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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绝处逢生

摸索着寻找出路,心中焦急,走在前面的唐青松,难免脚下逐渐加快。

砰一声响,后面的妙剑突然失足摔倒。

“哎呀!你还好吧?”听到身后的声响有异,唐青松急急转身蹲下急问。

妙剑站不起来,蜷缩在地浑身抽搐。

“你……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妙剑的声音有气无力,烛火下脸色极为难看,像扭曲的鬼脸。

“你内伤发作,伤势比预计要严重。”唐青松放置妥蜡烛,扶正他的身躯躺平,卸除他身上的杂物。

“你走!死一双不……不如死……死一个……”

“闭嘴!全身放松,忘了痛楚,凝神聚气。”唐青松有点焦躁:“你办得到的,一定可以办到。”

“我……内脏……”

“你内脏离位,可能有点内出血,你不早说,我该早早让你歇息行动自疗的。”

“可……可能内脏崩……崩裂……”

“废话,内脏崩裂你还能走动?我先助你引气归元,再助你寻引自疗。来,先吞下我的保命金丹。”

骤不及防中,受到千万斤沙土的推撞挤压,没被压扁是奇迹了,内脏受伤理所当然。胸腹内如果有某一种器官破裂,人必定失去站立的力道九死一生。

“不要浪……浪费精力了……”妙剑的话几不可闻,可知求生的意志已经消失:“你利用剩……剩余的精力……去找生……生路吧!我……我不行……了……”

“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我不会放弃你。我们仍可找到生路,不能绝望。”唐青松不再急躁,小心地探索看是否另有外伤:“以你的内功修为估计,你该已修至炼气化神境界,有能力行动自疗,诱发体内生机。连禽兽都有这种本能,你应该更强。定心凝神,我助你一臂之力。信任我,好吗?”

仅片刻间,妙剑的身躯便开始松弛,呼吸有了规律,脸上痛苦的神情徐徐消退。

死一般的静。时光在飞逝,但他们不能与时间赛跑,自救要紧,必须放下急急找寻生路的念头。

只要不再激烈活动,伤势便不至于增加。没有严重的开放性创口,恶化的程度减缓,体内的生存自疗功能,在练内功的人来说,神意与强烈的自保求生本能驱使下,会发挥最大的自疗功能,度过生死大劫。一旦修至元神返虚境界,甚至会逃过雷火饥冻的天劫。

按受伤的轻重,而进行疗程的多寡,每一次疗程,需时约一个时辰,而且不能有外力干扰,需要安静的环境。一旦受到外力干扰,将前功尽弃。

他们不知道洞外的事,也不知道昼夜,由于妙剑疗伤的耽搁,没赶上当天夜间轩辕丘所发生的动乱变故。夜间他们如果闯出去,必定会引起血腥事故,吉凶难料。

夜间发生冲突,有我无敌,一照面便可能生死立判,谁心软谁就是输掉老命的大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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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风赶来活动的人真不少,黑夜中随时皆可能爆发血腥冲突。新郑是大埠,旅客络绎不绝,到底有些什么强龙过境,地方龙蛇不可能知道详情。对陆续抵达的人,根本没有机会查底,也没有查的必要。除非出了事故,地方龙蛇通常避免管过往龙蛇的闲事。

神刀太保与妙剑突然成为风暴掀起者,成为风暴中心,的确让地方龙蛇大感意外,他俩吸引了本地与外来龙蛇的严重关注。在出事之前,本地龙蛇根本不知道他俩是老几。江湖朋友中,以神刀妙剑做绰号唬人的混世者为数不少,真正具有声威的人并不多。

经过小隐山庄风波,神刀太保的名号叫响了,风声早已传出,他成了众所注目的江湖名人。人怕出名猪怕肥,在他身边图谋他的人渐多,除非他能挺得住,不然很可能像只光亮划空的流星,或者一现的昙花,短暂地殒灭凋谢。

灰衣人惊走了两个黑衣人,不再隐起身形,像一个夜游客,背着手穿林越野向北行,不介意有人袭击。今晚在此地活动的人,如果小心地潜行,反而引人注意被当成敌对者,大方地公然走动,反而引不起潜行人的兴趣。不久,便平安地出现在北面的岗陵起伏区前缘。前面黑暗的树林内,突然踱出五个面貌难辨的人影,劈面拦住去路,行动上可隐约感觉出敌意并不强烈,拦路的意图却显而易见。

“呵呵呵……”灰衣人也没流露出敌意,而且呵呵大笑,在丈外止步嬉皮笑脸:“诸位是傍晚赶到落店的,得到消息就前来看热闹,赶了一天路未获得良好休息,你们累不累呀?”

“哦!你知道我们?”为首的穿宽长衫的人讶然问。

“我也是从小隐山庄青松寨跟来的人呀!这次前往小隐山庄看热闹,以为可以看到两方侠义道英雄火并,没料到大失所望。天下第一堡的侠义英雄们,虎头蛇尾制造一些不上道的小纠纷,便快马加鞭远离疆界。更怪异的是他们不往北返回威麟堡,反而南下,谁知道他们在玩弄什么愚弄人的玄虚?诸位知道他们的阴谋吗?”

“唔!你似乎知道我们的根柢,而我们却不知道你是何人物,亮名号。”

“不必了,我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江湖流浪汉,一个混不出局面的三流混世者,你就叫我做混世浪客好了。不过,我见识过不少江湖高手名流。我见过你们江湖五毒,你们不会留意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你在跟踪我们?”

“不错。”灰衣人不假思索一口承认:“你们要和玄武门打交道,要求他们放手不管神刀太保的事。”

“这……”

“不要冒险,幽冥使者。”灰衣人叫出对方的名号:“玄武门高手保持威信和利益,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以该门的实力,你们无法胁迫他们就范。在这里,你们不可能要求官方给你们支持;玄武门在山门附近,交通官府是立足的首要条件。就算贵主子王钦差亲来,也不可能逼地方官封城罢市捕拿玄武门的人。地方官只能虚与委蛇敷衍你们而已,你们必须旦夕提防刺客上门。放弃吧!诸位,惹火了玄武门,后果是极为严重的。再见。”

“你……”

“我在那边露宿。”灰衣人信手一指:“早点歇息养足精神,明天才有心情观赏龙争虎斗。祝诸位顺利,晚安。”

江湖五毒当然不会对善意的不相关人士反脸,幽冥使者大方地让出去路。

面对恶名昭著的江湖五毒,而能神态悠闲谈笑自若的人,绝不可能是三流人物。无缘无故多树强敌,不会有好处的,就算能把人拦下,也得不到任何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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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盏灯笼的光芒,产生强烈的引导作用,在这一带荒野的确令人感到诡异,经过的人,会不由自主好奇地向灯火接近看究竟。

任何动静,都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赵姑娘这群人的位置,如愿以偿把前来活动的人纷纷引来了。有坚强的实力做后盾,她有力量应付被引来探索的各种牛鬼蛇神。

如果控制情势,最重要的条件,是知道来了多少牛鬼蛇神,才能策定应付的计划。这次事故发生,属于突发事件,不可能迅速了解情况。引各方人马现身的方法,公然招引最为快速有效,虽然风险甚大,她成功地度过相当凶险的状况,可惜未能进一步摸清挑拨者的身分来历。

两个会妖术的人可能是神刀太保与妙剑,突袭失败遁走后不久,草坪南端,出来了十二个穿黑劲装,面目难辨的人,分成两路向这里踏草而进,神色冷静脚下不徐不疾,一看便知是被灯火引来的人,沉静地向彩棚接近。

这些人的右后方不远处,随即出现八个宽大长衫飘飘的佩剑人,以同样从容不迫的步伐,向彩棚接近。

似乎没有表现出敌意,但慑人的气势同样强烈。

接近至七八十步外,双方快要并合在一起了,本来两方之间相距仅三二十步,愈接近相隔的距离愈拉近,快要并成同伙啦!

彩棚的人早就严阵以待,坐在锦礅上的赵姑娘,向同伴打出一连串手势,可知她们之间可用手语交谈,气氛显得外弛内张。

三方面的表面变化,表现得颇有理性,没流露出暴民式的敌意举动,行动沉稳不徐不疾。看所流露的气势,可看出都是一些有身分地位的江湖有名人物,不是没有理性的暴民,在没发生冲突之前,不会贸然冲上刀剑出鞘,毕竟这里不是战场。

刚才那两个神秘黑影骤然突袭,就表现得极为恶劣了,猛然一击即走,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来历。

可是,表面呈现的假象,终于在即将接近会合时,两方的表现节制起了变化,激情的行动突然展开,打破了平衡局面。

十二个黑衣人突然急分、列阵。

八个白袍人也分为两组,面面相对。

四野黑沉沉,中间的灯火闪烁,两方的人黑白分明,显得极不调和。

“你们阴魂不散,真要和咱们拼个你死我活吗?”为首的黑衫人声如洪钟,嗓门大气势汹汹提出指责:“你们这些见不得天日的妖孽,在城市和咱们死缠,应该知道会有些什么后果。离开咱们远一点,咱们不想和你们计较,知道吗?”

“去你娘的!你吹起牛来了,真是马不知脸长。”为首的白袍人嗓门更大,破口大骂:“你们如果敢以什么侠义英雄的嘴脸,请求官府替你们助势,才需要想想后果。本教出动上千教徒光临你们自夸的天下第一堡,可说轻而易举,本大法师可以给你明确的保证,保证贵堡必定化为瓦砾场鸡犬不留。你这狗东西在五虎岭扮杀手,杀了不少不相关的江湖人物,没有人敢挺身向你们讨罪行。目下在城市,我不信你还敢以杀手面目横行。本法师要弄到你们几个人,割断手脚大筋丢在县衙前,必定有苦主出面指证你们是强盗杀人犯。要不了多久,官兵就会光临威麟堡。要玩弄能通官府助势的把戏,你差得太远了。”

“阁下……”

“本来抄没威麟堡的事,该由巡缉营在三年前便办妥当的,为何没办,天下江湖群雄都感到奇怪。”白袍人以高一倍的嗓音,打断了对方的话:“贵主子江湖大霸天的威麟堡,积极使用血腥手段,要取代武林第一杰小隐山庄的地位,有计划地传出大霸天与第四霸天失踪消息,玩弄江湖人士的把戏,本教一点也不在意;你们秘密锄除异己,本教也懒得理会,就算贵主子已成了真正雄霸天下的泰斗,本教也一笑置之。但一旦你们侵犯到本教的利益,影响本教的打江山大计,那么,唯一的结果是你死我活。你给我牢牢地记住:可一不可再。在青松寨,你们已经对本大法师的人挑拨,不能再有第二次。目下各行其是,互不侵犯,那就平安无事;不然,哼!”

这八位白袍人,正是弥勒教身分地位甚高的人物。为首的人是无极大法师,是位高辈尊的圣堂使者。右首,是领队袖里乾坤荀夫子荀安。天下八夫子之一,文才武功都是超一流的名家。

十二个黑衣人,是天下第一堡的爪牙。江湖四大霸天中,前三霸都以侠义英雄面目享誉江糊,均拥有各色各样的党羽爪牙。第四霸天是拔山举鼎皇甫俊,本来也以侠义道英雄闯出名号,荣登江湖四霸天的老四宝座。但这人重视名利,不甘久居人下,晚节不保,投入天下四大奸恶集团的盐务署巡缉营做刽子手,名义上替官府办事,从侠义道升上白道名人宝座,与大霸天成了死对头;大霸天与巡缉营作对,血腥满江湖双方死伤惨重。

江湖四霸天固然在江湖称霸实力强大,但谁也不敢公然与天下第一大教弥勒教为敌;甚至四霸天的一些党羽和朋友,皆可能是弥勒教的徒众呢!

这些天下第一堡的爪牙,敢招惹弥勒教的高级人物,的确勇气可嘉,似乎有豁出去的意图,难得无极大天师不与他们计较,无意与侠义道的霸天结怨。

真正有根基的豪霸,对实力更强大的组合,必定怀有强烈的戒心,通常会避免发生激烈的冲突,维持有限度的平衡局面;甚至会产生委曲求全的态度,以免玉石俱焚,走极端势将两败俱伤。

无极大法师说出动上千徒众,光临天下第一堡轻而易举,这不是虚言恫吓,而是实质上的威胁。三十五年前弥勒教第一次起兵,在陕西中部洛川一带,占领轩辕黄帝陵,高举灭明兴唐旗号,攻破十余州县,数十万徒众所过处,城镇为墟血流漂杵。

天下第一堡在江湖称霸,该堡只是江湖实力的象征,哪禁得起造反英雄的成千上万人马攻击?更不敢与官府的抄没对抗。一旦发生大规模的暴动事故,官府必定会发兵干预镇压的。

夸口吹牛示威耍嘴皮子平常得很,真要来硬的可就严重了。为首的黑衣人看出无极大法师要玩真的,气焰立即收敛降温,强硬的态度消失无踪。

“阁下休想威胁我。”为首的黑衣人及时打退堂鼓,虽然口气仍有点强硬:“各行其是,你们不要跟在咱们背后准备放冷箭,那就太平无事。不然,咱们就和你们玩命,哼!”

这些亡命如果认为非玩命不可,后果是相当严重的。无极大法师在青松寨山区,就不敢公然与对方正面冲突作生死斗,付不起死伤惨重的代价,也无此必要。

这番话虽然霸气仍在,但其实外强中干不具威胁。接着是所列的阵势散撤后移,让出去路,表示让弥勒教的人先与彩棚的赵姑娘打交道,放弃优先权明显地让步,也表示还不到玩命的时候。

这两个集团之间,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双方的发展目标不同,称霸江湖与打天下是两码子事,所走的方向各有途径,虽然发展途中不时因情势所迫,不得不向对方表现强者的气势而发生冲突,但基本上双方都会有所节制,不想引起谁以收拾的势不两立局面。在青松寨期间,双方的表现就相当克制不走极端;至少不公然表示走极端。

双方都有所顾忌,无极大法师也就见好即收,不再继续施压,行动上表现出不再计较的姿态,手往身后一背,表示出高姿态而无敌意流露。

“你最好收起和本大法师玩命的蠢念头。”无极大法师嘴上仍不饶人:“有你们这种亡命在江湖兴风作浪,有助于本教的发展,对本教大大的有利,所以本教容忍你们江湖四霸天的存在,你们有利用的价值。你们各据山头争名夺利,江湖大乱天下就会跟着大乱。你们去乱搞吧!本法师回城逍遥去也。”

八个人立即向后转,大方地让威麟堡的人,与彩棚的人独自打交道,置身事外不加过问。

略一迟疑,八人向彩棚大踏步接近。

彩棚的赵姑娘,一直留意两方人马打交道的经过,起初感到好奇,最后颇感失望;因为两方并没大打出手。

一名保镖与一名侍女,离开彩棚约十余步,列阵相迎阻止来人接近,与先前客气接待来人的态度不同,主人赵姑娘不再欣然迎客,由仆从出面打交道。

魁梧狰狞的保镖,左手的小盾牌保护身躯,右手刀光芒闪烁,气势磅礡有如当关的天神。

侍女左手的小铁伞轻灵地徐徐旋转,右手的剑斜垂身侧蓄劲待升。

十二名黑衣人神气地接近,脚下逐渐放慢。保镖与侍女所流露的气势,具有震慑人心的威力,想要无畏地闯进,必定会爆发激烈的冲突。双方素不相识,也必须保持打交道的基本礼数。

“有女眷在,请勿打扰。”保镖声如洪钟,林野为之震动。

“在下是来向贵主人请问动静的。”为首的黑衣人嗓门也震耳,目光远落在端坐棚内的赵姑娘身上:“山野荒林险地,诸位的气势必定是江湖道的人,对此地所发生的事故,也必定一清二楚。在下姓孙,贵主人的高名上姓可否见告?”

“家小姐姓赵。”保镖无意守秘:“本城士绅的名门淑女。在下姓李,吃的是白道行业粮食,当然是江湖道上的人,赵府的一等保镖。”

“这里所发生……”

“家小姐在此地夜游,不管所发生的事故。”李保镖打断对方的话:“请勿打扰,好吗?”

“阁下……”

“你要知道些什么事,或许在下可以奉告。”

“在下知道玄武门的人,在这一带搜寻两个人。”姓孙的黑衣人目光尽在赵姑娘身上停留:“阁下必有所见,请将动静见告。”

“先后曾经有些人经过这里,是不是玄武门的人就无法知道了。事不关己不劳心……”

“你说谎!”姓孙的大声指责。

“去你娘的混蛋加三级。”李保镖愤怒地破口大骂:“我不知你是老几,更不知道你是哪一条路上的杂碎,你不先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东西,配在下向你说谎?你简直无耻。”

两个黑衣人突然左右齐上,受不了首领被辱骂,两支剑光芒暴射,剑气似寒涛凶猛地抢攻。

一声沉叱,李保镖铁盾一推,铮一声拦住一支剑,同时刀啸似风雷,一声金鸣,硬接另一黑衣人攻来的一剑,把对方连人带剑震飞出丈外。

“来两个像样的烂货给在下试刀,上!”李保镖像威猛的把关天神,屹立原地威风八面大叫:“留下的任何活口,一律交县衙当匪徒法办,在下要你们上法场,所以不想在这里杀死你们。”

“我也接你们两个悍匪,保证要活的。”侍女也上前举伞扬剑气势汹汹:“刚才就有些不知死活的人,无缘无故偷袭突击,小姐大方不计较,本姑娘这次绝不手软。哪两位匪徒上?我等着。”

她那把小伞,绝不可能是用来遮阳挡雨的,一看便知是外门兵刃,挡架刀剑仅是功能之一。江湖朋友对一些怪异的外门兵刃,通常怀有强烈的戒心,尤其对不明其功能的兵刃,宁可示弱敬鬼神而远之。

李保镖的豪勇,也让这些黑衣人心惊。

一旦被当成匪徒解送县衙,十之八九会上法场的,绝不会因身为侠义英雄而被赦免,甚至反而因此死得更快。江湖人士之间的血腥搏杀,按江湖规矩私自了断,绝不敢惊动官府。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出;一旦成为凶犯,那就死定了,很少例外。

人影来势如电,又出来了一位保镖和一位仆妇。四比十二,预防黑衣人一拥而上。

再传出一声呼哨,第三名保镖与第三名侍女,从侧方绕来,身法迅疾一闪即至,堵住侧方的意图明显,六比十二声势即将拉平。以刚才的瞬间接触估计,保镖侍女一比二胜任有余;六比十二应该不会有问题。

“保护东主的安全,这是江湖行业中,保镖护院的行规,生死各安天命不容退缩。”李保镖气大声粗,狰狞的气势慑人心魄:“咱们只留三名活口,废了之后,连同尸体凶器,押交官府追查你们的案底。你们敢与刚才那八个穿白袍的人玩命,咱们也要玩你们的命。吃刀口饭的朋友,应该有玩命的豪气,所以在下尊敬你们这些敢玩命的豪客,咱们按行规玩。你们不上我上了。”

刀一晃,刀吟像隐隐风雷。

江湖行业种类繁多,行有行规各有标准。保镖护院是白道行业中,人数最多的一门行业,与公门人走得很近,甚至是治安人员的助手和耳目。他们在应付事故时,会在开始时按江湖规矩办事,最后终须由官府处理结案,所以会留活口作证,因此搏杀时有许多限制,没留有活口凶器可就麻烦了,绝不可以一气之下,把对方杀光,交手时难免有缚手缚脚的顾忌。

不远处有九个人,用轻功急掠而至,一声狂笑,九个人在二十步外倏然止步。

“哈哈哈哈……”为首的黑龙帮葛大堂主仰天狂笑,吸引在场的人注意:“这些天下第一堡的侠义英雄们,怎么近来不断在各地扮鼠辈,也扮强梁,真是年头大变黑白不分了。在这里向不相干的人示威,能抬高你们多少身分呀?上吧!别害羞,本大堂主是见证人,胜的人有理,不论是非,我会替你们宣扬以增加声威身分。”

讽刺味十足,幸灾乐祸的表情也令人反感。

可是,黑衣人竟然不敢发作迁怒,反而不加理会,在为首的人举手一挥下,折向飞撤,虎头蛇尾一走了之。

“诸位,谢啦!”李保镖友善地收刀挥手,向葛大堂主致谢。

“别客气,小事一件。”葛大堂主也含笑举手回应,领了八位爪牙从另一方快步离去。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算不了什么,各门各道的混世人士,除了一些本质邪恶的人以外,多少都具有这分豪气,打抱不平也是他们闯道的精神圭臬。

一场可能相当激烈的冲突,被黑龙帮的人干预勾销了。

李保镖撤回彩棚,神色有点不安。

“小姐,在五虎岭兴风作浪的人,似乎都赶来了,这个神刀太保,居然有如此引人注意的魅力,未免太过诡异了,他只不这是西安府的一个地方混世年轻人而已。”李保镖粗眉深锁,有点忧心忡忡:“我们只从这些人口中,知道五虎岭小隐山庄的简单事故经过,内情不明,很难预测后果。我觉得……”

“你觉得如何?”赵姑娘郑重询问。

“我觉得很反常,已现身的各门各道龙蛇,身分名气都可称江湖高手名家,犯得着在一个小辈身上下工夫?可能真有阴谋,他们都是冲咱们而来的,项庄舞剑,志在沛公。或者……”

“各有阴谋?”

“很难说。或者,我们该放弃找神刀太保的事,我们本来就不需要他负闹事的责任,做一个完全无关的冷眼旁观者,会有利多多。”

“我会考虑你的意见。事实上,我们已取消积极相图的行动,就有放手的意思在内。大家小心了,辛苦些,天亮以后再说。”她们停止行动,的确有放弃积极图谋的打算。但情势变化莫测,由不了她们控制大局,如何演变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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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的石洞中,妙剑在唐青松全力抢救帮助下,度过创发最高危险期,诱发了生机度过难关。

一个因绝望袭击放弃求生意志的人,如果没有坚强的外力帮助诱导,通常存活的机会十分渺茫,精神意志皆在肉体崩溃之前溃散了,唯一可做的事是等死神来接走他,登天堂或下地狱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耗去一个时辰,救命丹的药力发生了作用,诱发生机,也助长行动自疗的本能发挥威力,妙剑本来呈现死白的脸色,终于有血色出现,痛楚逐步减轻。后期的行动,已不需唐青松行动协助了。

疼痛,是生理上身躯提出警告和要求的讯息,要求不可再用激烈活动以便自疗。自疗的功能作用缓慢,因此重大伤病需长期调养才能复元。

创伤稳定了,只要不再勉强作激烈运动,就不会加重伤势;妙剑需要时间度过难关。

还不能进食,内脏受到挤压受损不轻,过早进食反而糟糕,只能喝几口水解渴。水囊的水已所剩不多,唐青松宁可留给妙剑享用。

何时才能找到出路脱困,谁也不知道;也许根本就没有出路。最迫切的严重问题,就是缺乏食物和水,目下只有半只鸡半壶水延长生命,能延长多久?

他两人并没练成辟谷龟息术,最多只能忍受三两天绝水米的折磨。即使能再延长三两天苟延残喘,最后仍是死路一条。在唐青松来说,十天八天绝水米他死不了。受了伤的妙剑,三两天恐怕也支持不下去的。

他感到十分沮丧和烦恼,离家没几天,怎么竟然碰上一连串的倒霉事?果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就没碰上一次好运道,再三凶险临头,最后居然一头栽进绝地死境等死,真是岂有此理。

烛光如豆,巖洞中阴森死寂,真像葬身在黑暗地狱里,看不破生死的人处此绝境,很可能会发疯。

扭头瞥了已经困极入睡的妙剑一眼,感到有点歉然,他连累了这个在江湖并不得意的浪人。他觉得哭笑不得: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人!

他并不了解妙剑这个人,只知道这人世故冷静,令人莫测高深,武功也令人难以估计,应该是看破生死的江湖闯道者。怪的是处身逆境,却缺乏强烈的求生意志,难怪在江湖混了半辈子,混不出什么像样的局面来。在青松寨活动的三山五岳群雄中,就没有人知道妙剑罗永兴,是何方的神圣。

江湖上有几个以妙剑为绰号的人,连老江湖鬼手天罡也不知道到底哪些人绰号称妙剑,只知所有的妙剑,都不配称江湖风云人物,仅小有名气而已。论江湖地位,勉强可称一流高手。

妙剑不想拖累他,要他独自逃去,一个人逃生机会要多些,死一双不如死一个。但他办不到,他不是一个自私怕死,临难遗弃难友的人,他把妙剑看成同生死的朋友,道义在肩。

面对荧然烛火,思路纷纭,心中油然产生烦躁的失败感,也产生仰天长啸的冲动。

在西安,他何等威风。现在……果真是人离乡贱,什么理想什么抱负,都是妄想和空谈不切实际;他根本就不是叱咤风云的材料,而是孤掌难鸣的、供人役使的混世亡命货色。各门各道都在争取他,争取他供驱策做犬马,如此而已,他连自保都大成问题。

出道初期的过渡时期,当然前途多艰凶险重重,他如果撑不住承受不了压力,这世间肯定不会有他这个人在天底下存活了。

现在,他就处身在没有活路的地底下。陪伴他的,是刚从枉死城逃出的妙剑罗永兴,一个同患难偶然结交相当陌生的朋友。

叹了一口气,思路一转,眼前似乎幻现几个女人的身影容貌,引发了内心的波澜。

世间万物包括自称万物之灵的人类,生生死死循环不息,生存的目的说起来复杂,其实非常简单。目的只有单纯的两个:存活、繁殖。

存活,必须有吃有喝。

繁殖,把物种传下去。

人的问题所以复杂,原因是人自认具有灵性,用灵来玩弄控制存活的把戏,所以手段尽出。

各种欲望,其实都是存活的要求具体表现。

繁殖,原始的意义简单明了,只是人类把意义搞得复杂万分,把原始意义完全歪曲了。因为人有灵,所以知道享乐比生殖重要。爱漂亮的女人,目的并非完全为了繁殖。

他理所当然喜爱美丽的女人,因为他与常人并无不同。

生死关头,胡思乱想不算反常。

令他印象深刻的几张面庞,逐一出现在他的幻觉中,最先幻现的,是出卖他的长安帮女军师曾二小姐。

印象深刻特别鲜明的是黄如玉和甘兰英。黄如玉是舍弃他的人;甘兰英是喜欢他的人,所引发的心中波澜迥然不同。

叹了一口长气,他拍拍脑袋排除杂念,倚壁根躺下歇息,他需要睡眠养精蓄锐,为出困做准备。临睡瞥了妙剑一眼,妙剑睡得像具死尸。

“他终于看到有了希望,所以睡得如此安详。”他默默自语,闭上眼进入睡乡。

妙剑其实并没沉睡,暗中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人的心情变化,通常会无意地呈现在举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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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三更正。丘陵区的夜,以往除了夜间活动猎食的生物外,不可能有人在内活动,是生物生存竞争的杀戮战场,阴森可怖的鬼域。

彩棚的所有灯火,在同一时间全部熄灭,彩棚的下帷皆已放下,里面成了寝室。外面黑沉沉的夜空,微弱的星光可隐约看到近距离的景物,但走近也看不到警卫人员的形影,似乎赵姑娘这群人,放心大胆歇息,并没派人警卫,没把上半夜的凶险意外放在心上,让心怀叵测的人放胆接近。

先后有两批人接近至三十步左右,仅停步察看片刻,即绕道离去,缺乏逼近侦察的勇气。大概已看出凶险不测,不想冒险惊动彩棚内的人。

不设防的地方,往往是最危险的地方。

北面的树林前缘,有几个黑影席地露宿,一直留意彩棚的动静,像伺鼠的猫,但没采取任何行动,把附近的一切变化皆看得淡然,确像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他们派有一个人警戒观察,有动静时才触醒众人屏息着留意变化。不论变化如何,他们都保持原状,旁观的态度丝毫不变。

三更将尽,负责警戒的人突然向下一蹲,快速地闪至树后贴树干戒备,长剑已无声地出鞘,反应迅速灵敏,有高手名家的气势。

十余步外的大树后,徐徐移出一个依稀可辨的人影,弹指发出三记声响,后面慢慢出现六个黑衣人。

警戒的人呼出一口长气,收剑入鞘离开树后,脚下无声向弹指发信号的人接近,并没惊动熟睡的同伴。

“可有异样动静发生?”弹指发信号的人穿了一袭黑衣衫,夜色中有点鬼气流露,说话的嗓音低而清晰,举动无声无息也带有鬼气。

“没有什么特别的。”警戒的人低声回话:“总管带人过去了。”

“他没试探?”

“没有,被弥勒教的人干扰,不便试探。”

“哦!会不会真是玄武门的人?”

“很难说。”警戒的人措辞谨慎:“今晚在这一带活动,意在搜寻神刀太保的人中,以从五虎岭跟来的人为主,另有一些人意向不明,都可能是玄武门的人,也可能是一时好奇参与走动的好事之徒。”

“那些穿甲的人声势浩大……”

“玄武门的人除了正式做买卖时,偶或会暴露身分之外,是不会亮旗号泄底的。那些穿甲人并没正式表明是玄武门的人,我们不能凭猜测就硬指他们是玄武门杀手。少堡主,你真决定了要向玄武门叫阵示威?”

“对,这就是我从许州悄然折回的原因。”

“少堡主,大局为重。”警戒的人好言相劝:“我们花了两年多月,走遍天下寻访老堡主的朋友,追寻老堡主的讯息,迄今毫无音讯,应该加紧寻找曾经追随老堡主的人,没有处处树敌的必要呀!”

“你不懂,我的每一次行动,都是为本堡发展的计谋,建立声威得靠我自己的努力。我身为继承人,可不想靠家父的余荫称雄道霸。这次逼常北岳龟缩不出,就是最大的成功。”

“但你回来准备对付玄武门,可想到要付出多少代价吗?可曾想到一旦玄武门刺客光临本堡,会发生何种结局?把神刀太保的事交给我们吧!少堡主最好快马加鞭,前往湖广去找线索,再次入川找快活刀的踪迹吧!神刀太保这把刀,很像天斩邪刀,与快活刀毫不相关,让我带人杀掉他替被废的子弟报仇,你不必借口找他冒险与玄武门结怨,好吗?”

大霸天威麟堡老堡主失踪之前,据说是由于天下最神秘刀客快活刀,曾在岳州出现威胁大霸天。事后大霸天得到消息,放话说要入川找快活刀,因为得到确实的线索,快活刀的巢穴在四川某处地方。岂知从此便失踪了,随行的百余名侠义道英雄,全部有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平白在人间消失。

当然啦!是否真的失踪,只有威麟堡的人心知肚明,江湖朋友至今还不曾证实,也就无人提起重新推举江湖四霸天的事。

江山代有才人出,世上新人换旧人。又道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江湖朋友所有意哄抬推举的武林四杰、江湖四霸天、四秀士、四女杰……这些人坐宝座通常不会太久,迟早会被后出晚辈所淘汰取代。争取这荣誉宝座的人多得很,这可是权势名利的代表象征,要做一个领袖群伦的风云人物,天知道要付出多少血汗,会有多少人的尸体做垫脚石?

俗语说忠言逆耳。这位负责警戒的人,分析利害规劝,没能发生作用,少堡主听不进逆耳忠言。

“你不必多说,我自有分寸。”少堡主拒绝接受意见,语气带有不悦:“因势利导,利用情势,是壮大声势的不二法门。我在许州有些事故逗留,无意中知道有关玄武门的一些底细,因此停止南下,特地赶回找你来策划一切。你知道玄武门是江湖公敌,咱们是侠义道英雄,如果能乘机铲除玄武门杀手为江湖除害,我的地位权威将提升至巅峰,值得冒一些风险。我所担心的是找不到他们的首脑人物,很可能无法一举铲除永绝后患,其他的风险,本堡承担得起。你们留心些,务必找出他们的首脑人物来。最好能找到他们的门主。”

“这个女人的保镖非常了得,该是本地的有头有脸人物,不会是玄武门的神秘杀手。就算是,他们也不会公然承认的。在这里暗中监视,是浪费工夫。”警戒不再规劝,陈明现实:“还是集中全力,搜寻神刀太保将他毙了,早些了断以免夜长梦多。所有的人,都认为玄武门杀手把他逼到这处绝地来了。我看靠不住,夜间脱身并不难,说不定他和妙剑,早已远出百里外啦!”

“你们记住,找神刀太保报仇,已是次要的事,要把精力放在玄武门的动静上。”少堡主郑重指示:“咱们人多,只要留心些,一定可以找出他们的首脑人物来,甚至可以揭开玄武门主的真面目。我有预感,他们的门主已经出动了,在他们的地盘山门附近,任由区区两个刚露头角的晚辈来去自如,威信扫地,他们岂能不全力相图?我到别处走走,今晚大家辛苦些,别偷懒,不要让我失望。”

少堡主共有七个人,悄然后撤消失在树林深处。

警戒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移至原位继续监视远在百步外,黑沉沉毫无动静的彩棚,只能看到彩棚模糊的隐约形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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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洞穴内,不知道时辰不知昼夜,时光在这里如何流逝,谁也无法理解。

唐青松睡了一觉,身处绝境,心中怀有恐惧,但疲劳过度,他仍然睡得相当沉。生理上的要求,抗拒他的恐惧心理,因此获得很快恢复精力的机会,沉睡是恢复精力的不二法门。

一觉醒来,他发现妙剑已在用五岳朝天式打坐行动,显然行动超过十二周天以上了。在如豆的烛光下,隐约看出他的脸上已有血色,不再象是僵尸面孔。伤势该已完全控制住不再恶化。

他心中一宽,妙剑总算从鬼门关内逃出来了。伸伸懒腰,他挺身坐起,感到疲劳尽消,充足的睡眠让他觉得精力充沛。

“你睡得很熟。”妙剑突然对他说,声调有了明显改善:“老弟,难道你真能洒脱地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是真正勇者的表现,我好羡慕你。”

“屁的勇者的表现。”他信手把烛芯弹掉,火焰一跳,光度亮了些:“如果我焦虑、恐惧、急躁,对现状有帮助吗?如果不能冷静,那就毫无希望只有等死了。”

“我知道急死了也没有用,只是没有你豁达。”妙剑在原地伸展手脚:“你的保命灵丹真的非常神效,是不是自制的?”

“对,终南山有不少珍稀药材。”

“你学了医?”

“没有。丹方是家师传下的。”他眉飞色舞:“家师在全真教祖庭教祖王重阳修练的活死人墓,掘出他所记下的修炼参悟手稿。他那和修炼术并不怎么高明,很可能是参照密宗瑜珈而合参的。但他的药方,却相当出色,难怪他的七大弟子,几乎有一半以苦行僧传世,饿不死冻不死,很可能是靠药物支撑的。但全真教传世的养生药学,可惜并没成为经典,十分可惜,三四百年来,一直不曾发扬光大。老哥,有精神走动吗?”

“没问题,只是怕不小心损及还没复元的内创。”妙剑挺身站起,晃了一晃:“食物和水都将告罄,不走是不行的,我得支撑着找生路。”

“我会扶持你的。准备走,但不知外面是白天呢,抑或是晚上?”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他挂上鞘袋佩好百宝囊和刀:“出去如果是白天,我们将面对可怕的刀山剑海。”

“你可以自己杀出一条生路来……”

“别说泄气话。”他眉梢眼角杀机怒涌:“有我就有你。他们最好不要逼我大开杀戒。我有应付群殴的能耐,当然有大杀四方的本领,把他们当土鸡瓦狗砸得稀烂。我不相信玄武门的杀手,都是个个不怕杀的旷代高手死士,哼!走,我扶你一把。”

“我仍然认为,你一个人找生存机会要多些,我是个累赘,拖不了多久。”妙剑在他的掺扶下动身,口中用埋怨与自艾的口吻嘀咕。

“闭上你的嘴,没有人说你是哑巴。”他手脚同时用劲,举烛向前探索而进。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反正循迹探索,走一步算一步。这种石崖穴,古代可能是冲积平原边缘的丘陵区,由于地层变动,造山运动出现丘陵小山,露出不规则的崖穴,因此地势高低不平,曲折参差,岔洞错落,在内行走稍一大意,很可能摔得头青面肿,手断足折,相当辛苦。

尽管有唐青松助一臂之力,妙剑依然举步艰难,脸色愈来愈难看,逐渐呈现痛苦的神情,歇息的时间也逐渐加长。走了许久许久,找到出路的希望,似乎愈来愈渺茫,这里根本就是久年闭塞的绝地,没有出路的死洞穴。

终于把水喝干了,半只鸡也填了五脏庙。现在,他们必须面对饥渴,面对死亡。

唐青松可以多支援三两天,但结果仍是一样的。除非能找到出路,不然一切免谈。

每一次歇息,他都会独自到前面寻找出路,有旺盛的精力进行,抓住每一分秒时间与时间赛跑,与死神缠斗。妙剑一直就在暗中担心,疑心他独自走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最后他看出妙剑心中的不安,干脆背了妙剑动身,在高低不平的无尽崖洞找出路,艰苦倍增,他无意丢下妙剑独自求生。

洞穴突然向下降,出现新的崩坍景象,宽度缩小了一倍,可看到右侧崩裂的叠巖。

“糟糕!”他大感不安:“这里也有崩陷的地方,前面可能被堵死了。”

“空气仍在流动。”他背上举烛的妙剑,说话的嗓音有气无力:“烛火是向前摇曳的,前面一定不曾堵死,也许可能出现外露的缺口呢!”

“唔!有此可能。”他注视烛火片刻:“可能我们绕到跌落处附近了,崩陷的崖坡范围一定不小,我们一去一回,说不定真绕到陷落的地方了。你歇息片刻,我到前面看看。”

他放下妙剑倚坐在壁根下,举烛向前探索。

“趁你精力仍在,尽快自己去找出路吧!”妙剑在他身后虚弱地说:“等到饥渴交加你精力耗尽,两个人都会葬送在这里,你后悔也来不久了。”

他收回迈出的脚步,缓缓转身,将烛移至妙剑的面孔上方,用怪怪的眼神,注视着妙剑神色憔悴的面孔,这面孔的肌肉线条有扭曲现象呈现。

“一个将死的人,从气色上可以看出或感觉出来的。”他注视片刻,用冷然的口吻说:“你脸上还看不出死气,用不着说快要死交代后事的废话。你知道吗?一个在绝境快要死的人,通常希望拉一个同伴做伴,以免在黄泉路上寂寞。所以,等我要死的时候到了,我会拉你做伴的,你等着好了。”

他转身走了,微弱的烛火逐渐远去。倚在洞壁下的妙剑,目送他的背影远去发怔。

唯一的烛光被带走了,陷入完全黑暗与静寂中,恐惧感形成无法承受的压力,精神会濒临崩溃边缘。大限来时各自飞;至亲的人也会自寻生路,何况是相交为期短暂的朋友?即使能找到生路,也不会回来相救了。

“我不怪你。”妙剑自言自语,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闭上无神的双目:“如果是我,我早就弃之不顾自寻生路了。”

临难苟免,人之常情;危难中各找生路是天性。患难之中,死生所系,不能弃伴而偷生;这是后天的教养和情势所造成的现象,每个人的认知程度和看法,都有相当大的差距,所以会有千奇百怪的结果。

唐青松如果独自去寻找生路,妙剑是不会怪他的,毕竟死一双不如死一个,一起死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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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中经过几次冲突,各方人马大概都知道,这一带地区凶险重重,随时可能在走动中,受到不明人士的致命突袭,因此在下半夜,不再有人走动了,各找地方歇息养精蓄锐,以便应付以后的情势变化。

只有一些深具自信的高手,敢不在乎危险,悄然在各处无所畏惧地走动;而且是泰然自若像夜游的人公然走动。鬼鬼祟祟隐密地活动会引起误会,公然活动反而安全些,让潜伏的人认为没有威胁,就不会引起不意的袭击。

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地方,夜间搜寻超等高手,并不比在大海里捞针容易些,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任何一处狐穴也可藏身,出动上万官兵也毫无希望。

玄武门的人是地主,地头熟人手多,也不再走动停止搜索,外地人唯一可做的事是歇息等天亮。

四更时分,一处坡崖下树林有了动静。

这一带的高阜岗陵,最高处仅二三十丈,形成梯崖和陡壁。梯崖每一层高约两三丈,似乎不是天然的梯田式地形,很可能是远古的某种人工建筑群,连绵起伏时断时续。中间是被洧河千万年所切割成的平原。洧河两旁的平原都是禁止耕牧区,丘陵平原林深草茂,飞禽走兽在内繁殖,地势与西北一带山区是相连的,所以不时可发现从山区下来觅食的猛兽踪迹。人往草木丛中一钻,只要不再走动,搜的人根本不可能找到隐藏的人。

上半夜,三组人分别在崖下附近歇宿,各占一方在树丛下和衣倚树入睡,各派有守哨的人警戒。

他们都是外来的人,而且是傍晚投宿之夜,得到信息,纷纷赶来搜寻的,人生地不熟,对玄武门的人怀有强烈的戒心,因此子夜一到,就不敢再盲人瞎马乱闯了。

经过派人协商,三组人的主事首脑,在黑龙帮的地盘内,席地坐下来商谈。每方有三个人参与,事发协商妥当不伤和气,因此气氛没有剑拔弩张成分。

葛大堂主权充主人,名头声威他的确可充主人。

都是志同道不合的老相好,在某些时空环境里,既是敌人,也是朋友。现在聚在一起,三方面的人,都有言笑晏晏的风度,毕竟他们都是名号响亮的风云人物,不会横眉竖目剑拔弩张。

又敌又友,是谈不出什么好结果的。但为了面对利害攸关的切身问题,心理上必须有妥协的准备,因此不得不先收起敌意,才能作冷静的洽商。

略为客套,葛大堂主立即话上正题。

“咱们都是为了本身利益,而分别向唐小辈要求他投效的人,各出手段各展奇谋,还不知他这头鹿落在谁手,公平竞争,不伤和气。”葛大堂主还真有几分谋士的才华,说起理来不损及任何一方的颜面:“现在平空杀出一个玄武门,对付唐小辈的理由十分牵强,骨子里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有他们心中明白。现在,等于是多了一个实力极为强大的对手,诸位是否有放弃的意思,可否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三方面的人,都是天下级的强大组合,公然在天下耀武扬威的强龙,对示弱有损威望的事不会接受。但玄武门是站在暗处的杀手集团,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一旦用暗杀手段对付强敌,后果是相当严重的,抓不住杀手的确证,就无法据理进行大举报复。

玄武门的杀手,做案不可能留下确证,这与该门接买卖交易的办事方法不同,暗杀仇敌是不会以该门的名义进行的。

要找该门的真正秘密山门更非易事,天下群雄前来搜寻的事不断在进行,谁也没获得真正线索。对外自称代表该门的对外交涉人士,一旦有警嗅出危机,便突然消失无踪,想挖根谈何容易?十余年来,玄武门一直就是掌握杀手集团牛耳的组合,敢来找他们报复的人愈来愈少了。

“葛大堂主,我明白你的意思。”荀夫子皮笑肉不笑,明白表示了解对方的用意,知道对方肚子里有些什么牛黄马宝耍手段弄玄虚。

“你明白什么?”葛大堂主不介意对方的态度。

“你愿意放弃吗?”荀夫子反问。

“犹豫未决。”葛大堂主的答覆有欠明确。

“用不着犹豫迟疑。”荀夫子提高嗓门:“以咱们的江湖威望,不容许咱们示弱放弃。咱们所要做的事,是面对威胁,谁胆敢横加阻挠,必须毫不迟疑加以狂猛的打击。这个玄武门,对所有的江湖同道,都有致命的威胁,各门各道人士都必欲得之而甘心。咱们如果向他们讨伐,必定可以提升咱们的江湖威望。你要咱们来,主要是人手仍嫌不足,希望咱们联手行动,错吧?废话少说,算我一份。”

“幽冥使者,你意下如何?”葛大堂主征询飞云散人的意见。

江湖五毒人数最少,五人身边,只有七名沿途礼聘到的江湖高手,十二个人当然嫌实力单薄。但五毒是正式的官方代表性人物,当然不会在威胁下退缩低头。

“贫道不会放弃。”幽冥使者语气坚决:“贫道奉命在天下各地,物色礼聘高手名宿替钦差办事,哪能遇事退缩?但是……”

“但是什么?”

“贫道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以免影响正事,所以贫道认为,不要主动与玄武门冲突,除非他们狂妄地挑衅,不然就不必理睬他们,看他们能玩出什么新把戏来,只须全力找到唐小辈,再见机行事。诸位如能稍加节制,我就与诸位并肩站。”

幽冥使者不是怕事,而是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杀戮,日后他们要保护钦差巡视天下,不希望碰上杀手刺客向钦差报复。这次如果与玄武门发生搏杀,绝不可能彻底消灭玄武门所有的杀手,对钦差行刺的事故,随时都可能发生,后患无穷,所以并不想与玄武门生死相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三方面的人,对争取唐青松的事,都有志一同,希望以最佳的条件争取到手。这种人才,对任何一个组合,都是最好的礼聘人选,岂肯轻易放弃。

帮助唐青松对付玄武门,也算是市恩手段之一。

如果唐青松走投无路,转而向玄武门妥协投效,对他们三方面的人都没有好处,日后可能会成为玄武门对付他们的可怕杀手,因此先争取到手,可以减少日后的祸患。

“我也不想与玄武门拼死活,但事到头来不自由,情势由不了单方面控制,任何意外皆可出现失控。当然咱们不会为了一些无关大局的事走极端,彼此必须在可能范围内自我克制。在青松寨,我损失了一些人,已经知道该由威麟堡的人负责,但我依然能克制报复的冲动,可知我不是一个一怒就怨天尤人的人。如果大家同意采取一致行动,明天咱们就找到玄武门的人表示立场,如何?”

“要他们放手唐小辈的事?他们肯吗?我怀疑。”荀夫子的态度可不乐观。

“他们如果不讲理,就怪不得我们了。”葛大堂主冷冷一笑:“威麟堡的人,在他们的地盘内行凶,唐小辈是受害人,玄武门倒因多事,反而找唐小辈加以迫害,简直岂有此理。有咱们出面讲理,他们最好不要让咱们师出有名。”

“我料定他们不会讲理,所以最好有动武的心理准备。”荀夫子本来就是主战派,已听出葛大堂主话中有火药味,克制的话靠不住,因此口吻也有杀戮味:“与他们交涉,最好由我掌大旗。”

“好哇!你会舞文弄墨,胸有城府,正是谈判的好人才,就由你掌大旗好了。”葛大堂主欣然同意。

“我也同意。”幽冥使者坦然表示。论实力与个人声望,还轮不到江湖五毒做司令人,大方些让荀夫子出面打头阵,理所当然免生争执。

所求的目的相同,居然能结合在一起,采取联手行动,确是异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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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动时,烛焰本来是随走动而徐徐晃摆的,经过一处岔洞口,烛焰突然出现不寻常的闪动。

有空气流动,气流是从那座岔洞吹过来的,流动量虽然不大,但已可感觉出空气的确有流动现象。而且,挟有令人不快的腥臭味。

兴奋地一阵急走,腥臭味渐浓,远出百余步,右壁突然出现一个下陷的大坑洞,上面有一条尺余宽的裂隙,从洞顶下裂至大坑洞。只消看第一眼,便知道是新近形成的地变遗痕,一些崩裂的巖石,随处可见。

没错,气流是从裂缝和坑洞流入的。

心潮一阵汹涌,他踏入坑口,别无抉择,必须探索每一处出困的迹象,不管希望有多大。有气流就有通路,这条大缝与坑洞,另一端该有与外界接触的通道,问题是能否可容人体通过。先前所发现的出口太狭窄,浪费了不少宝贵的活命时间。这里呢?他得一试。

一脚踩在坑口上,碎石突然向下崩落,脚下一虚,身形失控,随碎石泥沙摔落在坑底,蜡烛丢掉黑暗重临,也重新体验陷落的滋味。

非常幸运,坑深仅丈余,摔落在碎石泥沙堆中,身躯毫发不伤。

一股草木的清香,混合着草木腐朽的霉味,以及兽类遗留的腥臭,直往鼻中钻。

草木的清香,令他心中狂跳,第一个念头是:一行有救,可能找到活路了。

草木真可爱,这世间如果没有草木生长,会是何种光景?人能够活命吗?

要知道身在何处,首先得看个究竟,取出百宝囊的火折子,火刀一击,点燃火媒,嗫口一吹,火焰上升,火光一现,他兴奋欲狂,点燃了剩下的一支松明,首先看清的就是茂密的树林草影。

是一座长长的、深度不等的丈余高开放式巖穴,深度约在两至四丈之间,外侧已被茂密的树林草丛所掩盖,穴口积满残枝败草,散发出腐朽的霉味。穴内可能曾经有兽类建窝,残留的排泄物碎草残毛腥臭味仍在。

他懒得察看巖穴全景,仔细察看草木,拨枝分草探进十余步,抬头看到星光,他喜极欲狂。树木浓密,高度有三丈以上,杂草纠缠,完全覆盖住穴口,大概从来就没有人光临,所以成了山猪、狐狼、熊獾一类大型野兽的窝巢,野兽对他没有威胁。

这种半露的兽窟,通常按季节的不同,以及争夺的情况,只会有一种野兽作短期性的盘据,不可能成为各种兽类的混合巢穴,数量甚少,不需担心。

略一探索,终于知道确是重回地上有了生路啦!立即重回坑洞,重回地下洞窟,去找妙剑报喜讯。

兴奋过度,他没想到先彻底走遍全穴,察看有何警兆,也没想到这种隐秘的崖穴有凶险。崖穴相当长,各处深浅不一,显然不会有兽类逗留;松明点燃,如果有野兽栖息,早该逃窜散走,或者发出吼声扑上来了。

在前面不远处,一个灰影贴崖壁打坐,几乎与山崖同色,纹丝不动,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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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唐青松改举着松明快步接近,妙剑颇感意外,本来所留下的松明,是作为应急时才使用的。这玩意不怕风吹,用途甚广,在屋外使用,比蜡烛的功能强得多。

原以为唐青松已独自找生路不再回来了,重行返回,可能是找到地洞的底部,生路已绝才回来找人在黄泉路上做伴啦!

“找到出路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唐青松远在二十步外便高叫,重生的喜悦神情流露无遗。

“有洞口?”妙剑死气沉沉的脸孔,突然有了生气,几乎要跳起来,虚脱的身躯产生复活的力量,挣扎着要挺身站起。

“没错,那边新裂了一条石缝和坑口,可以爬出外面的崖穴。由星位估计,似乎是五更将尽了,准备走。”唐青松兴奋地扶起妙剑,将松明递过:“我背你走,咱们赶两步,出去愈快愈好,以免鬼门关重行闭塞,来不及出去就死定了。”

不由妙剑拒绝,背起妙剑一阵急走。

新裂的裂缝和坑洞,重新震合的可能性很少,但并非绝无仅有,早些出困以免夜长梦多。

“出去碰上玄武门的人,天一亮,大事不妙。”妙剑在他背上说,语气流露出忧虑味:“我不能用劲搏斗,怕内脏重新震散,还是暂时藏匿在里面,晚上再出去以保安全。”

“不,一定要先出去。”他语气坚决:“必要时,哼!我会要他们血流漂杵。”

语气中血腥味极浓。为保全自己,不希望被人杀死,所爆发出的杀气,是十分可怕的,搏斗中杀人,不会产生该不该杀的道德念头。生死决于俄顷,唯一的行动是杀死对方自己才能存活;剎那间的意识交换,都会自陷死境丧失生命。这与情急失手杀人的心态,是完全不同的。

身陷绝境所产生的恨念,激起他乾坤一掷的狂野怨恨。这段死中求活的心路历程,走得相当崎岖,性格有了相当程度的改变。他有面对任何艰难奋起周旋的狂野念头。观念有所改变,也就影响外露的行为发生变化。

“我们象是两条毛毛虫,跌入蚂蚁窝。”妙剑叹了一口气:“虎落平阳还有退避的机会,从蚁窝脱身的毛毛虫希望渺茫得很。”

“你走着瞧。”他咬牙说,脚下愤怒地重踏,表示心中的不平。

到达崖穴,他放妥松明,扶着萎顿难支的妙剑倚坐石壁根歇息,着手整理身上所携带的仅余物品,将刀整妥在背上,准备搏杀。

“你好好歇息养足元气,有了精力再出去,只要你有走动的能力,我就可以杀出一条血路来。”他咬牙切齿字字带有血腥味:“他娘的!凭这些躲在乌龟壳内的杂碎,想要我的命那是妄想。这些混蛋实在毫无江湖道义,毫无顶尖杀手集团的气概,我们在他们的地盘内,受到强梁欺凌袭击,他们居然向受害人大加讨伐,这世间哪有什么天理道义?他们来吧!我不会和他们善了。”

“我认为……”

“你不要认为招惹不起这些亡命杀手,我相信他们也同样怕被大杀特杀。”他大声打断妙剑的话:“天一亮我就出去找他们,你给我躲得稳稳地就好,把他们杀得尸横遍野,我再带你上道。”

“我知道你的忍耐心到了极限。你在西安称霸,王府的迫害压力极为沉重,你也没想到要杀人自保……”

“哦!你了解我在西安的心态?”他颇感讶异:“那是不同的,一旦杀了人,将有无数不相关的人遭殃,招致更大的祸患。对付江湖亡命,情势迥然不同,即使后患无穷,那也只有我个人承担,我承担得了,天下大得很呢!我有信心陪他们玩命。等他们发觉付出的代价非常惨烈,就不敢再和我玩命了。屠光了玄武门的杀手,我就有机会逐鹿江湖霸主,哼!”

在本乡本土犯了杀人罪,唯一可走的路是亡命天涯。

“其实一开始你就没有逐鹿江湖霸主的念头……”

“就快有了。”他突然大声说。

“临时起意,不是好兆头。”妙剑泼他一盆冷水:“有天生霸才的人,从小就怀有大志……”

“我知道你影射谁,西楚霸王。”他一直不想听妙剑把话说完,表示他正在气头上:“威麟堡那个混蛋少堡主,不以继承江湖四霸天的大霸天位为满足,要取代武林四杰的首杰名位,以便号令江湖,也许该称之为天生霸天人物。我没见过他,但从他的作为估计,那算是天生霸才的材料?一个藏头露尾,倚仗爪牙耀武扬威的杂碎而已。”

“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发生激烈冲突,咱们注定了是输家。我的意思是如无绝对必要,最好先远走高飞,引他们离境决战比较稳妥些。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怕人多,不是吗?”妙剑可能因为受伤不宜搏斗,因此不得不采取远走的消极手段,应付当前的不利情势,并非因胆怯而示弱。

“问题是,他们不会大方地让咱们平安离境呀!”这次他让妙剑完全说出无关切的意见,心中的激愤减弱了些:“强龙不斗地头蛇,这道理我懂。当然我希望能平安离境,避免冲突,但情势由他们主控,要他们放手放我们一马,势不可能。”

“你也可以控制情势。比方说,在这里潜伏等我恢复精力,躲三两天便可,这处兽窟似乎相当安全。一般说来,有人经常活动的地方,野兽是不会建巢穴的,表示这附近必定罕见有人走动,才有野兽在此建巢穴。”

潜伏并不难,夜间可以远出张罗饮食,一次携足三天粮水,潜伏三天轻而易举。

“好吧!就依你的意思躲三天,等你伤势复元。”他不是一个刚愎的人,接受妙剑的意见:“这里不久之前,好像是山猪窟……”

“不可能。”妙剑说:“山猪用树枝干草筑穴,脏臭不堪。这里只有遗毛,毛粗而长,可能是熊穴,腥臭味与山猪不同,熊不会在穴中遗矢。可能是这几天附近人的活动频繁,把熊吓得逃到西面的山区去避难了,不会回穴和你拼命。”

“你不要苦中作乐调侃自己,熊不会回来争穴的。追逐咱们的人,十之七八不怕猛兽。熊其实也怕人,如无必要,宁可回避远走。放心安顿啦!我对付得了三两头熊。而熊是不会群居的,一头熊小事一件,我保护你力量有余。唔!好像穴里真有野兽……”

他的目光,专注地移向崖穴的前端。崖穴相当长,很可能有五六丈,外侧树林茂密,野草丛生,松明的光度仅及三丈左右。他一直就不曾探索前面的崖穴情景,一旦停留稍久,便留意附近的动静,居然感觉出少微的变化,觉得有什么不对,不是吉兆。

他本来坐在妙剑身旁的,长身而起虎目生光。

如果是熊回穴,应该听得到草木所发的声响;草木不动,表示熊原来是在穴内的。通常熊夜间活动,昼间回穴大睡。

任何一种野兽,一旦发现有异类进入巢穴,都会发生骚动,一般的反应是走避,或者为保护巢穴,而愤怒示威反击,声响绝不会微弱。到底是不是熊穴,他不敢断定。

没听到骚动的声息,穴内没有猛兽。但他依然跨出三步,挡在妙剑身前,保护妙剑的意图明显。

如果是熊,他有拔刀的准备。洞穴内徒手搏熊,那是玩自己的命。心理上已有准备,他毫无所惧。

幽暗的穴前端光影乍动,他不假思索疾冲相迎。两丈左右,相搏必定影响妙剑的安全。他别无抉择,必须把对手堵在危险圈外,不许对手进入安全区内,必须硬挺,必须全力以赴。

他已概略分辨出是依稀的人影,不是猛兽。来势太快,一动便行接触,没有先讲理分敌友的时间,他冲上相迎的速度也太快了。

闪电似的灰影一闪即至,一双大袖抢制机先,来一记上下交征,风雷骤发,然后拳掌齐飞,声势之雄,无与伦比,罡风因接触而迸发的气爆,形成强烈的涡流,打击着体的反震气旋,像一阵阵爆发的隐雷,崖穴内的污物与积尘,像被狂风所刮起,扰乱了视线。松明的火焰闪烁激烈,时暗时明,整座崖穴象是陷入混沌中,鬼影幢幢有如莫测的魔域。

最后一声爆震,人影中分,罡风徐敛,劲流四散。

松明的火焰恢复稳定,发出间歇的毕剥声。

灰影暴退至树林前,身形一阵踉跄几乎稳不下马步。

他也好不了多少,总算能退了近丈才稳下身形,双方的打击可能皆不曾击中要害,都没受伤。

“真不错。”灰影是一个中年灰袍人,相貌堂堂,腰带上插了连鞘剑,呼吸有点急促,脱口称赞:“难怪能在青松寨众多高手的图谋下,一鸣惊人声誉鹊起,神刀太保的名号,已在江湖哄传,天下大可去得,难怪你有逐鹿江湖的念头。真的很好,老夫不轻易称赞人。”

“你不要过来。”他举手阻止灰袍人接近,眼中有疑云:“你认识我?”

“我是从青松寨跟来的,落脚在城内,来在这一带看群魔乱舞,恰好在这里歇息。我比你早来一个更次,你们怎么会从内洞壁钻出来的?”

“不关你的事。阁下骤然袭击,有理由吗?请教阁下高名上姓。在下神刀太保唐青松,你已经知道了。”他不想解释地洞的事,保持警觉。

“在青松寨,我就知道你很了不起,动手骤然相搏,怎敢小看你?所以不得不全力卯上啦!”灰袍人的理由似乎充分,停止接近神态悠闲毫无敌意:“在那个女人如此轻视你的情况中,你依然为了那个女人的安全,采用忍让的低姿态度过难关。这次你采取守势而不闪避退让硬拼,我想,你是为了保护自称妙剑的那位仁兄,全力硬挺绝不退让,不论男女友情,你都放不下一肩挑,可敬。”

灰袍人真的把他看穿了,在青松寨很可能一直在旁留意他的动静。一个冷眼旁观的人,观察入微理所当然。

语气温和,态度友好,神情轻松,还真有点象是颇有交情的朋友,毫无敌意。

“为何从青松寨跟来?”他敌意未消提出质问。

“好奇。”灰袍人有意回避通名号的事,仅针对新问题作简要的答覆:“感到颇为困惑。你既然有志逐鹿江湖,为何表现得如此反常?”

“如何反常?”

“据我所知,你毫无积极争取机会的表现,一直就采取得过且过的作法应付危机,缺乏勇往直前的气质,那怎么可能获得威望?闯荡江湖却不争取威望,想做别人的犬马混口食吗?”

“胡说八道……”

一声长笑,灰袍人突然拔剑,火杂杂扑上了,招发乱洒星罗,吐出无数星芒,剑气迸发像波涛。

他居然能及时拔刀,而且是拔出背系的刀。那是最为快速出鞘的佩刀法,他居然能在电光石火似的急袭中,把刀拔出、封招、反击。

金鸣震耳,人影进退如电,各自发出满天雷电,一刀一剑纠缠在一起,刀光剑影闪烁,已失去刀剑的外形,只看到无数光芒闪烁、吞吐、流逝、交错。

第一轮接触锐气已尽,死亡的情势因停顿而消逝,最后一声刀剑接触声传出,灰袍人暴退丈外,脸面出现汗影,斜举的剑仍传出隐隐啸吟。

他退回原地,没让灰袍人越过警戒线。

“你这家伙好阴险。”他有点心惊,很难相信对方竟然能挡住他狂野的刀招,刀比剑重量几乎加倍,他封剑时真力发如山洪,居然震不断剑,而且有几剑几乎钻透他的刀网长驱直入,生死刻不容缓,凶险万分。

虽然是在仓促间接招失去先机,也证明他对付真正的高手仍然力不足。这个灰袍人绝对比一帮一教的超等高手高明,绝对是江湖的超等高手中的高手,如果他继续采取保护妙剑的方法应付,可能过不了这一关。

他几乎上当了,这位灰袍人是笑面虎阴险得很。

“是吗?这叫做鬼蜮江湖,你的敌人,会用千方百计杀死你,阴险就是方法之一。”灰袍人收剑入鞘,笑吟吟语气特别温和:“你甚至可以接下小隐山庄常庄主常北岳的达摩慧剑,刀法与内功与他足以匹敌。小老弟,不要做那些阴谋家的帮凶,不要做他们的犬马,你必须立下宏观大的志向,开创你的顶天立地前程。”

“你……”他愣住了,这些话有如鼓励,动听极了。

“采用混口食的态度在江湖鬼混,那是浪费你的生命,辜负你的大好头颅,杀……”

剑再次闪电似的出鞘,剑到人到再次发起笑里藏刀的闪电突袭,在他陶醉在吹捧称赞得意中,突袭的速度比先前快一倍。

他不但没被陶醉得意忘形,反而更为冷静,反应更为快速,刀气怒迸,铮一声狂震,火星四溅,奇准地崩开到了右胸前的剑虹,反手挥出,刀尖以一发之差,掠过灰袍人的右肋,划破了肩衣。

灰袍人要不是退得快,这一刀很可能划断三根肋骨。

“厉害!”飞退出丈外的灰袍人脸上变了颜色,收剑摇头苦笑:“你刀上的真力骇人听闻,所练的内功匪夷所思。如果你想取代江湖四霸天的大霸天,易如反掌。至于想取代常北岳,还得多多努力,他不会重出江湖,你无法打倒他以取代他。好自为之,挺起胸膛争取你的成就威望,扮弱者只能做一个江湖怪杰,不可能取代武林四杰或江湖四霸天。呵呵!后会有期。”

举手一挥,灰袍人转身而去,隐没在崖穴的前端,然后传出拨枝声。

原来前端有出路,不必扮狐鼠从密林茂草钻出去。

他收了刀,低头沉思。

灰袍人的话,在他内心深处掀起波澜。

找人投奔创业,何不自创门户?做别人的犬马,这根本就是浪费生命混口食,自甘堕落宿命论者的行径。他该有自己的理想、志向、抱负和努力奋斗争取的目标,岂能行事畏首畏尾毫无主见。

他实在感到羞愧,以往天不怕地不怕的西安小霸王,到何处去了?他连可以主宰群黎生死的王府权威也无所畏惧,现在怎么了?

几乎死在绝地里,就是这样,这是现成的答案。妙剑就是活见证,由于他的示弱,几乎连妙剑也一同葬送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在青松寨他就该无畏地挥刀,树立权威争取英雄形象。

转身回顾,不远处倚壁而坐的妙剑,正用惊疑的眼神,怔怔地盯着他。

取出徐昌平给的信物,塞入穴口的草根下,呼出一口长气,向妙剑走去。

徐昌平要他持信物,到苏州洞庭西山,去找西山隐园主人萨有光,替他引见一位旷世豪士,做一个旷世英雄。

他用不着去投靠某个人了,不做犬马。

人的性情、想法、教养,会随时间、环境、遭遇而改变的。每一次经历和锻鍊,都会产生影响,变好或变坏,谁也无法预见,更不可能预设立场。变化常常出人意料之外,而且随着人生的阅历变幻,变好的机会不到三成,变坏的机会比变好的机会多三倍以上。大英雄大圣贤变成大奸大恶,平常得很。大奸大恶变成大英雄大圣贤,有如凤毛麟角。

“你在想什么?”走近妙剑,妙剑发觉他沉默的神情,与往昔的快人快语有异,忍不住讶然询问。

“没什么。”他不再有问必答,不再急躁:“这个人的内功与剑术,是我所见到的高手名家中,最高明的可怕劲敌。日后碰上他,你最好不要和他硬拼。”

“我比他差了一段距离。”妙剑脸色仍未恢复正常,武功不如人。

十个武林朋友,有九个自以为天老爷第一自己第二;坦然承认技不如人的好汉,可算是稀有动物了。

“我疑心他是常北岳,武林首席剑圣。”

“他不是常北岳,但可能是来自小隐山庄的人。”妙剑是老江湖,但口气并不怎么肯定。

“哦!你知道这人的来历?”他讶然问。

“猜想而已,多年前我曾经见过常北岳本人。小隐山庄并没与江湖断绝往来,常庄主有不少有过命交情的好友。我从这个人的袖功中,估猜这人的身分而已。”

“你的猜想是……”

“天下十大袖功高手中,有一位名列侠义道怪杰的袖里乾坤柏啸天。江湖上以袖里乾坤为绰号,甚有名气的人不少于十个,但只有一个名叫柏啸天。这位怪杰神出鬼没,武功深不可测,对争名兴趣缺乏,经常改名换姓隐去身分,是常北岳的知交好友。他说你可以接常北岳的达摩慧剑,可知他对常北岳有深刻的了解,所以我猜想他是袖里乾坤柏啸天,确是从小隐山庄跟来的人。”

“难怪。”他熄掉松明在旁坐下:“你睡吧!我在考虑要否在这里逗留等你恢复精力。”

“你说难怪是什么意思?”妙剑躺下问。

“他在试探我,搏斗时留了两或三成劲。这家伙真阴险可怕,怎能用极凶险的搏杀式手段试探?难怪他武功深不可测,却又对争名没有兴趣,经常改名换姓隐去身分,这种怪杰实令人受不了,这可是真正的亡命。”

“是不是他,我不敢断定。可知的是,这人一直在青松寨附近隐身在旁,留意你的举动,留意你是否对小隐山庄有威胁。他跟来的用意,我就猜不透了。”妙剑的嗓音渐低,显然将进入梦乡:“你也睡吧……”

他不能入睡,出路还没证实呢!两人想钻出这种连猎犬也无法通过的密林,必须用刀开路,辛苦得很呢!歇息片刻,他悄然而起。

点燃松明接近崖穴前端,原来崖穴已尽,外面的树林接近崖根,交界处地面出现三尺宽,草被践踏所形成的空隙,可供野兽出入。人如果想走动,得拨开上方伸垂的树枝。灰袍人身材高,难怪出去时传出拨枝声。

分枝拨草沿山崖钻走三十余步,眼前一亮,树林已尽,前面仅丛生野草与一些小灌木丛,视界可远及百步外的黑沉沉树林,繁星满天。向东望,太白金星已升上三竿,天将破晓时分了。

所处身的山崖高有三十丈,是一处相当峻陡的崖壁,崖面寸草不生。这种小山在这一带星罗棋布,平常得很。

过度兴奋,他忘了灭熄掉松明,犯了大忌,黑夜中火光会引人注意。他仍然是被猎的目标,猎他的人肯定在附近寻踪觅迹。玄武门人手众多,布的搜踪网必定不会忽略这附近的所谓隐蔽地区。

刚熄了松明,便感觉出凶兆。火光乍熄的瞬间,眼中会出现短暂的失视盲点,不可能凭目光看清物体,只能凭感觉侦出异状。

侧方的一丛灌木黑影暴起,飞越草梢一落一起,远及四丈左右,凌空下搏双爪下搭,有如饥鹰搏兔,抓顶门扣后颈双腿也准备下踹,不但要擒人,双脚也有杀人的准备,一踹之下必定骨碎肌裂。

他不但听到人体起落的踏草声,居然也感觉出劲风压体的征兆,丢掉已熄了的松明,向前仆倒,不等身形全部触地,单手及地时身形便翻转向上仰躺。

这瞬间,他的视力恢复,双脚疾收,间不容发地躲过下踹的双足,他的双足顺势上踹斜蹬。

黑影嗯了一声,小腹被踹中,身躯上挺后倒,倒摔出丈外陷入草丛中。

他鲤鱼打挺跃起,向前飞扑,一劈掌把只剩下半条命的黑影劈昏,挫低身躯将人拖至崖根下塞入草中,再潜行十余步隐没在草丛内。

前面树林窜出两个黑影,无所顾忌地向这里飞奔,百十步一冲即至,两面一分用目光四下搜视。

“包二哥,喂……”右面的黑影低叫,剑已拔在手中,可能已发觉不时了,嗅出危机。

夜空寂寂,没有人回答。

“奇怪,包兄怎么不在这里?”左面的黑影向同伴说:“我看到有火光忽明忽灭,一定是他亮火折子寻找什么东西,这是犯忌的事,也许他已经走了……”

“他没走,就躺在你左面不远处……”他不等话说完,立即动手,一掌拍中对方的后脑,旋身再一掌劈中右面黑影的耳门,打击之快无与伦比。

这三个人是布网的伏桩,糊糊涂涂被他剎那间摆平了。三人小组分为两处地方潜伏,碰上袭击的行家,两地根本来不及策应;他就是偷袭的行家。

武功与经验相差悬殊,一接触便决定了生死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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