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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边荒走私 草原扬威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知彼方面,他毫无进展。

必须另行设法,向另外的人开辟新的消息来源。

留在这里的人中,没有一个人是容易亲近的,除了勾魂姹女,他连找一个人聊天都难以如愿,连从前与他打交道的鲜于昆,自从将交涉责任移交给勾魂姹女之后,就不再理会他了,他该改向何人设法套口风我消息?

是了,还有一个人,可以试试看。

齐小燕,这位冷若冰霜的小姑娘,人多少会有弱点。不会武功就是齐小燕的弱点。

午后,屋中热浪袭人。勾魂姹女到前面去了,与从东草场来的人商量琐事,将有一个时辰左右才能回来。

他在房中歇息。一直就留心屋中的动静。老太婆卫三娘是早一步先走的,现在,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还有一个后房的齐小燕。

这位小姑娘和老太婆一样,平时极少出房,通常东门鹤派人前来叫唤,小姑娘才离房到前面听候东门鹤吩咐办事,来去匆匆。

他终于到达后房,脚下无声无息。

后房不仅两丈见方,开了一个小窗。这一带风沙大,门窗都开得甚小,炎热季节,小门小窗的房间热气蒸腾。

小姑娘正在桌旁埋头工作,桌上堆放着不少簿籍文件,她正专心地运用数枚笔刀,镶刻一块方木,她是那么专心,竟然没听到木门一分一毫移开的声息。

房中太热,她汗流浃背,拉开了胸襟,露出白玉似的一截粉颈与一角胸襟。

她人生得美,但发育尚未完成,只可算是未成熟的青涩蜜桃,好看不好吃,虽然露出一角酥胸,仍然引不起异性的情欲,最多只能令异性在刹那间想入非非,实在并不怎么动人。

方木是用一块活动板夹夹住的,她运刀相当熟练细心。前面,摆着一份盖了官印的公文。

蓦地她大吃一惊。

一只巨手从她身后伸来,拿起了面前的公文。

她本能地扭头回顾,急急放下板夹,刻刀一伸,美丽的面庞涌起寒霜。

“肃州卫的大印。”石诚不胜惊讶地说:“唔!你刻这种印有何用意?你知道后果吗?这可是要人命的东西。”

小姑娘秘刻的,正是肃州卫行文大印。官印两种,文官是方形的,各地府。州县等等文官衙门的印信都是方的。武官印是长方,军事衙门使用,军书塘报都用长方官印,文官武官一看便知。河西是军政区,因此连民政司的发文也以卫所的名义发出。

“放下!”姑娘厉声说:“你好大的胆子,你看到了我刻的官防。你应该知道后果。”

“不错,我应该知道,但绝对没有你所想的那么严重。”他笑笑放回公文:“东门鹤不敢杀我灭口,也用不着杀我灭口,因为他需要我,更料定我不敢声张。”

“哼!你……”

“齐姑娘,何不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他在侧方坐下:“我总算有点明白了。四十匹军马,有伪造印信的公文。老天爷你们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等东门鹤回来之后,你便知道了。”姑娘呼出一口长气“我必须将经过告诉他。死活得看你的造化了。”

“那是以后的事。”他脸色一沉:“现在,你必须把内情告诉我,不然,哼!”

“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你走吧。”

“我不会走的,除非你将内情告诉我。”他站起凶狠地说。”齐姑娘,目下屋中只有你我两个人。”

姑娘悚然而惊,扭头向房门外观望。

“孤男寡女暗室之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向姑娘接近:“我是当真的。”

姑娘急退两步,举起刻刀。接着,发觉自己酥胸半露,突然羞红着脸,惶乱地掩襟。

这瞬间,他疾冲而上,巨手一伸,下手擒人。

姑娘的身手相当灵活,向左一闪,刻刀一指一吐,居然有章有法,阻止他欺近。小刻刀锋利如锥,体形虽小,挨上一下滋味可不好受。。

他疾探而入,左手一指,点中姑娘握刻刀的右手脉门,刻刀外扬的刹那间,扣住了腕脉向上一翻。

“砰!”他将姑娘冲倒,沉重的身躯将姑娘压实,右手扣住姑娘的右手向上推压,下身巧妙地避开姑娘一双玉腿的踢踹蹬绞。

“你像个土豹般泼辣灵活。”他手上用了劲,抖落姑娘的刻刀:“把内情告诉我,我绝不侵犯你。”

姑娘被他压得受不了,愈挣扎愈难受,强烈的男性气息几乎令她昏眩,她的反抗力道毫无作用。

“我不怕你。”姑娘咬牙切齿说:“因为你已经是快死的人,你看了我所刻的东西。”

“你也得死。而且要比我先死。”

“早死后死没有什么区别,我本来就是个等死的人。你吓不倒我的。”

“你能顽强多久?”他狞笑,将对方一只手压在身上,抽出手去解姑娘的衣衫。

“放手,你……你走,我……”姑娘尖叫:“我不透露今天的事,不然……”

“你坚持不说?”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是和你一样奉命行事。”

“你撒谎!”

“我没撒谎,我……”姑娘突然哭了,泪下如雨,放弃了挣扎:“你杀了我吧!我……”

他心中一软,泄气地放了掩面哭泣的小姑娘。苦笑着替姑娘拉衣襟掩住半裸的酥胸。

“你真的不会武技。”他站起失望他说:“我不能用武力迫你屈服,真是见了鬼啦!我本来的打算……唉!算我运气不佳。”

他瞥了姑娘一眼,摇摇头转身往外走。

小姑娘狼狈地爬起,抹掉眼泪匆匆收拾桌上的文件与官印。

砰一声大震,虚掩的房门被踢开,抢人两个人。是早晨离开及时返回的鲜于昆和白里图。

“你果然在这里。”鲜于昆凶狼地说:“好小子,你是胃口不小……”

“放你的狗屁!”他愤然大骂:“你胡说八道……”

鲜于昆先是一怔,没料到石诚竟敢骂人,接着勃然大怒,恶狠狠地冲上,巨拿来一记鬼王煽扇,要抽他的耳光,速度飞快。

石诚心中一动,不再示弱,真该露一些反抗的意向,唯命是从不加反抗,对方必将放心大胆予取予求。

一声虎吼,他闪电似的从巨掌下锲入,身高不及三尺,扫堂腿出其不意反击,脚到人倒。

“砰!”鲜于昆摔倒在地,一时狂妄大意,阴沟里翻船,苦头吃大了。

接着,石诚长身收势扑上,像一头怒豹,大喝一声,身形飞跃而起,快速沉落,卟一声右膝下降,重重地撞压在鲜于昆的小腹上,压牢不放,同时双掌交叉劈落,凶狠狂野地狂攻鲜于昆的左右太阳。左右耳门。左右胸颈,势如狂风暴行,声势之雄,动魄惊心。在刹那间,他攻了一二十掌之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谁快谁就是赢家。

鲜于昆终于失去了抵抗能力,将陷入昏迷境界。

变化太决,快得令人目不暇给,等白里图的神智从惊诧中恢复清明,同伴鲜于昆已成了快断气的老狗。

“你这大胆小子该死!”白里图怪叫,闪进飞脚猛蹴石诚胁肋。

石诚侧身闪避,离开快昏迷的鲜于昆身躯。大手硬抄,捞住了白里图的一条腿,大喝一声,仰身倒地急滚。

“咔嚓!”有骨折声传出。

被拖倒扭滚的白里图痛苦地叫号,右腿骨折痛得浑身发僵,未能抓住爬起的机会,即被蹦起的石诚按住了,拳似千斤锤向下落,三五拳之后,白里图停止挣扎叫号,松散在地像条死狗。

齐小燕一直就在一旁冷眼旁观,也被石诚的神勇所惊,盯着石诚发呆。

石诚放手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埃,冲齐小燕列嘴一笑,似乎刚才他并未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事实也是如此,交手的情势一面倒,自始至终,他一拳也没挨上,快速的出其不意打击,把两个没将他放在眼下的强敌击倒了。

齐小燕满脸焦急,打手式示意要他快走。

他点头会意,向房门走去。

显然。齐小燕对他已有了一些好感,这是值得欣慰的事,以后的事大有可为。

门是开着的,还没走近房门,他脸色一变,听到一些声息。但略一迟疑,仍然向前举步。

“小子!你……你打……打得好……”鲜于昆挣扎着坐起,含糊地叫,口角有血流出,显然有内出血的现象,而不是口腔被打破所流出的血。

“你管我的事管得太多。”他扭头止步说。”我受够你那一套了,下次你最好离开我远一点……”

他转身故意现出惊容,拉开马步戒备,门外除了老太婆卫三娘,还有勾魂姹女,另一人是很久没见。住到东草场的断魂箫箫志良。

“你们两个怎么啦?”断魂箫不胜诧异:“两个都被他打倒了,没错吧?难道说,是你们自己跌倒的?要不就是我看错了。”

“我……我的右腿断……断了。”白里图痛苦地叫:“决不可以饶……饶了他……”

“他们是为了保护我而被打倒的。”齐小燕突然说,桌上的物品已经全部收入革囊内。

“保护你了?”勾魂姹女抢先跨入房内,语气不友好:“石诚对你怎么了?”

“你何不问他?”齐小燕冷冷地说,有意无意地掩上拉松了的襟领。

“你……你怎么了?”勾魂姹女转向石诚问。

“和她亲近亲近,有什么不对吗?”石诚脸上有嘲弄性的笑意:“男人为了争风,打得头破血流,在我们这里平常得很,甚至还动刀子呢。”

“哼!离开你片刻,你就设法偷嘴……”

“程英!你可得把话说清楚。”石诚正色说:“在河西,即使成了家的男人,在外面有几个女人是常事,何况我还没成家,偷什么嘴?”

“你……”勾魂姹女冒火了。

“不许吵!肉麻。”老太婆出声喝止,声调具有慑人的权威:“石诚,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打伤我们的人……”

“是他们先动手,在下出于自卫。与胆子大小无关。”石诚挺起胸膛亢声答:“你们交代的事,在下一切照办,但你们无权干涉在下的私事,尤其是男女间的事,如果你们连这种事也管,在下无法忍受,我要走,你们的事我不管了。”

“我们不管的你的私事。”断魂箫接口。”但我不信你能把他们两个人击倒,所以,我要试试你的真才实学。”

“正式交手。他还不配。”鲜于昆咬牙说:“他是出其不意拼命下重手突击得手的,你们让开,我要拆他的骨头。要他永远记住今天……”

“你还有脸叫阵?”老太婆不悦地说,转向断魂箫:“你,童心未泯是不是?放着正事不办,要试一个后生小辈的真才实学,不是返老还童又是什么?要不就是人老心不老,也想在齐小燕面前表现你的英雄气概。”

“卫三娘,你这是什么话?”断魂箫居然老脸一红。

“老实话,你心里明白。”

“老太婆你……”

“我,我已经是鸡皮鹤发,快进棺材的人了,青春年华已逝,没有人再愿为我争风吃醋了。”老太婆话中带刺:“石诚,我警告你,齐小燕是我们的臂膀,我们少不了她,你如果再打她的主意,她如果有了三长两短,他将生死两难。现在你回大厅等候,有重要的事找你商量,去!”

一场可能难以收拾的灾祸,在齐小燕有意的隐瞒下消失了。石诚临行,歉然地瞥了齐小燕一眼。

厅中气氛不寻常,所有的人皆列席。不久,东门鹤带了几个来自东草场的人返回,正式主持会议。白里图右腿骨折,是唯一没参加的人。

“少场主,你对金塔寺堡熟不熟?”东门鹤向石诚问,鬼眼中阴睛不定。

“去过。还算热。”石诚点头说。

“你说说着。”

“那是讨来河下游的一处边外据点,驻军由肃州卫直接派出,距南面边墙约七十里左右,补给从下古城堡启运,驻军由一位副千户负责,兵力约五百名,是一处死守据点,负责支援鬼域天仓墩的前哨营,有警时天仓墩即弃守,回金塔寺堡警戒。天仓墩在弱水旁。地接大漠。沿弱水北下居延海,是通向鞑子老巢的要道,俗称鬼域。”

“金塔寺堡可通哈密吗?”

“那是至哈密的间道,但很不好走,沙漠缺少水草,石碛地马匹行走艰难。草原近山,布林山马鬃山一带山区,鞑子的游骑与盗群飘忽不定,逃车与散民也扮演劫匪。傍山旅行随时有送命的危险。但比走嘉峪关要好些,那条路经过赤斤蒙古卫。苦塔达里图,沙州卫。与撒里畏整顿儿的东北境。那些人时叛时服,兵多马足,除了沙子石头,他们什么都要。碰上了一准送命。而从金塔寺到星星峡,路程相差不多,要安全些,土匪强盗通常要钱不要命。”

“这条路你熟,对不对?”

“这个……”

“你知道每一座水井和草原的位置。你知道那一带的气候变化,知道大漠强盗沙漠十猛兽余孽的地盘,你知道……”

“我不能说不知道。”他截住话头:“但沙漠与草原天天在变,水井也不时湮没和重现,谁也不敢夸海口说样样事都知道。这条路我最后一次走,已经是前年中秋前后的事了,谁知道现在变得怎样了?去年夏天,弱水东面的朝阳山口,那片生长了两百年的大草原,在一夜之间便被风沙埋没了,方圆百里的草原区成了沙漠。”

“我知道你是经验丰富见闻广博的人。”东门鹤阴笑:“我那些响导就没有你懂得多。你好好歇息,晚膳之后,我和你去见令尊商量一些要事,哦!下古城堡有多少官兵?”

“下古城堡是千户所,堡在边墙内。在临水堡北面十里左右。附近讨来河旁有几座民堡,受古城堡保护与节制。”

东门鹤带了五个手下,偕石诚与石场主商量,所提的要求很简单:三百斤干肉脯,一百只皮水囊,三十具小帐幕。一百盒军用的防暑行军散,这些东西,三天后必须准备齐全。

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即时起,牧场任何人不许擅离。东门鹤提出了严重警告:擅离牧场的人一律格杀。

控制网终于收紧了,歹徒们露出了狰狞面目。

散处牧场外围照料性口的人,全部召回柳树沟堡。歹徒住在东草场的人,全部住进堡中,堡中的警戒全部换上了东门鹤的人,反客为主。

第三天午夜,堡前的广场杀气腾腾。

六十名穿了红色鸳鸯战袄的边军,骑了栗色军马,全副行装,军旗飘扬。每一名官兵皆佩刀。挂盾。鞍袋中有弓。有箭壶。手举斩马长刀,雄纠纠气昂昂军容鼎盛。

东门鹤一群三十余名男女,又是另一番打扮,全成了缠回装束,女的还有面纱。每个人都带了武器,骑的也是粟色军马。

东门鹤所要求的物品,皆已打了小包堆放在一起,

当石场主与牧场的人,看清对方的阵势,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鲜于昆摇身一变,变成了领队的军官,穿的是百户长制服,盔甲鲜明高坐马上不可一世。

东门鹤高据马上,左面是断魂箫。阴腾芳;右面是匈魂姹女。齐小燕。卫三娘。

石场主偕堡中的首脑人物,站在演武台的台下,一个个脸色凝重,心事重重。

“石场主。”东门鹤在马上说:“咱们将有远行,这期间诸多打扰,特致上衷诚谢忱。老朽走了之后,此地仍然留下几个人照料,瞧。就是他们,主负责是凌老弟凌霄,诸位并不陌生。”

手指向堡门楼,七八个人出现在楼顶的平台上,歹徒中的三老人之一凌霄。高举左手挥动示意。

“老朽返回之前,这里由凌老弟负全责。”东门鹤继续说:“石场主,希望你好好合作。任何人胆敢泄露今天的事,将死无葬身之地。老朽返回时,留在此地的人如有什么三长两短,老朽报复之惨,将空前惨烈,现在,老朽请石场主再次衷诚合作,白里图,你宣布。”

断了腿骨的白里图腿上了夹板,在马上依然坐得很稳,亮开大嗓门说:“敝长上需要高明的响导十二名,石少场主便是其中领队。这十二名响导,也是人质。现在,被宣名的人立即返家准备行装,穿回服,带行囊坐骑,片刻咱们就动身,故意拖延者,生死自行负责。现在,在下唱名:石少场主。副场主丘家骥。总管廖宏谋。管事钟庆;仓场领班黄荣。买办杨一元……”

话未完,神鞭钟庆虎目彪圆,大踏步而出。

“钟某不听你们的。”钟庆怒吼。”你们假冒官军,罪大涛天,如被官兵发觉,兴隆牧场最少有三分之二的人人头落地,东门鹤,你不要欺人太甚……”

“毙了他!”东门鹤愤怒地大吼。

十名假骑军手中的斩马刀向下徐降,坐骑开始奔驰。

神鞭钟庆拨出丈八长鞭。发出露天怒吼:“场主,下令和他们拼了。”

石场主脸色大变,正想抢出,却被高老夫子拦住了。

石诚狭了一革袋六枝嫖检,手中也有一枝,抢出与神鞭钟庆并肩一站,先是仰天哈哈狂笑,笑完说:“十个人上。最少也会死掉八成。东门鹤,抬头看看西堡烽火台。”

十名假骑军勒住了坐骑,停止挺进。

东门鹤扭头望向西堡烽火台,台项站着一名牧工。主举着手中的炬。

“烽火一起,附近百里内戒严,官兵与民壮丁勇,湖水似的往这里赶。东门鹤,你永远没有机会成行。”石诚用震耳的嗓门说:“你,以及所有的人,全得把命留在此地,你的创业大计也因此而烟消火灭,遗憾终生。阁下,不要摆威风给我们看,你最好见好即收,我们不能供给你十二名响导,给你三个,我。廖总领。罗总管。你如果不肯,咱们拼个玉石俱焚。你们自诩亡命,兴隆牧场的人也不是怕死鬼,你怎么说?”

石场主一咬牙,举手一挥。十余位牧场的主要人物,立即撤刀列成方阵。

一声锣响,堡中百十名男女刀枪隐在盾后,两盾的空隙箭手引弓待发,自左右列阵,片间便完成战备。

人数相等,歹徒们虽然实力雄厚,白天混战绝对难免伤亡。歹徒们并没有拼斗的打算,聪明的东门鹤不得不见好即收,石场主摆出的抵抗决心岂可轻侮?

“好,就是你三个人。”东门鹤让步了:“赶快准备,不许拖延。

不久,大群人马到了东草场。

看了东草场的情势,石城暗暗心惊。

“东门鹤,你把我南草场的大半军马全弄来了。”他愤然地说:“你是存心毁掉兴隆牧场。”

“老夫无意毁你的兴隆牧场,毁与不毁,操在你手中。”东门鹤冷冷地说:“老夫容忍你是有限度的,你必须放明白些,不然。哼!”

“此话怎讲?”

“交马期还有三个多月,如果你尽了责,咱们来回平安,到时这批马便能回到牧场,你明白老夫的意思吗?”

“在下明白,你们要到何处?”

“出了金塔寺堡再告诉你。”

石诚脸色一变,但忍住了。

厩中另有近百匹乌,仓中堆放了百余包绑好的货物,二名回袋大汉,正在整理驮架。

天黑前晚膳毕,骡马已装载完毕。马分为两队,一队是预用马,一队驮载货物;每匹马驼两包,有些则驮载帐幕。粮草等。除了预用马,每人每骑各带了两只羊皮本囊,尚未盛水。

“从骸沟一带出边。”东门鹤上马向石诚说。”那一带已经布量停当。出了边,响导的责任交给你了。记住;你别玩弄诡计,我身边有许多响导,你骗不了他们。”

“我知道。”石诚着笑:“你这百十人中,最少有一半蒙人和回人,你是货主,他们是买主。”

“不惜,该动身了。”

两百余区马;分为三队动身,悄然越野潜行,在前面带路的显然极为熟悉附近的地势,完全避开了村东和交通要道。

在一段无人把守的边墙超越,接应的人已在该处等候。墙高三丈,宽亦有两丈八尺,墙内原有攀登的坎道,外面以布袋盛沙土堆成坡梯,便于马匹降下,马队通过后,在后面扫树枝掩扫蹄迹的人,留下拆除沙土袋灭迹,再随后跟上,神不知鬼不觉成功地偷渡边墙。

大队驮马速度缓慢,天色破晓,才远走十余里外,满目泥碛,冈阜连绵不绝,连天衰草人兽绝迹。

没有钟,全凭日色与经验趱赶。

辰牌左右,停下来打尖。刚停下不久,北面突然出现三十二骑官兵,越野赶来察看查问。

齐小燕是男装打扮,她跟在鲜于昆身旁,向官兵出示文书勘合与兵符,声称是押送补给品到天仓墩的肃州卫官兵,一切文件齐备,官兵与民夫的证明完整无缺。那三十二位逻骑看不出是伪造的证明,临行并祝他们顺利平安。

他们并不急于赶路。自边墙至金塔寺堡约有七十余里,金塔寺以南逻骑最多最严,未牌时分,距金塔寺已不足十里。这一天中,共碰上十二队逻骑,最少的十名原多一队竟有八十人。每一队逻骑皆停下来盘查,齐小燕假造的各种证件与真品几乎一样,毫无破绽启人疑窦,因此皆能顺利地通过检查。

他们连夜偷越金塔寺堡,不敢在金塔寺堡暴露行藏,石诚是识途老马,领着驮队乘夜暗远走高飞。

天亮前,他们在讨来河东岸打尖,养精蓄锐补偿一天两夜的疲劳,也躲避那些远出大漠巡逻的轻骑兵快速逻队。

走天仓墩鬼域,应该沿河东岸北行。但天色将暮,他们已动身涉水渡河,转向西北行进。

就这样昼伏夜行,不徐不疾认准西北方向趱赶。沿途有水井处必有草木,一切顺利。第五天凌晨。便看到北面的群山。打尖时,石诚向东门鹤说:“这里已是金塔寺堡的巡逻极边区,再过两天,便要进人蒙人游骑活动的三不管地带,强盗们的猎食场,白天赶路仍然危险,不法之徒远在三十里外就可以发现我们。到底要夜间走或是白天赶路,你这位首领该拿定主意。

“夜间你会迷路吗?”

“有星月就不会,只怕起风沙。”

“万一起风沙……”

“就必须停下来。”

“那……白天……”

“白天如果起风沙,同样不能走。”

“好吧!那就夜间赶路。”东门鹤拿定了主意,“这鬼地方,白天热得要死。”

“你问过你那些响导吗?他们应该知道该怎么走。”

“他们知道路,但不知道情势,这就是老夫找你兴隆牧场的原因。”东门鹤终于说出实情:“你喜爱冒险和狩猎,从小在这一带千里大漠驰骋,知道何处有凶险,知道如何趋吉避凶。我那些向导以往仅在赤金。苦峪一带贡路往来,鲜于昆。白里图仅知道这条路好走些而已。”

“我明白,你们是与吐鲁番交易。”

“对,你明白就好。”

“可是鲜于昆和白里图,他们已经不是回回,他们是叛逃者。”他说出自己的看法。“你要你那手下扮回人。扮得并不像。在兴隆牧场,鲜于昆和白里图根本就不曾虔诚的举行每日的祈祷。老天爷!你知道你在做些什么事吗?”

“鲜于昆与白里图代表吐鲁番,与老夫订约贸易,先付定金一千六百两,宝石五千一百颗,派了十八名手下协同老夫办事。与吐鲁番交易,有什么不对吗?”

“吐鲁番控制着大道,用不着冒险走私,你不是说货物是茶砖吗?”

“是呀!”

“吐鲁番人对茶砖的需要量有限。”

“你是意思……”

“那是蒙人最迫切需要的东西。货物的贩运,你的人曾经亲手经办吗?”

“这……是断魂箫经手的,由他住在兰州的几位朋采办,与吐鲁蕃人贸易走私,也是他那些朋友的主意,说是一次可获十倍利,有了这些钱,日后我们可以大展鸿图,雄霸河西。

“我相信你们那些茶砖中,至少有一半不是茶砖。当这些东西到了蒙人手中之后,东门鹤,你雄霸河西的迷梦就要醒了。”

“你……”

“要不了几天,就会有大批人马前来接货。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来人决不是吐鲁番。吐鲁番人不够剽悍,决不可能远出千里深入蒙区自寻死路,他们怕蒙人怕得要死,十个吐鲁番人也比不上一个蒙人。”

“哎呀!你是说……”

“你在做蒙人的汉奸。”

“你在挑拨离间!”东门鹤不悦地叫。

“是吗?事实会证明你的错误。天亮了,下令打尖吧。”石诚冷冷地说,兜转马头往回走。

他们要在这里歇息一整天,一面避免白天的炎阳,一面躲避沙漠的盗群。其实,这一带并不是真正的沙漠。而是石碛草原,位于白山黑山之间的荒原地带。

帐幕有秩序地排列在草原中,勾魂姹女与石诚共住一个帐。由于太过疲倦,进膳后不久,勾魂姹女便睡着了。帐四边是撑起的,空气可以流通热气不易停留,在帐中可以看到邻帐的动静。

石诚从帐后踱出,到了三四丈外齐小燕的帐侧。

“齐姑娘,想找人谈谈吗?”他低声问。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齐小燕挺起上身一口拒绝:“程英已经向我提出最严厉的警告,你不要连累我。”

帐中有汗臭,体臭,马粪臭……任何一个美丽娇贵的女人,在沙漠中旅行七八天没洗澡,不臭才是怪事。体有异香的人毕竟不多。

“你应该和我谈,因为即将接近生死关头。”他钻入帐里,“姑娘,卿本佳人,奈何以身家性命冒万千之险,你知道你落在蒙人手中,会有何种可怕的遭遇吗?”

“我知道。”齐小燕脸上有痛苦的表情:“家父是嘉峪关同文馆的司书,去岁因病退休返回平凉原籍,在兰州落在老不死凌霄的朋友手中,逼我父女替他们卖命,因为我对军方的公文处理颇为熟谙,且会说蒙番回三种语言。家父目下是他们的人质,由凌霄看管,我不得不任由他们摆布。

“你能救得了令尊吗?我是说,如果你落在蒙人手中的话。”

“这……”

“和我合作吧,还来得及。”

“你?你自身难保。”姑娘苦笑:“兴隆牧场早晚会成了他们的,你……”

“不要小看了我,姑娘。”他笑笑:“那位凌霄到底是何来路?他为何留在牧场不跟来?”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三个人在中原号称宇内三凶,东门鹤绰号叫天残叟。凌霄称南屠。郝重光称夺命刀。鲜于昆是假回人,白里图虽然是回回……”

“是叛教者,他是蒙人的密谍,所以我弄断他一条腿,限制他的活动。”

“咦!你……你知道他们?”

“知道。”他笑笑:“那些货物茶砖中,藏有箭镞。弓弦。打制刀枪的精钢片。制盔甲的铁叶与铁练扣,最好的是金创药。金银铸的护身佛。”

“咦!你……”

“我全知道,不但东草场内的活动我知道,他们在外围,甚至在甘凉二州的活动我都知道。”

“东草场夜间闹鬼魅……”

“那就是我。”

“哦!原来你都知道,难怪你毫不在乎,我还以为你真的甘心屈服。哦!你好坏,你利用勾魂姹女……”齐小燕美丽的面庞红得像东天的朝霞:“然后又想利用我……”

“别胡思乱想。”他轻拍姑娘火热的粉颊。”你只是一个又青又涩的果子,我怎敢利用你?我也不是有意利用勾魂姹女,我只是让他们把我看成可以利用的脓包而已。你愿意和我合作吗?”

“当然愿意,只是……只是家父……”

“我爹会设法救令尊的,目下令尊恐怕已经安全了。”

“那……我……我先谢谢你……”

“不必先谢我。即将有大事发生,记住,有事时切记跟我走,随时注意着我,不要远离我左右。”

“可是,勾魂姹女……”

“不必顾忌她,好好睡一觉,姑娘。”

他走了,姑娘盯着他的背影发怔。

日影西斜,未牌末申牌初。

大家都恢复了疲劳,负责牲口的人,纷纷到草原中牵回吃足草料的马匹,有些人替驮马上货,准备晚膳就道。有些人已开始撤除帐幕,鲜于昆大呼小叫下令的声音特别响亮。

东门鹤出现在货堆前,他身后跟着阴腾芳。卫三娘。程英和官兵打扮的八个人,这是他的衷心手下。

石诚。廖宏谋。罗义三个人,站在远处牵了自己的坐骑,沉静地冷眼旁观

“打开这一包。”东门鹤向一名正在整理货物包的人说:“我要看看里面的茶砖在不在。”

“东门大爷……”那人吃吃地说:“打……打开之后难以……再绑紧……”

“我叫你打开!”

“长上,怎么一回事?”不远处的鲜于昆急急抢来笑问:“长上要看货物?这……”

一声刀啸,白芒一闪,东门鹤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拔刀一挥,巨大的货物包暴然爆裂而开。

四周是茶砖,中间用薄木箱盛着无数打磨得锋利的箭镞打杆眼和锋刺皆出于名匠之手。

所有的人都楞住了,东门鹤哼了一声,冷然注视着鲜于昆。

“长上,请听属下陈明利害。”鲜于昆急急地说。

“难怪你要坚持走这条路。”东门鹤厉声说:“运这种东西你居然敢瞒着我。”

“长上。”鲜于昆郑重地说:“私越边墙。不管任何理由都是死罪。长上,茶砖发不了财的,你以为这些茶砖值得了一千六百两黄金?算了吧!走私茶砖的人多得很。一百斤茶砖换不了十两银子,走私一个女人,还可以换二百两,甚至三百两,同样冒杀头的风险,为何不多赚些?属下怕长上担心。所以……所以擅作主张。”

“不到吐鲁番,对不对?”

“这……不错。”

“什么时候有人来接应?”

“这……要……要到星星峡才……”

“到星星峡就是去吐鲁番,你还在骗我?”

“长上……”

“我们这些人落在蒙人手中,命运如何?”

“长上请不必担心,他们将以贵宾相待,下一笔生意,将比这次价值高十倍……”

“哈哈哈……”远处的石诚狂笑:“蒙人部族甚多,有些是亲友,有些是死仇大敌,彼此你征我伐,你打我杀,游牧数千里,逐水草而居。为杀戮而迁移,从来不知情诺为何物。今天和防们做生意,明天可能已被仇敌赶出数百里外了,他们会准备和你们做第二次生意?当他们收到货物之后,你们男的死路一条。女的幸运些,可能会成为十个蒙人的妻奴,或者做一家两个男人的妻奴,死而后已。”

“你胡说些什么?”鲜于昆厉叫。

“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石诚的嗓门大得像雷鸣:“鲜于昆,别忘了我石诚五岁起就在这一带磨练,比你鲜于昆懂得更多,你只是蒙人浮自吐鲁番的一个奴隶而已。”

“长上,你要听这家伙胡说吗?”鲜于昆转向东门鹤问。

“我要知道你们的人何时可到。”东门鹤厉声说。

“这……三天后。”

“真的。”

“真的,三天。”

“还有半个时辰。”石诚说:“天黑之前他们就可以到达。我们已远离极边巡逻区百里以上,伪装的官兵已派不上用场,六十名骑兵,唬强盗也唬不住。东门鹤,如果你聪明,赶快回头还来得及,半个时辰可逃出三十里外。”

鲜于昆一跃上马,坐骑冲出人已登鞍。

“东门鹤,逃回去也是死,跟我走还有活路。鄂尔多斯亲王会重用你。”鲜于昆大叫:“备战!”

呐喊声四起,一阵骚动,鲜于昆附近,聚集了六七十骑。而东门鹤这一面,不到四十人。

石诚三个人,是第三方的旁观者。

齐小燕一骑斜驰,奔向石诚。

“你干什么?回来!”勾魂姹女大叫,策马追出。

石诚一声长笑,飞骑急迎,让过齐小燕,迎面驻马拦住勾魂姹女。

“你管她不着了。”他大声说:“程英,找你自己的活路吧,她不再受你们的迫害了。”

勾魂姹女飞驰而来,一声娇叱,人离鞍有如大雕下搏,手脚箕张猛扑马上的石诚,口中接着发出愤怒的咒骂。

石诚一声长笑,健马斜跃,人也飘落草地,迎着扑下地勾魂姹女伸手便接。

“鬼手功!”他大笑着说,双手已和勾魂姹女的双手接实:“如此而已!”

勾魂姹女双脚一缩,猛踹而下。

但一切都嫌晚了,石诚身形疾转,双手真力骤发扣得牢牢地。勾魂姹女大吃一惊,感到自己所发的鬼手功所抓住的不是人的手,而是坚硬的钢爪,身躯被斜摔而转,巨大的离心力将她踹出的双脚反向外荡。

第一圈,第二圈……旋至第九圈,她感到血液随可怕的转速而向双腿汇聚,头脑一阵昏眩,窒息的感觉君临。

“救……我……”她发疯般尖叫。

身形突然飞起三丈,向策马赶来救应的断魂箫砸去。

石诚飞跃上马,在哈哈狂笑声中,四人四骑向东南角荒野飞驰而去。

远出五六里外,领先的石诚突然高举右手,缓下坐骑。后面断后的廖。罗两人,也放松绳。

“少场主,怎么了?”跟在他后面的齐小燕问。

“有点不妙。”他目光落在远处,剑眉深锁。

“怎么不妙?”

“强盗,可能是大漠金雕的人马。”

“石诚,他们一定走漏了消息。”总领廖宏谋策马走近郑重地说:“强盗们趁火打劫,咱们恐将受到池鱼之灾,附近百里内的悍匪全往此地赶。”

“在东走。”石诚断然不令:“死中求生,回到边关巡逻区,很可能碰上游击营的官兵。”

天黑了,在落日余晕中,后面传来阵阵胡茄的震人心弦长鸣,也有得自明军的号角声,沉闷的胡鼓也震人心魄。以及掺和着风声的隐隐呐喊。

四人缓下坐骑,你看我我看你。”

“少场主,被你料中了吗?”齐小燕悚然地问。

“料中了一半。”他苦笑:“没料中的是大漠盗群也来了。”这一带是大漠金雕的地盘,据说他已带人到黑登山隘劫掠古多族去了,没想到仍在此地。听各种信号分析,恐怕最少也有五股悍匪光临,鄂尔多斯亲王派来接货的人马,可能讨不了好。”

“那……东门鹤他们……”

“得看他们的运气。与他们是否真的比任何人都强。唔!不大妙,好像要起风了,快走!”

午夜光临,风愈来愈猛,刮起了漫天风沙,掩住了星月。四个人冒风沙急走,用面巾缠住了头面,只露出双目,粗沙小石打在身上有如暴雨,已无法分辨东南西北。

风一起就没完没了,而且风向经常变动,风沙滚滚,三十步外人影难办,无法以天色和风向来决定位置,也不可能从沙碛草原与起伏不断的丘梁定方向,天一亮。他们已迷失在风沙里了。

他们在一处山梁下避风,由于石诚三个人早有准备,所以带了充足的肉脯干粮,每人也带了一囊水。齐小燕却身无长物,随身仅带了她盛有伪造证件的革囊。气候奇寒,四个人蜷缩在一起休息,奔波了一夜,人撑得住,马必须获得休息,没有马可就灾情惨重。

一觉醒来,仍然风沙漫天。

齐小燕睡在石诚身畔,她的感觉中,自己在石诚身边一定会十分安全。

“少场主,风沙何时可以停?”她问。

“不一定。”石诚稍拉开掩面巾说:“有时一两个时辰,有时会刮三五天,但夏天的风暴,不会太久的。”

“能走吗?”她有点不安:“我怕他们会追上来,我觉得与他们相隔得太近了。”

“方向难辨,走太危险。”石诚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至少我比他们熟悉这一带环境。这里不是真正的沙漠,有草远和山梁,我们又有食物和水,三五天我们可以平安渡过的,廖叔。”

“怎么啦?”一旁蜷缩斜躺着的总领廖宏谋大声答。

“风停之后,你和罗叔带了齐姑娘先回去。”

“什么?你……”廖宏谋几乎跳起来。

“我要去看看结果。”

“不许胡闹。”廖宏谋坚决地说:“没有什么好看的,赶回去解决牧场那几个人要紧,我可负不起这责任,万一你有了三长两短,我可受不了,绝对不可以。”

“少场主,我好害怕。”齐小燕也说:“他们人那么多,你一个人前去,太危险了。哦!你是不是想程英?”

“是有一点。”他剑眉深锁:“毕竟我与她相处了一段日子,尽管她是一个坏女人,像她种汉家女,落在蒙人手中,后果……”

“哈哈!你担的什么心?”总管罗义大笑:“就是由于她又风骚又妖艳,说不定会幸运地做个什么王妃呢。”

“鬼话连天!”石诚忍不住笑了。

“你是知道的,早年的帖木儿汗雄霸天下,他的四个后妃中,就有两个中国王妃。”总管罗义不像是说笑话:“据说,大王子沙哈鲁,就是中国大王妃所生的。”

“这件事是真的。”齐小燕说:“家父在同文馆曾经查过早年的档案。前年,撒马儿汗的贡使东来安顿在以驿馆;我曾经亲耳听到那位贡使说,说咱们大明朝太祖高皇帝,是他们帖木儿汁的异母兄弟,叛了回教逃出河中,逃到大都谋杀了他们中原的皇帝,纂了位改朝为大明。”

“这叫做打肿了脸充胖子呀!哈哈!”廖宏谋大笑。

在蒙古人的历史中,这件事一点也不可笑,帖木儿命史官伪造历史,记载得明明白白,硬指朱洪武是他的异母兄弟,叛了回教改情异教(佛),谋杀元朝最后一个皇帝做了中国之王。这段伪史,是想洗雪他曾经向大明朝贡的耻辱。正如大明历史称征服了元朝,其实元朝一直就没被征服。元前的大帝国,目前仍统治着莫斯科。奥图曼(土耳其)。巴格达中东诸国与印度波斯,一度兵临波澜。

四人在风沙中谈谈说说,颇不寂寞。石诚也就打消了回去看结果的念头,定下心等候风止沙息以便登程。

风刮了一天两夜,次日破晓时分。风终于止了。

他们狼狈地清理了身上的风沙,脱下晚上御寒的皮袄,先照料马匹饱餐一顿水草,再替坐骑上辔安垫(这里骑马不用鞍),完成出发准备,这才坐下来进食。

草原的清晨美得出奇,绿油油的及腰青草一望无涯,连那一块块石碛地也不怎么讨厌了。冷冽的晨风拂面生寒。

“嘉峪关外已非王土了。”石诚感慨地说。

“不要发牢骚了,这是不得已的事。”廖宏谋以世故的口吻说:“你看这一带草原石碛,能养活多少人呢?生之者寡,食之者众,只好打打杀杀罗,杀掉一个人争食,虞争是很难避免的事。唔!战争来了。”

“我们这次并非为争食而战争。”石诚整衣而起:“齐姑娘,切记紧跟在罗总管左右。”

三里外,十余匹健马正急驰而来。骑士们裹在白衣内,但可看到有长兵器。

罗义将四匹坐骑牵至丘角隐蔽处,命齐小燕隐身在草丛中,石诚与总领廖宏谋,各握着套马索在草中爬向人马将要经过的方向。

“罗叙,我们为何不走避?”齐小燕惶然问。

“走避不了的,他们会追得我们精疲力尽。”罗义冷静的说:“他们有弓箭,而我们手无寸铁。”

“那……少场主……”

“放心啦!少场主决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差劲。不容气的说,东门鹤还不是少场主的敌手。那位断魂箫练了可伤人于丈内的天魔爪功,还伤不了少场主。场主如果不是为了堡中妇孺的安全,早就和那些人生死相决了,那能容许他们撒野?”

“少场主曾败在勾魂姹女……”

“那是场主计谋的一部份。”

共来了十四骑。分为两拨。前四骑在前面一里左右,骑士伏在马上狂奔,后面十骑穷追不舍,速度相等,坐骑都是大宛粟色驹。

石诚目力超人,早就看出前四骑是自己南草场所养的军马,断定这四位仁兄,定是东门鹤的人。后面的追骑他不算陌生,那是横行哈喇山(黑山)一带的盗群。大漠金雕额图的死党。大漠金雕是蒙人,但与其他蒙族结有世仇,不受任何旗族统制,而且大肆劫掠各游牧的蒙人和商旅,以凶暴残忍出名,连大族群的蒙人也畏之如虎。

前四骑的第三骑突然摔倒,骑士骤不及防,飞摔出三丈外,几乎被第四骑踹过。

三骑士顾不了同伴,策马狂奔而去。

被摔倒的骑上爬起瘸着腿奔跑,一而狂呼:“带我走……带……我……”

不久,蹄声如雷,追兵到了,两骑士拨出佩刀,折向冲向逃向南的瘸腿骑士,其他八骑士仍继续穷追前面三骑。

瘸腿骑士知道逃不掉,转身拔刀戒备。

双骑并进,狂笑声中,弯刀下沉锋刃朝天,刀尖下指急冲而上。

瘸腿骑士先摆出接斗的功架,而在健马冲进。对方刀尖冲刺行将接触的刹那间,突然扭身侧闪,单刀反抽,闪电似的割裂了右面骑士的左大腿。

两蒙人一冲落空,远出十余步外兜转马头。一名蒙人左腿血如泉流,但竟然毫不在乎,咬牙切齿收了弯刀,抽出鞍袋中的弓,搭上一枝狼牙箭。另一蒙人也放弃冲杀,也改用弓箭。

瘸腿骑士脚下不便,仅闪躲了两箭,第三箭便被射入小腹,惨叫着摔倒,被第四箭钉死在草地上。

受伤的蒙人用布裹住伤腿,策马向前追赶同伴。

驰出里外,两侧草丛中人影暴起,套马索奇准地套住了两个毫无戒心的蒙人,马向前冲,人被凶猛地拖落马下,立即被石诚和廖宏谋按住,一拳劈破了他们的脑门。

两人接收了蒙人的刀。弓箭。马匹。不久,四人六马循蹄追赶。

一个时辰之后,追入北面的山区。这是山脉自西向东伸展的数百里高山,山上没有树木,山腰以上寸草不生,灰白色的崖层头角峥嵘,有些峰头仍有亘古不化的积雪,无数小峰像蜈蚣脚爪似的向南北分张,东面一带群峰扩散,伸展至弱水的下游。这就是察罕山,意思是白山,山南一带小山峰形成许多山谷和平野,生长着水草和一些红柳。白杨,和一些不知名的树木和荆棘。

逃避危险的本能,人与野兽相去不远,危急时都希望往地形起伏有地方躲藏的所在窜逃,原野是无法藏身的危险地方。

逃的人进入小山梁地带,慌不择路盘折急逃。迫的人坐骑也接近乏力境界,速度明显地缓慢下来了。

到了一处群崖峭肱的谷底山梁,马匹已失去利用价值,逃的人这才发觉到了绝路。势须攀上山梁逃命。

追的八名骑士在山下接收了三匹坐骑,派一个人看守马匹,七人带了弓箭分两路向上攀登,穷追不舍势在必得。风化了的山石不易行走,一脚踏下去碎石滚落如雨,因此速度甚慢。

“投降者不杀!”走在最前面的白袍人用蒙语向上大叫。

看不见上面的人,不知对方藏躲在何处,必须循足迹跟踪,不久便登上了山腰。

下面看守马匹的人,抬头仔细向上察看敌踪,突然伸手用蒙语大叫:“在右面崖角,右面,右面……”

叫声未落,身后突然传来石诚纯熟的蒙语吆喝:“丢下弓箭投降!”

四个人人,六匹马,静静地排列在百步外,两张弓已经张满,箭矢在阳光下闪闪生光。

蒙人凶睛一翻,快速地转身跪下一腿采跪姿发射。可是弓刚拉动,石诚的箭已闪电似的光临,箭到人倒。廖宏谋的箭后一刹那到达,也贯入蒙人的胸膛。

上面的人相距仅里余,居高临下看清了下的变故,纷纷向下急降。

齐姑娘对马匹的性子相当内行,她牵走了所有的坐骑,远出里外等候变化。石诚三人则各找崖石隐身,三张强弓等候贼人送死。石场主绰号称道魂箭,将门虎子家传武学,石诚的箭术更是青出于蓝,有弓箭在手,他已主宰了全局。他藏身石后,上面急降的人看不到他。

“啊……”惨号声刺耳,一个蒙人胸口挨了一箭,骨碌碌向下滚至山脚方寂然不动,天宇中,弓弦的震鸣隐隐消逝。接着,第三个蒙人惨号着抛弓掉落。

廖。罗两人的箭术也不等闲,也各有建树射倒了两个人。剩下的三个蒙人不敢再大意,藉地势掩身疾落。逐段往下窜。

石诚向隐在侧方的廖。罗两人打手式示意,然后从石后闪出,用目光向上面搜索,身躯故意暴露在外。

以身诱敌的目的达到了,片刻,左前方六七十步外座小丘后,升起三个人影,箭如飞蝗,三个家伙一面发箭,一面凶猛地向下冲。

石诚左闪。右伏,连闪八支狼牙,最后长身左开弓,箭脱弦声如殷雷,箭到如穿鱼,把冲得最近的一个人射倒,他丢掉弓,一声长笑拔刀在手。

蒙人的冲势又急又猛,半途想刹住脚步也势不可能,双方已接近至十余步外,已没有机会再取箭发射。两蒙人同声虎吼,丢弓拔刀狂野地冲下,刀光疾闪,风吼雷鸣。

石诚双脚分立稳若泰山,刀一起宛若石破天惊,铮一声硬将一把刀崩开,须势来一记狂风扫落叶,便将对方的一条右腿砍落,再下沉补上一刀。第二名蒙人大骇,扭头向侧方逃命。

所选的方向真不巧,廖。罗两人等个正着。弦声狂吼一枝狼牙无情地贯入蒙人的胸口,贯背而出。

上面高处,三个被追的人向下观望,眼睁睁看着七个蒙人被杀。

石诚收缴了死者所有的武器,三人向上面的人淡淡一笑,降下谷底草原,向里外驻马相候的齐小燕走去。防爆炸。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片刻间,从东绕至西你进我退,各自运动硬攻硬挺,身法太快了,谁也无法闪避对方闪电似的凶猛攻击,看谁挺得住谁就是胜家,一切花招诱着全派不上用场,双方都采取攻势主客不分,力与力的狠拼,功深者胜。

片刻缠斗,旁观的人皆被两人的疯狂狠攻惊得张口结舌,蓦地卟啪两声暴响,人影乍分。

东门鹤急退八尺,砰然摔倒立即一滚而起,老眼中厉光一敛,气息粗浊。

石诚一声怪啸,疯虎似的前扑,双爪箕张走中宫硬扣而下。

“卟卟卟!”东门鹤那力可裂石开碑的巨掌,一连三记快速地劈在他的双肩锁骨要害上。

他浑如未觉,双爪扣实了东门鹤的双肩井,真力骤发向下按,起右膝砰然在老家伙的胸腹交界处撞了一记重的,双手随势上抓外掀。

“砰!”东门鹤仰面飞跃,向左滚转跃起。

石诚到了,左右开弓再来一记魁星踢斗,把老家伙踢得倒飞出丈外。

断魂箫及时截出,大喝一声,在丈外虚空便抓,天魔爪积蓄的神奇劲道倏然爆发。

石诚右足踏出拉开马步,一声冷叱,右掌虚空一按,传出气流急剧迸散声,再五指一收,向外一振。

“哎!”丈外的断魂箫惊叫,身形斜飞而起,像被一只无形的魔手所抓起摔飞,砰一声摔倒在丈外,脸色突然苍白如纸,滚了一匝挣扎而起,一声异鸣,拨出箫囊中银光刺目的银箫。

石诚虎目射神光似电,拔出弯刀吸口气庄严地举刀。

“你如果再不知自爱,在下必定杀你。”他一字一吐:“不要让这把番刀分你的尸。阁下,你心中明白,你箭中的魔音无奈我何;而你更明白,你绝对接不下我以神驭刀的石破天惊雷霆一击。

“这次来河西,是我断魂箫与三位老哥最后一次安身立命的机会。”断魂箫咬牙切齿凄厉地说:“竟然走了眼估错了你,一生心血断送在你手中,你好阴险好恶毒,我给你拼了……”

在怒吼声中,挥箫直上,八音齐鸣,急剧舞动的怪箫幻化万道银芒,传出的魔音令人闻之头脑昏沉,肌肉欲裂,胸口如受巨锤撞击,神智大乱。

石诚一声长啸,刀光似奔雷,锲人怒涌的银芒中,立即传出一阵可怕的金鸣,银芒乍敛,血光崩现。

人影倏止,异鸣骤息。

石诚退了一步,冷然收刀人鞘。

断魂箫手中高举着半截箫,脸色抽搐极为可怖,左手掩住右肩头,鲜血如喷泉般从指缝喷出。

“我……我接不下你一……一刀……”断魂箫用完全走样的漏风嗓音说,身形一幌,左手无力地下落,左肩颈的创口热血一涌,有血泡从口中涌出,然后仰面便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抽搐。

东门鹤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浑身在战抖。

“鲜于昆。”石诚狠盯着脸无人色的鲜于昆:“勾魂姹女落在谁的手上了?是你那些主子?”

“在……在大漠金雕手中。”鲜于昆打一冷战:“十猛兽来了五兽,我……我的人也……也被他们杀……杀光了,他们早已知道这次买卖的事,我的族人出卖了我们。”

“他没说谎。”东门鹤惨然地说:“盗群们和我们首先接触,混战中,派来接货的两百余名蒙骑赶到,但没有机会加入,便被两队盗群冲溃。天黑了各自为战,到处是人马的尸体,强盗们也互相残杀争夺货物。勾魂姹女是被第一批袭击的盗群擒走的,第一批盗群确是大漠金雕的人,旗帜上绣的是金雕图案。”

“我不计较你带给兴隆牧场的损害,因为你已经受到惨痛的教训。”石诚说:“我饶了你们两个人,给你们马匹,让你们自寻生路。”

他举手一挥,示意廖。罗两人先走,然后跟在东门鹤和鲜于昆后面,向半里外驻马相候的齐小燕走去。

齐小燕看管着十六匹坐骑,脸上因目击恶斗而显得惊恐苍白,等恶斗结束,才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齐姑娘,给他们两匹马。”走近的廖宏谋丢下一堆弓箭番刀说:“少场主做好人……”

鲜于昆蓦地急冲三步,飞跃而起,猛扑马上的齐小燕,要擒齐小燕作为人质。

“该死的东西!”东门鹤同时怒吼,转身双掌齐推,久蓄的无俦内家掌力骤吐,攻向石诚的胸口。

变生仓卒,按理两个家伙都可以得手,可是,掌推出,对方人影已杳,出现在侧方八尺外。

石诚早怀戒心,他早看出老态龙钟的东门鹤在默运气功,暗中作了万全准备,对方一有异动,便全速闪动躲避。这刹那间,他身形在快速移动中拔刀飞掷。

“哎呀……”马上的齐小燕惊叫,失足摔落马下。

“嗯……”鲜于昆爬伏在马上,背上插着石诚掷出的番刀,双手无力地乱抓,然后滑倒在地挣命。

同一瞬间,罗义一刀砍在东门鹤的后脑上。老家伙全身的功力已聚集在双手,行破釜沉舟致命一击,要置石诚于死地,怎禁得起罗义的聚力一刀猛砍?脑袋立被劈开。

“这两个家伙真是至死不悟。”石诚摇头苦笑,奔上扶起齐小燕,关切地问:“跌伤了没有?告诉我……”

“我……我不要紧。”齐小燕在他怀中赧然苦笑:“他们害得我还不够吗?这时还要……”

“姑娘。怪他不得,他想控制你以便死中求生。”石诚将姑娘抱送上马:“告括在大漠的人,求生的意志是极为强烈的,绝不放过任何机会,至死方休。”

“我们这就回去吗?”

“不,你们回去,我要去拜望大漠金雕。”

“什么?少场主,你……”总领廖宏谋大吃一惊:“你……疯了?你……”

“廖叔,我没疯。我只是不希望勾魂姹女在沙漠里受苦受难,虽然她罪不应恕活该。”石诚跨上坐骑:“你们到金塔寺堡等我三天,我一定赶回来。”

“不要去,少场主。”廖宏谋摇头:“你这小子从小就顽执,反迷心窍,为了那荡妇,值得吗?你不能去。”

“廖叔,你知道是非去不可的。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是我做事但求心之所安。至少,我该为她尽一分心力,我但求心安而冒险。”

“这……我陪你去。”廖宏谋无可奈何地说。

“我也去,我可以替你们看守马匹。”齐小燕说:“我虽然不能冲锋陷阵……”

“不需冲锋陷阵。”石诚笑笑:“大漠金雕拥有四十帐,死党将近五百骑,怎能和他们厮杀?我知道他立帐的地方,我晚上去找他。你跟罗叔……”

“笑话!我能不去?”罗义说:“把马匹藏在这附近,我们都去,准备走。”

大漠金雕立帐的地方叫白崖泉,附近的一连串小峰崖耸立,风化了崖脚,形成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十丈高崖。周围二十里内全是石碛和黄沙,寸草不生,荒凉死寂不像是人间,仅在白崖泉附近两三里长了水草。泉从灰白色的山崖下流出,泄成一座三丈宽的水池,再形成三五尺宽度不等的小溪,流出两里外没入沙碛中,小溪两旁就生长着高与腰齐的狼尾草,可供牲口食用。这带以泉水决定宿站,以往,白崖泉是驼队的宿营区,但近三二十年,已很少有驼队走了。

山崖下共建了三十二座帐,每座帐容纳一家人,有男有女。外人称他们是强盗,其实他们是一族千里外劫掠,所经处人死帐没的蒙人。

帐以羊皮建造,其形如屋,汉人称蒙古包,蒙人称帐,以帐目多少来决定族的大小。帐愈多表示武力愈强盛,所以通常以多少帐来作为计算单位。

在大漠中,警哨通常不论昼夜,皆远远放出十里外,立帐附近反而极少警戒,他们不怕三五游骑捣乱,只担心大队人马突袭,而这种突袭的机会并不多,白天视界可及一二十里外,夜间大队人马奔驰,警哨可以从地面传来的声响中,听出七八里外的动静。

三更天,山区里传来一阵阵狼吼,散处在草原的马匹不时发出喷鼻声,有些帐幕内不时传出受伤者的痛苦呻吟。

首领的帐前建了军门,竖了旗号,帐门外的凉棚内,站着两个穿皮袄的健壮警卫。袄内穿了胸甲,上面绘了一头展翅凌霄的金雕。蒙人以狼作为族神,旗。甲。盾皆用狼徽图腾,护身则用各种菩萨。用雕或鹰鹫作图腾,通常被认为不是成吉斯汗的直系贵族。

抢夺货物的大规模战斗结束不久,六队不同族的人马互相残杀,再遭上大风暴,有许多族人尚未返回,死伤在所难免,警戒难免疏忽了些。

帐后悄然出现两个黑影,无声无息地绕至帐前,突然纵身而上,刀靶一起一落,撞击耳门又狠又准。

帐中黑暗,臭味四溢。尽管是首领发施号令的帐幕,仍很简陋,羊皮褥本身就带有臭味,加上人体的怪臭真令人受不了。

火褶子咔嚓一声响起,火焰一跳,火星引燃火煤,撮口一吹,火焰再现。

帐中人沉沉入睡,鼾声如雷。

火褶子点燃了矮几上的羊角灯,帐中大放光明。帐后端,豹皮制成的睡褥,方斑猎豹皮与紫羔皮作衾,一男一女两个人头暴露在毛衾外。女的是勾魂姹女程英,男的是大漠金雕额图。这家伙身材并不高大,小眼高额胡须稀疏,一看便知是蒙人。枕旁,放着一尊金佛:文殊菩萨。

掀开豹衾,赤条条一双男女一惊而醒。

锋利的匕首,抵在大漠金雕的咽喉下。

“不要呼叫,除非你不要命。”石诚用流利的蒙语说,转向张口结舌的勾魂姹女:“程英,你如果愿意留下,我不勉强你,不想留下,赶快起来穿衣服,我带你走。”

“老天!”勾魂姹女惊喜地娇呼,赤条条一蹦而起:“这还用问吗?多蠢的问题。”

“大漠金雕,你抢走了我的货物。”他握住那尊金佛:“当我取走你的护身佛,你就要被魔鬼掏你的心,吞你的灵魂了。”

“我……我只抢到一……一半……”大漠金雕急急分辩:“你……你碰触我的护身佛,我与你只有一个可以活,你……”

“你活不成了,你……”

“我要求决斗!我……”

“好,我答应你决斗。明天太阳当顶,东面三十里喀喇山嘴我等你,你只能带十个人来做见证。多来一个,你就见不到我,你的护身佛将被打碎。现在,你好好睡。”

两劈掌把大漠金雕劈昏,石诚把金佛往怀里一塞,引领已穿着停当的勾魂姹女出帐,与帐外的廖宏谋往后面撤走。在山崖下等候的罗义和齐小燕,搜来了一批军器。五匹马慢慢地离开,小心翼翼踏上了归程。

喀喇山嘴前面,一处二十余里方圆的草原,有许多黄羊在附近滋生繁殖。五人在黝黑的崖石上搭起皮天棚,风吹走了热浪,坐在棚内还可以忍受。居高临下,可远眺二十里的景物。两头大雕,正在急升急降追逐一群黄羊,想抓住其中的两头小的,但黄羊灵活万分;侧窜倒退快速如电。笨重的大雕一次偷袭失败,再也休想如意了,看来这顿晚餐是无望啦!最后,大雕抓到了一头惊昏了头的野兔,得意地冲霄而去。

西面十余里外,十一骑人马出现。

“石诚,你为什么要和他决斗?”傍着他坐的勾魂姹女问:“昨晚你本来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死他。”

“你不懂。”他笑笑:“刺杀了他的,他的族人会发狂般向边外各砦堡袭击,甚至会冲入边内大肆劫掠。如果我胜了他,这一带最少可平静十年,他会逃出千里外。”

“单独决斗,我有把握。”他开始取过皮盾检查:“他不敢不来,取不回他的护身佛,他会精神崩溃。你是知道的,蒙番不分男女,身上身外任何东西他人都可以动,但动了他们的护身佛,那意味着即将发出流血大灾祸。我劫走了他的护身佛,当然可以激发他的高昂斗志,但也给予他内心无穷的恐惧。现在,我们该下去了。”

双方在草原中间相遇,十一比五。相距约百步,一名高举金雕旗的蒙人飞骑接近,在中间将旗插好立即驰回,骑术极为高明。

决斗人开始对进。在距旗左右十步勒住坐骑。

大漠金雕披胸甲,护臂套,左臂套抓着绘有金雕的铁叶盾,右手支起浑铁长槊,这玩意全长一丈八尺,俗称长枪,马战冲锋,可贯重甲。头上是兜鍪,侧加护耳。

石诚是白巾缠头,穿袷绊,佩匕首另加弯刀。左手套握皮盾,右手支斩马刀。

“俘虏说,你是肃州兴隆牧场石少场主。”大漠金雕用蒙语大叫大嚷:“你抢了我的女奴,污年了我的菩萨,你得死!”

“你。额图。”石诚也大声说:“抢劫了我的货物,杀了我的人,夺了我的马。你要求决斗,我答应你,由你发令。”

“好!”大漠金雕大声说,长槊向前一沉,重举时兜转马头返回原处,立马相候。

十名蒙骑中,有两名举起胡笳吹出进军的信号。

长槊光闪闪的铁尖下沉,健马腾跃向前冲,速度渐增。石诚也斩马刀前伸,枣骝发狂般向前飞驰,势均力敌。健马驰出三十步外,兜转马头,武器向下一沉,健马又开始冲刺,刚才是:“回。”,现在是“合。”如果势均力敌,冲杀三二十回合也难分出胜负。

蹄声如雷,生死将判。

“咄!”槊尖刺入皮后,盾向外一扭,重心外移,槊尖斜贯透入重甲,一击走偏。

“嘎……”斩马刀刀尖先刺中铁叶盾,刺中内重心。这是说,刀尖必定取得中官要害,刺入大漠金雕的胸腹。斩马刀刀身细长,配合盾使用可当枪用。

大漠金除不愧称悍将,这刹那间,扭身收盾而不抗推,在千钧一发中保住了胸腹,利用坐骑的冲力将刀推压而过。可是,更危险的困难接踵而至,长槊斜贯皮盾,皮盾的劲道沉稳如山,槊不可能拨出,无法挟牢,巨大的冲力和扭力几乎震裂手臂,再不放手可就完了。

说来话长,其实仅是刹那间的事,但马一冲而过,胜负已判定了一半。

石诚的皮盾上,拖带着大漠金雕丢弃的长槊。他在三十步外兜转坐骑,拨出盾上的长槊丢掉,一声长啸。飞骑冲进。

大漠金雕拔刀出鞘,呐喊着策马前冲,身藏盾后,弯刀前伸锋刃向上,刀尖形成完美的降弧,这样刺中人体时,刀便会自然地向前面切割,刀便不会贯人人体无法拨出。两军交战刀如果丢了,死定啦!

短刀对长刀,一寸长一寸强。大漠金雕必须拼命,短刀冲刺的方向与长兵刃相反,因此向左争取有利部位。而石诚却不愿放弃自己的优势,互相争夺冲向的结果,便形成不规则的回合缠斗。当一声大震,长刀砍在铁盾上,刀锋外张,击中了弯刀,弯刀一折两断。

健马不再冲越,蓦地大回转,石诚左手一松,滑出盾套丢掉盾,双手运长刀大吼一声,再次砍中铁盾,刀锋上指。大漠金雕的兜鍪碎裂而飞。他每一刀皆能控制落点的重心,刀锋可任意从铁盾的不稳定部位震掠而过,先毁弯刀再去头盔。

马似龙腾,咬住了大漠金雕的坐骑后方,一声长啸,兜脑便砍。大漠金雕心胆俱寒,扭身举盾招架,坐骑左冲。当一声大震,铁盾重心一歪,刀锋偏落,铁盾两道皮套带断了一道,长刀滑落砍中马臀,骨裂肉开。

“砰!”大漠金雕掉落草中,坐骑也倒了,盾也摔出丈外。

健马腾跃而至,长刀在长啸声中闪电似的下落。

“哎呀……”十名在远处观战的蒙人同声狂叫。

健马突然屹立,斩马刀的刀尖,指在刚坐起的大漠金雕胸口。

“把我的马匹还给我,我在金塔寺堡等你三天。”石诚将金佛丢在大漠金雕面前:“办得到,你就起誓。”

“我答应你。”大漠金雕懊丧地说,将金佛摆放好,五体投地拜伏,口中喃喃地祝告,最后起誓。

次日一早,五人带了十余匹健马踏上归程。

“齐姑娘,你的伪造勘合还用得着。”石诚向齐小燕说:“我们要在金塔寺堡外围等三天,没有勘合就回不了,你真是个伪造证据的天才。”

“少场主,你为什么不叫我小燕?”齐姑娘策马靠近他微笑:“我很担心我爹,他在姓凌的看管下……”

“请放心,家师对付得他们。”他信心十足地说:“家师高老夫子高文亮,身怀一身软硬功夫与先天气功,是来自中原的武林侠隐,他派我出来就知道我可以对付东门鹤那些所谓宇内凶魔。程英,你有何打算?”

“我只好回中原。”勾魂姹女苦笑:“反正你又不要我,我留下来做什么?你们这里男人可以娶四个妻子……”

“我还没打算娶妻呢!哈哈……”石诚大笑,健马开始放蹄奔驰……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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