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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暗伏杀机

第三天傍晚。

李季玉出现在江东门的小宅中。

房舍一切依旧,不需整修。

过去的三天中,镇抚司的人皆集中全力,由平江土地的爪牙配合,侦查千幻修罗和京华女魅的下落,不再留意李季玉的活动。

监视李家的密探早就撤走了,避免在李家附近走动,以免引起误会。当然,监视不可能完全撤销。

怨鬼几个人,似乎逃离京都不再骚扰袭击。

他像是重见天日,可以在阳光下公然活动,但仍然小心翼翼,避免招摇飘忽不定,很少在家中逗留,尽量避免固定在某处活动。

小霸王的名气,已有相当分量,打出了京都小霸王的旗号,知名度日高。

没有人把他与千幻修罗联想在一起,他只是崛起的地方豪少。镇抚司的人逼他做密探,目的就是想利用他地方蛇鼠的活动面广,交游广及各方龙蛇的才华,以侦查千幻修罗的根柢,怎么可能两人有所牵连?

人怕出名猪怕肥;当然有不少麻烦需要面对,只要能撑过一段风险的时日,就可以站稳脚跟了,撑不过就没有他这号人物啦!

傍晚时分,江东门一带热闹得很,客货船纷纷抵埠,旅客拥挤在每一条大街小巷,市肆购物的人摩肩接踵。

急需进城的旅客络绎于途赶得匆忙,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不然得在江东门的客店耽搁一夜。

谁也不理会旁人的事,他悄然启锁入屋,连邻居也不知道他回来了。

直趋后堂巡视宅前宅后,看不出异状,亲自生火,沏了一壶茶,写意地在堂屋品茗。

脱掉宽大的青直裰,露出里面的汗衫,腰带藏了一把平常尺寸的两尺二寸单刀,皮护腰,还有一把匕首。

为了防范意外,他开始携带兵刃防身。镇抚司的保证,有如镜花水月,即使是王千户亲自承诺,也是不算数的。

连绝世人屠的承诺,也是靠不住的。

这位天下为之战栗的人屠,每当抄没贵戚名豪的家,惯用的欺骗手段,就是设法把藏匿的财宝骗出来,指天誓日保证对方的安全,保证罪名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要把所有财物交出表示忠诚,保证不再追究。

结果,一切保证成空,窖藏抄出,藏匿在其他处所的财物到手,主人立即被正法。缴入皇家金库的财物,只有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

他所骗出来的财物,则全是他的,所以他疯狂地陷害异己,疯狂地积财,任何骗术运用,在他心目中全是合理的。

小霸王与天杀星打交道,就坦然指出一切保证都靠不住,绝世人屠与王千户,一句话就可以勾销一切承诺,所以没有提条件谈判的必要,契约或合同也毫无用处。

江东门的蛇鼠,只知道他在栈号出事之后,曾经携带匕首,从来也没见过他使用。现在,他不但带着匕首,而且携带单刀,表示他不敢掉以轻心,有搏命的准备,让有心人明白,他有应付意外变化的准备。

堂屋设备简陋,家具甚少,甚至没设有供祖先的神案。光杆子的家简陋是必然的,平时他也很少在家住宿,三餐在食店解决,这里,只是他的一处落脚点,表示他是有家有业的安分守己良民。

解下刀搁在桌上,他写意地喝茶,第一杯热腾腾的茶入腹,汗衫立即出现汗影。天气炎热喝热茶,未免有点反常;他本来就是一个反常的人。

刚斟妥第二杯茶,他突然放下壶抓住了连鞘单刀,警觉地抬头上望,将刀插在皮护腰上跃然欲动。

这种平民房屋谈不上格局,上面没建有承尘(天花板),抬头可见梁桁屋瓦,有人在屋瓦上行走,下面可以听得到瓦片受压挤的声息。

堂门是大开的,外面小小的天井一览无遗。他像一头猎豹,闪电似的扑出。

人影恰好向下飘落,非常准确地接触。

“哎呀……”熟悉的惊叫声十分悦耳。

从屋上飘落的人是假书生欧阳慧,距地三尺便被突然冲出的李季玉抱住摔倒在地。

李季玉一惊,滚倒地再次攻击咽喉的手,停在她的喉下收了劲,挺身拖了她站起。

“老天爷,青天白日,你在屋上高来高去,被人看到叫一声有贼,你我都有麻烦。”李季玉一面埋怨,一面拉了她的手入屋,顺手替她拍掸身上沾了的灰尘:“我刚回家不久,你有意替我惹麻烦。”

“你算了吧!”她笑吟吟喜形于色:“你这里在这段时日里,不论昼夜,都有人跳上跃下进进出出,知道的人见怪不怪。这两天才不再有人窥探,镇抚司的人总算真的撤走了。我一直就在打听你的消息,今天忍不住跳入察看,没想到你真回来了。季玉,我要知道原因。”

李季玉挽她坐下,替她斟了一杯茶。

“你要知道甚么原因?”李季玉信口问。

“镇抚司的人为何撤走的原因。”

“他们不再过问我的事。”

“哦!你和他们订了密约?不会是和他们合作吧?我……我不喜欢。”她脸上笑容消失了:“那些人的要求十分一可刻,心不黑不毒的人是受不了的。你……你不会是曾经落在他们手中,而被迫听他们使唤吧?”

“谢谢你的关心,不要往坏处想好吗?呵呵!”李季玉欣然大笑,挽住她的小蛮腰:“是他们再次提出停战的要求,承诺今后不管我的事,我答应了,所以我可以公然自由走动啦!”

“真的?”她眼中有疑云。

“所以我才敢回家呀!”

“你相信他们的诚意?”

“不信,所以我带刀。”李季玉取出刀搁在桌上,手上一紧,她便紧偎入李季玉怀中:“我在京都生活了三年多,对那些人有深入的了解,谁要是愚蠢得信任他们的诚意,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小慧,以后你最好不要来,这里不安全,我不想连累你。”

“可是你……我怎么找你?”

“我会找机会和你见面的。”李季玉亲吻她的粉颊,她却热情奔放亲吻李季玉灼热的嘴唇,近乎狂野的拥抱,几乎推倒长凳。

沐浴在爱河的男女,一旦冲破肌肤相亲的藩篱,生理本能的反应,一发便不可遏止,需要进一步的亲密接触,不会逗留在原阶段趑趄不前。

李季玉迷失在激情中,第一次碰上热情如火的大姑娘,反应更为激烈,近乎狂野地把她紧抱在怀里,吻遍她的面庞、粉颈,双手在她扭动着的娇躯寻幽探秘。

她沉醉迷乱的喘息、呢喃,成了引发本能情欲的无穷诱惑力,浑忘身外一切,抱起她往内间走。

他在京都以豪少身分活动,活动必须适合身分,以另一面目,掩护本来面目予取于求,一直就非常成功。

在风月场中有他的踪迹,当然只限于品流高的风月场。

品流高的风月场艳姬,招待的恩客品流也不低。

这些艳姬受过适合身分的教养,在正式的交际场合,不可能流露荡妇淫娃的风情,扮成高贵、矜持、能歌善舞,不轻易流露奔放的风情。

要想成为有品味的高级名妓,荡妇淫娃型的女人绝难胜任。

欧阳慧那种少女之美,是欢场女人万难企及的,清新秀丽天然国色,而且健美婀娜,已经让他有点神魂颠倒,所呈现的叛逆性奔放热情更震撼着他,给与他截然不同的感受,完全克制不了野性的冲动。

那天在荒郊,他几乎剥光了这位她喜欢的少女,不克自持几及于乱,事后连自己也感到心中有愧,而且大感不可异议。

他见过、交往过不少漂亮的女人,从来就不曾发生过这种激情失控的现象。与欧阳慧仅见过几次面,怎么就发生被迷的奇特反应?

有些女人,的确具有令男人一见便想到床的魅力。

现在,他就想到了床。

屋顶又传下声息,他还没被情欲迷失了灵智,立生警觉,急急将人放下。

“你带有人来?”他急问,从走道迅速退回堂屋。

他还记得刀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本能地抓住了刀。

欧阳慧随后跟出,迅速掩襟整衣。

“我都是独自走动的。”欧阳慧说,热潮从身上消退,有点羞怒:“交给我。”

有人跳落天井,轻功大佳,倏然急落,着地无声。

“不可冲动,这是我的家。”他一把拉住要抢出的欧阳慧,领先出堂。

这是他的家,不管来人是何方神圣,必定是冲他而来的,出了任何事,他都得负责。

是怨鬼冯翔,和另一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

怨鬼居然换穿了长衫,不再蓬头垢脸,像一个有身分的士绅,花子恶鬼的形象消失了。

老江湖对化装易容术多少有些涉猎,白天在城内外公然走动,不化装易容寸步难行,一露面便会被密探发现。

他的化装易容术更精,连京都的狐鼠也无法发现他的踪迹,这期间他一直就在都城内外活动,神出鬼没消息十分灵通。

“唷!改头换面了。”他一眼便认出怨鬼的本来面目:“你来干甚么?”

欧阳慧却认不出是怨鬼,冒火地随时准备拔剑扑上。

怨鬼却认得欧阳慧,甚至知道是女而不是男书生,在观音门曾经交过手,给了欧阳慧一针,因此眼中涌起强烈的警戒神情,迅速从袖底取出一根尺八铁洞箫戒备。

“我一定要和你谈谈。”怨鬼沉声说:“那天你与天地双杀星在沧波门约会,我也带人去了,一方面希望和你谈同仇敌忾合作事宜,一方面想助你一臂之力……”

“他娘的!你该说打算浑水摸鱼。”

“随便你怎么说,你不否认同仇敌忾吧?结果你这家伙软硬不吃,我不但有一位朋友被他们剐了,而且连累了三家农舍十七个男女老少,这些皇家走狗做的事天怒人怨,你难道不和我并肩站?我们化敌为友,可以大展鸿图……”

“去你的!我再次郑重警告你,我不会和你这种也是天怒人怨的混蛋合作。我活得好好的,与镇抚司的人并无深仇大恨,为何要和你同仇敌忾?我还没活腻呢!我警告你,离开我远一点,老鬼,惹火了我,我真会把你卖掉。”

欧阳慧猛然醒悟,这才知道是怨鬼冯翔,旧怨新仇涌上心头,愤怒地拔剑抢出。

怨鬼早怀戒心,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铁洞箫一抬,指向欧阳慧的胸口。

连鞘单刀飞旋而至,先一刹那到达,叭一声刀靶击中铁箫,铁箫向下急沉,一枚毒针贯入方砖地,入砖两寸以上,劲道并不比往昔使用的杖弩差多少。

欧阳慧到了,剑迸发慑人的电光。

高瘦中年人及时斜出,大喝一声一袖斜挥,蓦地罡风大作,劲气如潮。

响起一声气爆,欧阳慧被强劲的袖风,震得冲进的身躯斜移,光临怨鬼胸口的剑光,也随马步的斜移而离开怨鬼的胸口要害。

欧阳慧仅斜退了两步,剑随即转向高瘦中年人,凤目中似要喷出火来,被可怕的袖风激怒了。

高瘦中年人吃了一惊,这劲道雷霆万钧的一袖,应该把人震飞出两丈外的,怎么仅退了两步?袖劲伤不了人。

“扯活。”高瘦中年人急叫,急走两步飞跃而起,跃登前进房舍的瓦面,溜之大吉:“以后再找他谈。”

怨鬼也不慢,后撤跃登如飞而遁。

“不能追,老鬼仍可用手发射毒针。”李季玉拾回刀,阻止欧阳慧上屋追赶。

欧阳慧总算接受劝告,后空翻消去上纵的冲势,对怨鬼的毒针,确也心中檩檩,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上次在观音门,怨鬼那一针几乎要了她的命。

她另有心檩的理由,心理上并没有必胜怨鬼的信心,凭武功,她也奈何不了怨鬼。

“小慧,今后你必须提高警觉,别让这老鬼有机会蹑在你身后暗算,走在大街上他也可以轻而易举给你一针,不要再在外面乱跑好不好?”李季玉叮咛:“这老鬼的兵刃,不论长短都可以发射毒针,防不胜防。走,我们到太白居晚膳。”

经过怨鬼的骚扰,情欲之火早已烟消火灭,哪有心情继续偷欢?心歉的念头克服了生理的悸动。

“下次,哼!我一定毙了这老鬼,一定。”欧阳慧几乎要咬牙切齿了:“季玉,你千万不要上这老鬼的当。你更要小心防备他暗算你,跟我到汉府安顿好不好?”

“一点也不好,在汉府我算那条葱?走吧!”李季玉拒绝至汉府的心意极为坚决。

“以后再说。”欧阳慧显然无意放弃说服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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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居酒店格调并不高,但在江东门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店了,三家门面,各有两进食厅。

左首一间,是高尚食客的宴会厅。

一则一进没隔开小间,有十余副雅座。

后一进设有厢座,密闭式的空间闲人勿入。

李季玉是太白居的常客,经常和朋友在这里宴会。

本来打算在厢座和欧阳慧安静地晚膳,不受其他食客打扰。

太白居的宴会,通常在夜间起更后开筵。

傍晚进膳期间,雅座与厢座甚少食客光临。普通食客只要求填饱肚子,酒足菜饱便不再逗留,犯不着多花银钱在雅座充阔佬。

踏入嘈杂的店堂,他愣住了,进退两难,也进退不了。

左首雅座食厅门内,刚好踱出天地双杀星。

“好哇,小李,来得好。”天杀星一眼便看到了他,落在他身上的阴森目光,居然有阴森的笑意,话是向他说的,目光随即转落在假书生欧阳慧身上:“这边坐,两位是咱们的贵宾,不打不成相识,相识也该赏脸呀!对不对?请。”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欧阳慧不悦地拒绝:“李兄的一举一动,皆在你们的有效控制下,在这里摆鸿门宴等他,多妙的打算哪!李兄,我们另找地方晚餐,不上他们的当。”

“唷!有你这位汉府的欧阳小姐在,我们哪敢得罪你们呀!”地杀星陈忠也一反往昔的债主面孔,阴笑不再慑人:“本司已不再管小李的事,你用不着替他的安全担心,是吗?一切有你撑着,天掉下来也压不到小李头上,除非你撑不住……”

“谁敢说我撑不住?哼!”欧阳慧受不了激,领先便走:“我在汉府地位并不重要,你们可以放心大胆把我打入天牢。而且汉王殿下在皇上身边,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

斗心机,她比天地双杀星差了一段距离。

镇抚司虽然皇家特务,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势,任何人也敢碰,包括所有的龙子龙孙皇亲国戚,都在特务们的有效控制下。

可是,汉王不但是皇帝的次子,更是皇帝的爱将,燕兵南下争皇位,以及北征大漠,汉王都是勇冠万军的急先锋,出生入死号称当代西楚霸王,威震天下的飞龙秘谍大半是他的部属。

汉府的家将与铁卫军,杀起人来有如砍瓜切菜。

镇抚司的人,见到汉府的人,有如老鼠见猫,被杀掉也无处呼冤。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屠纪纲,唯一害怕的人就是汉王殿下。

欧阳慧是汉府的特殊人物,外界不明她的身世,在京都特别活跃,天不怕地不怕。镇抚司的人谁都敢碰,就是不敢碰汉府的人。

因此第一次在莫愁湖露面,镇抚司的人乖乖偃旗息鼓。

在大庭广众间,天地双杀星天胆也不敢碰她,她有恃无恐,气冲冲地踏入厅门。

这些人打扰了她和李季玉独处的聚会,心里生气便形于表面,再被激将法一激,她像是吃了一桶火药。

近走道的一桌,另有五个镇抚司的密探在座,其中有最残忍阴毒的白无常,五个人在品茗,酒菜还没上桌,五双怪眼阴恻恻目迎她入厅。

食厅空荡荡,只有这一桌有人,可能店伙计已受到警告,不许其他食客进入。十余副桌面,这种大八仙桌可坐十二个食客。

“请坐请坐。”天杀星客气地请两人就上首主客座:“选日不如撞日,恰好碰上正好把酒言欢。太白居没有汾酒,用徐沛高粱冒充。小李是酒将,徐沛高粱正好合口味。欧阳小姐可饮女儿红,太白居的女儿红来自绍兴,真的不错,小李知道何处有好酒。”

“上菜。”地杀星向在一旁伺候的三名店伙下令。

“呵呵!诸位大概把我的底全摸清了,连我喜欢甚么酒也一清二楚。”李季玉一点也不介意身在虎狼的包围圈,豪迈地笑:“如果我所料不差,我曾经光顾的每一去处,包括教坊曲院,你们都查过了。诸位将爷如果有兴,咱们论碗拚徐沛高粱,把我摆平,就可以把我抬进镇抚司衙门了,呵呵!”

“得问我肯是不肯。”欧阳慧黛眉一挑,冷冷一笑:“七比一,哪能拚酒?要拚必须公平,他们七个人等于一个,你喝一碗,他们每人都得喝一碗。我监酒,不然就不许拚。”

“唷!你管他管得这么紧……”天杀星笑得暧昧。

“我是他的朋友,有事得替朋友主持公道,无所谓管与不管,不然要朋友干甚么呀?”欧阳慧不介意天杀星的弦外之音,落落大方把店伙送上的杯盘碗筷挪开,只留下一只碗:“一碗大概有五两左右,你们谁有三斤高粱的海量?以十碗酒为上限,有谁反对吗?”

李季玉首先表示要拚酒,天杀星也指出李季玉是酒将,因此她对李季玉有信心,公平拚酒,这些人必定奈何不了李季玉。

江南人不喜欢喝烈酒,三斤徐沛一锅头高粱烧,可以醉倒一条牛。拚酒,没有技巧可言,硬碰硬,每人面前倒三碗酒,互相逐碗喝光。

监酒的人注酒入碗,平碗面为止。

谁口角有酒流出,监酒的人立即执罚重新将酒注满。如此每次三碗,十碗酒足有五十两。谁先醉得坐不牢,谁就是输家。

所谓有海量千杯不醉,那一千杯酒绝对不是徐沛一锅头高粱烧。这种酒倒在碗中用火点燃,几乎可以烧得一滴不剩。

天杀星七个人傻了眼,七个人轮流车轮战逐一上阵,摆平李季玉绝无问题。七个人同时公平拚,可以预见的是,喝不了三五碗,至少有一半人醉倒。

“好了好了,咱们请客不是请客拚酒的。”地杀星出面打圆场,咱们真有事要和小李谈谈。”

“哦!要谈甚么?”李季玉说:“我要说的话早就说得一清二楚,态度也表明得一清二楚……”

“谈他们的事。”地杀星伸手向食厅门引。

欧阳慧第一个跳起来,手中的饭碗破空疾飞。

厅门大踏步进来了五个人,领先的赫然是瘦小干瘪的乾坤大天师,鸟爪似的怪手一抄,抓住了飞砸而来的饭碗,急退了两步,脸色一变。

饭碗没破,接碗的功力可圈可点。

但碗上的劲道出乎意外猛烈,竟然把乾坤大天师震退了两步,可知论真才实学,乾坤大天师占不了丝毫便宜,上次欧阳慧是被妖术制住的,与武功相差高低无关。

用妖术与药物制她的人,是不贪和尚与百了仙娘,这两个人,就跟在乾坤大天师身后,所以大天师首当其冲。

五个人是乾坤大天师、不贪和尚、百了仙娘、瘟神,和一个留了八字胡面目阴沉的中年人。

碗出手,她伸手拔剑。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几个凶神恶煞想必是冲她来的,她也要找这些人出口怨气,先前所憋的一肚子火,可找到发泄的对象了。

“住手,他们来并无恶意。”天杀星急叫,她的剑已经拔出了。

“看他们怎么说,先不要生气。”李季玉拉住了她:“是镇抚司的人安排他们来的。”

“那贼和尚我非宰了他不可。”她仍不肯罢休,但总算收了剑,狠盯着天杀星:“你如果耍花招,我会找你,你给我记住。”

天杀星还真怕她发火撒野,即使在无人目击的地方,也不敢招惹她,汉府的人都不好惹。

“他们恰好在这附近走动,所以我顺便叫他们来,以便当面通知他们一些事,确是出于好意。”天杀星满脸无奈,在气势上显然落于下风。

“你的好意有如酒里放了蒙汗药。”她愤愤地坐下:“那个甚么和尚甚么仙娘,无缘无故谋害我,你最好把他们弄进天牢,不要利用他们在京都为非作歹。以后他们最好别让我碰上,哼!”

乾坤大天师五个人,脸色极为难看,在邻座落坐,目光在她和李季玉身上狠盯,敌意明显。

两名店伙慌忙替他们奉上拭手汗巾,送上茶水,低声下气请他们点酒菜,暂时缓和紧张的气氛。

“我找他们来,主要是让他们当面了解,捉小李的事取销了,不会再有赏金。”天杀星强忍恶气解释:“表明我的诚意,让小李安心。”

“无利可图的事,咱们不会去做。”乾坤大天师狠瞪着李季玉:“一千两银子没弄到手,十分可惜。李小辈,日后咱们之间,如果发生某些事故,比方说算过节,本天师可以保证,与赏金无关。喂!你知道怨鬼那些人,藏匿在何处龟窝吗?说出他们的下落,咱们的过节一笔勾销,如何?”

五个人都曾经被李季玉偷袭,整治得灰头土脸,因此把李季玉恨入骨髓,表面上不得不摆出怀柔面孔,打肿了脸充胖子仍不输气。

他们挨揍的事,当然不会灭自己的威风张扬,天地双杀星这些镇抚司的人,怎知所发生的变故?

以为抬出这些凶神恶煞,可以吓唬李季玉,却不知这些凶神恶煞曾经吃足苦头,没能发生预期的吓唬作用。

“我也在留意他们。”欧阳慧也不知道李季玉与符晓云救了怨鬼的事:“那老鬼打了我一枚毒针,我饶不了他们。”

乾坤大天师一怔,欲言又止。

当然不便将受到偷袭的事说出,以指证李季玉曾和怨鬼走在一起,李季玉的同伴曾中了怨鬼的毒针,此中大有可疑,真弄不清李季玉在弄甚么玄虚。

“这些事说出来就算了,今后希望不要发生冲突误会。”天杀星故意忽略乾坤大天师说过节的事,也表示双方有过节与镇抚司无关:“小李,今后你有何打算?”

“我是京都人,当然仍得在京都闯天下。”李季玉说:“你想重施故技逼我迁籍离境,休想。”

“重拾旧业?”

“资金还没有着落,暂时没有复业的打算,慢慢来,急不来的。可是……”

“甚么可是?”

“重拾旧业,这辈子没出息算是完了,所以我打算趁现在年轻力壮,在京都称雄道霸,打出一片天。你们能踊跃争名夺利,权势金钱两者兼有,我为何自甘菲薄?所以准备勇往直前,争取我的权势,有势有财,京都有我李季玉的地位。”

“你有争的本事吗?”

“不信你走着瞧。”李季玉傲然一笑:“就算没有本事争,在心理上也要争。有了权势财富,谁敢把李季玉踩在脚底下要打要杀?他娘的!我也想通了。”

“你想通甚么?”天杀星认为他被逼急了信口开河,争取权势财富岂是容易的事?有本事还得有好命才行。

“人不能没有权势,没有权势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古代法家大师李斯说:诟莫大于卑贱,悲莫甚于穷困。没有权势就卑贱,没有财富就是穷困。同一时代六国封相的大说客苏秦说:人生世上,势位富厚,可以忽乎哉?他不得意时,亲朋把他不当人;富贵时天下争聘,位极人臣人人捧承。你天杀星昂首阔步在京都行走,连王公大臣也避道让你顾盼自雄。你能,我为何不能?”

“那就投效本司呀!”天杀星没听出话中的讽刺味,欣然大声说:“本司无任欢迎。”

“我宁可投效汉府。”李季玉拍拍欧阳慧的手臂:“趋炎附势,必须往旺处着眼着手。”

“你可是当真的?”欧阳慧也笨得可以,喜形于色兴奋雀跃,她等这句话已等得太久了。

“呵呵!我只是作一比较而已,别当真。喂!天杀星,怎么酒菜还没上桌?你请客的诚意值得怀疑哪!”

“酒菜来了。”地杀星指指鱼贯而来,几名捧着托盘上酒菜的店伙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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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太白居,天已经黑了,街上家家燃了门灯,店铺更是灯火明亮,正所谓华灯初上,夜市刚张。

无法回城了,欧阳慧一点也不介意。

李季玉已有了五七分酒意,但所流露的醉态并不明显,脚下沉实稳健,说话也没大着舌头胡言乱语。

他俩出店时,天地双杀星那两桌人还在品茗,饭后茶可帮助消化,吃的大鱼大肉太多了。

他往西走,大街西端正是码头繁华区。

“你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喝醉了?”欧阳慧也有了两三分酒意,不理会穿了书生长衫,挽住他的手膀,脸上红艳艳的面庞,晶亮又有点喜悦神情的明眸,增添了几分动人风华。

“没走错。”他拍拍挂在手膀上的小手:“江东门我熟得不可能再熟,闭上眼睛我也知道身在何处。你曾经说过,在汉府安顿时日不多,哪有我这老京都熟?”

“你的家在东面,你是东西不分哪!”

“我本来就往西走呀!逛街,制造让你脱身回城的机会。”

“脱身回城?我要住在你家里。”欧阳慧毫不含蓄挽紧他的手膀:“我有点醉了,爬城相当危险……”

“我家附近,最少有三种不同身分的人,像伺鼠的猫,留意一切可疑的动静征候,谁有勇气放心大胆安眠高枕无忧?你汉府的几位保镖,就在巷子对面第三家潜伏。你神不知鬼不觉溜回城,监视的人肯定会疑神疑鬼,无形中增加你的威望,对你的评价提高了些。”

“咦!你……你怎么可能知道的?”欧阳慧大感吃惊:“你是从小安德门绕回江东门的,沿途并没逗留,回家片刻我就来了,你……”

“小宝贝,别忘了我是京都的都城隍。”他往人丛中挤,放低声音:“有许多蛇鼠替我奔走,这就是你的汉府、镇抚司、江湖牛鬼蛇神等等各方人马,垂视我希望罗致我的原因所在。我这小神只与小鬼通消息,是不需面对面递送的。准备了。”

“准备甚么呀?”欧阳慧没能了解他的心意。

“准备跟我溜之大吉。”

心灵契合神意相通,不是容易的事。

男女之间眉目传情,是本能反应而已,与心有灵犀,仍有一大段距离。

男女或朋友之间,要达到默契圆熟境界,谈何容易?

他伸手拨开前面挡路的人,那人转身不悦地推他一把,他踉跄斜退,撞中另一名虎背雄腰的大汉。

“去你的!”大汉怒叫,一拳击中他的右后肩。

一声怒吼,他大旋身抓住大汉的左手,来一记过肩大背摔。

叫喊声大起,摔飞的大汉砸倒了几个人,街上大乱。

李季玉熟悉每一条街巷,知道该在何处制造混乱最为有利。

在人群大乱惊惶呐喊声中,往人丛中一钻,挽了欧阳慧快速窜走,消失在一家小店旁的小巷内。

跟监的人在人丛中追逐,制造更大的混乱,结果可想而知,根本不知道他俩是从何处走的。

眼线找到那间小店的伙计,伙计是最后看到他俩的人,只能指出他俩消失的小巷,小巷中行走的人早就不在巷中,哪能找得到目击的人?

小巷中段,岔出好几条小巷,巷中黑沉沉,不熟悉的人走进去,连方向也摸不清。

李季玉熟悉每一条小巷,所以往小巷钻。

在一段小巷岔路口,他突然止步,把欧阳慧抱住,在樱唇上亲了一吻,快速地像蜻蜓点水。

“你上屋走,赶快回城。”他一窜两丈:“我跳上屋,引走他们。再见。”

“你……”欧阳慧一把没抓住他,急起狂追。

三转两转,他的身影消失了。

天太黑,小巷的路面不平。

欧阳慧不敢用纵跃术,也早已知道他窜走的速度极快,仅追了百十步,不知他往哪一条小巷钻走了,只好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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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慧并不需爬城返回汉王府,爬京城并非难事,京城的城狐社鼠们,都有爬城的门路。

汉王府在皇城内,爬皇城可就难了,城头禁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难以飞越。

有六位同伴与她同行,其中有贺二爷在内。

七个人向水西门走,一面走一面谈话。

水西门外大街与江东门大街之间,有一段街道房舍不多,不能算市街,天黑后这段路行人渐稀。

“你确定他真知道今晚的情势?”贺二爷听她说出今晚的概略经过,用郑重的口吻问。

“完全可以确定。”她的口吻坚决肯定:“他连附近有哪些人马跟监,也一清二楚。镇抚司与各方牛鬼蛇神的动静,他了然于胸。我认为他也知道我有人在附近活动,只是不加以点破而已。”

“这小子真的奸似鬼,我们四面布桩也盯不住他。唔,确是超凡的好人才。”贺二爷用赞赏的口吻说:“机警绝伦,制造混乱的手段可圈可点。小慧,你想过没有?”

“哦!我想过甚么?”

“绝世人屠所网罗人才的方向,与我们不同。”

“确实不同。”

“我们只从上面发展,在权势人士中争取同盟,王公大臣以下的人发生了些甚么事,我们毫无办法掌握。绝世人屠恰好相反,全力打击权势人士,吸收各方牛鬼蛇神,鸡鸣狗盗城狐社鼠一概网罗,无孔不入掌握上下情况。小慧,这个小霸王,正是咱们需要的人才,甚至可用他来掌控绝世人屠的局面。多用些心机,务必把他置在控制下,可别让王千户先一步把他争取到手。”

“我不是在用心机吗?”她的语气流露出沮丧:“我比任何人都焦急,希望他能早些跟我入汉府,可是……我一直就没有和他真正相处的机会哪!以后,你们不要再跟监好不好?”

“不跟监,你出了意外,怎办?各方牛鬼蛇神,潜伏在一旁虎视眈眈。沈文度这混蛋已发出十万火急邀请函,邀请一些甚么侠义道高手名宿助拳,第一步便是派人打小霸王利用蛇鼠,查出千幻修罗的下落,夺回被劫走的十件无价珍宝。沈家派出的人,武功绝对比镇抚司的密探高明。你应付得了镇抚司的密探,应付沈家的江湖高手名宿就不容易了,我能放心?”

“我有把握应付得了沈家的人,他们的武当内家拳剑如此而已。”

“小慧,你可不要大意了。”

“我不会大意。上次在淡粉楼,我目击王千户踢死那个粉头,一怒之下破窗冲入,三个沈文度的保镖,也只能勉强挡了我一挡而已。当时我并不认识沈文度,只感到那三个人武功很不错。事后碰上一个叫周若愚的人,才知道他们是武当的弟子,不怎么样嘛!所以我敢夜间前往沈家走动。”

“我还是不放心……”

“请放心啦!他们摆出天罡剑阵,仍被千幻修罗杀得心胆俱寒。而我,却能和千幻修罗拚个平手。不要你们管啦!我一定可以独自把小霸王引入汉府。”

“小慧,我哪能管得了你?”贺二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是责任在身,你的安全最重要,可不要一高兴就独自溜走,把我急得一头汗。万一出了事,我可得灾情惨重。”

“如果真有了难以收拾的意外,就算你们就在我身旁,也来不及救应,是吗?”

“这……”

“所以我一个人活动方便些,当然我会小心。”

“我自有安排,不会妨碍你。”贺二爷有自己的打算,并没表示是否跟监:“你很可能与镇抚司的人,发生进一步的冲突。记住,不要过度刺激他们,毕竟他们仍有利用价值,世子殿下不希望逼他们提前走险。”

“哼!如果我不为大局着想,王千户哪能活得到今天?好啦好啦!你有完没有?”

贺二爷摇头苦笑,不再劝说。忠言逆耳,自命不凡的年轻人,通常听不进旁人不同的意见,说多几句便认为是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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