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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彭小魁的背脊伤势,比他的想像更严重,运功调息一整夜,次日仍然无法起床。

玉芙蓉倒是很有耐心。

她也不避嫌,亲手为他推拿,促使血脉畅顺,以助椎骨复元。

其实她心里非常焦急,因她必须出外查探东厂设在杭州,对外名为织造局的情况,以决定采取行动的时机。

但赵升登岸带回的消息,是那批鹰犬仍在各处继续搜索,东郭雄利用在东厂的职权,发动大批人手,严密封锁了整个西湖一带的所有出路。

他下达的命令是,非抓到彭政宗决不罢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此玉芙蓉不能离开画舫。

她必须留在船上守护彭小魁,以便随时应变。

所谓织造局,是个专替皇宫制作一切服装的单位,例由宫内太监总管选派出的人负责。这是个肥缺,人人极力争取的好差事,要想被选派,非得好好巴结,孝敬大权在握的大总管不可。

苏杭以出产丝绸闻名天下,织造局便设在杭州,以便就地取材,织成上好丝绸锦缎,送往京城,制作上至皇帝皇后,下至嫔妃,宫女等人所穿的全部衣着。

照理说,这样一个机构,应该很单纯,只管织造衣料,并无什么大权,充其量只是油水很足而已。

但新来的这位监督太监李实,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总管魏忠贤的亲信,且是由东厂调派来的。

李实仗着强硬的后台撑腰,有恃无恐。

一来杭州走马上任,就以要替权倾天下的大奸魏忠贤建生祠为由,要全杭州府所属九县负责捐献,并发动辖区内富户仕绅,每户至少“乐捐”千两以上。

同时对府城内外的商税,竹木税,门摊税……各行各业无一幸免,均照原税各加一成,连一般百姓也得按人头分摊若干。

如此一来,他老兄足可大捞特捞,中饱私囊,可苦了平民百姓,搞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玉芙蓉下手的目标,既是这笔形同强争豪夺得来的不义之财。

她所等待的,便是各方面捐献到齐。

彭小魁听毕玉芙蓉的述说,不禁感慨万千:“唉!国之将亡,必出妖孽,看来大明气数已尽,江山就要断送在魏忠贤这些太监手中了。”

玉芙蓉一边替他背部推拿,一边笑着说:“所以我专以这些狗官为下手对象,他们‘取’之于民,我就替他们‘还’之于民。”

彭小魁颇觉惊讶:“你得手的钱财,都……”

玉芙蓉接口说:“否则我早就成了富甲天下的大富婆,不必再冒风险啦!”

“失敬!失敬!”

彭小魁大为赞佩:“想不到你是位义贼!侠盗!”

“怎么不说我是散财童子?”

玉芙蓉笑得好甜,好美,如同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彭小魁轻喟一声:“唉!早遇见你就好了,散点财给我的话,我就不必为几百两银子被人坑了,搞得天翻地覆,结下那么多仇家啦。”

“你不是为几百两银子跟人结的仇吧?”

玉芙蓉的消息灵通:“据我所知,你是替中州镖局强出头,又去成都破坏了那批老毒魔的阴谋,才……对了,听说你中了毒蝎王的‘毒蝎’剧毒,现在没事了?”

她既已知道他就是彭政宗,也就毫不隐瞒,说出了自己前往无尘山庄养伤的经过。

“这就对了!”

玉芙蓉若有所悟说:“济南双豪铩羽而归,含恨回了济南。霍山三魔剑根本就是下三滥的角色,他们栽了却不甘心,一定留有人暗中监视无尘山庄,其他两个则去找帮手,或者去向雇他们杀你的人告急。

当无尘居士派人持面去西湖见智圆大师时,被留下监视的人发现,一路跟踪至灵隐寺,判断出必然与你有关,便赶快去通知另两人,潜入寺中制住重病在身的智圆大师,逼问出一切。

获知你即将前往,立即召集百变神君及夺魂一钩那批人,设下陷阱等你去自投罗网,你认为我的判断对不对?”

彭小魁点点头:“很有可能,据小黑说,他在仙岩镇小店发现他们时,正好遇上投靠东厂的九幽鬼婆,当时邪剑贺斌就有意巴结老鬼婆,借重东厂的力量对付我,是济南双豪反对才作罢的。”

玉芙蓉不屑地说:“所以我骂他们是下三滥,济南双豪就比他们有骨气。”

彭小魁笑笑说:“所以绰号是不能随便起的,‘豪’与‘魔’自然大有分别啊!”

“那也不尽然。”

玉芙蓉说:“像百变神君,我看他一点也不‘神’,只不过略谙易容术而已,变来变去就那几套,而且只是些雕虫小技,变也变不出什么名堂。”

彭小魁打趣说:“‘百变’跟‘千面’比,那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了。”

“那倒不是吹的。”

玉芙蓉很自负:“不信的话,我只要教你几手,下回再遇上他,保证够资格当他师父。”

彭小魁摇摇头:“不会有下次了,我那一鞭,使他不死也成了残废。很遗憾,我恐怕收不成这个徒弟了……”

突然,舱内装置的警示小银铃,发出了清脆悦耳的三响。

玉芙蓉微微一怔:“有人来了!”

彭小魁尚不能下床,无法动武,不禁紧张地问:“我又得藏进密舱了吧?”

“用不着。”

玉芙蓉有恃无恐地笑笑,迅速下床,从梳妆台的抽屉内,取来个早已准备的人皮面具,以极快的速度替彭小魁戴上。

然后打开个小圆盒,以小指沾上色膏,调成与脸部肌肤相同的色度,将面具周围的接缝处抹匀。

这是她特制的色膏,盒内备有多种深浅不一的颜色,而且具有黏性,涂抹上可使面具定型,不致剥落或裂开,且看不出丝毫破绽。

不愧是千面飞狐,易容术神乎其技,巧夺天工,整个过程不过是片刻之间,已使彭小魁面目全非,判若两人。

“不必紧张。”

她说:“万一有人闯进来查问,记住你的名字是董文彬,是我新婚的丈夫就行了,其他的由我回答。”

彭小魁刚点点头,船身已一阵摇晃,显然登船的人数不少。

一阵杂杳的脚步声走动,随听赵升故意大声说话,好让舱房内的玉芙蓉听见,他说:“各位大爷,你们昨夜不是登船搜查过了吗?”

“哼!”

这是东郭雄的声音:“这艘画舫已经在这里停泊了好几天,很可疑,咱们要再查!”

赵升急欲阻止:“小姐正在……”

“啪”地一声脆响,赵升大概挨了一耳光。

接着听东郭雄怒斥:“他妈的—滚开一边去,老子要查谁还敢不让我查,管她什么小姐大姐的!”

赵升果然不敢再吭气了。

沉重的脚步声刚到舱房外,玉芙蓉已开了门,当面而立:“你们是存心扰民?”

东郭雄一双贼眼,盯着她顶起薄衫的挺实双峰,盛气凌人地说:“咱们是奉命搜捕逃犯,怎说是扰民?不服气就去衙门告我好了!”

玉芙蓉冷哼一声,状至不屑:“你们还不值得我小题大作!”

东郭雄一探头,正好看到躺在床上的彭小魁:“那是什么人?”

“我丈夫!”

玉芙蓉毫不迟疑地回答。

“丈夫?”

东郭雄顿起疑心:“昨夜咱们来搜查时,你说船上只有你和那老家人,别无其他人,怎么今天突然冒出了个丈夫来?”

玉芙蓉理直气壮:“昨晚他去杭州城风流快乐了,当时船上只有我和赵升主仆二人,没有错呀!谁知他在城里酒醉闹事,被人打伤了,难道不能回船来?”

东郭雄一把推开玉芙蓉,故以用手触及她胸部,昂然闯进了舱房。

玉芙蓉被他趁机占了便宜,心中大怒,要不是为了掩护彭小魁,不得不投鼠忌器,否则她早已出手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只好强自忍了口气。

东郭雄直趋床前,打量着彭小魁:“你真是她的丈夫?”

彭小魁力持镇定:“这还能假?”

东郭雄哼了一声,又问:“叫什么名字?”

“董文彬。”

他照玉芙蓉的交代回答。

东郭雄再追:“干什么的?”

彭小魁正不知该如何作答,玉芙蓉已跟了过来:“有我干爹供养,啥也不必干,一辈子吃喝玩乐就花用不尽了,还要干什么!”

“哦?”

东郭雄一怔:“你干爹是谁?”

玉芙蓉反问他:“请问,除了当今皇上,朝中谁的权势最大?”

东郭雄一脸惊讶:“难道是……”

“没错!”

玉芙蓉昂然说:“我干爹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内总管魏公公!”

东郭雄暗自一惊,却有些怀疑:“魏大总管真是你爹爹?”

玉芙蓉眼皮朝他一翻,神色自若说:“我的游兴未尽,反正暂时还不打算走。你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快马入京,去问问他有没有我这个干女儿呀!”

东郭雄不过是个刚投靠东厂的亡命之徒,连在顶头上司李实面前都矮半截,那还敢当真派人入京查问。

况且,魏忠贤权极一时,在京中作威作福,收的干儿女不知其数,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眼前这气度轩昂的少女,究竟是不是魏忠贤的干女儿,东郭雄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以免稍有差错,他就吃不完兜着走啦。

“打扰了!”

他双手一抱拳,不敢再盘查下去,出了舱房,带着守在舱外的一批手下匆匆离船。

等杂沓的脚步声一消失,彭小魁就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有一套,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魏大奸的……唉哟!”

不料这一笑,笑岔了气,顿觉脊椎引起一阵剧痛。

“怎么啦?”玉芙蓉趋前惊问。

彭小魁一脸痛楚:“我的背脊……好痛……这叫乐极生悲……”

玉芙蓉忙助他翻转身,毫不避嫌,就侧坐床边,双手齐动,在他赤裸的背部推拿起来。

彭小魁复元的很快,在玉芙蓉的悉心照顾,每天以参熬鸡为他进补,并且按时推拿活动血脉,三天后终于能下床了。

玉芙蓉心知东郭雄也不是简单人物,当时虽被她冒充魏忠贤的干女儿唬住,但必然心存疑念,若非她的易容术高明,连这老江湖都看不出破绽,否则彭小魁很难不被认出。

东郭雄虽不敢当真派人入京查明,但他既起疑心,就一定会派人日夜暗中监视这艘画舫。

是以玉芙蓉不得不防,只好假戏真做,每夜与彭小魁同床共枕,一则随护在侧,以防万一,一则也是恐怕对方登船查采。

但他们坦诚相对,绝无邪念。

彭小魁既能行动自如,就迫不及待地说:“反正我这张脸,连自己都认不出了,我们可以登岸走走啦。”

玉芙蓉心知他是急于寻找失落的墨蛟筋鞭:“不用急,养两天,我就陪你上岸去找寻。”

彭小魁不忍违拂她的一片心意,只好忍耐了两天。

受重创落水逃生获救后的第五天,彭小魁已完全复元。但连日运功调息,自觉功力耗去了不少。

墨蛟筋鞭已失,危机四伏,不能没有防身兵刃。好在船上有现成的粗麻绳,他割了一条八尺长的随身带走,必要时可以绳代鞭。

千面飞狐不但随时改装易容,且经常女扮男装,以各种不同身分出现,所以船上的密舱内,备有各式各样的男女服装及饰物。

可惜所有男装,均没有一套适合彭小魁体型。

玉芙蓉花了一整天时间,才亲手为他缝制出一身华服,穿上身俨然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王芙蓉也打扮得花枝招展,随身暗藏一把短匕,偕同彭小魁登岸,两人倒真像一对新婚夫妇,更似一对热恋中的恩爱情侣。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登岸漫步走未多远,就已发觉有人暗中跟踪。

他们装作若无其事,从彭小魁那日风雨中,身负重创飞跃入水逃生的灵隐溪开始,顺着经过的路径一路仔细寻找。

记亿中,他负伤被东郭雄等五人追杀时,他是在风雨交加中朝远处山林中的玉泉寺方向奔逃。

一阵狂奔,他离开了道路,逃入山林深革密茂的地方,不久,前面出现一条小河,浊水滚滚,他不假思索地飞跃入水。

是以,如果墨蛟筋鞭是在入水前失落,就必定是掉在这段奔逃的船上,除非是被追杀他的五人发现了拾去,否则应该能寻找到的。

结果一路寻找到行春桥,灵隐寺已在望,却仍然毫无发现,不禁令他大失所望。

因为那日遭百变神君暗算,骤下毒手,使他身受重创后,情急出鞭还击时,是在桥的那一端。

他记的很清楚,被五人堵住桥头时,他曾想出鞭奋力一搏,但当时已力不从心,可见鞭仍在手。

奔逃时长鞭是怎样失落的,他就记忆不起来了。

“我们到灵隐寺看看吧!”玉芙蓉提议。

彭小魁微微一点头:“好!”

两人以游客姿态,悠哉游哉地走向灵隐寺。

西湖附近的名刹古寺甚多,灵隐是其中之一。

平时游客及善男信女,途经寺庙,必入内参拜,添些香油钱,抽个签,或许个愿,甚至还有远道而来,专诚为烧香以表虔诚的。

不料今日灵隐寺正在做法事,场面庄肃浩大,却谢绝游客信徒入寺。

彭小魁上前向两位守在大门外拒客的僧人讯问,始知是为数日前圆寂的智圆大师超度。

一算日期,正是他来西湖的那日。

显然,他负伤逃走后,这位住持就遭到了杀人灭口的不幸命运。

彭小魁顿觉悔恨与悲愤交集,如果不是因他要来西湖,智圆大师纵然久病难愈,至少也能多活些时日,不致骤遭毒手。

他不禁想到:这无异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玉芙蓉看出他的激愤,忙扯扯他衣袖,故意娇声说:“相公,这里既然在做法事,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就去别处逛逛吧!”

彭小魁会意地微微点了下头,相偕离去。

两人刚走近行春桥,迎面走来位英姿撩人,劲装佩剑的少女,不由地使彭小魁大大一怔。

因这少女正是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的爱女淑宜姑娘。

张淑宜并未认出易容改装的彭小魁,正是她遍寻各地均未找到的意中人,见他盯住自己出神,只当是个好色之徒,身边已有美女相伴,居然还心猿意马,毫无顾忌地对她目不转睛

她走过彭小魁面前,不屑地轻哼一声,连正眼都没有看他。

等张淑宜走远了,玉芙蓉始笑问:“你认识她?”

彭小魁这才回过神来,尚未及回答,又见桥上匆匆跟来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似在跟踪张淑宜。

他忙轻声说:“这两个家伙不怀好意,我们跟去看看,他们打什么歪主意。”

玉芙蓉却站着不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彭小魁只好告诉她:“刚才走近的那位姑娘,就是我对你说过,无影刀张老镖主的爱女。”

“哦?”

玉芙蓉神秘地一笑:“她怎么只身来西湖,大概是在找你吧!”

彭小魁心知肚明,这少女已对他心有所属,只得微微点头说:“很有可能……”

玉芙蓉一脸自负:“你瞧,连她都认不出你了,可见我的易容术相当高明吧?”

彭小魁却答非所问:“那两个家伙一定是在跟踪她,我们跟去看看。”

玉芙蓉没有异议。

其实淑宜姑娘早已察觉,一路被人跟踪,且可确认出,并非从绍兴到台州,紧紧尾随,最后被她打跑的那两个人。

走了几年镖,凭经验阅历,对江湖上的鬼蜮伎俩也见识了不少。

心知跟踪术之一,就是经常更换人,决不可一人始终跟到底,那样最易让被跟踪之人发觉。

不消说,跟踪她的这两个家伙,必然也是想从她身上找出彭政宗的下落。

而淑宜姑娘之所以来此,却是风闻彭政宗数日前曾在西湖现身,遭到突袭负创逃走,东厂出动了大批人手严密搜捕,至今尚未抓到人。

她已来了两天,从所有通路仍被封锁,搜索行动继续在执行看来,彭政宗必然仍藏在西湖附近一带。

这对淑宜姑娘来说,无疑是值得欣慰和庆幸的。

她已走近灵隐寺的头山门,不动声色在石坊下坐了下来,抬眼望着松关上悬的匾额。

“九里松”三个漆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显得特别耀眼醒目。

跟踪的两个家伙不敢太接近,在数丈外停住了,掩身在苍松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淑宜姑娘。

由于灵隐寺在做法事,为圆寂的智圆大师超度,已接连数日谢绝游客及善男善女。

法事要连做七日,所以这条直通寺前的九里长苍松夹道上,除了折返的彭小魁和玉芙蓉之外,淑宜姑娘一路未遇见任何游客。

这松关附近,更不见半个人影。

照理说,她这身装束,又带着佩剑,极易引人注意。

奇怪的是,其他的游客无论男女,只要稍有可疑,均被东厂鹰犬拦下盘问,她反而通行无阻,实在有悖常情。

只有一个解释,即是她已被人认出。

而东厂鹰犬不想惊动她,显然是要利用这少女,找出彭政宗的处身之处。

大概她被视为是赶来接应彭政宗的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距离那两个跟踪的家伙身后数丈外,彭小魁和玉芙蓉,也在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两天中,淑宜姑娘已绕了西湖一大圈,仍末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彭小魁是死是活,她都决不放弃寻找。

她已足足在石坊下坐了一炷香时间,霍地起身,迅速奔入夹道旁的松林。

跟踪的两人那敢怠慢,立即急起直追。

那知进入松林,眨眼之间,已不见淑宜姑娘影踪。

两个家伙正茫然四顾,不料淑宜姑娘却从一株苍松上纵身而下,冷声喝问:“你们是在找我吗?”

他们出其不意地一惊,但反应相当快,双双一转身,已各自拔刀出鞘,由其中一人昂然说:“是又怎样?”

“我知道你们是东厂鹰犬,当然不能怎样。”淑宜姑娘眼皮朝他们一翻:“但我游湖也犯法吗?”

那家伙皮笑肉不笑说:“大概不是游湖,而是在找人吧?”

“找人?”

淑宜姑娘反问他:“我找谁?”

那家伙冷冷一哼,盛气凌人说:“找一个钦命逃犯,想助他逃出西湖,凭这项罪名,我们就有权逮捕你!”

淑宜姑娘双手向前一伸:“请!”

两人一怔,反而不知所措起来,因为他们奉命跟踪这少女,任何情况下,严禁打草惊蛇,以免失去这条寄以厚望的线索。

想不到这少女如此镇定,居然东手就擒,等于反将了他们一军。

两个家伙正无所适从,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突闻一阵急促的蹄声响起,由远而近,风骋电驰般来到了松关。

来的有五人,一马当先的正是夺魂一钩东郭雄,这位新近投靠东厂的苏杭织造局监督管事,身后带着千里独行刘彪,以及霍山三魔剑。

他们在石坊前勒马翻身而下,直入道旁松林。

那两个家伙如释重负,一个守住淑宜姑娘,另一个忙迎了出林,执礼甚恭地向东郭雄禀报:“监督管事来得正好,小的们已经……”

不等他说完,五人已冲入林内。

东郭雄目光一扫,只有淑宜姑娘神色自若地站在那里,未见彭小魁和玉芙蓉,急问:“那对姓董的夫妇呢?”

守住淑宜姑娘的家伙一怔,茫然说:“小的们奉命盯住这姑娘,没注意什么夫妇……”

“他妈的!”

东郭雄怒骂一声,走向淑宜姑娘面前,厉声喝问。“他们人呢?”

淑宜姑娘莫名其妙:“你说的‘他们’是谁?”

“少跟我装蒜!”

东郭雄盛气凌人:“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打算接应那小子,助他逃出西湖,对不对?嘿嘿,别做梦,西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插翅罗飞!”

淑宜姑娘若有所悟:“我刚才行径行春桥时,倒是遇见一对年轻男女,可是我不认识他们,更不是什么一伙的,就算你们狐假虎威,仗东厂之势欺人,也欺不到本姑娘头上来!”

“好一张利嘴!”

东郭雄怒形于色:“不仗权,不仗势,就凭咱们这些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你这黄毛丫头?”

“你们想对付我?”

淑宜姑娘估计目前情势,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真要动起武来,凭自己一人一剑,确实应付不了。

但她力持镇定:“凭什么?”

东郭雄狞笑说:“就凭咱们都是男人,而你是个落单的漂亮年轻姑娘,这附近又四下无人,你呼天不应,叫地不灵,难道还不凭什么吗?哈哈……”

其他几人也附和地哄然大笑,露出一张张不怀好意的嘴脸。

淑宜姑娘暗惊。

此时此地,这批凶神恶煞真要恃强施暴,她确实难逃魔掌。

情急之下,她惟有先下手为强,拔剑就向东郭雄猛然攻去。

东郭雄的银钩斜插背后,钩与戟相似,但戟的头部有分叉利刃,钩却状如剑单边带钩,前端约一尺长的部份,套人特制钢套缚于腰后。

只见他反手抽出银钩,动作迅速俐落,“锵”地一声金铁交呜,荡开淑宜姑娘的来剑,嘿然冷笑:“凭你那两手剑法,也敢跟我动手?劝你省省力气吧!”

邪剑贺斌更在一旁讥讽:“就是嘛,要玩剑,还得跟咱们三魔剑学学,待会儿我来教教你。”

幻剑车朝阳也不甘寂寞,跟着起哄:“老大,人家的师父是追风剑客,大名鼎鼎的陈留罗家主人罗方,剑法不用你教,你还是教她点别的吧,譬如你最擅长的‘倒凤颠鸾’呀!哈哈……”

淑宜姑娘顿时羞愤交迸,一咬牙,豁出去了,抡剑连连向东郭雄一阵猛攻。

十余丈外的一株苍松上,玉芙蓉看出彭小魁巳按捺不住,蠢蠢欲动,忙劝阻说:“不要冲动,张姑娘虽非那几个凶神恶煞对手,但他们决不会伤她的。”

彭小魁忧急说:“你没听见吗?他们对张姑娘已不怀好意,那比伤她更糟!”

“小魁,你且稍安无躁。”

玉芙蓉胸有成竹地笑笑:“我敢向你保证,他们就算对张姑娘施暴,我负责她少不了一根寒毛!”

彭小魁听她说得如此有把握,只好按兵不动了。

放眼看去,淑宜姑娘果然家学渊博,又经名师授业,将刀法剑法熔于一炉,使东郭雄一时竟奈何她不得。

东郭雄仗夺魂一钩成名,也凭这手精湛钩法,始得投身东厂,混上个比档头职位更高的监督管事,在苏杭织造局的地位仅次于负责人监督大监李实。

像千里独行刘彪,目前只是跟着东郭雄打混,连个档头都还没混上。

霍山三魔剑更没捱上边,他们扮演的角色仍是职业杀手,只不过是受幕后主使人之托,透过旧识刘彪的关系,许以重酬,请出了东郭雄,及正在西湖作客的百变神君相助,合力对付彭政宗而已。

当着这批人的面前,东郭雄要连一个淑宜姑娘都制不住,教他的脸往哪儿搁。

是以他不让其他人插手,决心独力制住这少女,让她见识见识夺魂一钩的厉害。

银钩倏地一紧,果然名不虚传,顿时钩发如虹,森森杀气飞腾,以排山倒海之势,将淑宜姑娘圈在层层密密的一片银光钩影中。

淑宜姑娘心中暗自大惊,想不到对方钩法如此凌厉,比她的估计高出甚多,颇出意料之外。

她之所以一出手就攻东郭雄,原想这家伙既是带头的,只要先挫他的气势,至少可收到先声夺人的效果,其他人就比较好对付了。

那知判断错误,这东厂鹰犬一发狠,钩法竟然如此精湛凶悍,霸气十足。

淑宜姑娘虽全力奋战,仍然险象环生,完全处于挨打的劣势。

彭小魁看在眼里,心急如焚,他已抽出藏在衣内的八尺长麻绳,正待不顾一切赶去助淑宜姑娘退敝。

突闻玉芙蓉轻声说:“你看,那边又有人来了。”

彭小魁急向石坊那边看去,遥见苍松夹道上,果有两人从灵隐寺方向飞奔而来。

由于距离太远,只能辨出似为一老一少,但无法看清是什么人。

老少二人的身法极快,眨眼间已由远而近,到了石坊下。

彭小魁终于认出来人,不禁既感惊喜,又觉意外,急向身旁的玉芙蓉振奋说:“是无尘居士和他的徒弟小黑啊—”

“哦?”

玉芙蓉如释重负:“吉人自有天相,张姑娘这下有人替她解围了。无尘居士一定是风闻智圆大师的噩耗,及你受创被困在西湖,特地赶来的。”

彭小魁点点头:“刚才我们未能进入灵隐寺,否则就遇见他们了。”

玉芙蓉笑笑说:“遇见了他们也认不出你,你更不能暴露身分相识,寺内极可能派有东厂鹰犬暗中监视呢!”

两人说话之间,老少二人似已听出林内有人打斗,立时竹林查看究竟。

淑宜姑娘败象已露,正感招架不住。

突闻一个苍劲的声音响起:“哼!这么多江湖成名人物,欺侮一个小姑娘,未免有失身分吧!”

霍山三魔剑从未见过无尘居士,却听千里独行刘彪失声惊呼:“无尘居士苗老!”

“好眼力!”

无尘居士笑笑:“阁下一眼就能认出老朽,实在令人佩服。可惜老夫眼拙得很,却不认识阁下。”

刘彪正待自报名号,霍山三魔剑已猛然认出了小黑。

邪剑贺斌顿时若有所悟,指着小黑怒声说:“原来那日在仙岩镇小店遇见的就是你这小鬼,咱们的谈话全被你听见,难怪害咱们栽在姓彭的小子手里!”

小黑笑笑:“你们应该感谢彭爷,要不是他放你一马,我就把你们拖回去喂狗啦!”

东郭雄正占尽上风,打算速战速决,尽快制住淑宜姑娘,无暇理会来了什么人。

照他的估计,无论来的是何方神圣,由千里独行和霍山三魔剑应付,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不料一听来人赫然是无尘居士,倒大出意料之外,不由地暗自一惊。

无尘居士生平与世无争,更从不过问江湖事。

霍山三魔剑与济南双豪联手,就是看准了这点,即使突袭无尘山庄,对象是彭政宗,这位武林异人也决不敢插手。

据传这位异人的武功,已臻高深莫测化境,但究竟有多高多深,却因从无人跟他交过手,谁也无法评估。

想不到西湖正值风声鹤唳,他老人家竟然出现西湖,怎不令人感到意外。

东郭雄以这批人的龙头自居,只得停止攻击已呈不支的淑宜姑娘,收势一个暴退,转向无尘居士喝问:“苗老庄主要横加插手?”

无尘居士心平气和说:“老朽从不过问江湖是非,何况与这位姑娘素不相识,更不必多管闲事。此来西湖灵隐寺,只为惊闻老友智圆大师圆寂,特来凭吊而已,刚才经过林外,听得打斗之声,一时好奇,入林来看看究竟罢了。”

东郭雄脸色一沉:“咱们只是捉拿嫌犯,没什么好看的,请吧!”

无尘居士仍然保持平静:“恕老朽眼拙,敢问阁下可是东郭管事?”

东郭雄眼一瞪:“是又怎样?”

无尘居士双手一拱:“失敬了,东郭管事既在,老朽正有一事想请教……”

东郭雄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无尘居士正色说:“智圆大师身为灵隐寺住持,一旦圆寂,按照寺中礼法惯例,理当入缸坐化密封,以保法体、水存。但据寺内僧人告知,当夜东郭管事即下令火化,不知所为何故?”

东郭雄脸色霍地一变:“此事与你无关,你也无权过问,更管不着!”

“东郭管事言重了,只有官管民,那有民管官的。”

无尘居士置之一笑:“不过,老朽深觉此事大有蹊跷,除非是智圆大师死因可疑,唯恐被人查明真相,才会来个毁尸灭迹吧!”

“你是指我?”东郭雄怒问。

“不敢!”

无尘居士仍然保持冷静:“据老朽所知,苏杭织造局虽属东厂所辖,但只管造丝织布,好像管不了民间寺庙,阁下连一个老和尚的后事都管,岂不管得太多了?”

东郭雄怒哼一声:“你既知织造局直属东厂,就该知东厂所司何职,没有管不了的事。”

无尘居士针锋相对:“智圆大师死因死疑,东郭管事是否也该管一管,查一查?”

东郭雄沉声说:“我早查过了,老和尚死于瘪螺痧,亦即霍乱症,具有强烈传染性,所以必须尽速火化!这答覆你满意了吗?”

“原来如此,老朽倒是多疑了,抱歉抱歉,耽搁了各位的公事,告辞!”无尘居士双手一拱,转身就走。

“师父!”

小黑却指着霍山三魔剑说:“上回夜袭无尘山庄的,就有这三个家伙在内!”

无尘居士笑笑说:“反正他们未惊扰到我,就当没那回事吧,咱们走。”

霍山三魔剑如释重负,刚松了口气,不料淑宜姑娘却情急大叫:“老人家,他们要杀我,请救救我吧!”

“哦?”

无尘居士转过身来:“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怎会要杀你这小姑娘?”

东郭雄怒形于色:“不关你的事,请吧!”

无尘居士脸色霍地一沉:“老朽生平从来不管闲事,但却不能见死不救—”

东郭雄心知这老者武功高深莫测,倒也有些顾忌,不敢贸然轻举妄动,忙说:“你别听她胡说,咱们只是捉拿嫌犯。”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不知所犯何罪?”无尘居士好奇地问。

东郭雄只得耐着性子回答:“咱们要抓的是名逃犯,目前尚藏匿西湖某处,她是赶来接应的……”

无尘居士一听,心知“逃犯”必是彭小魁。

目光不由地转向霍山三魔剑说:“你们三位好像不属东厂,居然也改行抓起逃犯来了?”

霍山三魔剑齐齐一怔,不禁面面相觑。

无尘居士哼了一声,单刀直入说:“那夜你们与济南双豪联手,企图夜袭无尘山庄,想对付的大概就是这个‘逃犯’吧?”

话既已挑明,邪剑贺斌也就无所顾忌了,索性把心一横:“东郭兄,这老儿师徒赶来西湖,分明也是接应那小子的!”

无尘居士哈哈一笑:“这么说,老朽也成了嫌犯罗?”

东郭雄一使眼色:“上!”

他示意千里独行刘彪,及跟踪的两个家伙扑向淑宜姑娘,自己则与霍山三魔剑,卯上了无尘居士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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