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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飞石击毙

无双玉郎不得不遵命追赶罗远,方门主认为她可以缠住罗远游斗,等候后随的人赶到,集中全力除去罗远这个可怕劲敌。

追了三四里,绕过谷的西北角,后面已不见同伴的形影,森深草茂视野有限,没有人能跟得上她。

三僧七道已所剩无几,一些超拔元老级名宿,毕竟上了年纪,论轻功,不但时间一久,元老们望尘莫及,短距离内,这些元老也不能与她并驾齐驱。

罗远必须助苏若男一臂之力,无法以绝顶轻功全程施展。轻功也不可能用来赶长途,那会把精力耗尽。

两人分枝拨草掠走,也就留下走过的遗痕。

她早就失去罗远两人的踪影,只能耐心地循迹寻踪。后面是否有人跟来,她并没在意。

这次,她的两位男女随从并没跟来。

其实她并不能掌握罗远的正确去向,所留下的踪迹并不明显,很难断定到底是什么人所留下遗痕。

这些日子以来,全谷早已被各方人士所踏遍,到处都留有被人践踏的痕迹,那能正确分辨是何人所留下的?她的经验几乎等于零,这辈子就不曾出入过深山大泽丛莽,也缺少与江湖人士打交道的机会,所以难当大任。

临阵换将交出指挥权,就可以说明她的无知和无能。

与江湖亡命周旋,她注定了是输家。

比起苏若男来,她差得太远了,虽则她的武功惊世,缺乏磨练难怪会吃亏上当,也缺乏毅力,摆脱不了方门主的控制压抑。

她是凭本能跟踪搜寻的,何以如此她自己也觉得诧异。

这期间,她对方门主极端不满,但并没把心思放在不满上,而且显得魂不守舍,没有积极追究京华秀士侮辱她的仇恨。

被罗远推落水中擒住的经过,一直就缠绕着她的思路挥之不去,而且印象日渐鲜明的令她困扰,令她心乱,令她意念飞驰。

她并不真的怕罗远,在内外功的修炼上,她有超绝的名师授业,下过苦功。第一次在大宁集,与罗远展开一场空前猛烈的公平搏斗,是她第一次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情绪上受到相当大的震撼。

罗远剽悍泼野的形象,给她的印象非常强烈,与她所接触过的男人完全不同,感觉上一时难以适应,也无法理解,怪的是却没产生排斥的念头。

她生长在侯门世家,在京都交往的全是豪门公子淑女,从没与贩夫走卒接触,没体会过世道艰难,出入前呼后拥,每个人都把她当凤凰捧。因此罗远对待她的态度,她感到陌生而新奇。

事实上大宁集决斗,她并没真的落败,只是衣衫被抓破肌肤外露,无法再继续拼搏而已。

她并非真正自负傲慢的人,所以说可以缠住罗远,而不大言夸夸表示自己有必胜的信心。

绝大多数的人,输了仍然夸口吹牛。

总之,她心中明白,奉命穷追,她绝无和罗远放手一决雌雄的念头。

什么念头?她自己也搞不清。

追上了又如何?她也没进一步思索。

追寻罗远,她却是颇为细心热心的,竟然被她准确地到达罗远与苏若男分手的树林。

站在树缘向瑞云村眺望,她有点迟疑难决。

已找不到有人走过的痕迹,本能地猜想罗远到瑞云村去了,是否继续追,她心中进退两难。

她知道京华秀士在瑞云村,带了一部分人另有任务。

她曾经向方门主表示过,京华秀士最好不要出现在她眼前,弦外之音,已明白表示她不会干休。

但如果是她进村,那就表示是她主动去找京华秀士的,方门主会不会指责她私而忘公,故意丢下正事不管,前来瑞云村公报私仇?

事实上她无法肯定,罗远是否前往瑞云村藏匿。

她在大树下席地坐下,双手抱膝,下颚搁在膝上,目光远落在瑞云村的房舍,心神却恍恍惚惚。

意念飞驰,思路回到小溪沐浴,被罗远抱入深水处擒住的情景,只感到浑身起了异样感觉。

罗远发现她是女人,居然向她道歉,轻易地放过了她,也没伤害她的随从。

一个美丽的少女,落在男的生死对头手中,后果不堪设想,但居然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接着,是赤身露体任由京华秀士宰割,罗远及时从剑下救了她。自己人却要侮辱她,杀她。

罗远临行所说的那句话:我不欠你什么了。

这句话她感到羞愧难过,应该说,她欠罗远很多。

这是一个可爱的敌人,真的很可爱。

脸在发烧,她知道脸一定红到脖子上了,艳红的面庞,绽起一抹动人的奇异笑意。

突然她听到不寻常的声息,像惊鹿般一蹦而起。

右后方不远处,几株大树后踱出年轻英俊的五湖游龙和美丽动人的天涯孤凤。另两人年约半百,相貌堂堂,一个高身材,一个矮胖子。

她不认识这些人,但知道不是幽冥使者临时纠集的党羽,但觉得有点眼熟,终于被她想起,在大宁集翠峰亭,这双年轻男女,是罗远二十二位勇士中的两个。

这双男女是被迫加入罗远的阵营,为生命而奋起自卫的人,不是罗远的同伴,只是参与夺金的江湖亡命而已。

但在感觉中,她不愿对与罗远有交情的人计较。

“你们走,不要打扰我。”她脸上没流露出敌意,但口气托大:“你们不要再妄想夺金了,赶快出谷以免枉送性命。”

“她就是那位无双玉郎。”五湖游龙向两位中年人说:“可说是八极雄鹰唯一的敌手。”

“真令人难以置信,她有多大年纪?”高身材中年人意似不信:“粉妆玉琢似的小后生而已。”

“八极雄鹰也年轻。”

五湖游龙其实也年轻,总算知道谦虚:“小心她,她出手便是石破天惊的致命杀着,咱们四个人,恐怕奈何不了她。”

“总得试试呀?不然怎能查出他们的来历。”

高身材中年人独自上前:“咱们不会倚多为胜,小伙子,这是咱们与你们不同的地方。在下想和你的长上谈谈,你能带咱们去见贵长上吗?”

“不行。”她肯定回答。

“那就……”

“你就想用剑逼我,我知道。阁下,你比八极雄鹰强多少?”

“这……还不知道,在下还没见过八极雄鹰呢?”

“你就别客气,拔剑吧!我,无双玉郎董冠章。阁下尊姓大名?”

“在下姓周。你不需知道我的来历,我倒希望知道你的根柢。”

“哦!你相当托大自负。”

她拔剑:“我以往也是目无余子,自以为天老爷第一我第二。胜得了我手中剑,我带你去见敝上。”

姓周的冷冷一笑,拔剑拉开马步,阴风随剑而起,浑身绽发出若有若无的闪烁绿芒,鹰目中突然幻发奇异的阴森光芒,剑身也呈现扭曲跃动的光华。

“不要施展邪道幻术,那些迷幻六识的神通妖术对我无效。你看,我一剑就可以破解你的撼灵大法。”

她剑上的光华陡然怒张,白虹激射风雷乍起,蓦的铮一声狂震,阴风被强劲的罡气激发成狂风。

姓周的斜震出丈外,背部几乎撞中一株大树,手中剑光华倏隐,剑吟徐徐隐没。

“厉害!”

姓周的用千斤坠稳下马步,脸色一变,右手有点发僵,似乎剑变得太沉重难以举起。

“你也上。”

她伸手向矮身材的人相招。

“咱们走!”

姓周的手一挥向同伴下令:“咱们四人联手的确奈何不了她。”

姓周的神色十分凝重,五湖游龙三个人也变色退走,徐徐退出十余步外,这才转身飞掠而走。

她击出的一剑,显然也耗费了不少真力,但在神色上能稳定沉着没露破绽,直至姓周的四人转身飞奔,这才出现呼吸不稳身躯松弛现象。

目送四人的背影远去,身后又传来不寻常的声息,脸色一变倏然转身,剑已伸出跃然蓄势待发。

神色一懈,勃然欲发的敌意消失了,呼出一口长气,徐徐收剑归鞘。

四个快速的人影,穿林而至速度惊人。

领先速度最快的是崂山七子的老大玄虚子,其次是虬须戟立的尤副门主,最后是一男一女。她的同伴赶到了,四个人浑身汗水气息沉浊粗重。

“那是什么人?”

尤副门主向姓周的四人去向一指,显然早已看到背影消失在树丛内。

“不认识。”她懒得多说。

“你没留下他们?”

“咦!我为何要留下他们?”

她对尤副门主不满的指责大起反感:“方叔要我对付八极雄鹰,我正在寻踪觅迹,其他的人与我无关。方叔早已有明确的指示,不必理会被引来参与夺金的各路牛鬼蛇神。贵门本来的用意,就是利用这些江湖中鬼蛇神散布消息,我没有记错吧?”

“但这些牛鬼蛇神不识相,已经变成仇敌了……”

“这四个人,不是幽冥使者八个仇敌中的四个。”

她知道用心机了,故意曲解尤副门主的话意:“对我没有敌意,已表示他们识相,已放弃夺金的打算,留在谷中只想看到结局。让他们把消息向江湖传播,他们是目击者活见证,一定很称职。”

“如果不是幽冥使者那些人,放走也就算了。”

尤副门主无意再追问,走近向瑞云村观察:“本门原定的打算,就是参与的人愈多愈好,消息可以广为传播,增加本门的威望。但如果有人劝说他们联手,就有损本门的利益了。哦,你认为八极雄鹰窜入村中去了?”

四个人分别在她两侧泰然向瑞云村眺望,要入村片刻可到。

“仅是怀疑而已,早就失去八极雄鹰两人的踪迹了,很可能窜入村藏身,村舍可藏匿的角落太多了,没有充足的人手,即使能搜出也困不住他。”

“那你打算……”

“京华秀士那畜生在村子里。”

“是的,他负责控制村内外的情势。”

“如果我进去……”

“那又怎样?”

“我可能忍不住砍断他的手脚。”她恨恨地说。

“何必呢?董小姐。”

尤副门主有意充调人:“男女间的事,实在没有什么理性好讲。男人一时冲动,什么怪事都可能做出来,不受理智所左右,犯错并非不可原谅。你们是京都的世交,本来情投意合,你有意疏远他,他冲动情急是可以原谅的。”

“那是你的看法。”

“董小姐,真不肯原谅他吗?”

“我能原谅他先施暴,再下毒手杀我灭口的罪行?尤副门主,易地而处,你能如此宽宏大量吗?”

“这个……”

“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

“无可挽回了吗?”

“见面就知道了。”她准备动身:“我这就进村去找,八极雄鹰很可能窜入村内藏匿了。”

“不要去,你可能误了大事。”

“不去能找得到八极雄鹰吗?至少也该进村去告诉那个畜生呀!”

她迈出第一步:“你最好早一步通知他,阻止他躲开我……我远……远一点……你们……”

砰然一声,她向前摔倒。

她并不知道,上次她被弄翻,京华秀士所使用的药物,是得自这位地行仙玄虚子。

这次,玄虚子就站在她的右侧,风是从右面吹来的,她所立处正在下风。

第二次被弄翻,自己人暗算自己人,太容易了,所以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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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智一清,她知道完了。手脚被牛筋索分别捆牢,而且督脉已被独门手法所制住,控制了身柱的活动能力,用不上两分劲,稍用力就浑身发软发虚。

她的剑、囊、皮护腰,全被没收由那位中年女人携带,身无寸铁没有反抗的工具了。

玄虚子四个人,坐在几株大树下,不断向瑞云村眺望,留意村中的动静。

“八极雄鹰不可能逃入村子藏匿。”

尤副门主肯定地说:“村中毫无动静,鸡犬不惊。那混蛋胆大包天,一击即走,引咱们八方奔逐,他根本就不怕被咱们走散了的人拦住。如果躲进村,一定会和陈二副会主发生冲突的,村内咱们有不少人留驻,他难逃咱们那些弟兄的耳目,村子里不沸腾起来才是怪事呢!”

“咱们再守候半个时辰,看那混蛋是否从这一面窜入村子。”

中年女人很有耐性,这里的监视面广,视野可及村子的大半范围,有人从这一面向村子接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不必急于把小丫头交给你们的陈二副门主,反正他必定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处理私事。”玄虚子也不赞成进村:“咱们负责追搜八极雄鹰,不能把正事耽误了。”

“陈二副会主会无暇处理私事?嘿嘿嘿……”

尤副门主发出邪恶的阴笑:“这种私事,即使公事再忙,他也会先私后公,早些尽可能把私事处理妥当。”

“说得也是。”

另一中年人邪笑:“陈二副会主有多次前科,好几次为了女人而耽误正事。”

“少说这些伤风败俗的事好不好?似乎你们九幽门的人,对酒色财气的享受特别有兴趣,对打下南半壁江山却懒得多付精力。”

玄虚子有点不悦:“看来贫道倚靠你们在此地重建太清宫的事,似乎并不乐观,崂山七子已经伤残过半,贫道也几乎被八极雄鹰打破头。而迄今为止,所要进行的重要大事仍无眉目,混乱的情势无法控制,何时方能大事底定?却又在内部出现窝里反,更增困扰,成功遥遥无期。真是倒霉透了。”

“大法师,你急什么呢?”

尤副门主脸一红:“至少一千五百两黄金,已分给你们一千两了。尔后建宫的费用,全在本门身上,你还不满意?”

“咱们彼此都没有退路,不满意又能怎样?”

玄虚子的情绪继续呈现低潮,对前途没有多少的信心:“能不能如愿在瑞云峰建宫,还是未定之天呢?我能不急吗?哼?你们先期南来部署的人全是饭桶。”

“也不能全怪先期南来部署的人。”

尤副门主叹了一口气:“他们虽然是南方人,但北调京都多年,与南方的江湖朋友甚少接触,根本无法找到门路打入武道门卧底,对武道门的底细有如瞎子摸象,所以……罢了,偏偏鬼使神差,平空冒出什么第九只鹰,意外地遭到惨重的损失。他娘的!捉到他,我要活吃他的心肝。”

无双玉郎倚坐在树干下,一直就留心他们的谈话,设法强凝先天真气,却未能如愿。即使能让气机发生作用,也无法驱动真气通过受制的经脉,绝对无法利用精纯的内功,自行打通经脉脱困。

柔骨功也无法施展,双手脱不出强韧伸缩性特佳的牛筋索。

“你配说这种话吗?你们还没有擒八极雄鹰的人才。”

她忍不住发话:“除了我能缠住他之外,你们上一个死一个。尤副门主,你最好放了我。”

“放了你,董大小姐,你别做清秋大梦了。”尤副门主冷笑。

“八极雄鹰两人的足迹,是在这里消失的,说不定他正躲在这附近,注视你们的一举一动。他如果现身,我是唯一可以和他缠斗的人,你们……”

尤副门主跳起来,惊觉地四面察看。

“赶快把她送到瑞云村,交给陈副会主好了。”

中年女人也有点心惊胆跳:“门主一再交代,这丫头如果有所异动,就必须断然制住她,尽快送交陈副门主相机行事。这里真有点阴森林的不祥气氛流动,早些离开为妙。”

“吕三娘子,你还会望气呢?失敬。”

玄虚子嘲弄地说:“贫道苦修四十载,自信已修至地行仙境界,对望气仍然一知半解,不能未卜先知预见吉凶。”

“原来果然是门主授意你们,做这种不仁不义鲜廉寡耻的事。”

她痛心疾首,欲哭无泪:“那么,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了。你们可曾想到,有一天我会返回京都……”

“董大小姐,你仍在做返回京都的梦?”尤副门主狞笑:“早在两年前,这预谋就策定了。”

“早在两年前?”她大吃一惊。

“正确的说,该是门主被撤职查办而令尊却不加援手时,门主便决定如何报复你董家了。陈副主用尽心机接近你讨好你,便是报复计划的第一步棋。”

“天啊!这是恩将仇报。”

她尖叫:“门主在东厂罗织贪赃灭门证据确凿,罪无可逭,他之所以不死而改为撤职查办,以削爵除籍永不叙用结案,完全是家父从中周全,他才能全身活命。这次更请南京南镇抚司的旧日袍泽,暗中加以照应,不但以一万两银子壮行色,也允许我跟来替你们对付强劲的仇敌。你们……你们……”

“你这是一面之词。”

“他不会如意的,我会尽快北返……”

“你还在做梦。”

“我……”

“你的命运已经决定了,董大小姐。”

尤副门主冷冷地说:“陈副会主会把你带在身边,把你弄成残废,然后把你爹骗来,利用他与武昌的楚王殿下打交道,利用楚府的三卫高手,在襄阳建山门秘站。另一方面,利用并吞的武道门,监视武当山,控制南天的江湖朋友。

“两方面布下天罗地网,定可把受武当庇护的第一钦犯应文和尚弄到手。届时,门主不但可以恢复贵族身分,甚至会加官晋爵,更可在江湖领袖群伦,取代武道门主江湖之王的地位。董大小姐,你还妄想回京都吗?”

应文和尚,指逊帝建文。建文逊国迄今已有三十年,锦衣卫仍派有庞大的人手,广布天下暗中缉拿。

因为永乐大帝攻入南京时,已昭告天下建文帝已经死了,所以必须暗中遍搜天下查缉以永除后患。

建文逊帝扮僧人逃出南京,法名释应文,这已经不是秘密,官方却宣布他在宫中自焚升天了。

锦衣卫的密谋,的确在峨嵋一度几乎捉住了应文。据说他和武当的祖师张三丰,躲在峨嵋的伏虎寺。

武当祖师张三丰本人不在武当,遨游天下躲避官方的纠缠。

他是道家大师,与佛门弟子往来密切,可见他是一个不歧视佛门异教的开明大师,在伏虎寺曾留下遗世的墨宝。应文是僧人,不可能在武当山藏匿,但也可能易僧为道,愈危险的地方愈安全。

武当山官方派有一队兵马驻守护法,目的就是暗中留意是否有逊帝在内藏匿。

目下武当仍在继续兴建官观,二十余年来,工人从四十万减至万余人,不知何日方能把全部宫观建竣?

尤副门主一时得意忘形,逞口舌之快,竟然把阴谋揭开,以为这时说出秘密,已无所顾忌,无双玉郎到了京华秀士手中,任何秘密也不可能从她口中透露了。

无双玉郎噩梦初醒,出了一身冷汗。

“你们这些天杀的畜生!”

她厉声咒骂,声泪俱下。

尤副门主大怒,抢近俯身一耳光抽出。

“天不杀他们,我杀。”

熟悉的语音同样传到。

尤副门主的手掌偏了些,而且力道微弱,人向前一栽,仆倒在她身上。

右太阳穴成了一个寸大的血洞,一颗卵石可能已深入颅内三寸以上。

尖锐的破风飞行声入耳,中年女人吕三娘子也倒下了。

一声厉叫,另一中年人仰面便倒,眉心也出现一个寸大血洞,眼珠带出死得好修。

玄虚子刚站起,手刚挂上剑靶,人影穿枝而至,像飞鸟穿林,快逾电火流光。

尤副门主三个人被飞石击毙,像是同一瞬间发生的事,三人倒下先后仅差一刹那而已。

大法师自称地行仙,却不知道吉凶预兆,也没料到人来得那么快,刚听到语声,刚惊觉地跳起,手刚搭上剑靶,死神已光临背部上空。

一爪光临顶门,昆仑顶像蛋壳般破裂。另一爪扣颈,颈骨变形。

双脚同时夹住大法师的背腰,两人贴在一起了。沉重的冲力与扭力十分猛烈,两人贴身摔倒。

是罗远,像攫住一只大野兔的苍鹰,无法将兔叼起,鹰与兔缠在一起在地上翻滚。

他一跃而起,就大法师的道袍拭掉手上的鲜血。大法师的身躯仍在抽搐,手脚不住伸缩扣抓。

“你和五湖游龙四个人打交道,我躲在那边的横枝上睡觉。”

他在浑身因惊愤,而剧烈颤抖的无双玉郎身旁蹲下,开始解捆手脚的牛筋索:“那天你在大宁集翠峰亭,威风凛凛有一代霸才的气概,我还以为你是他们的主脑人物呢。所以在山中农舍,突然发现你被京华秀士那种货色凌辱,我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原来其中有如许复杂的内情秘辛。小女孩,你栽得真冤。”

“求求你,让……让我静一静……”无双玉郎哭泣着叫。

“你好好哭吧!哭对你有好处的。”

他摇头苦笑,退得远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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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心灵所受创伤的淬炼,或者肉体的痛苦折磨,人的气质或外型,会突然发生剧烈的变化。据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之间急白了头。

罗远将放在口中,无意识地咬嚼着的草枝取出丢掉,扭头回顾,剑眉锁得紧紧地。

他早已发觉无双玉郎到了他身后,但久久没听到声息。一转头,便看到无双玉郎坐在他身后。

不安的情绪涌升,他不喜欢所看到的景象。

男装的无双玉郎,的确缺乏阳刚的美,所流露在外的,却是粉妆玉琢的女性柔美风华。但现在,似乎在这短短的片刻间完全变了。

他所看到的,已经不是一张俊美的红润面庞,而是一张完全失去鲜活亮丽,森森铁冷的面孔。

原本晶亮秋水似的明眸,却变换成充血的眼眶,深藏着青黑色的,发射出冷厉寒森、利刃般可怕光芒的眸子。

面庞的肌肉扭曲,所以脸型也变得呈现野性的恐怖线条。

“犯得着吗?”

他缓缓整衣站起,心潮汹涌:“惨痛的事故发生了,不管它是否应该发生,如果你不能冷静地克制剧烈波动的情绪,首先你就会自我崩溃。”

没有回答,寒森的光芒在他身上集中,那种泪水已干的凄楚神情,令他的心也感到抽搐。

解下腰巾,他一手轻搭对方的肩膀,轻柔地替对方拭抹半干的斑剥泪痕。

“天底下人世间,残酷惨毒互相伤害的事,世世代代皆不断地发生,千年万载后仍不会终止,受伤害的不会是你一个人。”

他的声音无比的温柔,有鼓励,有怜惜:“比起其他受伤害的人,你已经是相当幸运了。要想所受的伤害不再继续扩大,就必须运用你的智慧,极端冷静地面对事实,才能克服困难。回京师去善后,好吗?”

无双玉郎崩溃似的,扑入他怀中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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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清澈,无双玉郎背着罗远,平静地洗濯,一头秀发湿漉漉地一抖一甩,洒出满天水珠,表示心中不但平静,而且愉快。

“我不必回京都。”

她一面拭发一面说:“我的老家在凤阳,老家还有不少亲友,我身边还有两个人,打发他们赶回老家报讯就够了。”

“你觉得心平静了吗?”罗远在她身后问。

“我想应该……”

“不是应该,而是必定。”

“是的,必定。”

“对!必定平静,才能面对那个九幽门主,才能平安的把你的两位随从带走。”

“我一定会若无其事面对那个魔鬼。”

她一声轻笑,扭头羞笑凝视着罗远:“这四个人是你杀的,不关我的事,是吗?”

她的脸色已恢复原貌,羞笑极为动人。

“你会恶狠狠地掂着剑,去找京华秀士吗?”罗远一怔,没有仇恨负担的少女面庞真美:“你不动身北返,目前没有他。”

“不会。”

她重新玩水:“毕竟我和他曾经有过一段情,一剑杀掉他于心难安,而且,那也便宜了他。而且……而且……”

“你有多少个而且呀?”

“如果我爹知道他们南下创业,在缉拿应文老和尚邀功,会暴跳如雷,有人会遭殃了。在那些燕山老将中,十之七八是同情应文和尚的人,骨肉相残,一个老和尚为何还不肯放过?所以缉拿了一世,一世是三十年,至今仍然一无所获,原由在此,奉命缉拿的人虚应故事而已,谁肯做这种缺德的事?”

“我不会过问这种事,也不懂。”

他真的不懂,摇摇头:“但牵涉到江湖风浪,我就不能置身事外了,谁做江湖之王,都会影响江湖大局。像九幽门主这种人,如果取代了武道门主的地位,那将是大灾祸。”

“你是说……”

“是你说的。”

他直率地说:“九幽门是东厂的人,暗中成立以补助东厂的不足,做外围侦伺陷害的勾当,一旦挟东厂外围组织的余威,主宰江湖大局,那会产生何种动荡可怕的局面?我八极雄鹰还在天下翱翔?恐怕我就是他们第一个除杀的对象。绑架勒赎的案件,也将如火如荼进行。老天爷!官匪合一,咱们这些人不用活了。”

“官匪合一,官匪合一……”她喃喃自语。

“那将比洪水猛兽更可怖百倍。”

“这是一定的。”

她肯定的说:“南下的准备工作进行了两年,中途的布局有可观的成就。这次假冒武道门名义在岳州作案,策划了八个月之久。

“大举南下这段期间,沿途用威迫利诱手段,网罗许多江湖高手名宿,由不知名的高手暗中统率,以各种名目身分赶来瑞云谷,担任外围堵截武道门的任务,他们却不知道真正的主人是九幽门,成了随时皆可牺牲的外围鹰犬而不自知。九幽门主把你恨入骨髓,发誓要将你活烹,举行一次人肉大宴。”

“他娘的?”他破口大骂:“你们有好几百人,我全身连骨带肉不过百五六十斤,每人能吃到多少?”

“喝口汤也不错呀!”

她跳起来一甩头发,发飞散如蓬,盯罗远做鬼脸,平添三分娇媚:“汉高祖连烹他老爹的羹,也要楚霸王分他一杯呢?我想,人肉一定很好吃。”

“那你就可以取绰号为母夜叉了,不再是风流倜傥的玉郎。”

“我在京都,逗得许多大闺女发疯,怪有趣的,想起来就乐上老半天。”她将秀发挽了一个懒人髻:“罗……罗兄,你到过京都吗?”

激愤仇根的情绪,获得真诚的疏解和关切,也就来得猛烈,去也迅速,毕竟她不留受到重大的心灵或肉体的伤害,经罗远予以疏解后,恢复活泼明朗的性情。

一个在京都出入豪门巨室的贵公子,如果骄傲自负神圣不可侵犯,怎会受到欢迎喜爱?

“没有。我到过山东山西。”

罗远向树林走,瞥了远处的瑞云村一眼:“你打算进村吗?我是说,去找那个什么秀士。”

“不急,我得把两位随从带走再说。你呢?”

她亲昵地挽住罗远的手膀:“武道门有十大将两门神,九幽门准备了十杀星和哼哈二将,专门对付武道门的大将门神,以便日后取代他们的位置,目下埋伏在山鞍上,等候武道门从山鞍入谷。罗兄,小心他们。”

“他们很厉害?”

“一比一,他们与方门主差不多,但他们讲求协同攻击,十个人可以击溃一队兵马。”

“你比方门主强得多。”

他轻拍挽在臂弯上的温润小手,心中怦然,这小手的感觉真好:“他绰号北溟绝剑,剑术一定非常绝。”

“沉重猛烈,如此而已。不是我自命不凡,他真奈何不了我。”

“我要向那些假武道门的人,讨取一种解毒药。”罗远将南天一剑所遭遇的困难说了:“你知道那些人中,谁会使用毒物坑害人?”

“我知道他们是方门主安排的人,半年前便已潜来湖广布置了,至于是些什么人,我一点也不清楚。九幽门的内部事务,他们不会让我知道。”

“我会让他们做噩梦。”罗远冷笑:“果然被我料中他们是你们的人。好像有人搜来了,你快走。”

“你……你要进村?”她拉住罗远不放。

“是的。”

“等我好不好?”

“这……”

“答应我嘛?求你。”

她扭着小腰肢央求。

她穿男装,衣衫已被汗水湿透,曲线玲珑,扭着小腰肢央求,撒娇味十足,显得不伦不类不男不女,也让异性心动神摇。

“我那能控制情势?”

罗远心中一荡,忍不住伸手轻拍她白嫩的脸颊:“何况你即使和他们正式反脸,也无法向他们痛下杀手。唔!人从东面来,有四人以上。你从西面走,快!”

手一托她的腰背,轻轻一送,把她送出丈外,身形乍动,向东穿枝拔草而走。

她转身盯着罗远隐没的树丛发怔,脸红得像朝霞,晶亮的明眸焕发出奇异的光彩,脸上的笑意灿烂如绽放的春花。脑海中,罗远的音容笑貌不住幻现。

她知道,已经找到一个可以倚靠的人了。

至于罗远是否接受她,她并不介意。

转身向树丛深处一窜,兴奋雀跃地掠走如飞。

罗远不需她担心,来三五个人,有如驱羊斗虎。九幽门主也许是将才,但在江湖道上却无法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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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追散了,司令人必须返回众人皆知的指挥中心,既可接受各方送回的消息,又可依情势需要调兵遣将。如果司令人也到处乱跑,就成了各自为政的乌合之众,像断了头的蛇。

山鞍下的宿处树林,就是方门主的指挥中心,追逐罗远失败,便率领一些亲信返回树林坐镇。

追逐失败的人逐渐返回,有些人则永远不会回来了。玄虚子与尤副门主,就是一去不回的人。

无双玉郎是单独追逐的,她的身法脚程最快,没有人能配合得上她,事出仓卒,她的两个随从一直就留在方门主身边。

经过罗远的劝慰和开导,打开了她智慧之门,知道事态愈危险紧急,愈需沉着冷静,控制压抑隐藏情绪变化,是应付现危急险恶的不二法门。

她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能把激愤的情绪深藏在心底。

其实,她那些忠心耿耿的随从,就曾经不断婉转地劝告她,要她沉着冷静,把心事藏在心底。

但身边人的劝告她容易忽略,反而没有罗远的劝告深刻有力。

她返回的狼狈相,已说明追逐失败,概略向方门主说出追逐落空的捏造经过,方门主果然深信不疑。

“方叔既然志在武道门,何必浪费时间,追逐一些不相关的人?不追逐就不至于造成损害呀!”

她最后好意地提出意见,也希望方门主不要再派人到处走动,影响她与及罗远的行动:“杀死一些不相关的人,得不偿失,反而误了正事,对付武道门的人手就不足了。”

“武道门竟然不来,咱们算是失败了。”

方门主恨恨地一掌拍在所坐的倒木上:“两载精心策划功败垂成,我不甘心,把气出在这些不相关,却不断捣乱的人身上,至少有事可做,不至于呆呆地等。我已经改变计划了,承认失败的事实。”

“改变计划了?”

她心中一跳,但神态从容不露痕迹。

九幽门的重要行动计划,她是门外人,方门主不会让她知道,她也知趣地避免干预内务。改变计划就影响她的行动打算,所以关心。

“对,改变计划。”

方门主不知道她的打算,有些事需要让她知道概况:“既然武道门不来,埋伏在山鞍上与谷口的主力,不必守株待兔,预定撤至村内安顿,当然得先派至谷内各处,清除那些妨碍咱们行动的人。下一步要进行的事,是帮助崂山七子山东三佛,与瑞云村的人协商,取得建宫观寺院的承诺,也作为策划下一次吸引武道门的行动指挥中心。”

“原来如此。”

她说话的口气平静,其实心中暗急。

主力撤回人手集中,对罗远的活动,构成严重的威胁,也影响她的行动和打算,岂能不心中暗急。

“你不必再走动了,好好歇息。”方门主口气虽平和,但明显地有禁止她自由走动的意思。

她心中更急,带随从离去的打算落空了。

“好的,我也累了。”

她不能让方门主起疑,泰然自若应诺,走了两步扭头冷冷地说:“希望那畜生不在我眼前出现。”

她向两随从的歇息处走去,感觉中,方门主与那几名亲信,正用阴森厉猛的眼神,凝注在她的背影上,心神受到强烈的震撼。

必须等候机会,或者制造机会。

“冠章,可曾见到尤副门主?”身后传来方门主低沉的话音。

“尤副门主?他不是在你身边的吗?”

她扭头反问,脸上神情流露出诧异:“我是从峰脚绕回的,沿途没见到任何一个自己人。”

她一点也不担心谎言被拆穿,因为尤副门主玄虚子四个人,不是她杀的,致命是飞石和鹰爪,与她扯不上任何关连,说起谎来理直气壮,没引起方门主的疑心。

冷静而后智慧生,她知道该如何应付凶险。

她在两随从歇息的大树下倚树假寐,小心翼翼地将打算断断续续详加说明,强调处境的凶险,万千叮咛要两随从按计划行事。

一阵好等,时机始终未至,等得心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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