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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杀手被杀 义士仗义

夜更深。

月升得更高。

沈胜衣终于回到公孙秀那间屋子所在的那条小巷。

他才来到巷口,一个人就从巷内疾奔了出来。

一个书生装束的青年。

如果不是沈胜衣及时闪身,那个书生就会撞在他身上。

他信手抓住了那个书生的衣袖。

那个书生立时一声怪叫,死命冲了出去!

裂帛一声暴响,那个书生的衣袖硬硬给扯裂!

他奔马一样继续奔前。

沈胜衣抓着那只断袖,不由得一呆!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走得这样仓惶?

莫非小巷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若是事实,有可能就发生在公孙秀的家中。

一想到这里,沈胜衣连忙冲入巷内。

公孙秀那间屋子仍然有灯光。

大门虚掩。

沈胜衣推门一步跨入,整个人便自怔在当场。

他除了看见公孙秀,还看见一个人,死人!

死人面向上倒毙在公孙秀脚下,一张面已经发紫,插着七支蓝汪汪的针!

这个死人沈胜衣并不陌生,方才还与他追追逐逐。

这个死人正就是孔襄!

沈胜衣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有毛病。

他的眼睛当然并没有毛病。

一些毛病也没有。

倒毙地上的人的确是孔襄。

公孙秀傻瓜一样站在孔襄尸旁,手中拿着一支半尺长短,拇指粗细,闪闪生光的铜管。

沈胜衣只是一怔,便急步冲前,轻叱道:“是你杀死他?”

公孙秀如梦初醒,把手乱摇道:“不是我。”

沈胜衣道:“是谁?”

公孙秀道:“不知道,我们方在说话,他就突然给人用暗器杀死了。”

沈胜衣目光降落在孔襄的面上。

这片刻之间,孔襄整张面都紫了。

沈胜衣盯着他面上那七支蓝汪汪的针,惊叹道:“好厉害的毒药暗器。”

公孙秀颤声道:“他是给毒药暗器射死的?”

沈胜衣道:“一看便知。”

他目光再转,回对公孙秀,忽问道:你手中的是什么东西?”

公孙秀目光落在手中那支铜管上,道:“不知道。”

沈胜衣道:“给我。”

公孙秀毫不犹豫的将那支铜管递给沈胜衣。

沈胜衣接在手中,仔细的看了一会,道:“这支铜管是发射暗器用的。”

公孙秀道:“孔襄面上所中的毒针莫非就是由这支铜管射出来?”

沈胜衣道:“大有可能。”

他一再细看,面色倏的一变,道:“这好像就是唐门的七星夺命针!”

公孙秀大惊道:“唐门?”

沈胜衣道:“你哪里得来这东西?”

公孙秀道:“一个人抛给我的。”

沈胜衣追问道:“谁?”

公孙秀道:“不知道。”

沈胜衣道:“又是不知道?”

公孙秀道:“事实上是不知道。”

沈胜衣转问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详细给我说一个清楚明白。”

公孙秀道:“你走后我随便执拾了一下屋子,沐浴更衣,正准备入房睡觉,哪知道喀的一声,门闩突然断成了两截,孔襄连随就推门入来。”

沈胜衣回头望去。

那条门闩果然已断。

他走过去细察了一下,道:“这条门闩看来就是被人用力震断。”

他接问道:“之后怎样?”

公孙秀道:“我怎也想不到他突然这样走进来,惊魂未定,人已被他迫到那边墙角,跟着就问我……”

沈胜衣追问道:“问你什么?”

公孙秀道:“他接二连三的问我将那件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沈胜衣道:“哪件东西?”

公孙秀道:“谁知道他是问的哪件东西?”

他苦笑接道:“我正在莫明其妙,准备问清楚他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下非常奇怪的声响。”

沈胜衣道:“那一下声响从哪一个方向发出来。”

公孙秀道:“房间那边。”

沈胜衣道:“孔襄有没有发觉?”

公孙秀道:“相信有,否则他不会突然回头向那边望去,一回头,他就一声惨叫,以手掩面……”

沈胜衣道:“当时你又怎样。”

公孙秀道:“我大吃一惊,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几步,也就在这个时候,那支铜管向我抛来了。”

沈胜衣道:“你接在手中,有没有想到走过去一看究竟。”

公孙秀道:“有。”

沈胜衣道:“那么你看到了什么?”

公孙秀摇头道:“我才举步,孔襄就蓬的倒下来。”

他面露惊惧之色接道:“我应声不由又望向他,却看见他的面上插着这七支毒针,面色已开始发紫,才知道他被人用暗器射杀,当场就怔住。”

沈胜衣道:“然后是我推门进来?”

公孙秀道:“正是。”

沈胜衣沉吟一下,举步奔向屋子那个惟一的房间。

公孙秀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房间之内没有人,所有的窗户全都打开。

沈胜衣走到窗前,探头往窗外望了一眼。

窗外是另一条小巷。

小巷深沉,却一样没有人。

沈胜衣一面探望,一面道:“这些窗户什么时候打开的?”

公孙秀道:“我收拾屋子的时候。”

沈胜衣道:“是你自己打开。”

公孙秀点头道:“我是想屋子里头的空气流通一下。”

沈胜衣的目光落在窗棂上,道:“这个窗棂上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公孙秀道:“是否暗算孔襄的人?”

沈胜衣道:“也许是的。”

他转身又道:“这屋子前后的两条巷子是否相连?”

公孙秀道:“不是。”

沈胜衣道:“那么用暗器射杀孔襄的并不是那个书生的了。”

公孙秀道:“哪个书生?”

沈胜衣道:“方才我在屋前那条巷子的巷口看见一个书生装束的人,非常仓皇的从巷里奔出来。”

他一扬抓在手中的那幅衣袖道:“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他惊呼失色,将衣袖扯断,奔马一样奔去了。”

公孙秀望了那幅衣袖一眼,道:“这是顾家的织锦。”

沈胜衣道:“你说得很肯定。”

公孙秀道:“除了顾家的人,这个地方相信没有人能够织得出这种衣料。”

沈胜衣这才留意到那幅衣袖无论布质织工都非常精巧。

也看着说道:“这种衣料的价钱只怕不会便宜。”

公孙秀道:“顾家的织锦本来就是有钱人才能够买得起来的东西。”

沈胜衣道:“这么说每一匹的衣料相信都不会相同。”

公孙秀道:“据讲是的。”

沈胜衣道:“那拿这个到顾家一问,不难就知道这幅布卖给了什么人。”

公孙秀道:“你怀疑那个书生与孔襄的被杀有关系?”

沈胜衣道:“我是有这个怀疑。”

公孙秀道:“却不怀疑我?”

沈胜衣道:“一个人是否说谎不难看出来。”

公孙秀感动的道:“你这样信任我,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多谢你!”

沈胜衣道:“要多谢多谢你自己的诚实好了。”

公孙秀道:“现在我应该怎样做?”

沈胜衣道:“先去衙门报案。”

公孙秀道:“衙门?”

沈胜衣道:“出了人命案子,不去衙门报案怎成?除非你打算不再继续现在这种生活。”

公孙秀道:“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沈胜衣道:“作为一个常人,遇上这种事,就必须通知官府,由官府派人到来处理这具尸体,这件事。”

公孙秀道:“我明白了。”

沈胜衣道:“有一点你也要明白,我虽然相信你,这里的捕头未必相信你,报案的结果,你可能暂时被囚起来。”

公孙秀道:“这件事不是我……”

沈胜衣截道:“我相信不是你,可是有谁能够证明。我进来的时候,孔襄倒在你的脚下,你手中拿着射杀孔襄的暗器,除非我将这件事隐瞒,否则目前你实在无法摆脱杀人的嫌疑。”

公孙秀无言点头。

沈胜衣接道:“不过我也是主张你在这件事未解决之前,入监牢暂住。”

公孙秀道:“为什么?”

沈胜衣道:“凶手杀害的对像本来只怕并不是孔襄,是你!”

公孙秀道:“怎会?”

沈胜衣解释道:“方才我离开这里本来准备在附近客栈找一个房间休息,却在街上遇到了孔襄,他用暗器暗算我……”

公孙秀惊问道:“有没有伤着你?”

沈胜衣道:“没有,他的暗器被我接下,转头就走,我追着他一直追到了一间废宅的庭院里。”

公孙秀道:“在那里追到他?”

沈胜衣道:“不是,他是有意在那里与我谈判。”

公孙秀道:“谈判?”

沈胜衣道:“他自问没有信心杀死我,所以转而思其次,准备与你我和平解决这件事情。”

公孙秀道:“什么事情?”

沈胜衣道:“听他说,你是藏起了一件很值钱的东西,他的所以追踪你就是为了得到那件东西。”

公孙秀苦笑。

沈胜衣接又道:“所以他建议我劝你将那件东西交出来,因为他已有门路将之出卖,得到多少钱,就由我们三个人来均分。”

公孙秀苦笑问道:“他有没有说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没有,我出言试探,反给他知道我还未知道究竟是什么回事,他叫我回去先跟你谈谈,立即抽身离开,我因为环境完全陌生,结果还是给他跑掉了。”

公孙秀道:“于是你就先回来跟我谈谈。”

沈胜衣道:“他的说话,无疑已是线索。”

公孙秀道:“可是我仍然猜不透其中究竟。”

沈胜衣道:“你想清楚的了?”

公孙秀道:“非常清楚。”

沈胜衣道:“这也许是一个误会,他怎会有这种误会?”

公孙秀摇头苦笑。

沈胜衣沉吟接道:“想不到他离开之后,竟然是直接到来找你。”

公孙秀道:“我也想不到。”

沈胜衣道:“那凶手当然是更加想不到。”

他沉声接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凶手带着暗器走到来这里,本来要杀害的对像不是你又是谁?”

公孙秀打了一个寒噤。

沈胜衣的说话,实在大有道理。

他颤声问道:“可是凶手为什么改变目标,转杀孔襄呢?”

沈胜衣道:“有两种可能,一是孔襄知道的事情太多,在凶手来说,亦非杀不可。”

公孙秀道:“这是说凶手与孔襄认识,彼此之间也许还有什么关系的了。”

沈胜衣道:“也许。”

公孙秀又问道:“第二种可能,是什么。”

沈胜衣道:“藉此嫁祸于你,一石二鸟。”

公孙秀道:“这个……”

沈胜衣一翻手中的铜管,说道:“否则凶手不会将发射暗器的这支铜管,抛给你。”

公孙秀苦笑道:“这个凶手亦可谓工于心计了!”

沈胜衣道:“所以我认为你目前最好还是在监牢里头躲避一下。”

公孙秀微喟道:“看来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沈胜衣接道:“如此我亦可以不必顾虑你的安危,放心调查这件事。”

公孙秀连连点头。

沈胜衣又道:“不过你也大可以放心,这里的捕头与我认识,有他在监牢里头关照,绝不会让你吃苦。”

公孙秀道:“就是吃苦也不要紧。”

沈胜衣道:“至于我,一定会尽快找出杀人凶手,解决这件事,也好替你洗脱杀人的嫌疑。”

公孙秀道:“一切有劳。”

他一揖到地,又道:“我现在就去衙门报案。”

沈胜衣道:“速去。”

公孙秀转身急奔出房间。

沈胜衣没有跟着出去,他就在房间之内搜索起来。

他希望凶手匆忙之下,在房内遗下一些线索。

沈胜衣没有失望。

一番搜索下来他找到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支金钗。

纯金打造的金钗,只怕有一两重。

那支金钗掉在房门口地上。

这是女人用的东西,莫非那个凶手是个女人?

沈胜衣很奇怪。

还有的一样东西更令他奇怪。

那是一只蝴蝶。

丁方两寸大小的蝴蝶,用金属打造,却不知是什么金属。

那只蝴蝶非常轻巧,两对翅膀平薄如纸,沈胜衣无意中往上面吹了一口气,蝴蝶的翅膀竟然就嗡嗡的震动起来,整只蝴蝶简直就要凌空飞去。

蝴蝶的肚子却大得出奇,大而轻,连接头眼的地方有一列螺旋纹。

沈胜衣随手旋了几旋,那个蝴蝶肚便给他旋了下来,肚子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这只蝴蝶又是谁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公孙秀也无法回答沈胜衣的问题。

那两样东西并不是他的东西,他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

他请来了捕头何震。

何震之外,当然还有其他捕快。

正如沈胜衣所说的一样,何震并不怎样相信公孙秀的说话。

他却相信沈胜衣。

因为他认识沈胜衣,知道沈胜衣是怎样的一个人。

所以他并没有怎样难为公孙秀。

他乐得卖这个交情。

在调查一番之后,他就带着公孙秀离开。

他们简直就像是好朋友一样离开。

公孙秀神态从容。

他相信沈胜衣一定会很快就替他洗脱这杀人嫌疑。

随来的捕快仵工相继将孔襄的尸体带走。

沈胜衣却仍然留下来,他索性在这间屋子里休息。

第二天一早,沈胜衣就离开公孙秀这个屋子。

何震派来的一个捕快已等候在门外,这是沈胜衣的意思。

因为这个地方他完全陌生,需要一个人引路。

此外他还因为知道有一个捕快在旁,才方便问话。

否则只他这样的一个陌生人,实在很难问得出什么来。

那个捕快引他来到了顾家。

顾家其实是一间绸缎店子,店名就叫做“顾庄”。

沈胜衣找到了顾庄的掌柜,递给他那块扯下来的袖子。

那个掌柜虽然不认识沈胜衣,看见他身旁有一个捕快,只这是官府中人,所以很爽快的回答。

有问必答。

“这是否你们店子卖的织锦?”

“是。”

“通常你们每一种织锦织多少块?”

“每一种织锦我们只织四块,只够做四套衣服,多了就不值钱的了。”

“这种织锦你们都卖光了?”

“只卖出了两块。”

“何以你记得这么清楚?”

“因这种织锦织好还不到一个月。”

“那么你是否记得那两块织锦卖给了什么人?”

“记得,他们都是老主顾。”

“都住于这城中?”

“是。”

“他们是谁?”

“一个是白朴,状元楼的老板。”

“还有的一个?”

“尹乐生,华夫人的未来女婿。”

“华夫人又是什么人?”

“华夫人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

“她是这里最有钱的一个女人,在云阳城中,随便找个人一问相信都可以告诉你她住在什么地方。”

对于掌柜的答复,沈胜衣非常满意。

那种织锦既然只卖出两块,只卖给两个人,昨夜他看见从巷里奔出来的那个书生如果不是尹乐生就是白朴的了。

这两个人似乎还不难找。

状元楼,就在附近,他决定先去找白朴。

一看见白朴,沈胜衣回头就走。

白朴的身上正好穿那种织锦的衣服。

那件衣服的两只袖子全都完整无损,白朴更是一个大胖子。

他几乎有昨夜那个书生的两倍。

就算他肯将这件衣服借出去,那个书生也不能穿上身。

那个书生既然并不是白朴,应该就是尹乐生的了。

尹乐生住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就住在华夫人家中。

——纵然不是,到华夫人家中一问,相信也会有一个明白。

沈胜衣于是转向华家走去!

何震派来为他引路的捕快,又岂会不知道华家在什么地方?

华家在城东。

沈胜衣与那个捕快却还未走到城东,就在街上遇到了何震。

何震左右还有四个捕快。

他们全都风尘仆仆。

何震叫住了沈胜衣,道:“沈兄哪里去?”

沈胜衣道:“华夫人那里。”

何震一怔道:“你认识华夫人?”

沈胜衣道:“我今天早上才知道有这个人。”

何震道:“你找她莫非是为了公孙秀那件事?”

沈胜衣道:“不错。”

何震道:“华夫人与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道:“我其实并不是找她。”

何震道:“你不是说要到她那里?”

沈胜衣道:“我到她那里是找她的未来女婿尹乐生!”

何震道:“我知道这个人。”

沈胜衣道:“先刻我拿着那幅衣袖走去顾庄,掌柜的告诉我那种织锦只卖出了两幅,一幅卖给状元楼的老板白朴,另一幅就是卖给尹乐生。”

何震道:“状元楼就是在顾庄附近,相信你已经见过白朴的了。”

沈胜衣道:“他并不是我昨夜所见的那个书生。”

何震道:“白朴本来就一点也不像一个书生。”

沈胜衣道:“所以我只有转去找尹乐生。”

何震道:“我以为不必找了。”

沈胜衣道:“哦?”

何震道:“因为我已经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沈胜衣道:“是么?”

何震道:“开始我就已假定公孙秀真的收藏着一件贵重的东西,以公孙秀这种身份的人,我以为绝不会拥有这样的东西,否则孔襄他们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打他的主意,所以我怀疑要是真有此事,那件东西一定不是公孙秀本来所有,极有可能是得自他的主人那里。”

他一顿接道:“是以我今天一早就出城去拜访张九思,经不起我的危言耸听,他进去收藏珍室的地方检查了一下,结果发觉失去了一对价值一万两银子的照夜玉狮子。”

沈胜衣道:“他一对价值一万两银子的照夜玉狮子被人偷去了?”

何震点头道:“一万两银子在公孙秀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

他双手一摊,又道:“事情很简单,公孙秀偷去了那一对照夜玉狮子,一时不小心给孔襄知道了,要分他一份,于是就连追踪了他三天。”

沈胜衣淡淡一笑道:“公孙秀不是这种人。”

何震道:“表面看来他的确不像,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胜衣道:“如此昨夜那个书生怎样解释?”

何震道:“也许他亦是听到了消息,准备打那对玉狮子的主意,亦有可能只是偶然路过,看见公孙秀杀人,一惊之下,慌忙开溜。”

沈胜衣道:“这样说亦无道理,可是凭什么肯定偷去那一对玉狮子的人就是公孙秀?”

何震道:“在张九思收藏的地方,找到了张九思发给公孙秀的腰牌。”

沈胜衣一怔道:“是么?”

何震道:“如果不是公孙秀偷去那一对玉狮子,他的腰牌怎会遗落在那里?”

沈胜衣沉吟道:“关于腰牌的事,我们还是先问一下公孙秀的好。”

何震道:“这也好。”

沈胜衣于是先走一趟衙门。

在衙门监牢之内,他见到了公孙秀。

一夜不见,公孙秀竟好像老了一年。

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沈胜衣看在眼内,轻叹道:“你昨夜没有睡觉?”

公孙秀颔首道:“我睡不着。”

沈胜衣道:“昨夜我不是已经叫你放心了?”

公孙秀忙问道:“是不是事情已经有进展?”

沈胜衣道:“进展是有,可是不利于你。”

沈胜衣道:“张九思那里发觉失去了一对玉狮子,现场遗有张九思发给你的腰牌。”

公孙秀一怔道:“我那个腰牌一直都挂在房间的墙壁上。”

沈胜衣接问道:“那是怎样的一样东西?”

公孙秀道:“是一块圆形的白色金属片,一面刻着一只九头怪鸟,另一面则是刻着九十六这三个字。”

沈胜衣道:“九十六是你的编号。”

公孙秀道:“是的。”

沈胜衣道:“不是说必须腰牌才能够进出庄院?”

公孙秀道:“本来的确需要这样,不过我在那里工作了五年,看守大门的人与我甚至已经变成了朋友,早在四年前他们便已再没有叫我先将腰牌拿出来检验的了,我看见这样,索性就将那个留在家中,省得一时不慎,半路遗失。”

沈胜衣道:“昨夜我在你那个房间的墙壁上,并没有看见那样的一个腰牌。”

公孙秀思索着道:“我执拾房间的时候似乎仍然见它挂在墙壁上。”

沈胜衣说道:“你却是完全不能够肯定。”

公孙秀点头。

沈胜衣道:“你那个腰牌现在却是在失窃的现场被发现。”

公孙秀道:“是否因此怀疑我偷去了那一对玉狮子?”

沈胜衣道:“他们更认为孔襄的追踪你就是因为听到了风声,知道你偷到了一对价值一万两银子的玉狮子,在打那一对玉狮子的主意!”

公孙秀苦笑道:“我完全不知道玉狮子的失窃那件事,甚至连那一对玉狮子是怎样子也不知道,如果我有心偷东西,绝不会到现在才偷,更不会只是偷一对玉狮子。”

沈胜衣道:“我也是这样想,但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会相信?”

公孙秀无言苦笑。

沈胜衣道:“如果那一对玉狮子真的不是你偷去,这件事就更加复杂了,我非独要找出杀害孔襄的真凶,还要找出偷去那一对玉狮子的人,找回那一对玉狮子,才能够证明你的清白。”

公孙秀望着沈胜衣,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说。

沈胜衣道:“不过我既然已插手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后才罢手,所以你只管放心。”

公孙秀感激的道:“我非常放心。”

沈胜衣道:“只怕要相当时间,何捕头肯通融,暂时不提控你才好。”

这句话却是说给站在他身旁的何震听的。

何震听得出,接口道:“沈兄真的认为这两件事与他完全都没有关系?”

沈胜衣道:“我自信没有看错人。”

何震轻喝道:“好,凭沈兄这句话,我就宽限他十天。”

沈胜衣道:“有十天时间,应该可以了。”

他似乎满怀信心。

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是抱着这种态度。

所以这几年以来,他所做的事情大都很成功。

信心本来就是成功的开始。

沈胜衣离开衙门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

他漫步向城东走去。

华家在城东!

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这一次,他只是一个人。

顾庄那个掌柜的说话他仍然记得很清楚。

在云阳城随便找个人一问,都可以告诉他华家的所在,是以他没有再麻烦那个捕快引路。

他走着,冷不防一辆马车在他身旁停下来。

双马马车,非常华丽。

车把式是一个青衣中年人,面上一些表情也没有。

左右都是高墙,这辆车停在这里干什么?

沈胜衣方在奇怪,那辆马车的窗帘子便给一只手揭起来。

纤纤玉手。

这只手的主人却已不再年轻,最小也有五十岁了。

可是她的头发仍然乌黑发亮。

她身上穿的也是一袭黑衣。

车帘子一掀起,她就笑了,笑的还不怎样难看。

她笑顾沈胜衣,低声呼唤道:“沈胜衣!”

她竟然认识沈胜衣。

沈胜衣却不认识她,一怔道:“你是哪一位?”

黑衣妇人道:“我姓萧,排第七。”

沈胜衣脱口道:“铁手萧七?”

黑衣妇人更正道:“萧七娘!”

她抬起了另外的一只手,左手。

她那只左手已经齐腕断去,却装上了一支乌黑发亮的铁钩。

“笃”一声,那只铁钩,钩在窗框之上。

沈胜衣盯着那只铁钩,道:“你怎会认识我?”

萧七娘笑道:“两年前,我已经认识你。”

沈胜衣道:“在什么地方?”

萧七娘道:“应天府中,身旁的江湖朋友指点给我认识,当时我很想跟你在剑上一决高下,只可惜有事在身。”

沈胜衣试探着问道:“你现在莫非仍在打这个主意?”

萧七娘摇头,道:“我早已退出江湖,还争这些虚名做什么?”

沈胜衣道:“那么江湖上的朋友有福了。”

萧七娘一笑。

她本来是江湖上有名的女煞星,前后杀的人,绝不在当年十三杀手的任何一个之下。

有时她是为了钱杀人,有时却只不过因为她心情不佳。

她武功高强,她要杀的人,那么多年来,据讲就只有一个和尚侥幸能够逃过她的追杀。

那个和尚是少林寺的高手,那一次之后,据讲,就一直躲在寺中,不敢再出来了。

萧七娘当然也不敢杀入少林寺中。

少林寺的威名在武林中一向就大得吓死人,闯进去据讲就是九死一生。

她虽然不大相信少林寺有这么厉害,却也没有必要冒这个危险。

好像她这样的一个人居然退出江湖,对江湖上行走的朋友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沈胜衣打量了那辆华丽的马车一眼,又道:“那些年下来,相信你已经积了不少钱。”

萧七娘笑了笑,道:“这辆马车,不是我的。”

沈胜衣道:“哦?”

萧七娘道:“钱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现在我仍然是一个穷光蛋。”

沈胜衣道:“看来不像。”

萧七娘道:“马车是我的主人的。”

沈胜衣奇怪道:“你的主人?”

萧七娘道:“她其实是我的表姐。”

她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大概人老了,思想亦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我不知怎的,忽然厌倦了江湖,本来,想找个男人随便嫁掉算了,可是我这种人即使倒贴十万两银子,也未必有人敢娶,何况我身边连五十两银子都没有,年纪却反倒五十七了。”

沈胜衣道:“所以你只好投靠你的表姐?”

萧七娘道:“我只有这个亲人。”

沈胜衣道:“你表姐一定很有钱。”

萧七娘道:“否则怎会有一辆这样的马车?”

沈胜衣道:“相信她也一定不会待薄你。”

萧七娘道:“否则我又怎会坐在这辆马车上?”

沈胜衣道:“你却是叫她做主人。”

萧七娘道:“她对我那么好,只不过想我做她的保镖。”

沈胜衣道:“保镖?”

萧七娘道:“一个人太有钱,难保就会有人打他的主意,为了本身的安全,的确需要一个有本领的保镖跟随左右。”

沈胜衣道:“这份工作,大概还很轻松。”

萧七娘道:“轻松得很,我做了她的保镖两年,到现在为止,连一个人也没有杀过。”

沈胜衣说道:“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萧七娘道:“我那柄剑,却快要生锈了。”

沈胜衣道:“真的?”

萧七娘道:“假的。”

沈胜衣忽问道:“你那个表姐是否华夫人?”

萧七娘一怔道:“你怎会知道?”

沈胜衣道:“因为我知道华夫人是这附近最有钱的女人。”

萧七娘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道:“好像你这种保镖,不是华夫人那么有钱的人,只怕请不起。”

萧七娘道:“也是道理。”

沈胜衣道:“到底是你投靠她,还是她请你到家中?”

萧七娘笑道:“都是。”

沈胜衣道:“你这样突然叫人将马车停在我身旁,莫非是华夫人的意思?”

萧七娘道:“原来你真的是一个聪明儿童。”

沈胜衣道:“华夫人想见我?”

萧七娘道:“很想。”

沈胜衣道:“我是否认识她?”

萧七娘道:“相信不会认识,她也只是听说过你的名字。”

沈胜衣说道:“那么,她为什么要见我?”

萧七娘道:“当然有她的理由。”

沈胜衣道:“我却没见她的必要。”

萧七娘道:“可是只要我找到你,你一定会随我去见她。”

沈胜衣道:“哦?”

萧七娘道:“除非你不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公孙秀那件事的资料。”

沈胜衣道:“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萧七娘道:“何不随我去见她问问清楚。”

沈胜衣道:“我其实也正想找她。”

萧七娘道:“是么?”

沈胜衣点头道:“我想向她打听一个人。”

萧七娘道:“谁?”

沈胜衣道:“尹乐生。”

萧七娘道:“原来这个小子。”

沈胜衣道:“他是否住在华夫人的家中?”

萧七娘道:“不是。”

沈胜衣道:“那是住在什么地方?”

萧七娘道:“由这里到华家,必定经过他那间屋子,到时我给你指点。”

沈胜衣道:“这样说,非走一趟华家不可了。”

萧七娘道:“请上车。”

话口未完,车厢后面的门就打开,一个丫环装束的女孩子伸头出来。

沈胜衣道:“只怕不方便。”

萧七娘咭咭笑道:“我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太婆,还怕什么?”

沈胜衣道:“华家是在东城?”

萧七娘道:“没有人说不是。”

沈胜衣道:“这里已是东城。”

萧七娘道:“不错。”

沈胜衣道:“那么华家离开这里相信不会怎么远。”

萧七娘道:“过几个街口就是了。”

沈胜衣道:“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萧七娘道:“华夫人一心用马车接你回去,如果你不上马车,岂非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沈胜衣只好上车。

车把式忽哨一声挥鞭,马车继续向前行去。

车厢非常宽敞,装饰更加华丽。

车把式更是一流好手,沈胜衣坐在车中,几乎不觉得马车在行驶。

萧七娘瞟着他,道:“这辆马车是否还算好坐。”

沈胜衣一拍坐着的那个软垫,道:“好坐极了。”

萧七娘道:“所以我坐在马车中几个时辰,一些也不觉得疲倦。”

沈胜衣道:“这之前,你到过什么地方?”

萧七娘道:“云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到过了。”

沈胜衣道:“你居然有这种兴致。”

萧七娘道:“难道你不知道我到处去就是为了找你。”

沈胜衣道:“是么?”

萧七娘道:“那位华夫人吩咐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

沈胜衣道:“我方才还在奇怪会这么巧,竟然在路上遇上你。”

萧七娘突然道:“看,那就是尹乐生的屋子。”

她的手一直没有将帘子放下。

沈胜衣从车窗望出去,道:“这间屋子很好认。”

萧七娘道:“由这里再过两个街口就是华家所在。”

沈胜衣道:“可否在这里停下来,让我先找尹乐生谈一会。”

萧七娘道:“尹乐生现在不会在家中的。”

沈胜衣道:“哦。”

萧七娘道:“现在,正是他的工作时间。”

沈胜衣问道:“他是在什么地方工作的?”

萧七娘道:“张九思那里。”

沈胜衣一怔道:“做什么工作?”

萧七娘道:“不大清楚。”

她想想又道:“据讲是可有可无,张九思之所以由得他留下,只因为他是华夫人的未来女婿。”

说话间,马车经已驶入一道大门,驶入了一个庭院之内。

沈胜衣再往车窗外望了一眼,道:“已经到华家了?”

萧七娘垂手将车帘放下,点头道:“不错。”

马车即时停下。

车中那个丫环连随将车门打开。

两个中年仆人已经等候在门外。

萧七娘将手一摆,道:“请。”

沈胜衣这就给请下了车,请入了华家的大堂。

华家大堂几乎有十丈方圆那么宽阔,陈设的简直王侯府邸一样。

一块紫红的地毡由大堂门口一直向前伸展。

入门六丈就是两级石级。

红毡在石级上转折向前,继续伸展到大堂尽头。

石级之上,云母屏风之前,放着一张紫檀太师椅。

太师椅左右各一张几子。

凤髓茶闲碧玉瓯,虾须帘控紫铜钩,龙涎香暖泥金兽。

好一副大富人家的格局。

华夫人也就高坐在那张太师椅之上。

这个华夫人年纪比萧七娘似乎大不了多少,头发却已开始发白了。

她手拄龙头拐杖,坐得很威风。

她的相貌本来就是非常威武。

沈胜衣虽然旁边萧七娘有说话在先,仍几乎以为坐在太师椅之上的,是一个男人。

华夫人目注沈胜衣,忽一顿手中龙头杖,道:“堂下的可是沈胜衣?”

她的语声低沉而严肃。

沈胜衣忽然生出了一种身在衙门,面对堂上大老爷的感觉。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道:“正是。”

华夫人道:“坐下说话。”

沈胜衣道:“站着也是一样。”

华夫人倏的一笑,道:“我向来不喜欢说话的时候,人家比我还高大。”

沈胜衣这才发现,自己虽然是站在两级石级之下,但比起坐在两级之上,太师椅中的华夫人仍然高了些。

这个华夫人也未免太矮小。

她笑接道:“请坐。”

即使在笑,她给人的,也是严肃的感觉。

沈胜衣坐了下来,道:“夫人找我来,有什么指教?”

华夫人上下打量了沈胜衣一会,才接道:“我知道你的武功智慧都是绝非常人可比。”

沈胜衣道:“过奖。”

华夫人道:“有关你的英雄事迹,七娘先后已对我说过了不少。”

沈胜衣道:“夫人有话请直说。”

华夫人道:“好,爽快。”

她又一顿龙头杖,道:“据讲你仍在调查公孙秀那件事。”

沈胜衣道:“这是事实。”

华夫人道:“公孙秀是你那个好朋友公孙接的兄弟。”

沈胜衣道:“夫人怎会知道?”

华夫人没有回答,接问道:“是否这关系,公孙秀虽然被官府拘捕了,你还是不肯罢休?”

沈胜衣道:“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我相信他完全清白!”

华夫人道:“我也是这意思,甚至我可以肯定,那些事,完全是张九思嫁祸陷害。”

沈胜衣道:“夫人是指那对玉狮子的被盗与及孔襄的被杀?”

华夫人颔首道:“正是。”

沈胜衣试探问道:“为什么张九思他要这样做?”

华夫人道:“你是否知道我其实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正要请教。”

华夫人道:“先夫华宁,与张九思乃是结拜兄弟,张九思本来是一个穷光蛋,他之所以有今日,完全是由于先夫的帮助提携。”

沈胜衣道:“据我所知,张九思是一个冶剑大师。”

华夫人道:“冶剑,又能够赚到多少钱?”

沈胜衣道:“那么他所以能够赚钱,到底是做什么生意?”

华夫人道:“在我未说出来之前,你必须先明白一件事。”

沈胜衣道:“是什么事?”

华夫人说道:“那本来是一个秘密,知道那个秘密的人,随时都会招致杀身之祸。”

沈胜衣道:“我一向都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华夫人道:“艺高人胆大,我明白,不过,与整个唐门为敌,相信你还没有这胆量。”

沈胜衣诧声道:“唐门?”

华夫人道:“张九思所做的生意正关系唐门的暗器秘密。”

沈胜衣道:“他莫非就在替唐门冶炼暗器?”

华夫人点头道:“不错。”

她一顿接道:“在那幢庄院之内,住着一群一流的暗器设计大师,一流的铁匠,唐门独步武林的暗器,就是出自他们的手下。”

沈胜衣道:“唐门暗器不是唐门子弟打造的。”

华夫人道:“最低限度,这三十年不是。”

沈胜衣说道:“这实在太出我意料之外。”

华夫人道:“否则就不是秘密了。”

沈胜衣道:“何以,唐门将这么重要的地方留在外面,不迁入他们的根据地之内?”

华夫人道:“因为进出不方便,要知道唐门暗器需要的材料实在太多,不时要增添,唐门的根据地又岂能这样给人不停的进出,但,那个庄院早已在唐门子弟保护之下。”

沈胜衣道:“难怪张九思那么警告人,不可妄入,否则九死一生。”

他转问道:“这宗生意,原是谁接下的?”

华夫人道:“先夫,先夫死后,遗言交给张九思打点,这是七年之前的事情,七年下来,生意一些进展也没有,尤其这两年,每年少赚了几乎有以往的一半。”

沈胜衣道:“何以至此?”

华夫人说道:“一个原因,经营失策,本来,应该到手的生意,都给别人抢走了。”

沈胜衣道:“难道替唐门制造暗器的还有其他人。”

华夫人道:“还有伦天保一伙,伦天保的庄院与我们那幢庄院都是在那条河的旁边,相距不过半里路。”

沈胜衣道:“唐门暗器到底怎样交给你们打造?”

华夫人道:“三十年来都是先由唐门的掌门决定一种暗器的名称,交由我们两家设计,我们两家画好了草图,造好了样本,在唐门密使到来之时,便一齐给他审视,优胜劣败,得胜的一家便可以接下那一宗订单。”

沈胜衣道:“这个很公平,一方面也可以藉此刺激你们两家竭尽心力,制造出更好的暗器。”

华夫人道:“所以唐门的暗器越来越厉害。”

沈胜衣不能不承认。

华夫人接道:“这三十年间,华家与伦家有胜有负,比较上来说,华家是稍胜一筹,可是近这两年,不知何故华家设计的暗器很多都被伦家比了下去。”

沈胜衣道:“这是说唐门的订单大都被伦家接去了?”

华夫人道:“不错。”

她摇头接道:“继续是这样,生意根本就无法再做下去,虽然张九思很老实,先夫的一份,七年来他一分也没有少给我,但为了华家前途,这件事我仍然不能不过问。”

沈胜衣道:“张九思怎样说?”

华夫人道:“他说这一次一定会倾尽全力,绝不会再让伦家将生意抢掉。”

沈胜衣好奇的问道:“这一次唐门又要你们华伦两家设计什么暗器?”

华夫人道:“火蝶!”

——火蝶!

沈胜衣沉吟问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暗器?”

华夫人道:“一种金属制的蝴蝶,份量要轻,速度要快,还要能够装载相当火药毒药,击在敌人的兵器上或者敌人用兵器来截击,又或者两只火蝶相撞,装载火药毒药的部份必须一炸即碎,伤敌人于火药毒药之下。”

沈胜衣耸然动容道:“这已经不单是毒药暗器,而且是火药暗器了。”

华夫人道:“据讲为了使这种暗器更成功,唐门据讲已经从江南霹雳堂暗中买来相当特制火药。”

沈胜衣问道:“夫人方才所说的是唐门对火蝶这种暗器所要求必须达到的条件?”

华夫人道:“正是。”

沈胜衣道:“你们两家真的能够制造出这种火蝶暗器?”

华夫人道:“伦家方面不知道,张九思据讲已画好草图,造成样本。”

沈胜衣心中一动。

他忽然省起昨夜在公孙秀那个房间地上执到的那只金属打的蝴蝶。

——那莫非就是火蝶的样本。

华夫人当然不知道沈胜衣在想什么?继续道:“可是日前我叫他将那幅火蝶图与及火蝶的样本拿出来研究一下,他却是支吾以对,说没有带在身上。”

她一顿又道:“所以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将火蝶造出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火蝶图。”

沈胜衣截口问道:“这件事与公孙秀有什么关系?”

华夫人道:“以我看,公孙秀一定知道多少关于张九思的事情,因此张九思才会这样嫁祸他。”

沈胜衣道:“夫人是认为张九思自己将那一对玉狮子收起来。”

华夫人道:“我是这样怀疑。”

沈胜衣道:“何故?”

华夫人道:“日前孔襄到来这里找我。”

沈胜衣道:“锦衣杀手孔襄?”

华夫人道:“云阳城中,只有这个孔襄。”

沈胜衣这:“他到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华夫人说道:“据说是要卖给我一样东西。”

沈胜衣道:“什么东西?”

华夫人道:“他没有说清楚,只说那样东西是公孙秀得自张九思那里,我一定会对它感到兴趣。”

沈胜衣道:“夫人答应他买下了?”

华夫人道:“没有,我再三问,他那是什么东西,他都说不出来,所以我以为他是来胡混,着人将他逐出门外。”

沈胜衣道:“哦?”

华夫人微喟接道:“现在我却感觉那样做实在是一种错误。”

沈胜衣道:“公孙秀却告诉我,他完全不知情。”

华夫人道:“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出于误会,也许公孙秀无意中收起来,他自己根本没有在意,却给孔襄知道了,因此而发现张九思更多的秘密,但是他的所为亦被张九思知悉,张九思也就动了杀机,下毒手将他杀害,再将杀人的罪名嫁祸给公孙秀,来一着一石二鸟之计。”

沈胜衣点头道:“夫人说的,不无道理。”

华夫人道:“我甚至怀疑那样东西就是‘火蝶图’!”

沈胜衣道:“所以,夫人问取火蝶图的时候,张九思支吾以对,无法将它交出来?”

华夫人道:“这件事他当然不愿意给人知道,是以虚报一对玉狮子被窃,转移别人的注意。”

沈胜衣道:“也有道理。”

他连随问道:“夫人告诉我,想必有夫人的目的,未知夫人目的又何在?”

华夫人道:“我想请你替我刺探张九思,证实这件事。”

沈胜衣道:“万一证实,夫人又准备将张九思怎样?”

华夫人道:“也不怎样,只是请他离开,好像这样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再将那幢庄院交给他打点。”

沈胜衣道:“夫人的目的原来在接管那幢庄院。”

华夫人颔首道:“事情证实之后,我一定重金酬谢你。”

沈胜衣淡笑道:“我做事向来都不是为了酬劳,这一次的所以插手,完全是为了证明公孙秀清白,夫人这一次,找错对象了。”

华夫人面色一沉,正想说什么,一个女孩子突然自外闯进来,道:“娘,表哥今天早上是不是曾经走来找我?”

沈胜衣应声望去。

那个女孩子非常美丽,一身宫装,一头金饰。

沈胜衣立即就留意到她的头上少了一支金钗。

他心念方动,华夫人已说道:“谁说的?”

那个女孩子道:“好几个婢仆都是这样告诉我。”

华夫人闷哼道:“该死的奴才,就懂得饶舌!”

她转对那个女孩子冷冷的道:“他不错来过,但是已被我赶走了。”

那个女孩子顿足道:“娘你为什么要对他这样?”

华夫人冷笑一声,道:“谁叫他这样没出息!”

那个女孩子还待说什么,忽然留意到坐在一旁的沈胜衣。

华夫人即时道:“客人面前,少给我放肆。”

那个女孩子瞟了沈胜衣一眼,索性闭上嘴巴,转身走了出去。

华夫人回顾沈胜衣,道:“见笑。”

沈胜衣道:“那位姑娘是……”

华夫人道:“是我的女儿华慧。”

沈胜衣“哦”一声,道:“原来是华小姐,是了,她口中的表哥又是……”

华夫人说道:“这与你是否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道:“多少。”

华夫人道:“他叫做尹乐生,是先夫另外一个结拜兄弟的儿子,先夫在生的时候,对他总是赞不绝口,说他人如何聪明,如何老实,甚至将慧儿许配了给他,慧儿也很满意这小子,可是我与他们父女的看法不同,在我看来,这个尹乐生简直一无是处,一些出息也没有,所以我一直都不高兴他们两人来往。”

沈胜衣问道:“尹乐生是否很着重衣饰?”

华夫人道:“当然着重,难道不怕这里的婢仆瞧不起他。”

沈胜衣点头道:“据讲他是在张九思那里工作。”

华夫人道:“张九思这是卖交情。”

沈胜衣道:“是么?”

华夫人奇怪起来,道:“你问得这么详细,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胜衣道:“只是信口问问,不为什么。”

他倏的站起身子。

华夫人道:“你要走了?”

沈胜衣点头道:“我突然感觉的确有需要与张九思见上一面,好好的谈谈。”

华夫人一笑道:“我方才的建议,你不妨重新再考虑清楚,只要你为我设想,一定有你的好处。”

沈胜衣没有作声,转身跟萧七娘打了个招呼,放步走出去。

华夫人目送沈胜衣走出厅堂,一张面便自寒起来。

体寒如水。

沈胜衣头也不回,出了华家便望西而去。

过了两个街口,远远又望见了萧七娘在车厢中指点他知道的尹乐生那间屋子。

他方在可惜,忽然看见一个书生装束的人横过街道,直向那间屋子走去。

那个书生骤眼看来似乎就是昨夜在巷口与他相碰的那个。

他心念一动,脚下加快。

那个书生并没有发觉他的走来,几步走到那间屋子门前,竟然拿出一条钥匙,将门打开。

莫非他就是尹乐生?

他开门入内,回身正想将门关上,沈胜衣已到了。

沈胜衣一步踩上门前石阶,便嚷道:“且慢。”

那个书生,应声停下,问道:“你是谁?”

沈胜衣这下子已经看清楚,对方的确是他昨夜在那个巷口碰上的那个书生。

他一笑,道:“我姓沈,是来还东西的。”

那个书生微一皱眉,说道:“我不认识你。”

沈胜衣道:“我认识你就成了。”

那个书生道:“你认识我?你知我是哪一个?”

沈胜衣道:“尹乐生。”

那个书生一怔道:“怎么你真的认识我?”

沈胜衣道:“很意外?”

尹乐生道:“嗯。”

沈胜衣道:“其实我也不敢肯定。”

尹乐生道:“现在肯定了。”

沈胜衣道:“因为,你自己已经承认了。”

尹乐生诧声问道:“你来还什么东西给我?”

沈胜衣探怀取出了那块衣袖!

尹乐生一眼瞥见,当场就变了面色,失声道:“你……你……”

“你”什么,却说不出来。

沈胜衣笑道:“我就是昨夜你碰上的那个人。”

尹乐生呐呐道:“你走来干什么?”

沈胜衣道:“还给你这只衣袖,问你几句说话!”

尹乐生道:“你是否官府中人?”

沈胜衣道:“目前我可以说是在替官府查案。”

尹乐生急声问道:“什么案?”

沈胜衣道:“谋杀案!”

尹乐生立即摇手道:“我……我没有杀人。”

沈胜衣道:“我也知你没有杀人。”

尹乐生道:“那么你要问我什么?”

沈胜衣道:“既然已来到门前怎么你不请我进去,坐下再说话。”

尹乐生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一眼,终于开口道:“请进来。”

沈胜衣也不客气,大踏步跨了进去。

入门是一个院子。

小小的院子,种着好些秋芙蓉。

芙蓉秋正娇。

沈胜衣一面欣赏,一面道:“你喜欢芙蓉?”

尹乐生心不在焉的道:“芙蓉并不难种。”

他脚步不停,将沈胜衣请入了小小的客厅,一切打扫的非常干净。

内壁挂着好些字画,下款都题上尹乐生的名字。

沈胜衣周围望了一眼,道:“你写的字画不错。”

尹乐生道:“过奖。”

他随口问道:“你也懂字画?”

沈胜衣道:“多少。”

尹乐生道:“请坐。”

沈胜衣坐了下来。

尹乐生亦自坐下,道:“请问。”

沈胜衣道:“昨夜你到那条巷子去干什么?”

尹乐生支吾道:“我……我只是偶然经过。”

沈胜衣道:“可是立心到公孙秀那间屋子窥探?”

尹乐生不答反问道:“公孙秀是什么人?”

沈胜衣道:“你不认识他?”

尹乐生道:“不认识。”

沈胜衣道:“那么孔襄这个人你又是否认识?”

尹乐生道:“不认识。”

沈胜衣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时下的年青人怎么总是这样子喜欢说谎?”

尹乐生道:“我……”

沈胜衣道:“你是否认识他们两人,官府派人一查就知道,这样子隐瞒事实,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

尹乐生一咬牙,说道:“我认识公孙秀。”

沈胜衣道:“应该认识,公孙秀与你岂非都是替张九思工作?”

尹乐生无言点头。

沈胜衣接道:“孔襄又如何?”

尹乐生说道:“我与他是朋友,老朋友。”

沈胜衣道:“你们最初怎会认识?”

尹乐生道:“小时我们是邻居,现在也是。”

沈胜衣颔首道:“好了,事情到底是怎样?”

尹乐生不答反问道:“尚未请教,你到底是哪一位?”

沈胜衣道:“沈胜衣!”

尹乐生一惊,道:“哪个沈胜衣?”

沈胜衣道:“到目前为止,江湖上叫做沈胜衣的人,还是只得我一个。”

尹乐生惊问道:“横扫十三杀手的就是你?”

沈胜衣道:“就是我。”

尹乐生道:“这……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沈胜衣道:“公孙秀是我的一个好朋友的兄弟,也即是我的兄弟。”

尹乐生道:“我不知道。”

沈胜衣道:“昨夜他被捕的消息,相信你应该知道的了。”

尹乐生点头。

沈胜衣沉声道:“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由得这个兄弟含冤受屈,由得真凶逍遥法外。”

尹乐生面色激变。

沈胜衣一再强调,道:“这件事无论如何,我定要查一个水落石出。”

尹乐生道:“孔襄的死,可也与我无关。”

沈胜衣道:“但事情的真相,多少我看你一定会知道一些。”

尹乐生没有否认。

沈胜衣催促道:“请说。”

尹乐生一再犹豫,道:“三天前,孔襄忽然走来我这里,说他将会得到一样我非常感兴趣的东西,那样东西,虽然仍然在公孙秀那里,但是他自信一定能够弄到手。”

沈胜衣道:“你有没有问清楚他是什么东西?”

尹乐生道:“有。”

沈胜衣道:“他怎样回答?”

尹乐生道:“只说是华夫人很想得到手的东西,然后他就踉跄着走了出去。”

沈胜衣道:“当时莫非他喝醉了?”

尹乐生道:“经已醉得七七八八。”

沈胜衣道:“那么酒醒之后,对你说过了什么,只怕连他自己也记不起来。”

尹乐生道:“我却是记得很清楚。”

沈胜衣道:“华夫人需要的东西为什么你会非常感兴趣?”

尹乐生道:“难道你还未知道华夫人是我的什么人?”

沈胜衣道:“据讲,她是你的未来岳母。”

尹乐生道:“这个未来岳母对他的未来女婿却并无多大好感。”

沈胜衣恍然道:“是否因此你尽量找机会博取她的欢心。”

尹乐生道:“为了慧儿,我不能不如此。”

沈胜衣道:“这个,无疑是你的好机会。”

尹乐生点头道:“所以第二天我就开始跟踪他,跟踪了三天。”

沈胜衣道:“他却是跟踪公孙秀。”

尹乐生道:“我知道,昨夜我就是因此走到公孙秀那间屋子门外。”

沈胜衣心中冷笑。

他知道尹乐生又是在说谎。

昨夜孔襄是在摆脱了他之后才走去公孙秀那里,尹乐生这个跟踪如何跟踪。

他仍然不动声息,道:“你在门外看见了什么?”

尹乐生道:“孔襄不停在迫问公孙秀那件东西藏在什么地方,忽然间,一下怪响,孔襄回头望去,面上就多了几支蓝汪汪的毒针,他一声惨叫,立即就倒毙地上,我看见出了人命,一惊之下,便慌忙开溜……”

沈胜衣道:“只是这么简单?”

尹乐生道:“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

沈胜衣又问道:“你怎知道孔襄当时必已死亡?”

尹乐生道:“因为他惨叫倒下。”

沈胜衣道:“不是因为你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暗器?”

尹乐生吃吃地道:“我怎会知道?”

沈胜衣道:“蓝汪汪的毒针,连他中的暗器你都看得那么清楚,当时你是否在什么地方窥看?”

尹乐生道:“门旁的小窗。”

沈胜衣道:“我记得那个小窗的位置,由那里好像可以望到房间去。”

尹乐生道:“好像可以。”

沈胜衣道:“那么你应该看见躲在房间内向孔襄施放暗器的那个人?”

尹乐生道:“当时我没有留意到那个房间。”

沈胜衣又叹了一口气,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这样说谎?”

尹乐生一口咬实道:“我的确没有看见那个暗算孔襄的凶手。”

沈胜衣摇头道:“你没有可能不看见,到底你是在保护什么人?华慧?”

尹乐生一听到华慧的名字,面色就变了,冷笑道:“你不要乱说,这件事与华慧一些关系也没有。”

沈胜衣道:“最好当然就是没有。”

尹乐生道:“在未有任何证据之前,我认为你最好却是保持沉默。”

沈胜衣道:“你这个人原来不单止不忠实,而且固执。”

尹乐生闷哼一声,道:“你还有什么要问我?”

沈胜衣道:“没有了。”

尹乐生语声一沉,道:“那么请你出去。”

他竟然下逐客令。

沈胜衣淡然一笑,站起了身子。

他走出院子的时候,隐约听到尹乐生在后面喃喃道:“我倒要看你如何证明这件事!”

目击凶手暗杀孔襄的只有他一个人,也许他已经看见凶手的真面目,知道凶手是哪一个,他不说的话,沈胜衣是否就真的没有办法,亦没有办法证明谁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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