居然还替楚万里找来了助拳的人。”
秦百川的笑容更森冷。
“那又是什么人?”
黑衣人头垂得更低,“萧烈,楚万里都没有说出来,我们的人诸般打听,也没有收获。”
秦百川轻“哦”一声。
“看来楚万里已经发现双鱼塘混进了我们的人了。”
黑衣人接道:“楚万里曾经下令召集那些送双鱼令的手下。”
秦百川笑道:“那当然吓了他一跳,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双鱼塘中竟然有那么多叛徒。”
一顿沉吟道:“萧烈进去双鱼塘中他并没有采取这种行动,一直到那个年青人进入,那当然就是那个年青人提醒他的了。”
黑衣人没有作声,秦百川接道:“因微知著,看来那个年青人非独武功很好,而且还是一个聪明人。”
黑衣人道:“据报楚万里看见那个年青人之后,非常兴奋。”
秦百川又笑了。
“难道他以为凭那个年青人就能够平反败局?”
他面上虽然笑容更盛,眼瞳中却已一些笑意也没有。
黑衣人不敢表示意见,秦百川沉吟着又道:“是哪一个年青人能够令他这么迅速回复信心?”黑衣人道:“属下以为,追查萧烈经过的地方,一定有一个明白。”
秦百川摇头,“他人已经在这里,还花那么多时间,跑那么远路干什么?”
黑衣人怔住。
秦百川接吩咐道:“你去叫蟋蟀进来见我。”
“蟋蟀?”
黑衣人打了一个寒噤,急急退下。
蟋蟀是一个年青人,本来叫什么名字,除了秦百川之外知道的人一个也没有。
秦百川兴建水绘园的时候,蟋蟀便已侍候在左右,当时他甚少开口说话,从来也没有多说多少,此人说话说得很辛苦,听的人也一样听得很辛苦,要很用心才听得明白,可是他愤怒之下骂人,兴奋之下狂欢的时候,却出奇流利。
不过却一样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那是另外一种语言,有人怀疑他是一个倭奴,却没有人能够证实,那些好奇心特别重,一心要追查他究竟的人很多都突然不知所踪。
他也不是那种会令人发生好感的人,同样他也绝少对人发生好感,除了女孩子。
可是他却绝少在外面闹事,据说那是由于秦百川的吩咐。
对于秦百川他显然有一种强烈的畏惧,在秦百川的面前他不止像头蟋蟀,简直就像一条狗。
秦百川却从来没有把他当作狗来看待,但一见到秦百川,他仍然立即狗一样爬伏在地上。
有人说这是海外岛国倭民一种下属对主人的礼节。
一接命令,蟋蟀立即就赶到来,拜伏在窗外,嘴里好像仍然细嚼着一些东西。
无论怎样看,他都不像一头蟋蟀,倒像是一头狼,野狼。
秦百川所以叫他蟋蟀,也许只是他具备蟋蟀的一种特性。
——好勇斗狠!
他按在地上的一双手,长满了皮茧,接近他的人都知道这双手一如利器,随时能够将敌人劈杀。
他拜伏在地上,一个头比刚才那个黑衣人垂得更低。
秦百川没有叫他起来,笑笑问:“我到现在还是领略不到槟榔的好处。”
蟋蟀抬头一笑,一缕鲜红色的槟榔汁顺着嘴角淌下,有如鲜血。
他应道:“没有人血喝的时候,我只好嚼槟榔。”
接着手背往嘴角一擦,擦下了一抹血红色的汁液。
秦百川道:“近日的确是平静了一些。”
蟋蟀问:“还要等多久?”
“在你这已经是时候了。”
蟋蟀露出了残忍的笑容,又再问:“现在?”
秦百川点头,反问:“你是否还记得那个楚一刀?”
蟋蟀眼睛一亮。“他烧的菜很美,可是他的女儿更美。”
秦百川道:“他曾经在这里烧了三年菜,到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原来是楚万里的人。”
蟋蟀道:“奇怪的是我们竟然给他活着离开。”
秦百川道:“我跟楚万里是一样都不想打草惊蛇,所以他虽然离开了这里,楚万里并没有立即将他召回双鱼塘,只留他在城中状元楼。”
蟋蟀道:“现在时干掉他的时候了?”
秦百川笑笑,道:“狂狮萧烈替楚万里找来了一个年青人,对于那个年青人楚万里显得很兴奋,我想在这三天之内的限期之内,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蟋蟀大喜道:“好极了。”
秦百川道:“他要采取的第一步行动,当然是要将他的女儿就出来。”
蟋蟀道:“当然的。”
秦百川接道:“那便得找一个熟悉水绘园环境的人。”
“楚一刀——”
蟋蟀反应出奇的敏锐。“早就该找他了。”
“楚万里在没有平反败局的把握之前,却不得不避免我们的怀疑,而且他也应该知道楚一刀已经在我们的监视中,绝没有可能回到双鱼塘。”
蟋蟀转问道:“楚一刀真的知道我们将人藏在哪里?”
秦百川道:“他在水绘园三年,若是仍然不知道水绘园只有一个地方适合藏人,必定是一个大笨蛋,楚万里怎会选择一个笨蛋,千辛万苦地安排他进来?”
蟋蟀道:“其实我们早就该将他干掉。”
秦百川笑道:“我们发现他的身份差不多已经是两年之后,那时候才杀他倒不如顺其自然,好增加楚万里对我们的轻视,若非楚万里有了轻视之念,我们又怎么会如此轻易抓住了他的宝贝女儿?”
蟋蟀眉一扬。
“那个女孩子才叫动人。”
秦百川道:“比起楚万里的财势,这却又算不来什么。”
蟋蟀连声:“是极是极。”
秦百川接道:“楚一刀的事交给你了。”
“这个简单,那儿的情形我早已了如指掌,带四个人去就行了。”
秦百川道:“你可能会遇上楚万里那边那个年青人。”
蟋蟀不以为意道:“那一并将他解决就是了。”
秦百川摇头。
“我要你小心的就是这件事。”
蟋蟀诧异道:“那到底是什么人?”
“不清楚,但能够让楚万里放心的,一定不会是庸手,所以——”秦百川一正面容,“一见势头不对,你立即回来,切不可恋战。”
蟋蟀皱眉,秦百川接道:“这个时候,我身边少不得了你,我们这边也承受不起这么大的损失,知道么?”
蟋蟀心头一片飘飘然,却仍道:“凭我的武功……”
秦百川截道:“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蟋蟀垂下头,秦百川沉吟接道;“我也已有些怀疑,那个年青人会是……”
蟋蟀迫不及待地追问:“谁?”
“沈胜衣——”
秦百川一字一顿。
蟋蟀霍地抬头,眼瞳中仿佛冒出炽烈的火焰。
秦百川接道:“萧烈曾与沈胜衣走在一块儿,以我所知,沈胜衣亦会做客双鱼塘。”
蟋蟀吐着气,道:“这个人名震江湖,有机会跟他交手,是一件好事。”
秦百川缓缓道:“我曾经说过,拿下了双鱼塘,你喜欢怎么样便怎么样。”
蟋蟀拜伏道:“我没有忘记。”
“去——”
秦百川挥手。
蟋蟀倒退了下去,动作怪异,绝不像中原武林的身法。
秦百川目送蟋蟀消失,喃喃道:“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答应楚一刀让他离开这儿。”
语声阴沉,寒人心魄。
楚一刀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
据说懂得烧几道好菜的人都难逃肥胖的厄运,何况楚一刀懂得烧的好菜总有好几百道。
他烧菜的本领是学自双鱼塘雇用的名厨,最初贪玩,却逐渐学出了兴趣来。
事实他也有那方面的天分,学得比任何人都快,不到三年便已经得那几个名厨的真传。
一个个的比较,他未必比得上他们,可是加起来,却就很了不起。
知道他有这种本领的人并不多,出了双鱼塘,他就变了另一个人。
在长了胡子,养胖了肚子,他才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到松江县,受聘于状元楼。
一切都经过慎密的安排,在状元楼烧菜出了名堂,获得秦百川的赏识,才经人介绍,进入水绘园当厨师。
状元楼并不是楚万里的产业,也与秦百川没有关系,却是秦百川平日欢宴贵客的地方。
楚万里安排的也实在很巧妙,所以楚一刀在水绘园干了不到两年,身份却仍然能够保持秘密。
只可惜,天下间并没有永远的秘密。
秦百川却仍然不动声色,让楚一刀依约干满了三年,还封了一份厚礼送他回去状元楼。
在他弄妥了一切,准备回去双鱼塘之前,秦百川已经采取行动。
楚万里的耐性绝不在秦百川之下,只是棋差一着,还是被秦百川抢制先机。
只看楚一刀的安排,便已知道楚万里也绝不简单,对于这些事,他却是绝口不提。
沈胜衣知道的只是,楚一刀与楚万里只是堂兄弟,曾经在水绘园干过三年,是一个名厨,却一向自食其力,才没有在双鱼塘留下。
楚一刀也是楚万里熟悉的唯一知道水绘园的环境的人,要知道湘云藏身所在,不妨找楚一刀谈一谈。
沈胜衣并不知道其中还有那许多秘密,萧烈也一样。
可是他们都信任楚万里,尤其萧烈。
楚万里也的确有令人信任的条件,何况在目前他还是一个受害者。
到底他说的有多少是事实?
楚一刀的一刀就是菜刀,绝没有人将一柄菜刀带进寝室,带在身上。
门被撞开的时候,楚一刀抓在手中的是一柄狭长的缅刀。
那柄缅刀也是在听到湘云被掳的消息后他才藏在腰带内,他有一种预感,很快就会用得到这柄缅刀。
现在果然用到了。
那扇门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片片碎裂,虽然本来就不怎样坚实,要将一扇门弄成这样,总要有很不错的内力。
蟋蟀同时出现在门外。
夜已深,房间内没有灯光,在一般人眼中看到的蟋蟀最多只是一个黑影,楚一刀那刹那却竟已认出来的是什么人。
“蟋蟀——”楚一刀脱口一声,缅刀隐在肘后。
蟋蟀忽然笑起来。
“这老狐狸总算露出尾巴了。”
楚一刀沉声道:“你是来干什么?”
蟋蟀道:“水绘园三年,你难道还没有打听出我一向是干什么?”
楚一刀道:“秦百川叫你来杀我?”
蟋蟀道:“早就该杀的了,你能够活到现在,也不知交了什么好运。”
语声甫落,一下女孩子的尖叫声便传来。
楚一刀面色一变,脱口道:“青儿——”
蟋蟀道:“放心,在我还未享受够之前,他们绝不敢拿她怎样。”
楚一刀怒叱道:“畜生!”
蟋蟀道:“现在这样骂虽然早一点,但现在不骂你便再没有时间骂的了,值得同情。”
楚一刀冷笑,在他后面床上,一个中年妇女即时滑下来,转身便要向窗户那边扑去。
蟋蟀没有理会,楚一刀反而叫起来:“三娘小心!”
那边窗户应声碎裂,四道寒光急射向那楚一刀口中的三娘。
那是四枚奇形怪状的暗器,有如一条鳅鱼,又劲又恨,三娘的反应也不慢,翻身避开。
四枚暗器射在对面的墙壁上,白烟飞激中,直没进去。
两个黑衣人紧接越窗扑入,各握一柄弯刀,左右欺上,三娘一双短刀已在手,飞旋着迎前,那边蟋蟀一声不发,三枚暗器忽然向她的后心飞掷过去。
楚一刀来不及提出警告,缅刀一挑,一张被子从床上被挑飞起来,挡住了那三枚暗器,再一挑,迎面罩向蟋蟀,缅刀接向那边扎去。
被子挡住了彼此的视线,楚一刀看准了被子似盖在什么之上才一刀扎前。
裂帛一声,缅刀穿被而过,扎了一个空,楚一刀一把将那张被子拉开,一截被子便在蟋蟀方才置身的地方掉下来,蟋蟀的人却是不知所踪。
楚一刀心头方自一凛,蟋蟀突然又从门外转进来,三枚暗器当胸射到,人接往地上一倒,其右手弯刀齐转,一个光球也似滚向楚一刀下盘。
楚一刀身形倒翻,掠上了后面一张桌子,蟋蟀旋即滚进了桌子底下。
与之同时,楚一刀已跃回地上,霹雳一声暴喝,缅刀反斩在桌子上。
那张桌子立时被斩开两半,蟋蟀却没有被斩开来,随着一半桌子一旁滚出,穿衣打扮追斩三刀,都被那张桌子挡去。
三刀下来,那半张桌子已只剩下丁方一尺不到,连着一条桌腿的一块在蟋蟀手上,楚一刀第四刀方待斩下,蟋蟀那块桌子已脱手飞出,迎面向他撞来。
蟋蟀一个身子同时拔起,看似要乘隙向楚一刀袭击,楚一刀也是这样认为,以刀柄将飞来的那块桌子掸开,接一翻,一抹刀光护住了头顶。
刀光抹处,“叮叮”的挡开了两枚暗器,蟋蟀两枚暗器出手的同时,连人带刀已向后倒翻,凌空向三娘削去。
三娘一双短刀应付两个黑衣人,看来已占尽上风,迫得那两个黑衣人退到了墙壁之前。
那两个黑衣人看来也招架得很吃力,可是就在蟋蟀身形拔起的刹那,两人那似乎已被迫死的身形突然又有了变化,迅速地欺前,弯刀缠住了三娘的一双短刀,也缠住了三娘的身形。
蟋蟀的凌空一击即时击下。
三娘完全没有闪避化解的余地,闷哼声中,一个头在刀下分开了两边,射出了一股血浆,那两个黑衣人弯刀乘机一锁,将三娘的双臂齐腕锁断,这两刀却已是多余,蟋蟀的一刀已然在断臂之前将她斩杀。
楚一刀看在眼里,既惊且怒,嘶声大吼扑向蟋蟀三人。
蟋蟀身形落下,那两个黑衣人已到了他身旁,三柄刀一齐展开,迎住了楚一刀的一刀。
他们绝无疑问合作已惯了,早有默契,才能够配合得这样紧密,恰到好处。
楚一刀缅刀上的变化还未施展得出来,便已被三柄弯刀削断,他一步急退,刀势立时再开展,便譬见一个女孩子被两个黑衣人从门外推进来。
两个黑衣人的刀左右架在那个女孩子的脖子上,只要一拉,便可以要那个女孩子身首异处。
那个女孩子看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比一般人矮一点,可是骨肉分布均匀,令人一点矮小的感觉也没有,相貌出落得也颇为漂亮,不能不算得是一个美人。蟋蟀比一般人亦是矮一点,难怪对那个女孩子特别有好感,只是秦百川有话吩咐下来,暂时不要惊扰楚一刀与他的家人,才没有胡来。
那女孩子就是楚一刀的女儿青儿,她虽然在双刀的威胁之下,但面上亦没有惊惧之色,进了门随即大呼道:“爹,你快走!”
“青儿——”楚一刀半身一转,面色又是一变。
蟋蟀并没有追击,只是道:“楚老头,你还不将刀放下,难道连女儿的性命也不要了?”
“难道我将刀放下,我们父女便能够活命!”
楚一刀冷笑,翻身挥刀,突然反扑向拿刀要挟青儿的那两个黑衣人。
他早就知道蟋蟀一直在打青儿的主意,万不得已也不会叫手下伤害青儿。
也果如他所料,那两个黑衣人将刀架在青儿的脖子上只是装模作样,目的只不过是在扰乱楚一刀的心神,好使蟋蟀解决楚一刀,现在看见楚一刀不受要挟,反扑过来,不由乱了手脚。
楚一刀这一下反扑已算准了速度,角度,距离在那两柄弯刀从青儿的脖子移开刹那,那缅刀已扎进一柄弯刀的主人要害,接一脚将另一个黑衣人踢飞了出去。
青儿出奇的镇定,立即将倒在脚下那个黑衣人的弯刀取过来,楚一刀却反手将她推出了门外,喝道:“快走!”
“爹——”
青儿下面的话尚未接上,蟋蟀森冷的语声已传来。“谁也走不了!”
方才那一着实在大出蟋蟀意料之外,一张脸煞白,似乎给气得随时都会昏倒过去。
他却没有昏倒,语声一落,反而跳起来,疯狂地扑向楚一刀。
左右两个黑衣人紧接扑上,那个给踢翻在地的黑衣人便一骨碌站起身子,亦扑了回来。
蟋蟀一扑近,随即一刀疯狂地斩下,这个人似乎一点儿刺激也受不得,一受刺激行动便完全没有了分寸。
这一刀斩下,最少有三处破绽露出来,就是能够将楚一刀斩杀刀下,楚一刀亦可以从那三处破绽的其中两处,一刀与他同归于尽。
楚一刀却是选择第三处,一刀夺隙而入,削向蟋蟀握刀的右腕。
蟋蟀的反应倒也敏锐,及时松手,以刀柄接下这一刀,那柄刀立时飞上半天,“夺”地插在横梁上。
楚一刀把握机会,接一刀扎进,这一刀才扎进一半,他便知道上当了。
他总算省起蟋蟀的一双手已是兵器,那柄刀在不在蟋蟀手里对蟋蟀一些影响也没有。
心念一动他立即抽刀,也就在他刀势一顿那刹那,蟋蟀那双坚厚而且长满了老茧的手,已经落下来,右手一把抓住了刀脊,左掌接切向楚一刀握刀右腕。
楚一刀只有弃刀,蟋蟀也没有用那柄缅刀,随手将刀往地上一插,空出双手,猛攻楚一刀。
青儿挥刀欲上,却被两个黑衣人挥刀封在门外,片刻之间,楚一刀已然与蟋蟀交手八招,一条左臂也就在第八招头上,被蟋蟀的手刀切断了。
蟋蟀双手再抢进,楚一刀连退三步后,背已撞上墙壁,身形一震时,蟋蟀的右拳已痛击在他的胸膛上。
拳快如闪电,一拳紧接一拳,七拳击在同一部位。
楚一刀被击得一个身子乱颤,肋骨尽碎,胸膛塌下,口鼻鲜血狂涌,惨叫起来。
“爹——”
青儿那边看着,不由尖叫。
蟋蟀应声停手,楚一刀烂泥般贴着墙壁倒下,眼看便是死多活少。
青儿挥刀要冲过去,但怎么也冲不过那两个黑衣人的双刀。
蟋蟀拗了拗指骨,意犹未尽,到目光落在青儿脸上,才再出现笑容,挥手道:“拿这个女娃子回去!”
两个黑衣人手上双刀一转,锁住了青儿手中的弯刀,另一个黑衣人随即欺进,伸手便点向青儿的穴道。
青儿弯刀急退向外逃,三个黑衣人大笑追出了门外。
蟋蟀亦大笑起来,一笑即一顿,与之同时,青儿亦一呆。
她看见了一个人,她转身一步才奔出,就看见那个人闪电般掠来。
一个黑衣人的手同时抓向青儿的肩膀,还未抓实,闪电也似的剑光便洞穿了黑衣人的掌心,惨叫倒退。
那个人随即挡在青儿的身前,一剑迫住了两个黑衣人。
蟋蟀目光亦落在这个人脸上,之前他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掠来,所以突然一呆完全是因为听到了一阵惊心动魄的铃声。
那是发自萧烈刀柄狮口咬着的那个金铃,沈胜衣一剑迫住那两个黑衣人的同时,萧烈亦穿窗掠进来,刀一翻,铃声更慑人。
蟋蟀目光转回,落在刀上,道:“狂狮萧烈!”
“正是——”
萧烈目光落在烂泥般倒在墙下的楚一刀身上。
蟋蟀冷笑道:“来得太迟了。”
萧烈目光一转,闷哼。“还不算太迟。”
蟋蟀的目光随着转到青儿脸上,一张脸不由得沉了下来。
沈胜衣也就在这个时候问:“你是青儿?”
青儿又是一怔;“你们……”
萧烈道:“他叫沈胜衣。”
这句话入耳,三个黑衣人脸色齐皆一变,蟋蟀虽然意料之中,一张脸片刻却更阴沉。
青儿既喜又悲,方待说什么,萧烈已接道:“小沈,楚一刀夫妇都给杀了,你说我们该怎样?”
沈胜衣道:“他们若就是蟋蟀与他的手下,你难道还不知道该怎样?”
蟋蟀冷截道:“你们也知道蟋蟀?”
沈胜衣道:“三年前关北赵家十四条人命,大概你还没有忘记。”
蟋蟀道:“我每年要杀上好些人,哪记得这么多。”
沈胜衣道:“可惜到现在我们才知道你原来是秦百川的人。”
“这实在可惜的很,否则江湖上的朋友早已只知道有蟋蟀,哪里知道有什么沈胜衣?”蟋蟀这些话实在狂得可以。
萧烈大笑。
“现在是你的机会了。”
蟋蟀道:“你放心,我绝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
萧烈摇头道:“可惜你还得先要过我这一关。”
蟋蟀道:“多杀你一个花不了我多少时间的。”
萧烈不怒反笑,大笑,手中刀抖处,又是一阵惊心动魄的金铃声。
蟋蟀即时喝一声:“杀”一手抓起插在身旁地上的缅刀向萧烈扑去。
三个黑衣人同时挥刀扑向沈胜衣,三柄弯刀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砍至,左面的一个刀才劈出,便一声怪叫,连人带刀从沈胜衣身旁飞过,飞撞在地上,眉心一道剑口,血如箭射。
蟋蟀“杀”一声出口,沈胜衣剑便刺出,闪电般刺进了那个黑衣人的眉心。
旁边两个黑衣人不由一呆,与之同时,他们的两柄弯刀亦砍空。
沈胜衣以左手用剑,身形变化有异一般,出剑同时,身形一动,已让开那两柄弯刀,他的剑随即抹进了另一个黑衣人的咽喉中去。
剩下一个黑衣人一惊再惊,身形一转,连劈十七刀。
沈胜衣三步倒退,还了一剑,只一剑便刺穿了那个黑衣人的胸膛,旋即拔剑翻出,倒纵出院子。
蟋蟀这时候正撞破了一个洞,窜上瓦面来。
他扑向萧烈,看似凶悍,要跟萧烈拼一个明白,其实是要夺路逃出去。
萧烈一刀展开,有如一道墙横挡着蟋蟀的去路,而且向蟋蟀压过来。
蟋蟀连砍八刀都砍不开那道刀墙,缅刀立即一翻,往萧烈刀背上一压,身形借势拔起来,一下便将瓦面撞破了一个大洞,窜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敏捷,也没有忘记秦百川的吩咐——一见势头不对,立即开溜。
口里尽管怎样说,他事实并没有轻视沈胜衣,可是他仍然高估了那三个手下的武功,想不到沈胜衣这么快便解决了他们。
沈胜衣武功的高强,同样在他的意料之外,所以当他发现沈胜衣已等在瓦面上,不由得大为震惊。
闪电似的一剑刺来,蟋蟀怪叫一声,身子往瓦面一倒,疾滚了开去,三枚暗器接射向追来的沈胜衣。
沈胜衣人剑追前,射来的暗器尽被他的剑击下来,完全影响不到他的身形,虽然是黑夜,他的剑仍然用得那么准确,恰到好处。
他追得那么紧贴,蟋蟀甚至还从瓦面上弹起来的时间也没有。
滚到了瓦面边缘,蟋蟀滚动的身形并没有停下来,接往下滚去,一滚同时,刀往一条柱子上一插,一个身子便虚悬在半空,只等沈胜衣跃下来,以暗器袭击,再挥刀扑杀。
沈胜衣却没有紧接追下去,蟋蟀等了一会,不由得一阵彷徨,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而那边铃声叮当,萧烈已然从转角处转了过来。
蟋蟀的暗器立即出手,射向萧烈,接着拔刀,从柱后转出,凌空一刀向萧烈斩去。
他一动,沈胜衣立即从檐上翻落,一剑向他的咽喉刺到,与之同时,萧烈横刀便将射来的暗器击落,翻刀接迎向蟋蟀的来刀。
蟋蟀的刀没有斩下,人却从萧烈的头上飞过,伏地一滚,一团白烟在他的周围疾卷起来,迅速将他的身子淹没。
那团白烟接着又射出一股烟来,一条怒龙也似翻翻滚滚向高墙那边窜去。
萧烈大喝一声:“哪里走!”
身形骤起,铃声“叮当”的划过长空,紧迫在那股白烟之后。
那股白烟到了墙下,一折,往上蔓延,萧烈身形同时一拔,挥刀往那股正在往上蔓延的白烟便斩过去。
刀快如闪电,“叮当”铃声中,那股白烟被斩成二十七截。
每一刀给萧烈的都是一下空虚的感觉,蟋蟀并没有借着那股白烟游窜过来。
激烈的刀风也将白烟荡开,萧烈终于看见墙下那支冒着白烟的竹管子。
蟋蟀掷出这支竹管子就是要引开敌人注意,他耳听“叮当”铃声追向高墙那边,只道沈胜衣也像萧烈那样被那支竹管子诱开,身形一动,立即往上拔起来,再翻身便上了瓦面,目光及处,刹那如雷击,怔在当场。
沈胜衣赫然就立在瓦面上。他的剑也就在蟋蟀一怔刹那刺出。
蟋蟀身形及时倒翻回去,沈胜衣长剑追射,如影随形。
蟋蟀半空中连翻七个跟头,射出二十一枚暗器,才落在地上,一团白烟又在他周围疾卷起来,眼看便要将他裹在其中,他矮小的身子好像烟花火炮般射上了半天,撞在墙头上,接贴着那面高墙滑下来,一道三寸长的血口从他的眉心裂开来,鲜血激射而出。
萧烈那边已然一股旋风掠至,把双刀高举,却没有斩下,以他的经验,当然看得出无须再加上这一刀,
沈胜衣的剑甚至已入剑鞘,他的估计绝少错误,这一次并没有例外。
萧烈回头看了沈胜衣一眼,道:“你好像忘记了这只蟋蟀是我的。”
沈胜衣一笑:“现在我记起来了。”
萧烈摇头道:“我已经不止一次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和你这个小子合作,否则只有跟着东奔西跑的份儿。”
语声甫落,房间那边传来一阵哭声。
沈胜衣目光一转,说道:“里头的事还没完。”
萧烈道:“可惜我只懂得用刀,不懂得如何用说话安慰女孩子。”
他话是这样说,脚步却已举起来了。
“我也是不懂。”
沈胜衣跟在萧烈后面。
萧烈一边走,一边喃喃道:“这种事本该是你这种小伙子做的。”
沈胜衣道:“小伙子经验不足,耐性也有限,还是由你这位老前辈去干的好。”
他既然是萧烈的朋友,又怎会不知道萧烈最喜欢就是做护花使者,令他奇怪的只是时至现在,萧烈仍然是孤家寡人,还没有一个女孩子感恩图报。许以终身。
这若非萧烈还没有成家立室的打算,只怕就是在言谈举止方面仍欠功夫。
萧烈却也不在乎,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