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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所向无敌 神圣一诺

古刹外的山坡草木葱笼,如茵绿草旁有大树遮荫。四个人写意地斜躺在树下的绿草斜坡上,可看到山下大道上往来的行人,不时可看到四五乘轿子,那是从兰亭玩够了赶回府城的阔游客。

“你打算在这里躲多久?”他右面倚靠在树杆上小憩的张秋月问:“你认为他们不会搜到此地来?”

“我留下足够的线索在镜湖,他们没有更多的人手搜其他的地方。马夫子是很聪明的,他知道能独当一面对付我的人没有几个,分开搜毫无机会。”他先回答姑娘第二个疑问:“不能躲太久,必须保持飘忽不定,出没无常、这是保命的金科玉律。一旦你让别人摸清的活动规律,也就是你该正式向人间告别的时候了。”

“你制了狗官什么经穴,用什么手法?阴毒吗?”

“不阴毒,但很令人头疼。”他笑笑:“胸腹共有七条经脉经过,我制了他任、胃、心、肾四经十六穴,三天之后,每个时辰发作一次,发作对头痛心痛肚痛,屎尿不禁。那滋味真令人受不了,死不了,拖上三五天,狗官那一身肥肉最少消掉一半,他用不着吃药成肥了。”

“这……马夫子功臻化境,内外交修,他……”

“他解不了我制的经穴,连点穴术始祖武当门下弟子,也解不了我的巧妙手法。”

“哦!你宰了狗官,算是为世除害……”

“张姑娘,你可不要误会了。”他正色说:“我为何要宰了狗官为世除害?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侠义英雄还是主管世间善恶的天神?别开玩笑!杀官等于造反,你明白吗?狗官替严家父子敛财;严家父子替皇帝敛财;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才懒得去管这些狗屁事,我只要我活得安逸过得快乐。狗官他能敛聚,我当然能勒索他……不,要他赔偿侮辱我的损失,哼,他要是不留下在浙江各地所搜刮得来的财宝,我决不让他快快乐乐离开浙江。早晚要病死他这贼王八。”

“你要替浙江的人主持公道?”

“不!我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浙江人的公道而活,这样活得要愉快些,为别人而活太苦了。张姑娘,你要不断的提这些不愉快的事吗?你是不是侠义道门人?”

“我什么都不是,和你一样,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张秋月注视着他欣然说:“你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你是否有相逢恨晚的感觉?嗯?”

两人人坐得很近,可相互嗅到对方的气息,可清晰地看到对方每一神情的变化。

他觉得心底涌起一种奇妙的,难以言宣的怪感觉,不由自主地用心凝视着这个见解与众不同的美丽女郎。

张秋月热烈的目光也凝注着他,脸上绽开欢欣的笑容。那是一种让人看了叫人心里暖暖的,由心底发出深深的喜悦笑容,具有让异性怦然心动的笑容。没有羞怯,没有矜持,只是坦率的喜悦,和单纯的喜爱,不带情欲的内涵,纯纯地、坦荡地、率真地……多可爱的天真无邪小姑娘!

可是,他却机伶伶打一冷战。

从那双无邪的秋水明眸中,他看到了旁人无法看到的一些怪异神情,一种从对方内心深处流露出来的诡秘神采。

张秋月不知道他内心的变化。微笑着向他伸出晶莹的、温润可爱的小手,不管他是否愿意,忘形地握了他粗糙而巨大的虎掌,紧紧一握,传达心中的意念。

在莽莽江湖,要找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谈何容易?尤其是异性的朋友。

他笑了,笑得邪邪地。

“呵呵!岂只是相逢恨晚?”他拖过那只可爱的小手放在一双大手内轻抚:“而是我在我,找了一生一世。哦!可爱的姑娘。”

一旁的红花煞看着他,格格娇笑,笑完说:“好哇!夏兄,你是说,我并不可爱?”

“你眼中的煞气太重,会令男人害怕。”他毫无心机地说:“男人都不喜欢太过精明强悍的女人。免得找罪受。”

夏南辉毫无机心地说。“我忠告你,安姑娘,你这红花煞这辈子如果不恢复女性的柔婉,你将与美满的婚姻绝缘,你只能用刀剑逼着一个男人服从你。”

“哼!别拿肉麻当有趣了。”天灵婆没好气地说,老怪眼凶光暴射:“你们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女人柔婉,才可以踩在脚底下,对不对?”

“老太婆,我不和你抬杆。”他放了张秋月的手:“这种事的看法见仁见智,各人的看法都不同,抬起杠来投完没了,无趣之至,反正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红花煞的笑容消失了,低下头沉思,脸上神情不断在变,最后闭上媚目深深呼吸。

张秋月没留意红花煞的举动,挨近夏南辉并肩斜躺在草地上,两人喁喁倾谈。

天灵婆自觉无趣,也闭上眼养神。

闭目假寐的红花煞呼吸深长,似乎对外界的变化毫不在意,其实她正集中心神,运用锐敏的听觉,留心夏南辉与张秋月交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夏兄,好像你有充份的信心,认为可以对付得了无常一剑。”张秋月的语音低低柔柔地,但所提的问题却不柔:“你当真对付得了他?”

“人往高走,水往低流;我没有怕他的理由,因为我是理直气壮的一方。”夏南辉以手当枕躺得十分舒适:“如果我怕他,没有对付他的信心,又何必甘冒被他宰割的凶险?他目前唯一可恃的是人多,如此而已。”

“奇怪,我在江湖闯荡了五六年,怎么从来没听人提起过你夏南辉这号人物?你仙乡何处,艺出何人门下呀?”

“天下大得很呢!张姑娘,我也在江湖上闯荡了好几年,似乎也没听说过你张秋月这位武林女高手,反而对红花煞安姑娘略有所知,她名列六煞之一,名头事实上与无常一剑相等,至少也很差无几。而你,箫招神乎其神,诡异辛辣又狠又准,事实上论真才实事,你比安姑娘要高明,为何她的名头……”

“我从不计较虚名浮誉。”张秋月打断了他的话:“夏兄,你很机警,巧妙地回避我的问题……”

“呵呵!张姑娘,不是回避是拒绝答复。”他大笑:“我也是一个不计较浮名虚誉的人,家世师门用不着抬出来招摇。相信姑娘同样不愿意回答这种问题,能多保留一分秘密,你就可以在与人勾心斗角时,少一分失算的机会。”

“这个……”

“你肯毫无虚假地将家世师门告诉我吗?即使你肯,我也不见得肯相信,所以彼此心照不宣。恕我冒昧,请问姑娘青春几何?”

“哟!你问这干吗呀?”张秋月半羞半嗔,妩媚地白了他一眼,那神情好动人。

“当然存了坏心眼啦!”他心中怦然,但神情显得洒脱不羁:“如果年岁相吉,而你又名花无主。我好预作准备哪!我本有心邀明月……”

“轻狂!”张秋月笑嗔,倒转身面对着他:“再往下说,就要愈说下流了,是吗?”

“你可以放一千万个心,我这人不敢说不好色。但可以保证风流而不下流。”他半真半假地笑笑:“俗语说。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是说,窈窕淑女如果不给对方有诱的机会,就不会有风流公案发生。又说:暗室亏心。而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一旁又有安姑娘,和仇恨世间男人的天灵婆,我夏南辉即使色胆包天,也不会说出下流的话来讨人耻笑。”

“你呀……”

“我是很君子的。”他挺身坐起看着日色:“按天色估计劲敌的行动,无常一剑的眼线,很可能逛到这一带了,诸位有兴趣去逗他们玩玩吗?”

“你是说……”张秋月也坐起。颇感意外:“你不是说他们不会搜到此地来吗?”

“是不会搜来,但不能禁止他们经过。”他说。“我们下去在路上等,打发他们滚蛋,那么,至少在明天十二个时辰之内,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咱们养精蓄锐。”

“打草惊蛇,我不去。”张秋月又躺下了。

“那我一个人去,你们好好歇息。”他挺身站起。

“我跟你去。”红花煞一跃而起。

“走啊!”他欣然说,举步便走。

“安大姐去,我怎能不去?”张秋月也挺身而起:“这鬼破寺庙冷冷清清,留在这里不如四处走走。天灵婆,你不去?”

“老身当然去。”天灵婆阴沉沉地说。

当他们觅路下山时,由于草木葱笼,已无法看到山下的景物更看不到下面所发生的变化。

前面是下山小径与大道会合的三岔路口,两旁生长着茂密的竹林。远远地,便看到小径距大道十余步处,并躺着两个村夫打扮的人。“

领先而行的夏南辉脚下一慢,心中疑云大起。

“且慢!那两个人十分可疑。”他警觉地说:“如果是死人怎会死在一起的?”

张秋月急抢而出,不理会他的警告。他不便拉扯,只好随即跟上。

两村夫是仆伏在路中的,张秋月俯身将一个村夫扳转,看到被压在身下的一把匕首。

“是阴豹万斌!”红花煞脱口惊呼:“他怎么被……”

“被人折断了脖子。”夏南辉摇头。“他是鄢狗官的保镖,伪装为村夫在这附近潜伏,奇怪!走狗们怎知道我们在这附近藏身?可能吗?我们的行动秘密神速……咦!”竹林里簌簌而动,从左右侧竹林深处,出来三个阴沉沉的人,年约花甲左右,穿了青袍佩了剑。

“东海三君!”天灵婆讶然惊呼,悚然向后退。

东海三君,大君冯君亮,二君陈君豪,三君许君山,是东海门的开山三祖师,山门设在洛伽山,目下已传了三代门人子弟,在江湖极具声威,武林地位不逊于中原五大门派,每个门人皆剑术惊人,骄傲自负目无余子。

“这一位是夏南辉吧?”冯君亮指指夏南辉:“你最好是承认。”

“对,正是区区在下。”夏南辉坦然地说,他当然认识东海三君,近邻嘛!怎会陌生:“前辈定然是大君冯前辈了,幸会幸会,是前辈杀了这两个走狗的?”

“不错。”冯君亮点头:“无常一剑出了三千两银子赏格,要活捉你。老夫发现他们暗中派人赶来这一带活动,料定他们已发现你的行踪、因此跟踪这两个小辈,要向他们讨消息,岂知他们不识抬举,坚决不招,但最后仍然招了,招出你躲在上面的慈光古刹。老夫来本打算上去的,没想到你却自己下来了。”

“谢谢前辈相助盛情。奇怪!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晚辈在上面古刹藏身的?晚辈来此不过一个多时辰……”

“先不要谢老夫,老夫也不是来帮助你的。”

“前辈的意思……”

“老夫要那三千两银子。”

夏南辉气往上冲,也不胜感慨,堂堂一代宗师,居然为了三千两银子重赏,不惜杀人取供,武林道义何存?

“你已经忘了你是东海们的宗师,东海门的气数有限得很。”他忿然挖苦这位一门之主:“为了三千两银子,你甚至会拿起锄头去按你家的祖坟,可耻!”_

“小畜生该死!”冯君亮厉吼,冲进两步一掌拍出,挟忿出手真力迸发,无所惮忌地走中宫强攻,用的是劈空掌力。

同瞬间,二君拔剑攻击张秋月,三君猛扑红花煞,同时剑下绝情,蓦地剑气漫天,风吼雷鸣。

夏南辉知道大君内力浑雄,不愿硬接,闪身避过一掌,反从左侧切入,右掌发似奔雷,反劈大君的右胁,一沾即走,第二掌接着抢制机先进攻。

两人在片刻间各攻了十招以上,以快打快各展所学抢攻,变招奇快绝伦,双方的招式皆无法用老,三照面五盘旋,逐渐贴身拉近,即将行致命的雷霆一击。

“卟!”两人的右肘终于按实,如山力道迸发,两人同向右后方急退。

这瞬间,夏南辉的左掌从右肘下排出,四个指头拂在大君的右胁下。他退了三步,稳住了身形。

大君却退了六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踉跄止住退势,左手掩住右胁,鹰目中厉光乍敛,抖索着的右手,抓住了佩剑的剑靶。

夏南辉的目光,落向右侧方竹林前的张秋月身上,脸色一变。右手一抄,拨出藏在衣内的尺二短匕首。

二君的剑势有如狂龙闹海,把来不及拔箫的张秋月逼得手忙脚乱,只能仗快速的身法闪避,不时冒险用兰花巧手吸引剑招,以解除身躯中剑的威胁,被逼至竹林前,再退三步便被竹林挡住了退路,已到了生死关头。

他飞掠而进,向二君冲去。

大君抓住了好机,大喝一声,斜撞而出长剑疾挥。

他无法快速穿越,剑闪电似的到了他胸腹交界处。

“铮!”他匕立胸前,身形倏止,硬接长剑的沉重一击,匕首准确地与剑接触,火星飞溅。

匕轻剑重,剑攻匕守,结果将有两种可能:一是匕折人伤,一是匕安全人被震退。

两种结果都不曾发生,剑反而被反展而退。

他斜身切入,左拿疾挥,劈啪两声暴响,抽了大君两记正反阴阳耳光。

“砰!”大君仰面摔倒,被打得晕头转向,口中血溢,眼前发黑不见景物。

二君将张秋月逼入竹林死角,一剑刺中张秋月的右大腿外侧,裙破裤裂肌伤,第二剑跟着指向右胁,锋尖及体。

“我完了……”张秋月绝望地叫,已无法躲闪。

夏南辉一闪即至,匕首一伸,叮一声匕将长剑推向一侧,左手则扣住了二君的脖子,五指如钩,似要扣入颈骨,要扣裂咽喉。

“丢剑!一不然你将是一具死尸。”他沉声说。

张秋月失足挫倒,惊得粉面泛青。

二君大骇,松手丢剑。

另一面,三君一支剑威风八面,把红花煞和天灵婆两个人逼得八方奔窜,毫无还手之力。

夏南辉将二君向不远处踉跄走来的大君方面一推,匕首指着对方冷笑一声说:“你三个武林败类,赶快给我滚得远远的,这辈子,你们最好别让我再碰上你们,滚!”

“偷袭不算英雄、咱们公平相决。”二君厉叫。

“你给张姑娘多少公平机会?你不算偷袭?无耻!你这老狗!”

“老二,咱们走。”大君抹掉口角的血迹嘎声叫。

二君扭头一看,看到了大君的狼狈像,只感到心向下沉。知道大事去矣!发出一声短啸知会三君,扶了太君急步狼狈而遁。

夏南辉扶起了张秋月,关切地急问:“张姑娘,何处受伤?你……”

“右腿外侧。”张秋月脚下一软要往下挫:“这……这老狗偌大年纪,位高辈尊,怎么不讲武林规矩,出其不意拔剑行凶?老狗该死!”

“为了三千两银子,武林规矩又算得了什么?到竹林里去,我先替你裹伤,你在流血……”

不管姑娘肯不肯,将姑娘抱入林中,撕自己的儒衫下摆做伤巾,包扎那裂了一条三寸长创口的玉腿。

回到慈光古刹,四人立即撤走。夏南辉带走了小包裹和食物,向南走另觅地方藏匿。张秋月行走不便,不能赶路,情势极为不利;受伤的野兽,不易逃脱猎犬的追踪。

天快黑了。他仍在山林田陌间走动。

“夏兄,你还打算停下来了吗?”在他强劲有力臂膀扶着的张秋月愁眉苦脸发问:“创口发胀,我有点支持不住了,走了许多路,他们无法追踪的,找地方……”

“还不是时候,张姑娘。”他温言安慰:“忍着点,创口已上了最好的金创药,保证不至于恶化。只要你认为支持得住,就一定能支持。他们的追踪术高明得不可思议,必须天黑后才能摆脱他们。他们怎么可能查出我们藏身在慈光古刹,至今我仍然百思莫解。这是一场智慧与耐力的严格考验,我们决不能输,知道吗?他们就希望我们能有人支持不住停下来。”

“他们预先在各地布了眼线。所以知道我们藏身的地方。”红花煞在后面接口:“用手式信号传讯,快得很。”

“那是不可能的。”他坚决地说。“除非他们有上万人手,东海三君跟踪阴豹厉斌两个人,是从府城开始跟来的,这表示阴豹直接从府城赶来,谁指派他们来的?指派的人从何处获得我们的行踪消息?奇怪!”

“你到底今晚打算在何处住宿?”张秋月似要生气了,截断了他的猜测。

“随遇而安,姑娘。”他毫不重视住的问题:“目前我们有惊无险,仍须小心。无常一剑以为他已解了我对狗官所下的禁制,并不相信狗官会有危险,所以能冷静地从容布网张罗对付我。等狗官的经脉开始有变,疼痛发作,无常一剑就会被狗官逼得走投无路,他就会疯狂地派出所有的人来找我,情势相反,我冷静他疯狂,他输定啦!他出重赏引诱一些贪心鬼对付我,表示他并没有必胜我的信心。目前我唯一关心的是你们的安全。”

“夏兄,你不在意我们分你的赃?”红花煞接口问:“你真担心我们的安全?”

“分金同利,独食不肥,安姑娘。”他拍拍胸膛:“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要那么多金珠做什么?我夏南辉是江湖人,不是守财奴,你明白吗?天黑了,前面有犬吠声,歇宿地地方到了。”

农舍主人姓朱,一家人口住了一栋三进大茅屋。把他们四男女安顿在二进院的两座简陋厢房内。

主人杀鸡捉池塘里的鱼,拔园里的菜蔬,热诚地替他们准备晚餐。

食间,他向三女宣布:“身在险境,安全第一。我晚上必须在附近警戒防险,你们可以安心歇息。如果我不回来就寝,你们不要大惊小怪。张姑娘换药的事,安姑娘多费些心。”

他表现得很细心,张秋月仅默默地瞥了他一眼。红花煞却目不转瞬地隔桌注视着他。煞气慑人的明眸中,眼神显然没有以往凌厉慑人了。

二更初,他失了踪。

距小村三四里,田角的小径旁长了一株大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这种路旁的树,不足为奇,奇在这种黑夜远离村落,白天也很少人迹的地方,树下居然坐了一个人。

三个脚下甚快的人,出现在小径的另一端,袍袂飘飘,正默默地急急而来。

“前面树下有一个人。”走在前面的黑影向同伴招呼,脚下一慢。

“对,是人。”

三个青袍人到了,面面相对,黑夜中不易看清相貌,但可以看到他们的花白及胸长须相当茂盛,三双眼睛似乎像野兽般反映着星光。

“你知道老夫要找什么人?”为首的人问。

“夏南辉。没错吧?”

“是你?”

“不错,你们来得好快,追踪之准确,令人大叹观止,佩服佩服。”

“是你就好。”为首的人点头:“老夫并非追踪能手,更缺少黑夜追踪的特技,而是有人指示,说在这条路可能追得上你。”

“哦!原来你们不是无常一剑的党羽,而是与东海三君同类的贪心鬼。那指示你们的人,才是无常一剑的眼线,这家伙的确高人一等。”

“你知道老夫三人是谁?”

“恕在下孤陋寡闻。”

“天目三老,老夫……”

“哦!前辈定然是天龙八剑卓龙骧,失敬失敬。怪事,前辈一代奇侠。三老誉满江湖,竟然替无常一剑作帮凶,委实令在下百思莫解。”

“老夫与无常一剑从未谋面,昨天从杭州来,要往普陀与南海一僧曾安大师盘桓,今午才听说此地有人胁迫朝廷钦差勒索重金,因此留下来侦查此事。”

“哦!前辈可曾查出事情发生的经过始末吗?”

“查过了,这件事与姓鄢的总理无关,只是江湖败类无常一剑作威作福而闯下的祸,因此希望找到你……”

“因此有人替诸位带路,结果找到此地来了。”

“是的,江湖朋友皆知道咱们天目三老是嫉恶如仇的人,不但带路指引,而且知道你的一切动静。”

“但前辈似乎不知道在下等在此地。请问前辈,找到夏某之后,有何指教?”

“老夫禁止你敲诈勒索朝廷命官,带你往南海暂时囚禁一段时日,免得你日后闯出更难以收拾的滔天大祸。”

“哦!无常一剑真了不起,他善于利用你们这种所谓白道高人名宿。”夏南辉由衷地说:“假以时日,他筹措了大笔财富,必定财势两足,一定可以创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局面来。卓前辈,在下反对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年青人,你是说……”

“我说,你们赶快动身赴南海之约,不必管这里所发生的狗屁事。你们已经上了年纪,老不以筋骨为能,犯不着管你们能力所不及的闲事。”

“什么?你……”

“稍安毋躁,卓前辈。”他郑重地说:“如果你自命是白道英雄豪杰,就该去管贪官与黑道巨擘公然敲诈索贿的事。管我这个因受侮辱迫害而挺身报复的小浪人,不但本末倒置,而且有助恶之嫌,忠言逆耳,但愿前辈听得入耳。”

“官吏贪黩,那是有关朝廷法纪的事,任何人也不能违法私自干涉,你怎么不明大义胡说八道?你,身边跟着以嗜杀见称的红花煞安妖女、和以淫荡为武林所不齿的黑妖狐尚春萱,还有以孤僻愤世神憎鬼厌的天灵婆……”

“且慢!前辈认识黑妖狐尚春萱?”他急问。

“有认识她,你身边的三个女人中就有她。”

“哦!难怪,我从她矜持与开朗无邪的外表中。曾经看出某些地方不对;更从她坦荡天真的秋水明眸中,看到某些隐藏着的不吉神采。”他自言自语:“原来她在骗我,我几乎把荡妇看成了无邪的美女郎。不过不要紧,她并不妨碍我的事。”

他曾一度怀疑张秋月的身份。如果张秋月是荡妇黑妖狐,他反而放了心,只要不是无常一剑的爪牙,就不会妨碍他的事。黑妖狐是江湖上猎取英俊健壮男人的妖女,从不接受财势人士的驱策,无常一剑的尊容和年岁,休想博得妖女的青睐,更不可能令妖女俯首听命。

“你在说什么?”天龙八剑卓龙骧问,真没听清他自言自语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说。”他大声说。“嗜杀的,加上淫荡的和孤僻愤世的三个人,现在,又加入一个敲诈勒索的浪人,组成了足以翻天覆敌地的小集团,你们这种假侠义之名,行违心之事的所谓白道高手名宿,今后的处境将十分艰难。现在,在下要走了,你如果胆敢知法犯法妄想囚禁我,你将永远后悔今晚的愚蠢举动。我警告你,我夏南辉并没在官府落案,鄢狗官管他的盐监,管不了地方治安,他也没向绍兴府报案。所以,即使你是绍兴府的捕役。也不配管夏某的事。你如果胆敢恃强武断是非,你与强梁并没有什么不同,在下有权以牙还牙。世间少了你这种人,天下虽不至于就此太平,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坏。”

这番话重得象座山,泥菩萨也受不了山的重压。

天目三老如果真的是明理的人,就不会强出头管这种不该管的事。不客气地说,天下间所谓侠义英雄,百分之九十是以武犯禁的货色,目无王法武断是非的匹夫,刀剑拳头就是他们的法理依据。在官府的心中目中,这些人本来就是无法无天的不肖之徒,比真正的歹徒恶棍还要令人讨厌。

天龙八剑气得几乎要断气,受不了就怒火焚心,愤怒中本能地一耳光抽出。

“啪!”掌被夏南辉抓住了。

双掌互相扣实,同时沉马步发劲。

“咦!”另两老讶然轻呼,两面一分,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怎么两人的功力似乎势均力敌,可能吗?

双掌互握较劲,有两种主要的结果:一、功力差的一方掌骨被握碎;二、功力差的一方被拖过压下就擒。

天龙八剑以剑术享誉武林,但内家气功也十分精纯,四十载辛勤苦修岂同小可?发劲的技巧和经验也高人一等。

可是夏南辉已决定执行自己的警告。

一声冷哼,他手上真力迸发,心意神集中于一点,意志力催动无穷大的神奇真力。五指一紧,劲向下沉。

天龙八剑感到手掌所发的动道,突然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溶化,而对方的手,却成了火红灼热的强力巨钳,浑雄无匹的奇劲循臂而上,直撼心脉,剧痛突然光临,体内的先天真气以很快的速度消散。

“拍!”天龙八剑的左手,搭上了夏南辉的右掌背,双手对单手。

另两老大吃一惊,显然看出不妙。

两只手仍然挽不回劣势,天龙八剑上体被拉得向前倾,浑身因用劲而颤动,双脚渐渐沉入坚硬的地面。

一声龙吟,夏南辉左手拨出匕首,因为另两老的手,早一刹那握住剑靶要将剑拨出。

“要动剑,在下奉陪。”他阴森森地说:“但得等天龙八剑掌碎臂断之后,在下再陪你们两老用兵刃拼死,谁胆敢插手,在下必定先送天龙八剑去见阎王。”

两老僵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龙八剑重心前移,使被拖倒了。

卟一声响,夏南辉起右脚,踢中天龙八剑的胸口,立即松手。

“砰!”天龙八剑倒摔出丈外,发出痛苦的呻吟,挣扎难起。

“谁强谁有理。”夏南辉匕交右手,拉开马步语音冷酷无比:“你两老可以并肩上,今晚夏某替你们天目三老除名。你们死也死得不清不白,江湖朋友一定会把你们看成狗官的爪牙,无常一剑的走狗。”

龙吟震耳,双剑出鞘。

“两位贤弟,退!”天龙八剑挣扎而起嘎声急叫:“道消魔长,江湖大劫当兴,你我无能为力,咱们走!”

夏南辉目送天目三老的背影消失,这才收匕退走。

天目三老的功力,并不比崤山六怪深厚多少。他在崤山六怪全力一击之下,仅受了些少皮肉之伤。所以他敢以匕首向剑术名家天目三老叫阵。

回到茅舍,已经是三更天。

点起菜油灯,他坐在床前沉思。邻房住着三女,听不到任何声息。

“奇怪!”他剑眉深锁自言自语:“他们怎么可能跟踪找来的?没有在后面跟踪的人呀?除非有人故意沿途留下线索,不然说不通猜不透哪!会是谁?天灵婆?”

他听到了些什么声息,眼神一变。

片刻,叩门声二响。

“你回来啦?”门外传来张秋月的动听语音。

他起身开了房门,心中一宽,警戒的神色立即消退。

“还没睡?”他闪在一旁:“伤口痛不痛?”。

“谢谢你,还好。”张秋月入室,在唯一的木凳坐下,笑意十分动人:“你去侦查动静?”

“是的。我有些话要问你。”他在床上坐下:“你能不能据实回答?”

“你……你客气,我当然会据实回答你,问啦!”

“你到底是推?真姓张?”

“哦!原来……”

“请回答我的话。”

“我姓尚。你满意了吗?尚与张差不多嘛!”张秋月笑了,笑容一变,不再有矜持,不再有坦率的喜悦,而是另一种充满魅力的媚笑,一种迷人的情欲升华笑容。

“黑妖狐?”他并不感到意外。

“你知道了?”

“知道。”

“谁告诉你的?红花煞?”

“你知道不是她。哦!听说你对钱财毫不在意,挥金如土,怎么会前来打狗官的主意……”

“我是为你而来的,笨虫!”黑妖狐走向他,笑得更媚更甜,放肆地和他并肩坐在床口:“我黑妖狐声誉不佳,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决不像外传那么不堪。当然,我不会嫁给你,我是个不受拘束的反叛女人。”

“我也不会娶你。”他率直地说:“我还没厌倦江湖生涯。”

“那么,你不反对我和你并肩闯荡罗?”黑妖狐笑迷迷地倚在他肩上,耳鬓厮磨吐气如兰,高耸的酥胸紧抵着他的手臂,那柔软、那火热、那撩人的幽香,威力大极了。

他感到浑身一热,心中一荡,对方火热的胴体和幽香,有极大的催情作用。斗室中一灯如豆,孤男寡女并肩坐在床口。女的又娇又媚,主动投怀送抱春情漾溢,对一个血气方刚的江湖浪人来说,那是魔鬼的诱惑,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我得考虑考虑。”他有点意乱情迷,举手拍拍肩上那火热的腻滑面庞:“我曾经有结合几个人的力量,在江猢创一番局面的念头……”

“这不是很好吗?我将是你最亲密最得力的助手。”

“可是,你……”

“我怎么啦?我配不上你?”黑妖狐在他颊上亲了一吻,捉住他的手按上自己饱满的酥胸,大胆得反而令他发窘。“我又不嫁给你,你怕什么呢?怕我玷辱了你的名声?这种事,该抱怨的应该是我,男人在这方面永远占便宜。南辉,看着我。”

那一声娇唤,痴痴迷迷情意绵绵,悦耳极了,动人极了。他果然心中狂跳,情不自禁地转首向那美丽的面庞注目,他那双手也用了劲,掌心在冒汗,心跳加快了三倍。

“美丽女人应该具备的条件,我都有了。”黑妖狐坐在他怀里,娇躯技巧地扭动,一手挽住他的肩头,抬起面庞在他颔下媚笑:“南辉,你还要求些什么?”

“我……”他激情地抱住了那火热的醉人胴体。

他感到身躯被压倒在床上,热血沸腾中,突然感到七坎大穴一麻,接着是左期门、丹田、右肩井,有物刺入。

火热的胴体离开了他,他也瘫痪在床上。

不久,火媒一幌,火苗跳跃,点燃了菜油灯。

黑妖狐站在床前,美丽的面庞,仍绽现着令他心动的醉人微笑,用依然迷人的甜美语音说:“我黑妖狐从来就没失败过。你,还嫩得很呢!南晖,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平生最强劲、最难缠、最可怕的高明劲敌。”

“你……你是无常一剑的人?”他绝望地说:“金针过穴,你好狠!”

“不要问我是什么人。”黑妖狐格格娇笑,又俏又媚中隐无穷杀机:“我很欣赏你,所以狠不起来,制你的穴而不毁你的穴。现在,我指给你条明路,也你唯一自救之路。”

“有路可走,好现象。”他定下心神:“我在听。”

“论人才。”黑妖狐在床口坐下,伸手轻抚他的面庞、手传达绵绵情意:“我黑妖狐阅人多矣!你,是第一流的。我不喜欢小白脸文弱书生,也不要野兽似的男人。南辉,你很令我迷惑。”

“怎么说?”

“初见面对,你对我这种绝色美人并无兴奋激情的表示,不久却又突然在脸上出现情欲之火,可看出动了邪念。接着又变成强烈的警戒神情。你这么年轻,为何情绪那么多变,那么复杂?”

“哦!你果然厉害,把我当时心情看得那么透彻。”他由衷地对这妖妇产生敬意:“你表现得太好了,伪装得太高明了。起初,我以为你是个天真无邪,只不过任性些的女郎,接着,我发现你眼神中隐藏着相反的贪欲的光芒,我认为你并不是不可亵渎的无邪圣女。后来,我怀疑你是对我有所图谋的人,无常一剑的爪牙,直到你挨了东海三君一剑,我才对你消去戒心。”

“我杀了崤山六怪的两怪。你居然对我还有戒心?你这人真难缠,难怪你一直就暗中提防着我,我不敢贸然下手。”

“高手袭击,一照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生死生判。那管对方是敌是友?误杀自见人的事平常得很。哦!你还没指示我的活路呢。”

“答应和我合作。”

“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我本来就已经成为你情欲的俘虏,情愿和你并肩……”

“我所要的不止并肩,闯荡江湖,而是要你绝对听命于我,绝对服从我,死心塌地对我效忠。”

“包括上床?”他居然笑了,笑得邪邪地。

“对,包括上床,天下间千千万万男女;每个人都要上床,人几乎有一半时光活在床上,平常得很。”

“你知道我什么都会答应你的,你是个令男人无法拒绝的天生尤物。”

“不见得,至少在你我相处这段期间,你并未真正对我生出无法自持的情欲,连替我裸腿裹伤时也心神把持得住,所以我不信任你。”黑妖狐击掌三下,继续说:“我找证人来,要你郑重地对天发下洪誓。”

“房门开处,红花煞与天灵婆鱼贯入室。

“我的天!我何其愚蠢!”他苦笑着大叫。

红花煞脸色凝重,天灵婆仍然是债主面孔。

“她们都是我的人。”黑妖狐得意地说:“不错,你的确愚蠢,但也不要太过自责,人难免会犯错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得开,你将快乐,想不开,你将痛苦。人生苦短。没有理由苛待自己。你可爱之处,就是你不自命侠义英雄,敢作敢当,是真正的风尘硬汉,不是伪君子假侠义之名噬人自肥。现在,你愿发誓吗?”

“天杀的,你制了我胸腹四处重穴,浑身发僵,怎样起来发誓?”

“我不会先替你解穴……”

“好像你还没准备香烛,鬼神会来监誓吗?原来你并不信鬼神,却要求我起誓,是骗我呢,抑或是骗你自己?好,我这就发誓……”

“且慢!”红花煞脱口叫“三……张大姐,这样信口发誓的男人,你能相信?”

“好啊!安姑娘。你是她的姐妹还是下属?”意图分散她们的注意力。

“你闭嘴!”红花煞沉下脸叫。

“趁我还有一口气在,多说几句心里也痛快些,不然……”

“以后我会带你到神前发誓。”黑妖狐听信红花煞的建议。“现在,我们来解决第一件事,你得从实吐露。”

黑妖狐是信鬼神的人,可能这是她的弱点之一。要求一个人死心场地效忠,岂能不在神前郑重举行誓礼?

现在,她等不及在神前要夏南辉起誓,急欲解决第一件重要的事。

夏南辉知道自己已身临绝境,必须定下心神集中智慧设法自救。

“我想不到目前除了上床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解决。”他嘲弄地说:“难道说,你想把红花煞和天灵婆一起拉上床?”

“你这厮下流!”天灵婆暴怒地厉叫,急冲而上。

“退回去!”黑妖孤急叱,口气具有无穷权威。

天灵婆急急停步,身躯抽搐了一下,垂下头低应了一声,顺从地后退。

这些变化,纤细无遗落在夏南辉眼中。他以泼皮赖汉的态度应付凶险,以便引起意外交化的目的,有了些少收获,天灵婆的地位相当卑下,这三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不寻常,黑妖狐是发令人已可确定。

“黑妖狐,你喜欢天下的男人。”他继续扇风拨火:“而无灵婆讨厌天下的男人。我真不明白,你们居然会搞在一起结伙的?怪事年年有,今年似乎特别多。”

“我知道你在用诡计。”黑妖狐格格娇笑,抓住他的发结拖起他的头部:“你智勇双全,机警绝伦城府甚深,我不会上当的,且先给你一些小警告……”

“劈拍劈拍!”黑妖狐先给了他四耳光,打得他口角溢血,然后一拳紧抵在他的胸下顶住心口,一连三次急压,有如连环撞击。

他连打几个呃,脸色变青,浑身先抽搐后发抖,肌肉可怕地收缩跳动,要呕吐却呕不出,真是痛在心里,身上的痉抽抖动完全不由自主,想强忍也无能为力。

“啊!啊……啊……”发出几声短促的痛苦叫声。痛得冷汗直冒,四角血液也缓缓流出口腔。

“这只是小小警告。”黑妖狐媚笑如花,丝毫不带火气:“尔后的刑罚,一次比一次重。我总认为,男人骨头生得轻又贱,只能给他们吃足了苦头再给甜头,他们就会服服贴贴唯命是从了。告诉我你的师承。”

“师承?哦!我想想看。”他松弛下来了,痛苦已经消退,冷汗仍在冒,但脸上已有牵强的笑容:“浪迹江湖期间,我偷学了几门绝技,点穴术得自武当门下三绝剑客孙源;内家练气术得自青城练气士吴光道长……”

“你又在骨头发痒大撒其谎了:像你这种身手。岂是偷学所能获致如此超人成就的?我不信你是铁打的人。”

又一次苦难光临,黑妖狐先拍击他全身肌肉。让肌肉先松弛,再在胸腹连点十处要穴,包括背后的筋缩。

松驰的肌肉突然开始抽紧,每个条肌肉两端的筋健猛烈收缩、蜷曲、肌肉虬结成团形如活物……手脚抽过筋的人,当可体会出痛苦猛烈的程度。

他自己不能控制身躯的活动,完全让筋肉的抽缩主宰了身躯的反应,片刻间,他陷入崩溃的边缘。衣裤已被大汗所湿透,肌肉收缩将体内的水分大量排出体外。

黑妖狐仍在欣然微笑,对他的挣扎和呻吟毫不在意。

天灵婆退至房门口,远远地观望。

红花煞转首注视着灯火,颇肉不住抽动。

不久,穴道解开了。

许久,他才松弛下来,脸上已失去血色,眼中神光已敛,喘息声房外可闻。

“现在,我们继续来问。”黑妖狐轻抚他汗水淋漓的面颊:“我要知道你的师门。”

“我懒得再和你沉官兵捉强盗游戏,或者打情骂俏扮家家酒啦!”他有气无力地说,脸上出现扭曲的怪笑:“我终于知道你的用意和身份了——

“你答非所问……”

“我根本不打算回答你。你并不准备要我的命,也不想要我死心塌地向你效忠以谋取狗官的金珠赃款,因为你的确是无常一剑的爪牙,这一连串不可思议的紧迫追踪。完全是你三人弄的玄虚。告诉你,我不怕你,你问我的师承,用意是想知道我制狗官的手法。我如果死了,狗官也活不成。骚狐狸,把你最残忍最毒辣的治人手法掏出来让夏某见识吧,看我夏南辉肯不肯向你屈服。”

“你……”

“骚狐狸,你错过机会了。”

“你是说……”

“你不该操之过急,你应该上床之后在被底用媚功探问的。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应该知道男人在何时最脆弱的。”

“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黑妖狐不笑了。

“你不敢。”

“我将纠正你的错误判断。无常一剑已解开你的禁制,你那些虚声恫吓的话骗不了人。”黑妖狐拔出发上的金钗扬了扬:“我要用金针过脉穿经术来治你。让你自己把身上的零碎肢体和筋肉撕下来寸裂而死……哎呀……”

金钗脱手掉落,黑妖狐原来握钗下扎的右掌,贯穿着一枚红花钗。

一声剑啸,红花煞拔剑出鞘。

“安花凤,你干什么?”房门口的天灵婆惊喝。

右掌贯穿着一枚红花钗,黑妖狐等于是废了最得力的右手,大惊之下,求生的本能驱使她飞跃而起,砰一声大震,撞碎了唯一的小窗,出房逃生去了。

红花煞追之不及,剑指向天灵婆。

“薛婆婆,你走,不要逼我杀死你。”红花煞眼中杀机涌腾:“好来好去,我留一分情义。”

“你……”天灵婆的山藤杖无力地下垂:“你想到反叛的后果吗?你……”

“合则留不合则去,我对任何人没有承诺,无所谓反叛,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厌倦了做你们的刽子手。”

“你冷静三思……”

“我不止三思。天灵婆,天下间的男人,并不全是坏坯子,至少这位夏南辉,骨气和风标都像个人样,我不让妖妇毁了他。”

“我有点同意你的见解。好吧!我走,珍重。”

“各自珍重,天灵婆……该死的!”

原来天灵婆在说珍重转身出房的刹那间,山藤杖脱手向后破空掷击,杖化长虹笔直地飞射,有如镖枪横空。

红花煞命不该绝,恰好在道别时举步向床口走,想察看床上的夏南辉,迈出一步,恰好避过山藤杖贯体的大劫,杖擦胁而过,生死间不容发。

她的剑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掷出反击,剑翻腾一匝,奇准地在剑尖翻前时贯人天灵婆的胸口,因为天灵婆在将杖掷出时转身察看结果,剑到已来不及躲闪了。

“砰……”天灵婆仰面摔倒,手摸到透背的剑嘎声挣扎。

“不要怨我,是你先想要我的命。”红花煞走近黯然地说。俯身一掌拍在天灵婆的脑门上。以减少天灵婆死前的痛苦。

拔回剑,她到了床前。

“谢谢你,安姑娘。”夏南辉说:“强敌不久将至,请先带我离开危境再说。”

红花煞施起了他。突然红霞上脸。

“你是个铁打的人,汗湿透了衣裤。”红花煞回避他的目光:“我……我背你走,你……你的手不要不规矩……”

“我的手根本不能动弹,想不规矩成吗?快撕被作带,得赶快离开。我会告诉你该怎么走,该怎样避开村落犬吠。只要你不留下信记让他们追踪,他们绝对找不到踪迹的,呵呵……”

“你还笑得出来?你……”

“姑娘,在最危险的生死关头,如果你能真的宽心而笑,那不但表示你有强烈的信心,也表示你有超人的冷静;胜利永远属于冷静的人。”

破晓时分,他们处身在小山脚下的密林深处。

红花煞将夏南辉解下,安顿在林下的草丛中,晓色朦胧,视界有限。

“这是什么地方?”红花煞将草编束成捆,塞在他头下作枕,信口问。

“陈音山。向西绕往北约两里,上面就是九指城隍藏身的农舍。”他笑笑说。

“什么?反而回来了?”红花煞几乎跳起来。

“这里最安全,高手们都追向兰亭一带去了。”

“你……你是赌徒吗?从生死赌注……”

“你放心,我一定会赢。”

“你……”

“我需要两个时辰行功自解穴道。”他深吸入一口长气:“妖妇不信我制住了狗官,故意卖弄绝学金针过穴术,我必须多费不少精力。”

“你能自解穴道?真了不起。”红花煞由衷地说:“我替你护法。”

“谢谢你。哦!安姑娘,你眼中的煞气快消失净尽了,是不是觉得心境与以前不同了?”

“也许是的。”红花煞不自觉地微笑。“也许是我已经消失了杀你的兴趣吧。”

“好现象。安姑娘,你真的在笑了,你知道你的笑的确很美很动人吗?”

“你……你胡说什么?”红花煞板起面孔白了他一眼,其实在强忍笑意。

“我从不胡说。”

“我想起你的忠告。你说:你这红花煞如果不恢复女性的柔婉,你将与美满的婚姻绝缘,你只能用刀剑逼着一个男人服从你。你的话很有道理,我思索了许久许久。”红花煞低头叹息一声:“我明白自我懂事以来,从来就没有一个男人敢接近我的原因所在了。我想,我要结束江湖闯荡生涯,找一个可托终身爱我的伴侣,快快乐乐过一辈子,何必在江湖操剑杀人糟蹋自己?”

“我陪你返乡,欢迎吗?”他笑问:“我警告你,你可得防着我一点,我可不是什么柳下惠呢!”

“你……你这坏东西!”红花煞羞笑拍了他一掌:“我真该让黑妖狐好好整治你。”

“我被她整治得还不够惨?”

“活该!”

“哦!你和她……”

“我只知道她是无常一剑的情妇,要我在狗官附近暗中保护,派天灵婆与我做伴,从淮安一直跟到浙江来。为保持秘密,我从来没和无常一剑见过面,也不接近狗官。我不收她的常例钱,仅按杀人的代价收受礼金。”

“奇怪!你们为何杀崤山六怪?”

“笨虫!你知道打发因公成残的走狗礼金有多重?你废了三怪,把其他几怪也杀了,可省下多少金银?”__

“哦!好毒!好绝!”他苦笑:“难怪我会上当,果然被我不幸而料中了。”

“你是后知后觉。”红花煞打趣他。

“恕我无礼,你为何救我?”

“这……也许,你玩世的豪气让我佩服,也许是你的话一直在我心中引起了波澜……”

“也许,我这人倒还蛮可爱的……”

“啐!你……你少臭美,你……”红花煞又要打他,但手举起却落不下来,美丽的面庞红似一树石榴花,贝齿咬着樱唇半喜半嗔,这才是真正的女人!

“我在准备行动,你好意思打?”他笑嘻嘻地说。

“你……你这……”

“这可恶又可爱的冤家,是不是?”

红花煞终于拍了他一掌;跳起来抓剑悄然至四周巡视。

好难熬的两个时辰!她必须躲躲藏藏地在四周巡视警戒,不让任何人有接近的机会,自然无法留在夏南辉身边注意变化,心悬两地,令她心乱如麻。

一个心理不健全而个性坚强的女人。一旦心中的恨念消除而有了改变,埋藏已久的爱念必定强烈地迸发出来,红花煞就是这种人。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关心过别人,从来没有爱过别人。今天,她开始感受到关切别人和爱别人,滋味并不好受。但那种莫名的冲动和期待,却深深地震撼着她,这种她从来没体会过的震撼,让她在不好受中,滋生出另一种令她振奋,令他心弦颤动的特殊感觉,这种感觉神秘而美妙,她感到似乎在阴暗的地狱中,突然看到瑰丽的天堂,让她有勇气忍受那种焦灼与不安的滋味。

巳牌将尽,炎阳将近中天,林中依然凉风习习。鸟雀争鸣。她回到夏南辉静卧的地方,看不出任何变化,夏南辉呼吸深长,几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躺在那儿简直就像具死尸。

她俯身用耳贴在夏南辉壮实胸膛上,不错,听到了缓慢的心跳声,心中略宽,抓了剑重新往外走。

她是相当焦灼的,不知道夏南辉是否真能自解穴道?何时可解?是否有危险?自解穴道是具有危险性的,走火入魔就是危险之一,那可是致命的危险,非同小可。

最可怕的当然是仇敌接近。她不敢相信夏南辉的估计,因为她知道无常一剑的部署,陈音山是走狗们布置的重点之一,始终有人监视着九指城隍一群地棍的动静。夏南辉说这里安全,她不以为然。

她听到了异样的声息,心生警兆。

西面林木深处,一群鸟雀噪鸣着向天空散飞。

将剑插回佩扣,她向林西悄然移动。

这座树林颇为浓密,不曾加以整修,林下由于阳光不够,因此野草藤蔓并不怎么茂盛,人在林中可以行走。

六个青衣人正穿林排草而来,其中两个熟面孔:首次与夏南辉冲突的冷面倩女冷倩倩,与大摔碑手有相当火候的神手郑福。领先的中年手握尺八长的铁如意,神情相当高傲。

“你们连几个地棍都看不牢,真是岂有此理。”中年人走在前面不悦地说。“连九指城隍几个废人都被带走了,你们居然也不知道。你们说他们走了没多久,可能逃匿在这附近的山林里?”

“禀长上,真的走了没多久,半个时辰前,了望的人还看到农舍有人活动。”神手郑福愁眉苦脸地说:“这一带山林最茂密,藏在里面真不容易搜出来。”

“那就分开来搜,一定要把他们搜出来毙了。”中年人凶狠地说:“以为不合作者戒。”

“咱们分为三路,至山颠会合。”一名虬须大汉下令:“发现之后以啸声传讯,见一个毙一个,决不留情。”

红花煞藏身在左前方的一株大树下,相距仅十余步,不由心中叫苦。她不能不出面阻挡,但一比六,出去必定凶多吉少。

她心乱如麻,只感到浑身发寒颤,手在颤抖,掌心汗出。

六个人分为三级,已分配停当,即将动身搜索。

她一咬牙,心中狂叫:“天佑我!夏南辉,我必须阻止他们,必须阻止他们!请给我勇气,我不能让他们分开搜。”

如果不是为了夏南辉,她那有勇气挺身而斗?也许,这是她唯一的一次,为了关心他人而甘冒凶险与人挤命,她深体会到关心别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在起步冲出之前,她突然想夏南辉的话:胜利永远属于冷静的人。

这句话像春雷般震撼着她,她忍下冲出去的冲动,深深吸入一口气,灵智渐清,心跳的频率随即减慢。

手不再抖,掌心不再冒汗。

“我用不着急急出去阻挡,只要先毙了一两个人,便可以把他们全部吸引在一起了。她开始冷静地思索对策,估量情势。

她估计得不惜,就算他们分开了,只要一有动静,这些分开的人便会匆匆赶回来的,用不着预先出面相阻。

她屏息以待,杀机涌现在眉梢眼角。

冷面倩女和神手郑福向右移,穿林而走从目光四面搜索,脚下渐快。

中年人带了虬须大汉向左排草丛急走。中间一路两个青衣大汉,相互一打手式,一前一后向前急进。

她等两个青衣大汉超过藏身处五六步,方鬼魅似的闪出跟进,向前一窜,双手齐扬,两枚红花钗发如奔电。

钗出手人仍健进,一声剑啸,急进中长剑出鞘,发出一声娇叱,身剑合一掠进,准备钗落空便用剑取敌。

她不是一个讲武林规矩的女煞星,钗先出手后发啸声。如果不是为了要吸引其他四个人回来,她根本不会发出啸声示警。

两大汉背心中钗,身形一顿。

她飞掠而至,剑下绝情,无情地贯入后面那位大汉的背肋。

“啊……”前那位大汉惨叫着向前一栽。

左右方远处枝叶急摇,人影急窜而来。

中年人最先到达,铁如意挡在胸口护体,鹰目炯炯,看到了两位同伴在草丛中挣命,吃了一惊。

“偷袭的人躲在附近,大家小心。”中年人向后到的虬须大汉说:“啸声尖锐高亢,可能是女的,先不必急于搜她出来,她逃不掉的。”

说完,小心地走近尸体,终于看到了死者的创口。

背心左琵琶骨下方正对心房的部位。衣上有一圈仍在扩大的血渍。中间有挤开线纱的孔形痕迹。

“是被大型针型暗器,从后面暗杀的。”中年人沉声宣布。

冷面倩女和神手郑福飞掠而至,四个人果然会合了。

“凶手是女的。就藏匿在这附近。”中年人继续宣布:“你们等树监视,我把她搜出来。”

红花煞所遗留下来的行动痕迹,逃不过行家的法眼;任何人经过草高及腰的地段,决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一次成功的袭击,可使人产生勇气与信心。红花煞也不例外,不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而且勇气百倍。

中年人命同伴登树监视,办法虽然不见得聪明,但却可以表示自己武功高强,足以应付目下的情势。

中年人观察片刻,冷笑一声,身形倏动,一跃三丈余,穿越树隙有如游蜂戏蕊,但见青影急剧地飘掠,盘折间灵活万分,三五直落乍隐乍现,便到了两株并生的大树前,铁如意当胸戒备,先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笑完说:“出来吧!要在下赶你出来吗?”

一声轻笑从树后的草丛传出,接着青芒如暴雨般射出,人影却从相反方向窜走。

中年人左手大袖一挥,罡风乍起,劲气如潮,射来的十余段小树枝如被罡风所刮,斜飞而散。

青影疾闪,有如电射星飞。

红花煞正折向诱敌远走,突然看到中年人正贴草梢飞掠而来,截住了她的走向,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就像是穿林的飞燕般,无声无息疾射而至。她大吃一惊,本能地扬左手发射红花钗,煞住冲势扭身着地急滚,同时挥剑。

中年人左手一抄,电射近身的红花钗落入掌心,身形毫不改变疾射而来,落点正是红花煞仆地的地方。

“该死的东西!”中年人咒骂,脚沾地身前俯。钱如意有如天雷下击。

“铮!”铁如意与剑接触,火星飞溅中,剑崩向一侧,铁如意再闪,叮一声震碎了另一枝红花钗。

红花煞红总算用钗争取到刹那的间隙,贴地急窜,幸而让过铁如意毁钗后的第三记攻击,情势不妙。

对方比她强得太多,红花钗贴身发射也毫无用处,她除了逃走,别无他途。

幸而树林甚密,窜逃时可以获得庇护。在树上三名爪牙的大呼小叫中,她左窜右掠全力飞逃,好几次几乎被中年人追及,险象横生。

追逐片刻,中年人已摸清了他窜逃的身法和习惯。

正绕过一株大树,对面另一株大村后,中年人突然闪出,迎面截住了。

“原来是你这煞星。”中年人在八尺外伸出铁如意,语气奇冷:“马夫子带了人到兰亭附近搜捕你,你竟然胆大包天躲到此地来了,你这反叛的贱母狗!姓夏的小辈呢?从实招来。”

逃不掉只好拼命,她扬剑戒备,沉着地说:“他回府城去了。去找狗官算账,你……”

“哈哈哈……”中年人狂笑:“金针过穴术已要了他半条命,天下间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从此他将永远缠绵床席等死,你用不着管他隐瞒了。赶快带在下去把他带回城,这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说!他在何处?”

三个爪牙堵住了退路,她陷入绝境。

“我已经告诉过你,他回府城去了。”身陷绝境,她反而冷静下来了,存心拼死的人是无畏的。“黑妖狐的金针过穴术没有什么了不起,本姑娘就可以破她的禁制。”

“你?你还不配!冷姑娘,郑福。”中年人发令。

“属下在。”冷面倩女与神手郑福同声答。

“人一定藏在附近不远处,你们给我搜!”

“属下遵命……”

这一着,不啻击中红花煞的要害,她一声怒叱,右手的红花钗一发三枚,同时剑发似奔电,拼命向中年人狂扑。

“大胆!”中年人冷叱,左手大袖一挥,三枚花钗被猛烈的袖风刮走了。“锵”一声震呜。铁如意搭住了长剑,剑突然飞掷出三丈外,在枝叶折断声中下堕。

同一瞬间,中年人的左手伸出袖口,一掌拍出。

“嗯……”冲势未止的红花煞闷声叫,上身猛地后仰,连退三步,口中鲜血突然涌出,脸色死灰,身躯扭曲着向后摔倒。

虬须大汉到了伸手擒人。

“她快死了。去,把那小辈搜出来。”中年人冷冷地下令。

“属下这就走。”虬须大汉欠身回答,扭头便走。

中年人背着手,铁如意握在身后,走近蜷曲着猛烈喘息忍痛抽搐的红花煞,伸脚将红花煞的身躯拔得仰躺在地。

“在这里杀死你,是你的幸运。”中年人冷冷地说:“到兰亭一带负责搜捕你的人,奉的严令是活捉。你出其不意射穿了三……尚春萱的右掌,她发誓要将你化骨扬灰剔肉刮骨,哼!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我不……不怨你……”红花煞虚脱地说:“我……我欠你一份情,补……我……一掌,让……让我早……早些走……”

“姓夏的在何处?”

“我不……不会告……告诉你,我……”

“你不说,我也可以猜得出,从你意图将我诱离的方向估计,必定就在附近,是吗?”

红花煞开始抽搐,猛烈地喘息,神智渐失。

“好吧!我是很慈悲的,补你一掌,你可以少受痛苦的折磨……哎呀!是谁……”

“是我,夏南辉。”身后的人冷冷地说:“你阁下一定是五毒殃神靳一元,七殃之首。把五毒掌的解药给我,我放你一马。”

五毒殃神的脑袋瓜,被夏南辉的巨手兜头扣住,五指如鹰爪扣得牢牢地,随时都可能把脑骨抓裂扣碎。

“我给我给……”五毒殃神心胆俱寒,慌乱地从腰囊中掏出一只小大肚子瓷瓶伸至肩后:“一……一颗灵丸就……就够了。请……请不要用劲……”

“谢谢。”夏南辉取过瓷瓶:“现在,你走,走了就不要回来。替我传口信给马夫子,叫他不要在外面乱跑,他明我暗。我要摘他的脑袋,是很容易的。走!”

五毒殃神撒腿狂奔,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消失了,逃到九指城隍藏匿的农舍附近,才敢停下来喘息,这才发觉自己脑袋四周肿起五个大疱。疱上的头发都脱落了,此后,疱虽然经医治后消了肿,但从此不生头发,五个指头大的光疤难看已极。

红花煞从昏天黑地中神智渐清,张开了无神的双目,视线一清,看到了夏南辉的面孔,隔得那么近。看得十分真切。

“哦!南辉,我们在泉下重聚的机会恐怕不多呢!我好高兴。”

“你不要死死地盯着我的脸不放,怎么不看看别的地方?”夏南辉盯着她微笑:“我抱着你在密林中行走,不久你就可以看到阳光了。”

“什么?阳光?”她的目光终于离开夏南辉的面孔:“阴间也有阳光……哎呀!我……我我……”

“你没死,我也没死。这里不是阴间而是阳世,是陈音山的东麓树林。我正抱着你去找地方歇息调养,一两天你就会完全复元了。”

一道从枝叶空隙洒浇下来的阳光,掠过她的眼情,她本能地眨眼躲避那刺目的光华、终于完全清醒了。

“哎呀!真是阳世。南辉!南辉……”兴高过度,叫声中她又昏厥了。

“她已经不是一个坚强的女杀手了。”夏南辉注视着怀中似乎毫无生气的红花煞喃喃自语:“她是一个好女孩。”

夏南辉在山脚找到一座看山人所遗下的小茅屋,架木为巢式的小屋可以防潮,距地面约有两尺,铺上干草可以挤得了三五个人。将姑娘安顿妥当,他放心地到下面村落中走了趟。姑娘元气大伤,正该好好睡一觉,这种兴奋后的昏厥并不损伤元气。

第二天,他俩又换了地方藏身。

府城闹翻了天,盐政总理患了重病的消息满天飞,走狗保镖满城走,一个个仓猝焦灼狼狈万分,动员了城内城外的地方人士,穷搜夏南辉的踪迹,闹了个满城风雨。

闹了三天,走狗们一个个精疲力尽,怨声载道,惊恐的气氛笼罩了丽寄园和镜花园,保镖们像足了丧家之犬。

这天一早,治安人员布满城内外,知府大人亲自带了属员,恭送盐政总理离城赴杭州就医。西门外十里接官亭排了丁勇衙役,先听到鸣锣开道声,然后大队人轿缓缓而来,尾随的是百余担箱笼行李。

第五乘大轿金碧辉煌。这乘大轿名叫云龙,曾经抬经大半壁江山,可说天下闻名。轿前,八名保镖开道,桥中,八名心腹扶轿;轿后,八名棉衣男女随从随驾。抬轿的是十二名美女,年纪约在十八至二十岁之间。梳宫髻,珠翠满头,巧施铅华,窄袖子花衫外加珠线流苏小坎肩,碧罗长裙下镂花小蛮靴时隐时现,一个个美如天仙,抬轿时袅娜娜,臀波乳浪律动美妙,让那些看热闹的市民,看得啧啧称羡,也大骂“妖孽!”

不算知府、知县的官轿,狗官本身的大小轿超过五十乘。三位如夫人,就拥有九乘轻轿之多。有些轿内没坐人,轿内有狗官的冠带、袍服、珍宝的赃物……

闲人不许接近,乡民皆远远地站在北面的树林前看热闹。队伍并未停止,开道的人员继续前行。本地官吏先一步到达,知府大人率领大小官吏与当地仕绅,在亭前列队,十余名捧着漆金托盘的人,侯命斟饯别酒奉上。

无常一剑领着四名狗官的心腹随从,在云龙轿到达前到了亭前,向送行的众官吏朗声说:“总理大人已在轿中入睡,不宜打扰,请诸位大人不必按常例饯行了。”

一名捧托盘在知府大人身侧伺候的大汉,突然高声叫:“有人向马夫子敬奉程仪,不知马夫子肯不肯收?”

“你过来。”马夫子向那人招手。

那人端了托盘上前,盘中有酒壶酒杯,壶旁搁了一封书信。

“请马夫子笑纳。”那人说,将盘送上。

马夫子狠狠地盯了那人一眼,取过书信。书信未封口,抽出里面的八行,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五行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轿藏高手,四周网罗。狗在寄园,命在旦夕。如不残约;埋骨绍兴。陈音候驾,知名不具。”又及:“限来十人,多一不候。”

马夫子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失血。

“你们先走。”马夫子将书信纳入怀中,向随从泄气地说:“咱们必须走险作最坏的打算了。”

“夫子,会不会有诈?他如果在前面等候……”一名随从忧形于色说。

“他既然知道大人仍留在丽寄园,知道这里是诱他出面的陷阱,换了你,你如何处理?”

“这……”

“你们走,我带人回去找他。”

马夫子带了九名随从,在众目睽睽下转回府城。轿队继续登程,地方官吏等轿队去远,也就陆续打道回城。

云凤轿换了男轿夫,那些抬轿的美女不胜任赶长途。五十余乘轿,加上几十担箱笼,全队人数超过三百五,浩浩荡荡西行。三里,五里……速度渐增。

至萧山全程一百十一里,当然要加快脚程。

官道上旅客络绎于途,但在前面开道的十余名打旗事情举牌执事人员,非常称职地将旅客预先赶至路两边回避,这是当官的人可享的特权。

七里、八里、十里……已是巳牌初正之间,距府城整整二十里,走了一个多时辰,主事人竟然不下令休息,而且一再催促加快。

官道在田野间向西北伸展,五里外是柯桥镇,大概要在柯桥镇歇息片刻。

前面出现一座有四座桥孔的石墩木桥,河宽仅五六丈,但深不可测,混浊的河水向西南流。大概是涨潮,汹涌而来的河水散发出浓浓的海腥味,退潮时水向东北流的。

走在前面里余的十六名开道执事人员,接近桥头还没发现桥头有人,等接近至十余步外,桥右的河岸竹林中踱出两个人,悠闲地先一步到了桥头,并肩一站,含笑相迎。

“哎呀……”领队的人惊惶地大叫:“快鸣警锣……”

“当当当……”四面大锣狂乱地震鸣,十六个人谁也不敢上前,而且慌乱地后退。

夏南辉一身蓝劲装,腰佩匕首手握连鞘长剑,红花煞一身翠蓝劲装,浑身曲线玲珑极为惹火,美丽的面庞绽放着漾溢青春气息的笑容。那双秋水明眸中煞气已消失无踪,焕发出动人的异样神采。

轿队在后面停下了,三十余名男女保镖急赶而至。

两人携手向桥中段退,并肩一站亲热地谈笑自若。

最先涌到桥头的人,赫然是已转回府城的无常一剑马夫子,带了八名中年男女,然后是黑妖狐与四名劲装女郎。马夫子与八男女涌上桥头。来势汹汹。

一声剑鸣,夏南辉长剑出鞘,剑向前一指,冷然候敌,虎目中冷电四射,伸出的长剑传出隐隐龙吟。

“冲上来!”他用春雷似的嗓门吼喝。

马夫子在三丈外上步,冲势倏止。

“你不在陈音山。”马夫子咬牙说。

“你也没有回府城到陈吉山赴约。”他阴森森说:“你虞我诈,各显神通;谁的计算精,谁就是胜家。你以为把狗官带到杭州,到灵隐找神僧普化大师便可解在下的禁制,你少做清秋大梦。你把一个假狗官留在丽寄园引诱我上当,用药迷昏狗官藏在小轿中避免他发作叫号,这种老把戏骗不了人啦!阁下。”

“你想怎样?”

“把所有的箱笼留下。”

“你胆敢光天化日公然抢劫朝廷命官?”

“不错,就是打劫。”

“你知道罪名吗?”

“知道,叛逆。你放心,天下间没有人能找得到一个叫夏南辉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用这批金银珠宝在江湖活动,不出三五年,江湖将出现一位枭雄霸主。目下该做的第一件事,是替你们这些见利忘义,助纣为虐的武林败类江湖蟊贼除名。”

“你好大的野心,好狂的口气……”

“哈哈哈哈……”他狂笑:“这就是江湖未来霸主的嘴脸,杀!”

最后一个杀字是压音发声的,像是破音字,尾音不带嘎声,而是收压平目,因此高亢、有力、震耳。

随着杀声,他狂野地冲出,剑发狂龙闹海,以雷霆万钧的声势,无畏地冲向九名列阵以待的强敌。

无常一剑大吼一声,首先接斗,剑气迸发,猛地挥剑硬封,以便让同伴及时从两侧乘隙攻击,只要搭住夏南辉的剑贴身缠住,大事定矣!以老家伙的功力来说,应该可以办得到的。

可是,希望落了空。

“铮!”双剑接触,封住了。

夏南辉的左手,不知何时已拨出了匕首。这种短剑长仅一尺二,比传统的匕首短了六寸,六寸靶六寸锋,专用来走险贴身攻击,更是行刺的利器,鱼肠剑就是这种尺寸。

匕首疾探而入,锋芒乍现乍隐。

“砰!”无常一剑连人带剑侧摔出丈外,反而挡住了从左方抢进的同伴,

风吼雷鸣,剑影飞腾,掷进时如浊浪排空,扩张时已是暴风雨光临。眨眼间,剑影如流光般退回桥中段。

无常一剑右肩井血如泉涌,右半身发僵,吃力地摇摇幌幌站起,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八名男女中,只有两个人能保持站立,其他六人皆挣扎难起,有两个几乎跌落河中,幸而被桥栏挡住了。

夏南辉在原处举剑持敌,脸上有一层浓逍的寒霜。

“这里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声震数里外:“尸漂人大海有鱼虾善后。为了日后的江湖霸业,我要开杀戒了,江湖霸主必须有杀人如屠狗的襟怀。不想送命的人,退!”

没有人敢怀疑或误解他话中的意义,他的神勇已把众走狗的胆气吓散了一大半。

能保持站立的两个人是胁下中剑,但伤了皮肉不严重,恐惧地倒退而走。

“砰!”站起的无常一剑再次跌倒,大概脾脏内出血创口恶化,出血太多难以支持了。

黑妖狐脸色苍白如纸,带了四女郎向前举步。

“三夫人,不……不要……去……”无常一剑崩溃似的狂叫:“没有人能……能接……接得下他一……一击……”

黑妖狐脚下一顿,但吸口气继续前进。

“原来你是狗官的第三妾。”夏南辉狞笑。“那晚在帘内用针形暗器偷袭几乎得手的人是你。好!你用飞针,我用飞钱,看谁去见阎王。你小心了,我的飞钱……”

“你的飞钱可杀人于五丈外。”黑妖狐接口:“我要和安小妹说话,我要过去……”

“免谈!谁也休想通过这条桥。”他断然拒绝:“花凤答应嫁给我,我是一家之主,我不许她和你照面,也禁止你接近她。”

“你……你到底想怎样?”

“抢劫朝廷命官,造反。”他声如沉雷:“至少,我比你们率兽食人光明正大得多,你们这些人比强盗凶残百倍千倍。”

轿队方向,三个人快步奔来。

“我给你十担金银珍宝,你解除我夫君的禁制。”黑妖狐沮丧地说:“留一分情义,彼此日后也好见面。”

“不可以!”他说得斩钉截铁:“留下所有的箱笼,轿子抬过河,人退回绍兴,再谈其他。”

“夏兄……”

“你可不要再叫我夏兄,我害怕,害怕甜言密语中所藏的阴谋诡计。而且,我还怕花凤吃醋。”

“南辉,你胡说些什么?”远处的红花煞娇滴滴地叫,脸上的笑容可爱极了。

“不要逼我们走极端,夏兄。”黑妖狐绝望地说。

“是你们在逼我走极端,不是吗?咦!”

奔到的三个人上了桥,脚下渐慢。

“南辉!你要干什么?”最前面的人大叫。

“这……这这……”他像是中了邪。

“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在家乡做对不起我的事……”

“曹大叔,我……我在替你出口怨气……”

“南辉,我认了。但你……我不接受你这籍口。”

“倒楣!”他懊恼地说:“你为什么要来?”

“我不得不来,天目三老找到了我,要我为江湖大劫尽分心力。南辉,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他低下头沉思,默然片刻。

“南辉!”

“好,我到杭州去等狗官。”他用肯定的口吻说:“或者到杭州路上去等。”他转向黑妖狐:“狗官的禁制不必解,十天后经脉自会复原,让他再痛叫几天,他活该。”

“我留一担金珠给安小妹做嫁妆。”黑妖狐嫣然一笑:“等你成了家,你就不想做江湖霸主了。祝福你们。”

他陪伴着三位客人向红花煞走去,欣然叫:“花凤,过来给倒楣的革职捕头,量天一尺曹东海曹大叔请安。”

红花煞像小鸟般欢呼叫了声,向他伸出纤手飞奔而来。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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