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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时值盛暑。

六伏天,顶着火伞似的烈日驰马赶路,确实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尤其是位年轻标致的少女。

她虽戴着顶大斗笠,看不出面貌。

就凭那婀娜多姿的身材,穿一身剪裁极为合身的翠绿色紧身衣裤,便可想像必有一张配合这种身材和打扮的小脸蛋儿。

马鞍旁挂了口黄穗宝剑,显然是会武的。

如今是乱世,天下盗贼如毛,若非身怀武功,这少女那敢独自行走江湖。

遥见前方不远的山边有座茶棚,少女立时快马加鞭,来到茶棚前将丝辔一带,翻身下马,把马儿拴在树下荫凉处,走进棚内就嚷着:“快给我杯凉茶,口渴死啦!”

茶棚里不见一个茶客,只有个驼背老者在烧水。

这种茶棚专做赶路人的生意,通常都备有现成的凉茶供应,即使累了想坐下歇歇,也没人有兴致大热天喝现沏的热茶。

甚至有人急于赶路,连马都不下,要杯凉茶喝了付钱就走。

老者忙起身应着:“有有有,姑娘请坐,凉茶马上就奉上。”

少女刚坐定,老者便从大缸里,用竹杓舀了杯凉茶,恭恭敬敬地双手端来放在小木桌上。

“天气真热啊,姑娘请用茶。”

老者笑呵呵地退下,继续去照顾炉上烧着的开水。

少女渴得紧,好在茶棚内没有其他茶客,她追不及待地端起茶碗,“咕噜咕噜”一口气就喝完:“老人家,再给我一碗。”

老者忙又站起,另外拿了茶碗走向茶缸。

正在他舀茶时,一阵急促蹄声响起,由远而近,是两个短打扮的壮汉飞骑而至。

他们下了马,将坐骑牵至茶棚外,连拴都不拴,就迳自走进了茶棚。

少女一见这两人,竟不等刚要的茶送来,就起身丢下块碎银,匆匆出棚,解了马跃上骑了就走。

驰出里许,后面又响起了急促蹄声。

少女转头一看,果然又是那两个家伙跟踪而来。

她不由地怒从心起,索性勒马停住,转过马头等着两名壮汉驰近。

两壮汉见状颇感意外,原想从少女身旁驰过。却被她霍地拔剑拦住:“站住!”

他们急忙一勒马,停住了。

“你们干嘛一直跟踪我?”少女怒问。

壮汉笑笑:“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那有跟踪你哪!”

“哼!”

少女怒形于色:“从绍兴到台州,你们就一路在跟踪,以为我不知道?”

壮汉皮笑肉不笑地问:“知道了又怎样?”

少女用剑朝他一指:“那你就得说出理由,为什么跟踪我?”

壮汉怪笑说:“因为你长得漂亮呀!”

少女勃然大怒,拨马向前一冲,挺剑就刺。

壮汉身子一侧避过,同时抽出了钢刀:“小姑娘!此地不是开封府,中州镖局的名号在这里叫不响,你不必耍大小姐性子!”

少女微微一怔:“原来你们知道我是谁?”

壮汉哈哈大笑:“中州镖局镖主,无影刀张世杰的千金,经常走镖各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连你张大小姐都不认识,那真算是白混啦。”

原来这少女正是天下四大镖局之一,开封中州镖局张老镖主之女淑宜姑娘。

她自从去年押镖途经龙牌冈,一时不察,着了毒手瘟神卢烈的道,险遭失镖伤人之劫。

幸遇由京都返乡的“千金一帖”彭政宗相助,始得化险为夷,便对这位救命恩人一见钟情。

为了查明众魔在成都兴风作浪的真象,她更自告奋勇随彭政宗前往,为的就是找机会接近他。

彭政宗在成都大发神威,力挫宇内诸大毒魔,本身也中了毒蜴王的“毒蜴”剧毒。

为了抢救这位擅医能武的青年一命,两位少林高僧必须将他尽速带回嵩山,由掌门人亲自施以洗髓疗法。

淑宜姑娘当时要求随行照顾,但被其父阻止,使她大失所望。

等到成都诸事料理完毕,返回开封经过嵩山,顺道前往探望,不料彭政宗巳离开少林,无人知道他的去向。

返抵开封后,淑宜姑娘终日忧心仲仲,闷闷不乐,终于不顾父兄反对,悄然离家,决心走遍天涯海角去寻找意中人。

但她找了数月,遍寻各地,明查暗访,均毫无消息。不料途经绍兴时,却发现一路被人跟踪。

不消说,必是有人知道她在找寻彭政宗,想跟踪她得知彭政宗的下落。

而她几乎可以肯定,其他人绝对是彭政宗的仇家。

淑宜姑娘虽年仅十八岁,但她家学渊博,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陈留罗家主人,追风剑客罗方更是她的授业恩师。

是似剑法刀法熔于一炉,均有极深造诣。

两年前她就随父兄走镖,以增江湖阅历见识,岂是随便受人嘲讽的小姑娘。

她既判断出这两个壮汉跟踪的目的,便出手毫不留情,拨马挥剑连连猛攻。

两名壮汉也不是弱者,他们那甘示弱,双双抡刀迎战。

其中一人更口出秽言:“大小姐,人家把你甩了,你可别把气出在咱们头上呀!找不到人没关系,咱们很乐意陪你玩。”

淑宜姑娘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好!本姑娘就跟你们玩个痛快!”

她是盛怒之下脱口而出,岂知说溜了嘴,倒让两个壮汉捡了便宜,乐得哈哈大笑。

“兄弟,听见没有?”

其中一人扮个鬼脸:“她要跟咱们玩个痛快呢!”

另一个接腔:“乐意之至!”

淑宜姑娘这才觉出失言,不禁羞愤交迸,手中剑一紧,突向那出言不逊的壮汉冲杀过去。”

“当!”地一声金铁交呜,震得壮汉虎口发麻。

“哇!”

壮汉大惊:“劲头还挺足的嘛……”

淑宜姑娘那容他再口齿轻薄,唰!唰!唰!一连三剑,用的是陈留罗家追风剑法,迅疾绝伦,逼得壮汉手忙脚乱,只有招架之功,那有还手之力。

为了闪避少女的凌厉攻势,骑跨在马上身法无从施展。壮汉一个急闪幅度过大,身子顿失平衡,从马背上摔跌下来。

另一壮汉刚好拨转马头,及时赶来抢救,他似乎不愿伤了这姑娘,刀不砍人,竟猛朝她胯下坐骑的马臀上砍去。

淑宜姑娘以剑代刀,突使家传无影刀法,反手一剑无声无息扫出。

那壮汉的刀未砍中马臀,自己臂上却挨了一剑。

这一剑十分辛辣,顿时肉裂见骨,血雨飞洒。

他倒是条硬汉,强忍剧痛未吭一声,但已无力再战,也顾不得同来的伙伴了,双腿一夹马腹,飞马急逃而去。

摔倒地上的壮汉急叫:“老郑!等我……”

老郑只顾逃命,根本充耳未闻。

壮汉马也不要了,跳起身就狂奔而去。

淑宜姑娘并不追杀,愤愤地哼了一声!随即归剑入鞘。

但上哪里去找彭政宗呢?

前途茫茫,使她不知何去何从。

五个客商打扮的人,每人背上背了一只大背箩。

箩内不知到底装了些什么宝货,反正重甸甸的,高有三尺余,宽也有两尺以上。

在浙东山区,背着货物在山中行走,平常得很,可以空出一双手,手中的探路杖不但可以对付虎豹豺狼,也可以对付山贼,那些打闷棍的货色,至少无法从身后用棍子一下子就把脑袋敲破,因为背箩比脑袋高出甚多。

虽是六月盛暑,但在山区行走,凉风扑面,暑气全消,沿途鸟语花香,倒是十分写意轻松的事;当然背上不能背得太重。

这是绍兴到台州的大道,穿越四明山区与天台山区,平时行旅络绎于途,山道在群山中盘旋,起落差甚大,走上三五天,此身仍在群山中。

不过,嵊县以北的一段路,由于是循曹娥江南上,沿河谷上行,走起来不算辛苦。

如果不赶路,可以乘小船直达新昌,再起早南行,因为曹娥江这以上一段水路已不通舟楫,已接近江的源头了。

这五位客商走的是旱路,脚下轻灵速度甚快。

近午时分,仙岩镇在望。

镇在江西岸,镇西群峰起伏,东面的四明山更高更峻。

百十户人家,是一座朴实的小村镇,距嵊县约三十里左右,午间打尖,到县城投宿时光还早。

“前面就是仙岩镇。”

走在前面那位生了一双三角眼的人扭头向同伴说:“先打尖,然后出镇走上小径之后,再改装绕道入山。”

“贺兄,打尖恐怕会留下形迹呢!”

走在第二位的人似乎反对打尖,那双铜铃眼,极为凌厉:“不如立即进山,早点隐起行踪。”。

“嘿嘿……”

三角眼大汉怪笑:“太叔老哥,听你的口气,好像有点心怯,似乎缺乏自信,要顶留退步呢!”

“贺兄,不是兄弟心怯与缺乏自信。”

铜铃眼大汉脸色不正常:“咱们只不过是替人办事,预留退路毕竟稳当些。虽说贺兄你们霍山三魔剑有绝对能埋葬那小子的把握,但也犯不着玩命。再说,他也许有朋友住在一起,或者事急暂避溜之大吉,以后就麻烦大了。”

“贺兄,真的得慎重些。”

走在最后那位高瘦大汉说:“据兄弟所知,那小子虽然中了毒,但功力深厚,真要搏杀起来,仍是可怕的对手,且无尘山庄的庄主也不是好惹的。

咱们济南双豪加上你们霍山三魔剑,恐怕不容易取得绝对优势,要宰他们非易事。”

“两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三角眼贺兄冷冷地说:“霍山三魔剑虽然不敢说威震武林,至少也是江湖顶尖儿风云人物。你们济南双豪,更是北地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五个人加起来,居然显出怯敌的神色,岂不太看低了自己?嘿嘿……好像两位不该来。”

“既然来了,小心些总不是坏事。”

太叔老哥不以为然说:“咱们是得人钱财,为人消灾,且已夸下海口,总得给人个交代。但半年前,曾有不少大有来头的人物,栽在那姓彭的小子手里。连巴山老怪,巫山神姥,毒蝎王那班人……”

贺儿却冷冷一笑:“那是他有人撑腰,还加上少林寺的两个多事和尚助拳,才让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结果还不是中了毒蝎王的剧毒。

如今听说那小子的余毒犹未除尽,离开少林寺后,不得不躲在无尘山庄养息!咱们正好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让他措手不及。不过,如果两位害怕,咱们三魔剑也决不勉强,你们现在退出还为时不晚。”

太叔老哥表情有些尴尬:“贺兄多心了……”

“不是兄弟我多心,而是事实摆在眼前。”

贺兄的脸色很不好看:“言为心声,咱们这次是志在必得而来,未成已心怯,这个仗还能打得赢吗?”

太叔老哥只好陪笑:“贺兄言重了,兄弟只是希望稳当些而已,别无他意。如果真的心怯,咱们兄弟又何必来?何况,事先咱们已同意由贺兄主事,一切听贺兄作主安排好了。”

贺兄当然不希望济南双豪真的退出,气势上既已占了上风,也就见好即收,以免闹僵了反而不好。

脚下一紧,一行五人便向前面不远的镇口奔去。

济南双豪断魂刀太叔永寿,和点龙一笔王伟,其实均非善类。徒负“豪名”,实际上干的却是职业杀手。

只要价钱合意,他们任何人都敢去杀。

但他们至少还有点顾忌,从不承认自己是以杀人勾当为生的杀手。不像霍山三魔剑那般嚣张狂妄,公然以杀手自居,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凶神恶煞似的。

此番五人在重酬之下,接下了这桩杀人买卖,要杀的对象是位棘手人物:那位曾在京都悬壶,被称为“千金一帖”的彭政宗。

在他离京返回故乡裕州之前,谁也不知道他身怀绝世武功。

直到他到家乡被逼无法立足,愤而力挫多位当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魔头,始名声大噪,震惊天下。

尤以成都之行,独毙巴山老怪与毒蝎王,重创巫山神姥,消弭一场瘟疫浩劫,更为人所称道。

不过他本身也中了毒蝎王的奇毒,幸得两位少林高僧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路,将他带回嵩山,由少林掌门亲自施以洗髓疗法,才能把命保住。

但深入体内的余毒无法尽除,必须找个不受干扰的地方静养。

他既不能常留嵩山,更不愿任何人受牵连,最后终于记起亡父曾经提及的无尘山庄。

苗老庄主是位武功修为极高的隐士,与世无争,江湖上甚至很少人记得有这号人物。

由于曾住京都访友时,旧疾复发,幸得彭政宗之父妙手回春,挽回一命,因而成为莫逆之交。

故人之子去那里静养,自然不会被拒绝。于是,彭政家离开了少林后,便直接去了无尘山庄。

作为一个职业杀手,不仅得具备高超的武功,及心狠手链,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更须消息灵通,和猎犬般灵敏的搜踪本领,否则如何向目标下手?

这五人果然名不虚传,凭着他们的专长,联手明查暗访,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查出彭政宗的行踪。

仙岩镇是往来要道,打尖的歇脚站。

五个人落店进食,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们的兵刃皆藏在背箩内,外表看不出有江湖枭雄的气慨,隐去本来面目,即使同行也难看出他们的身分,而且这条路上很少有江湖知名的人行走。

镇上四五家小店,可以买到简单的酒食。

这座山区中的江边小镇,显得冷冷清清。

五人在一家小店叫来一些酒菜,一面进食一面低声交谈。

店堂甚小,六张食桌有四桌有旅客进食。

两名店伙一掌柜,一掌厨,一名小厮听候食客使唤。

除了这五位武林豪客之外,其他三桌食客,都是往来附近各县的旅客,彼此皆用外地人难以听得懂的本地方言交谈。

五位仁兄即使想听,也听不懂这些人的话。

掌柜的店伙首先发现有人向店门走来,立即用大嗓门向小厮招呼:“小三子,有客人来了,准备茶水。”

叫声中,匆匆出柜到店门迎接客人,笑吟吟地说:“老婆婆,两位爷,辛苦辛苦,请进。”

一位鸡皮鹤发面目阴沉的老太婆在前,后面跟着两个背了包里,佩了剑的精壮大汉。

老太婆手中点了一根盘龙乌木杖,腰带上也有一把精致的匕首,一双老眼白多黑少,眼神阴厉令人害怕。

“给我们来一些现成食物,要快,我们要赶路。”后面那位精壮大汉说。

老太婆的目光,自踏入店堂起,就紧盯着抬头注视来客的断魂刀太叔永寿,直至在食桌落坐毕,阴厉的目光仍未收回。

小厮送来茶来,店伙则吩咐厨下准备食物。

“我记起来了。”

老太婆突然向断魂刀冷冷地说:“你一个江湖风云人物,扮成贩夫走卒,必定事不寻常,浙东小地方,居然来了你这位中原大菩萨,哼!”

“你这老虔婆法眼厉害。”

断魂刀苦笑:“一眼就看出在下的身分本来面目。九幽鬼婆,你怎么也来浙东?你才是威震中原的大菩萨。”

“好说好说。天生穷命,替人跑腿,所以来了。”九幽鬼婆狠盯着霍山三魔剑:“唔!尊驾这三位朋友,老身似乎不陌生。”

“咱们见过,好几年了。”三魔剑的老大邪剑贺斌淡淡一笑:“在九华山地藏王道场……”

“哦!霍山三魔剑。”九幽鬼婆恍然:“难怪有点面熟。诸位这样打扮,到底是何用意?”

“来探望老朋友。”

断魂刀赶忙接口,不希望邪剑贺斌透露寻仇的口风:“为了让老朋友获得一份惊喜,所以掩起本来面目。”

“哦!获得一份惊喜,当然也获得一分惶忧罗!”

“也许,鬼婆,你这次来……”

“替厂里办事。”

九幽鬼婆指指对面两位傲气凌人的同伴:“这两位是厂里的档头,阴豹邓龙,天罡手郝威,诸位想必有所耳闻。”

厂里,指东厂,目下的提督是太监魏忠贤,天下闻名的祸国殃民大奸贼。如果不是这恶贼大肆锄诛满朝忠良,流寇之祸可能不会发生,历史必将重写。

“久仰久仰。”

邪剑贺斌客气地说,转向九幽鬼婆:“鬼婆算是爬上高枝了,也在厂里任档头?”

“老身只是带他们去找人。”

九幽鬼婆笑笑:“到台州,找括苍老龙神铁百霸。”

“哦!保护东林巨擘户部员外郎吴世典的白道名宿。”断魂刀说。

济南地近京师,对京师的消息自然留意:“可是,鬼婆,那老贼功臻化境,你们三位对付得了他吗?吴世典死后,他好像并未返回老家,似乎目前仍在江湖……”

“咱们奉命去抄他的家,他在不在家无关宏旨。”

阴豹邓龙傲然地说:“他在家当然最好,他功臻化境又能怎样?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他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抗不了官府抄他的家。”

“事实的确如此。”

邪剑贺斌说:“太叔老哥,咱们也应该用这种手段来办事的。”

“诸位如果有困难需要解决,在下愿助一臂之力。”

阴豹拍拍胸膛:“咱们带了空白文书,任何州县皆乐于听命接受差遣,对付那些有名望声誉的人,要他们破家亡命轻而易举。”

“谢了。”

断魂刀一口拒绝:“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济南双豪虽是江湖上穷凶极恶的枭雄,但仍然不失江湖道的豪气,对厂、卫迫害忠良的惨绝人寰狗屁事,有说不出的反感,也鄙视那些卖身投靠厂卫的武林人。

断魂刀虽然对九幽鬼婆三个人十分厌恶,但他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将厌恶隐藏在心里,表面不露丝毫不满的神色,口中虽然拒绝,脸上依然摆出感谢的诚恳神情。

有家室之累的人,谁也不敢招惹厂卫的人。

厂卫像是瘟疫,避开得愈远愈好。

但邪剑贺斌却抱有另一种看法,是属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讲求实际的人,所以首先表示要用这种方法来办事。

这种方法,意指利用厂卫的力量来对付彭政宗。

因为出钱的人说过,只要能置他于死地,可以不择手段。

断魂刀的断然拒绝,邪剑颇感意外。

“太叔老哥。”

邪剑脸上有不满的神情:“邓老兄愿意助咱们一臂之力,你老哥为何不领情?”

断魂刀不好说出自己拒绝的理由,心中一转。

“这……也好。”

断魂刀淡淡一笑:“反正贺兄这次前来,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既然邓兄……”

这一记击中了邪剑的要害。

先前入镇之前,断魂刀本来主张稳当些行事,邪剑却认为济南双豪心怯,因而讽刺双豪害怕。

这时断魂刀反唇相讥,指这邪剑没有必胜的把握,胆怯才会向阴豹求助,邪剑当然受不了。

“太叔老哥,你在说泄气的话了。”邪剑不悦地打断对方的话:“在下曾经说过没有必胜的把握吗?”

“贺兄,言为心声……”

“你少给我泼冷水!”

邪剑真恼了。

“咦!你们怎么啦?”九幽鬼婆讶然问。

“没什么。”

断魂刀笑笑:“咱们办的事可能有困难,所以贺兄想借助邓兄厂里的力量,把这件事办妥,如此而已。”

“有什么困难,说啦,”

阴豹慨然地说:“算起来咱们都是同道,理该拔刀相助,但不知诸位的困难是什么?”

“邓兄别听他胡说。”

邪剑悻悻地说:“太叔老哥胆怯而缺乏信心,说起话来颠三倒四,邓兄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其实,邓档头也没有余暇在路上居留,要赶时间办事呢!”

九幽鬼婆说:“要赶快把括苍老龙神的事解决之后,才能助诸位一臂之力,这样好吧?诸位和咱们一同走一趟括苍山,回头再替诸位办事,诸位意下如何?”

“算了,咱们的事自己可以解决。”

邪剑总算死了心,原来阴豹这家伙存心不艮,口里说愿助一臂之力,原来想利用他们五个人,先对付括苍老龙神。

“诸位到底要办什么事?”阴豹追问。

“你真笨。”

九幽鬼婆冷笑:“说了半天,他们没透露丝毫口风,当然事属机密,或者有所禁忌,怎会告诉你?你算是白问了。”

酒菜饭已陆续送到,众人不再多说,各自进食,邪剑五个人先食毕,客气地向九幽鬼婆三个告辞先走了。

出了镇南行里余,断魂刀开始埋怨。

“贺兄,你不是不知道,投入厂卫的那群货色,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

断魂刀唠唠叨叨地说:“阴豹那家伙拍胸膛,显然存心不良,要利用咱们帮助他解决老龙神。凭他们三个人,敢奢言对付那老不死?哼!老龙神家在括苍,没错,但去一些官兵,能抄得了什么?如果老龙神在家,这三个家伙那能活着离开台州?”

“但他们能抄无尘山庄,没错吧?”

邪剑硬着头皮说,为自己的错误辩护。

“抄不了无尘山庄的,贺兄。”

断魂刀苦笑:“那小子必定在县城安了眼线,官府的动静一清二楚,消息一走漏,山庄保证连鸡犬都走光了。这周围千里皆山,那座山不可以藏身?官兵会吃饱了没事干入山穷搜?何况,打草惊蛇,那小子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咱们上那去找他?”

“咱们五个人随他们去对付老龙神,还不知是否留得命在呢。”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王伟说:“就算都没断了胳膊没断腿,日后那些白道高手名宿,恐怕也不放过我们,除非咱们也投身厂卫做档头。”

“别多说了。”

邪剑忿然地说:“在下总觉得,利用阴豹对付那小子,并没有什么不对。”

进入一座松林,大道向东岔出一条小径。邪剑转首游目四顾,四周杳无人踪。

“从这里走。”

邪剑指指小径:“到前面改装。”

小径伸展至江岸。

这段江面宽不过六七丈,水深及腰可以徒步涉江。

这里是曹娥江的上源,汇合从四明山流下的溪流,与从撞天冈流下的前王溪,还有长乐港水。

过河,小径绕过仙岩镇东面的一座山,路又一分为二。右走四明山,左走梅坑至四明后山。

五人走了之后,小店中,阴豹向九幽鬼婆说:“这五个老江湖奸似鬼,不肯上当,鬼婆,猜得出他们前来浙东,干些什么勾当吗?”

“还用猜?”

九幽鬼婆冷冷一笑:“八成又是接了买卖,干那杀人的勾当。”

“咱们对浙东陌生得很,所以请你领头办事,杀谁?”阴豹追问。

九幽鬼婆沉吟一下说:“此地距四明山的无尘山庄很近,说不定是那无尘居士苗天。”

“哎呀!”阴豹惊呼。

“那他们不是找死?”

九幽鬼婆笑笑:“他们干的是这行,不卖命那有银子可赚。”

“原来如此,这几位仁兄要倒楣了。”

阴豹摇头苦笑;“凭他们五个人,啧啧!比咱们对付老龙神要困难百倍,凶险千倍。老天爷!这几个家伙自不量力,怎么这样蠢?大概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九幽鬼婆露出幸灾乐祸的一笑:“别管他们死活了,咱们吃完还要赶路。”

三人食毕,会了帐出店扬长而去。

另两桌食客,也先后结帐动身。

最后一桌是一位乡农打扮的年轻小伙子,要了两壶酒,一碟小菜一把带壳炒花生,剥花生下酒悠闲得很。

食客都走了,掌柜的店伙走近小伙子,笑嘻嘻地说:“喝!你倒是沉得住气,听清了吧?”

“听了个字字入耳。”

小伙子一口喝干碗中酒推凳而起:“很久很久没人上门了,闲得无聊,来得好,呵呵!二哥,挂上帐。”

“两百二十文,你赖不掉的,哈哈……”

四明山耸起南北两座山头,在这一带山区算是最高的山峰,沿东北山峰下降十余里,是稍矮百余尺的大兜山。

再翻越数座峰头,便是高度相等的华盖山。

无尘山庄其实不在四明山,在华盖山东面十余里的华盖谷谷底,东面是燕子窝。

这里,群峰起伏,林深草茂,鸟道羊肠人烟罕见,地当上虞。

慈溪、奉化、嵊县的中心点,如果没有人带路,必定迷失在山区中忍饥挨饿,不知身在何处。

从玉华山到四明山,将近五十里。

如果到四明山找无尘山庄,必定像鬼撞墙似的毫无结果,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邪剑是知道无尘山庄的,他曾经暗中来过两次偷偷侦查。

他居住在霍山,住处更难找,知道在丛山峻岭中,如不事先侦查,瞎摸索必定毫无结果。

他们沿小径急走,越过一条溪流,沿第二条溪流的左岸进入丛山,经过梅坑的北面,翻山越岭到达乌坑。

他们的脚程甚快,末牌左右,登上了乌坑东面的奇峰。

站在峰顶,他们已可看清四周的地势。东北十余里是华盖山,南面十余里是大兜山,但看不见西南三十里外的四明主峰。

只要认准华盖山为目标,就可以找出无尘山庄的方位了,这里已经没有路,凭山峰分辨方向,必须在入黑之前到达,不然就得多等一天。

登上华盖山南端的山峰,这座山仅比华盖山矮三百尺左右。

“看到东面山峡的小溪吗?”

邪剑站在山顶指指点点:“沿小溪向下走,可以到达下面的山谷另一条小溪合流处。溪口南上两里左右,便是无尘山庄。你们看清了,谷对面那座高峰就是燕子窝,别把方向弄错了,咱们下去之后,就很难分辨方向了。走!”

沿山溪下行十分辛苦,溪流湍急,有些地方必须绕山而走。手脚并用攀岩蹬壁,眼看不过十余里,走起来里数倍增。

五个人虽说功臻化境,但也累得气喘如牛。

山中天黑得早,好不容易降抵谷下的双溪合流处。已是暮色四起,云气蒙蒙,夜出猎食的生物已开始活动了。

五个人已换穿好了劲装,兵刃也佩在身上。

在一处山崖下,邪剑下令将包裹藏妥。

“这是他们出上虞和慈溪的道路。”邪剑指指溪右的小径:“南上两里左右,便是那小子藏身的无尘山庄。”

“奇怪。”

断魂刀说:“咱们老半天没听到犬吠,贺兄,是不是有点反常?山里面的狗,一天到晚都会吠个不停的,山中禽兽太多,狗很容易大呼小吠。”

“唔!好像真没听到狗吠。”

邪剑眉心揽在一起:“上次我来,的确听到狗吠声。”

“没走错吧?”

断魂刀迟疑地问。

“不可能。”

“要不就是……就是咱们已被发现.…:”

“见鬼!咱们不从路上来,而是攀山越岭而至,怎会被发现?准备走!记住:速战速决,明暗俱来,杀他个鸡犬不留。”

上行里余,绕过一座山嘴,前面黑黝黝的山林中,突然出现一星灯光。

“到了。”邪剑低声说。

“是灯光,不是鬼火。”

断魂刀说,狭峰鱼鳞刀徐徐出鞘。

“你穷紧张什么?”

邪剑不悦地说:“等到了庄口,再撤兵刃还来得及。”

上面突然传来树枝摇动声,接着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刺耳阴笑。

邪剑吃了一惊,手一动,剑已在手。

风声呼呼,一株小树突然从山嘴上空向下飞坠。

五人已提高警觉,不约而同五面一分。

这瞬间,六七条黑影突然从三面矮树丛草中窜出。五个人的注意力皆被坠下的小树所吸引,等发觉附近草动声发,窜出的黑影已经贴身了。

济南双豪的老二点龙一笔刚发现黑影贴地而来,还没看清是人是鬼,便感到右小腿一震,痛澈心脾,忍不住大叫一声,手中的魁星笔拚命下扎。

原来是七头猛犬,五个人一阵大乱,在一阵愤怒的咆哮声与撕咬声中,展开一场可怖的人犬大战。

恶斗在一声呼哨传来时结束,发生得快,结束也快。地面,倒了两头猛犬,另五头快速地窜走了。

五个人也有三个人受伤,以点龙一笔伤势最重,右小腿被咬了一口,撕拉之下创口扩大,鲜血染红了裤管。

“可恶!”

邪剑忘了身在险境,破口大骂:“竟然养了这些畜牲咬人……”

“哈哈哈哈……”不远处树影中传来刺耳的怪笑声。

邪剑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厉叫:“姓彭的狗……呃……”

一声怪响,邪剑的话嘎然而止,从斜刺里飞来一团烂泥,奇准地击中他张开的大嘴中,塞满烂泥的嘴怎能继续咒骂?

老二幻剑车朝阳没有老大邪剑毛躁,修养不错,所以能保持冷静。耳力也高一等,听清了烂泥破空飞行的声音,料定是从右后方一丛茂草中扔出来的,立即不假思索地飞跃而起,向三丈外的茂草中猛扑。

身剑合一扑势奇快绝伦,伸出的剑发生威力惊人的剑气,不但可保护自己的中宫安全,更可发出攻击敌人。

草高及肩,但并不浓密,走近便可一目了然,绝对不可能隐藏有人而不被发觉。

剑下处草枝纷纷折断,如被罡风所摧,出现一处丈余方圆大的缺口,千百根野草激射出丈外,好凌厉的剑气,每根草皆齐腰而折。

“咦!”

他收剑止势讶然轻呼:“怎么没有人?”

“老二小心身后……”

左方不远处,传来老三绝剑贲泰的惶急叫声。

老三绝剑贲泰在三魔剑中,剑术又绝又毒,心硬如铁,剑出必定将人置于死地,为人冷酷深沉,沉默寡言,现在竟然破天荒地惊叫,可知必定看到了极不寻常的事物。同时,在叫声中挥剑飞跃而至。

一个黑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从溪旁的岩石丛中扑向幻剑车朝阳的身后。这是幻剑斩草的后一刹那发生的事,快得有如鬼魅幻形。

幻剑刚收剑势,听到叫声已来不及有所反应了,黑影与叫声几乎同时到达,心意神已主宰不了身躯的活动反应,只感到右肩一震,如中雷殛,沉重的打击及体,护体气功竟然保不住身躯,万斤巨槌击散了已护体的先天真气。

那种浑雄怪异的打击力道,决不是他这种正宗先天气功所能抗拒得了的,立即右半身发麻,剑脱手坠地。

唰一声响,发结被人用奇怪的利物齐头皮削掉了,接着是两记重击落在琵琶骨上。

这两边肩胛骨是保护心肺的,面积大坚硬无比,承受得起打击,但打击太重了,他觉得全身骨骼已被震散,脊梁拒绝支撑沉重的身躯,狂叫一声,向前仆倒。

黑影在绝剑赶到之前,一跃三四丈,三两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笼罩的茂草矮林中。

绝剑贲泰不但剑术超尘拔俗,暗器一发三把小飞剑也威震武林,本来该先用暗器抢救幻剑的,但左手被猛犬咬伤了小臂,无法发射暗器,这就是他情急惊叫的原因所在。

这时看到黑影扑攻、重击、逸走的经过,惊得血液似乎快要凝住了,他几乎难以相信那黑影会是一个人,人的体能极限绝对不可能呈现这种现象,只有鬼怪才能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

“老二,你……你怎么了?”

绝剑急问,俯身去扳动幻剑仆倒在草丛中的身躯。

这瞬间,黑影飞腾而至迎头压落。

他大惊失色,因为他听到下砸的黑影发出狂乱的厉叫,是断魂刀,正手挥足蹈飞惯而下,看身法听叫声,便知是被人凌空扔飞,而且无法控制自己,砸下来可不是好玩的事。

他心中大急,忘了左手被咬的痛苦,急难中潜劲倏生,一把抓住幻剑沉重的身躯,猛地向侧猛拖。

“砰!”

断魂刀像石头般砸下,手脚朝天,松散地大声呻吟叫痛。

黑影去而复来,突然出现在绝剑的身侧,无声无息突然幻现。

拖出幻剑的绝剑身形未稳,连转念的机会也没抓住,腰脊便挨了一劈掌,浑身一软,扑倒在幻剑身上挣扎难起。

所有的经过为期极暂,自小树从天而降,至绝剑腰脊被击中仆倒,像是在刹那间发生和结束。

五个人只有一个人能站立:邪剑贺斌。这位仁兄口被烂泥打入,打落了两颗门牙,污泥塞住了喉咙,虽然能站立,但正在作呕,狼狈万分。

点龙笔也没倒,但右小腿血肉模糊,坐在地上撕腰带裹伤。

五个人全失去战斗力,栽得真惨。

“是……是谁在偷袭我们?”

挣扎着撑起上身的断魂刀,用走了样的嗓音问。

夜风萧萧,草木森森,四周除了枭啼兽嗥之外,看不到人的形影,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

“是……是……呃……是那小子……呃……”

邪剑一面呕出残余污泥一面用透风的嗓音说:“那……呃……那怪笑声……呃……不像苗老鬼……”

“还有一群狗。”点龙一笔切齿叫:“日后传出江湖,咱们不用混了!姓彭的,偷袭不算英雄……”

眼一花,黑影出现在两丈外。

星光下,看不清面目,只看到黑袍徐扬,身材修伟。

“你们是英雄?”

黑影用嘲弄的口吻说:“你们不是偷袭的大英雄吗?不到三个时辰,你们扮猴子爬山,爬了八十里左右,真了不起。,放着小径不走却爬山苦了手脚,真辛苦你们了。哈哈哈……”

邪剑不由地怒问:“你就是那叫彭政宗的小子?”

“彭政宗?”。

黑影冷声说:“我好像听说过,他不是江湖中人,只是个与世无争,一心想悬壶济世救人的郎中,可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那么你是谁?”邪剑追问。

“我?”

黑影笑笑说:“很巧,我也姓彭,但我决不是你们所说的彭政宗,站在你们面前的叫彭小魁,是个专杀江湖败类,凶神恶煞的克星!”

邪剑猛一咬牙,挺剑飞扑而上。

黑影哈哈狂笑,腾空扶摇直上,跃登左手四丈高的山崖,冉冉飞升,像是有形无质的幽灵。

邪剑一走空,却无法登崖追击。

“我来想想看,该怎样埋葬你们。”

自称彭小魁的黑影在崖上笑吟吟地说。

“咱们拚了!不是你就是我。”

断魂刀举刀厉吼。

“你们纠众夜袭找上门来。”

彭小魁继续说:“存心恶毒用心可诛,我彭某人不是善男信女,从不饶恕那些要埋葬我的人。唔!对,把你们吊起来,让我那群猎犬打一餐牙祭。妙!就是这么办,你们弄死了我两头猎犬,其他的猎犬有权报复的。”

声落,人如流星坠地,眨眼间便飘落在邪剑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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