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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水上魔君

正德皇帝在十二月十二日到达扬州,御驾亲征却不急催兵马南下。

其实无需催兵马南下,叛逆宁王早在七月二十六日,被王阳明先生活擒囚在南京,皇帝却仍然宣称正在挥军亲征,叛乱仍未平定。

皇帝在扬州玩了二十四天,大开无遮无耻大会,仿效他在京师所开的皇店百花楼教坊(妓馆)故事,摆肉屏风大跳天魔之舞,在场的有他的心爱太监、武士、番僧(包括少林的高僧)老道、优伶,几个干儿子和佞臣。

由国贼江彬(他的干儿子改名朱彬)出面,揪住扬州知府大人的耳朵,勒令交出户口黄册,按册点名,把扬州的十三四岁美丽的处女,以及有姿色的寡妇,一一锁拿押往皇帝行宫。

这叫做“遍刷”,遍刷扬州的处女与寡妇。

最后挑选出有姿色的好几千女人,昏君奸臣把行宫弄成原始世界,足足蹂躏了二十四天,方心满意足发驾南京。

包括国贼江彬在内的一群奸臣,不但挑选美女,也大刮特刮金珠宝玩,抄家遍搜见了就拿。

扬州全城在哭泣,皇帝却乐歪了。

天下都是他朱家皇帝的,他爱怎样就怎样。

被劫的这艘快马船,其实就是国贼江彬的。

引起的公愤也是可想而知的,先后有十二艘快马船,在南起淮安府,北迄天津卫的运河各段被劫,死伤惨重,但正德皇帝却无动于衷。

这艘快马船被劫,出乎主事人意料之外。

主事人不按宿站歇宿,用意就是让有意劫船的人,把握不住快马船的行动,没料到反而落在劫贼的暗算中,笑魔君与唯我神君,怎能不知道扬州所发生的那些天怒人怨的悲惨事故?除了叹息之外,他们能说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造孽啊!”笑魔君仰天呼叫,笑不出来了。

“这个皇帝,怎会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绝子绝孙哪!”唯我神君也黯然叹息。

正德皇帝在众手所指,天下人诅咒中,果然绝子绝孙,回京途中在淮安钓鱼落水暴病,回到紫禁城咯血而死,而他的堂弟嘉靖帝,也不是一个好东西。

正德皇帝一生中,蹂躏了成千上万个女人。

这些受害的女人中,有他的臣下的妻女,有大户人家的女人,有乡村僻地的妇女,有……结果,女人玩多了,三宫六院没有一个女人替他养出一儿半女,他本人也仅活了三十二岁。

“你把她怎办?”笑魔君盯着出山虎厉声问。

“老前辈,她是你们的了。”出山虎吓了一跳,打一冷颤惶然说。

“把她放了。”

“遵命。”

“咦!你们在此地放了她,她能不死?”霍然在一旁冷笑:“她有多大?十三或十四?她活得了?这鬼地方似乎人烟绝迹,一定有狼。冰冻狐狸解冻狼,她一定成为狼的美味食物。至少,她必定会饿死。”

“哦!把她送交刚才觅食的村庄。”

“老前辈,你又来了。”

“你这蠢蛋什么意思?”笑魔君大为光火。

“把她交给村民,村民铁定会报官,官府得到她,怎敢不将她送回扬州的官府,敢不将她送到南京献回给皇帝?”

“这……”笑魔君傻了眼。

“你笑魔君笑不出了吧?”霍然居然调侃笑魔君,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你这蠢蛋并不蠢呢!”笑魔君盯着他怪笑,“你说该怎办?”

“那是你们的难题,不关我的事。”他双手一摊:“我落在你们手中,自身难保。”

“混蛋!你是第一个出面,干预出山虎与那三个小辈黑吃黑的人。我们如果不出面,这些金珠与美女,都应该由你打发,是吗?”

“你一个成名前辈,怎么说这种赖皮话?”他大声理直气壮抗议:“我孤家寡人,活得逍遥自在,金银珠宝在我眼中没有多少价值,对美女我认为是累赘。我出面干预,并不表示我要负责处理。老天爷要你们及时出面,你想赖也赖不掉,除非你能使时光倒流,不然改变不了命定的事实。你在这里神气地喳喳呼呼,这可是错不了的事实,认了吧!前辈。”

“我揍死你这蠢蛋。”

“揍死我你仍然得解决问题。”霍然一跳近丈,避免挨揍:“你不是魔道名宿吗?宰了她岂不省事?听说所谓魔道……”

“莹丫头,打烂这蠢蛋的嘴。”笑魔君火爆地大叫。

傅姑娘躲在一旁掩口窃笑,懒得理会。

“确是难题,傅老哥。”唯我神君苦笑:“如果我知道有女人,我更不会提早出面。本来就打算跟这些强盗到泗州才出面干预,怎料到会出意外?这可好,麻烦大了,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怎么带呀?”

“叫他的女儿把人背走呀!”霍然又出主意:“带回家做丫头使女,岂不比重新把羊送入虎口,多一分阴德?你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要我背?你要死了。”傅姑娘大发娇嗔狠盯着他,“我的弟妹我也不会背过呢!哼!要背的话,背的人一定是你,对,你背。”

“背死了反正有你们负责,我不在乎。”霍然满不在乎卸下背箩,“经过乡村城镇,我大叫大嚷你们是贼,背着人往小巷子一钻溜之大吉,背回家做……做烧锅暖脚的还真不错。”

烧锅暖脚,意指做妻子老婆。

“你敢?”

“出山虎,你背。”傅姑娘找上了出山虎。

“你不怕我也背着人溜之大吉?”出山虎愤然问。

“你不敢。”姑娘得意地说,“你是强盗,必时可以宰了你,不至于心中有愧,你更不敢在城镇求救。所以,你必须为自己的生死打算。”

“不能用背的,那会引人注意。”出山虎哭丧着脸,“一旦引起民壮丁勇的疑心加以盘查,我这个强盗受不了,你们也不会好过,你们如何向官府解释?如果能背,我们还用得着把人藏起来,费手脚派两个人抬?”

“别说了,出山虎,咱们认了,还是抬着走比较稳当些。”霍然不想再横生枝节,“弄根长树枝,把包裹也放上一起抬。等到了城镇,雇小轿就省事啦!”

不久,一行众人急急就道。

至于如何安置小姑娘,大家心中无数,谈来谈去不会有结果,以后再说。

入暮时分,在一座小村借宿。

农舍主人相当好客,把整座西厢让他们安歇。西厢有三间房,足以安顿他们四男两女。

晚膳毕,小姑娘精神转佳,肚饱身暖而且不再受惊吓,不再像受惊的可怜虫,但仍然心有余悸,蜷缩在房中不言不语像哑巴,任凭傅姑娘多方劝慰,也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傅姑娘缺乏耐心,只好放弃询问家世根柢的念头。

一早就道,准备当天赶到清河县。

天色暗沉沉,没放晴也没下雨,满天阴霾,好在没刮风,也不怎么冷,正是赶路的好天气。

这一带的小径,由于平时乏人行走,极少看到足迹车辙,田野也罕见,全是旷野凋林,似乎愈走愈荒僻。

十年前的兵灾,把这一带小村落夷为平地,逃散了的人,不再返回重建村落,田地都成了杂树野草丛生的旷野,连废弃的村落也无迹可寻了。

近午时分,仍然没发现村落打尖。

穿越一处旷野,前面是一处凋林地带,好像是五六年生长的榆树林,没有人照料的野林。

“后面有人跟来,在赶路。”

走在最后的霍然,偶然回顾发现有人跟来。

出山虎抬前面,闻声扭头回顾。

旷野中蔓生着野草、荆棘、小树丛,视界仍可及两三里外,透过草梢枝头,隐约可以看到快速走动的人影,而且数量不少。

“是江北水上的朋友,闹江龙一群人。”出山虎不安地说:“他们晚到德州一天,没赶上十二连城河面的劫船行动,来意不善。那杂种把大江以北的河上买卖,当成他江北好汉的禁脔,不许他人插手牵羊,谁染指他都会大动干戈。他一定循线索追来了,大事不妙。”

“怕什么?一切有我们担当。”笑魔君傲然地说:“一群乌合之众,何足道哉?他最好识相些,别惹我生气,哼!”

“生气你就会把人笑死,很厉害。”

唯我神君说的是反话:“老哥,你如果把江北实力最强大,人才最盛的黑道第一大组合,看成乌合之众,会吃大亏的。闹江龙以重金聘来的一些保镖,都是武功超绝的了不起的牛鬼蛇神,如果是倾巢而至,咱们凶多吉少。即使来的保镖不多,蚁多咬死象,你的笑声能支持多久?算了吧!咱们快走,找岔道暂且回避。”

笑魔君笑不出来了,不等催促脚下已自动加快。

×

×

×

见路即走,不久便折入向西的一条岔道。

出山虎与霍然抬着人和包裹,健步如飞拼命赶。

唯我神君为人狂傲自负,绰号称唯我。

但绰号夸大是一回事,现实情势又是另一回事,碰上真正的恶劣情势,就不敢吹牛唯我独尊了。

蚁多咬死象,也许形容得过火,不可能有真正咬死象的情形发生,但确有好汉也怕人多的事实存在。

笑魔君的慑魂魔笑,威力确也令人胆寒,但威力不能及远,百步外伤不了人。

最大的缺点是所耗内力过巨,支持不了片刻。唯我神君就不怎么害怕,禁受得起度笑的短期间震撼。

敌众我寡,他们只好改变成回避,但并不真正恐惧,情势危急,他们仍可脱身远走。

一口气远出二十里外,不知身在何处了。

后面没有人追来,可能已经将追踪的人摆脱了。

霍然是唯一不相信,追兵已被摆脱的人。

“他们走在前面,无意中发现追赶的江北群雄,对方在后面循踪追赶,怎么可能不早一步发现他们?

即使追错了方向,不久便会发现错误,重新回头找踪迹,紧锲不舍继续追踪的。

但他也不介意,他有情势危急,便见机脱身的把握,有信心肯定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他的思路,突然转落在小姑娘身上。

麦箩内的可怜小姑娘惊吓过度,几乎要变成白痴了,如果被江北黑道群雄追及,他能丢下这个小姑娘不管吗?

再就是他希望追来的人中,有他的目标叫陈百川的人,或者那个什么毒娘子。早找到这些人,就可以了结一场恩怨,便可放心地遨游天下,自由自在任意所为啦!

他一点也不担心笑魔君这三个人,有信心随时皆可摆脱他们的控制。

两个老魔虽说是魔道中人,其实并不是坏人恶魔,从言行中便可了解他们的性格,连傅姑娘也不是心狠手辣的魔女,留给他的印象不算恶劣,但也没留有多少好感。

总算找到一处小田庄,午餐有着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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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如星火,必须尽快远走高飞,摆脱后面的人追踪,走得愈快愈远愈安全。

金珠与美女,都是黑道群雄必欲得之而甘心的目标。其他参与的人,也有志一同全力以赴。

他们携有五包裹的金珠珍宝,麦箩内也数量不少,箩内还有一个小美女。

据出山虎说,快马船上有许多盛珍宝的木箱。他们十个人杀上船,只打破一只木箱,各用布巾包了一些带走。

另一舱有几位小美女,他们顺手牵羊背走了一个,之后便上岸远走高飞。有七名同伴死在船上或河岸,没有机会把尸体带走。

登船抢劫的人甚多,各有统属互不相让,见人就挥刀攻击,到底有多少人参与,谁也不知道。

如果被人追及,对方实力强大,那么,珍宝和美女绝难保全了。

两老魔一点也不重视金珠美女,只想借劫皇船事故出口不平怨气。

皇船既然有人捷足先登,事实上他们心中大快,所以如果要他们杀出山虎这些强盗,他们毫无兴趣,也下不了手。

珍室与美女既然无意地落入他们手中,他们当然不甘心再拱手让给其他的人。

保全金珠美女的念头,促使他们采取了走避的行动,本来心中没有愤懑,没有不安,但被追久了,心中逐渐感到不耐啦!

“我留在后面,看看到底是些什么杂碎。”唯我神君终于忍耐不住了,自告奋勇留在后面了解情势,“咱们像漏网之鱼,像话吗?”

“犯不着,葛老哥。”笑魔君反倒还沉得住气,“等他们来了再说,咱们三把剑再和他们讲理。

“喂!如果大批歹徒们杀来了,我和出山虎,可不可以丢掉金珠美女各自逃命?”走在后面的霍然大声问,“出山虎是强盗,他杀人如屠狗。我害怕,我……”

“好吧!情势不利,如果我们挡不住,我允许你们各自逃命。”唯我神君慨然地说:“出山虎只能算是三流人物,你或许勉强可名列二流,要求你们与超绝的高手拼博,未免不近人情。你没杀过人?”

“见鬼啦!我这一辈子,从来就没用过真刀真枪与人交手。杀鸡杀鱼,我会。”

“难怪你身上没带刀剑。”

“我真该捡一把刀剑带上防身的。”他悻悻地说。

“武功太差,带刀剑反而会早些送命的。”

“至少可以唬比我差的人呀!”

“狗屁!”出山虎在前面粗野地说,“唬错了人,便会自寻死路,你如果不想杀人,就不要拔剑拔刀,唬人反而会招致对方的反感,死得更快,你唬得了谁?”

“他娘的!我一定唬得了你。”他也粗野地回敬,“我一看你运剑的手眼心法,便知道你是一个大草包。”

“算了,我怕你。”出山虎忍气吞声:“事实上你的确比我高明,抢近身的速度,快得像鬼,而且力大如牛。你如果想做强盗,我愿意让贤,把当家首领的位置让给你,你做老大我老二。”

“狗屁!你居然想诱惑我做强盗?岂有此理。”霍然大声叱喝。

天终于黑了,所有的人皆大冷天汗流浃背,拼命快赶,天知道到底走了多远的路?

借宿的小村有七八十户人家,所有的村舍皆破破烂烂,连年烽火,民穷财尽。

村正拨出一栋空屋给他们安顿,送来了膳食热水,派了两位大嫂替他们张罗,一切弄妥才告辞走了。

内堂点起菜油灯,分住两厢四间房。出山虎和霍然,分配在近厨下的耳房安顿,一睡床一睡麦杆铺设的地铺,马马虎虎将就些。

天色尚早,众人在堂中聊天,用意是想逗小姑娘宽心说话,以便了解小姑娘的身世,才能决定如何安置小姑娘的办法,当然以送小姑娘与亲人团聚,是第一优先,小姑娘是扬州人已无问题。

傅姑娘与小姑娘排排坐,无限怜惜地挽住了小姑娘的肩背半拥在怀。

小姑娘的精神,比昨天稍好些,灵秀的面庞减少了些愁容哀伤神色,发育还没停匀的娇躯逗人怜爱,如果脸上愁容尽消,还真称得上有十分姿色的可爱小美人。

“小妹妹,你如果不说出你的身世,我们实在无法安置你,怎能送你回家与亲人团聚?”傅姑娘柔声诱使小姑娘说话,“你已经脱离险境,不要再害怕。我们都不是坏人,我们会保护你平安回家。哦!你姓什么?”

小姑娘畏缩的目光,总算投落在傅姑娘的脸上了。

“我……我姓……姓李,叫……叫李秋燕,小姑娘声如蚊鸣,令人难以听得真切。

“你是扬州人吗?”

“是的,我……我家在牧爱坊。”小姑娘终于不再畏缩害怕了,“街西不远就是府学舍。我爹是府学的教授,有……有翰林庶吉士身分。”

“什么?你爹是有身分的教授,怎么可能被挑选迫害?”傅姑娘大惊小怪。

“大姐姐……”

小姑娘悲从中来,泪下如雨,偎入傅姑娘怀中,语声悲切:“不论是官宦人家,或者升斗市民,没有人例外,官兵如狼似虎,按户籍黄册挨家点名捉人。藏匿闺女与寡妇的家属,一律当街吊起来毒打,限期交人,交不出一律打得半死枷铐示众。大姐姐,我……”

“不要哭,不要哭。”傅姑娘轻拍小姑娘的肩背抚慰:“你放心,事情已经过去了,皇帝已经不在扬州,我们送你回扬州与家人团聚。”

“我爹娘恐……恐怕生死难卜……”

“回去就知道了。”

“天啊!官府是……是否会追究呢?大姐姐。”

所有的人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做声不得。

大明皇朝户籍管制之严酷,空前绝后,迁徙侨居另加管制,没有充分的理由,绝不允许迁徙移居。

每十家联保,任何一个人犯法,十家连坐。离本城本府百里以外,必须有充分的理由申请路引证明。

小姑娘已被皇家挑选,必定已从黄册中注记除名,把她送回家,天知道会有什么可怕的结果!

天下间亡命多的是,官府只管制得了良善的子民。

亡命必须有生存生活的条件和坏境,这种条件和环境,绝不适合一个弱不禁风的十三四岁小女孩存活,必须有强力的手包庇与保护。

在座的人,除了霍然和小姑娘之外,都是亡命,不理会王法的不法之徒。

他们的生存环境特殊,有各种合法与不合法的身分掩护,活得比良善的人安逸,但也非常凶险,随时都有丢命的可能,所以称为亡命。

如果小姑娘被送回家,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敢匿报。扬州知府不敢,街坊里正更不敢。

皇船被劫,小姑娘是如何安全返家的?谁该负责?

“让我带她去泗州泽国吧!那一带躲一百年也无人过问。”出山虎突然冒失地说。

“该死的!你要她做压寨夫人?”傅姑娘柳眉一挑,凤目睁圆,“你们带走她,本来就存心不良。再胡说八道,我砍掉你的虎头。”

“要安顿一个人,小事一件,问题是……”唯我神君欲言又止,“是有点烦人。”

“涧题到底是什么?”笑魔君追问。

“小丫头不大不小,孤苦伶仃,与咱们有交情的人,都是不干好事的亡命,弄假身分证件毫无困难,难在她不适宜生活在亡命之家。”唯我神君说出困难所在,“我们不是伸援手救她,反而是害了她。”

只要有门路,什么合法的证件都可以弄到手,伪造的也可以派上用场,使之变成合法的真品。

当然,正正当当的良民,是不敢涉入这种犯罪事件里,各地的特权人物与豪霸,都有化非法为合法的能耐,所以唯我神君说是小事一件,弄假身分毫无困难。

霍然并非是毫无见识,但插不上嘴。据他所知,他老爹的好友红尘邪怪管元魁,就是以伪造的非法证件,在德州侨籍了六年,一直平安无事。

也许,是官府不屑理会,一个只有一条腿的老废物吧!治安人员也懒得去查根柢。

但他作不了主,心中暗自思量对策。

他家里的几个长工,就是在响马贼过境时,家破人亡成了流民的人,以后才重新办理入籍的,是不是真是老黄册中的本人,官府从不追究。

从离乱地区取得散户证明,以便至某一地方落籍或侨籍并不难。

一阵急剧的犬吠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似乎全村的狗,都群犬吠声骚动起来。

有狼或狐狸入村被犬发现,就会出现这种骚乱。

笑魔君倏然变色而起,立即解剑改系在背上。

“那话儿来了。”唯我神君向外抢。

“小莹,守在这里。”笑魔君也向外走。

“不,爹,女儿出去。”傅姑娘不管她老爹是否答应,闪电似的冲出门外去了。

“熄灯,注意小丫头。”笑魔君向霍然下令,“躲好,先不必惊慌,我在屋顶,有警招呼一声。”

笑魔君一走,霍然不熄灯,到了吓得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身旁。

“我带你进房躲起来,不要怕。”他伸手去挽小姑娘的手臂。

小姑娘浑身发抖,惊恐地投入他怀中。

“天啊!他……他们为……为何如……如此迫……迫害我?”小姑娘哭泣着哀叫。

“老天爷是帮助恶人的,小妹妹,不要向天哀求。”他紧抱着小姑娘,感到眼前朦胧,一阵心酸,“不要怕,我一定保护你,安静,安静……”

出山虎有剑,到门外伸头四望,看到笑魔君屹立在对面刀屋顶上,黑暗中看不真切,掩上堂门到了桌边,欲言又止,一脸尴尬相。

“你想说什么?”霍然讶然问。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划空长啸,显然双方已有所行动了。

“咱俩溜走吧!”出山虎壮着胆说:“我去他们的房里,偷两包珍宝均分。来的人一定很多,两个老魔双拳难敌四手,挡不住的,咱们何苦跟着遭殃?”

住宿时,盛金珠的包裹,全放在两老魔的房内,防范出山虎和霍然弄鬼,两老魔显然并不信任他两人,明暗间预作提防。

“你给我闭嘴!”霍然沉叱,“贼性不改。如果被两老魔发现,你死定了,给你一座金山十座银山,你也无命享受。”

“你不要不识好歹。”出山虎不死心,“要不就把小姑娘让我带走。”

“什么?你这混蛋……”

“这小丫头美得出奇,难怪会被选送皇宫。我在徐州有朋友,徐州的教坊有扬州帮、苏州帮、河南帮、本地帮,把她卖入扬州帮教坊,一定可以卖三五百两银子,我就有了老本……”

小姑娘抱住他的虎腰,哭泣着死不放手。

出山虎一蹦而走,咬牙切齿挥剑冲上,抓住机会剑出灵蛇吐信,攻他的背心。

他向侧一闪,扭身一脚疾飞,踢中出山虎的握剑手腕,剑抛至壁根下。

“你们干什么?”突然出现的笑魔君厉声问。

出山虎的右小臂断了,抱着手臂惊恐地向厢房退。

“这混蛋贼王八。”霍然再次破口大骂:“他要带李小姑娘逃走,带至徐州找朋友,卖给教坊的什么扬州帮,说可以卖三五百两银子做老本。”

出山虎扭头便跑。

笑魔君左掌虚空按出,哼了一声,老眼中冷电四射。

“呃……”出山虎叫了一声,向房内一栽,再“哇”一声,喷出大量鲜血。

“我就知道这恶贼靠不住。”笑魔君冷冷地说:“你带小丫头进我房里躲起来。小伙子,来了很多人,确是江北的一群人渣。另有一群不明来历的人,蹑在他们后面赶到的。如果情势危急,你……带走小丫头,凭你的良心好好对待她。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子弟,不要让我看错人,好自为之。”

人影一闪,笑魔君走了。

霍然一咬牙,拾起出山虎的剑,没收了剑鞘插在腰带上,半抱半扶把小姑娘带到笑魔君的房中。

他的背囊也放在一起,把小姑娘半哄半吓安置在一旁,快速地动身打包裹。背囊不要了,物品打成包裹以便携带。

“带些珍宝日后给你做嫁妆。”他将一只盛金珠的包裹,打入自己的包裹,再将另一只系妥在小姑娘的背上,“是你应该得的,老天爷也不会反对。”

撕开棉被做带,稳妥地把姑娘背上系牢,自己的包裹则系在胸腰前,顺手搧熄灯悄然外出。

“小姑娘,你听着。”他郑重地说,“那些歹徒恶棍,是泯灭天良的人,为了金珠美女,他们会毫不犹疑舍死忘生搏取。现在,一切得靠我们自己,已经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我要杀出一条血路来,你千万要沉着,不要惊慌叫喊分我的心,你能办得到吗?

“恩公,我……我……”

“我姓霍,不叫恩公。说,说你办得到。”

“霍……霍爷,我……我办得到。”

“办不到也一定要办到。现在,小妹妹,闭上眼睛,一切有我。”

向外一跃出了小院子,一鹤冲霄扶摇直上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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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面对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快速人影,傅姑娘与唯我神君,只感到心中一凉,暗暗叫苦……

黑道水上朋友所使用的传讯芦哨,此起彼应从四面八方传来。

在屋顶窜来窜去的人,轻功似乎一个比一个高明,窜上跳下飘忽不定,逐渐向他们借宿的房舍接近。

一定有人找村民要口供,必定找到此地来的,危机逐渐接近,是时候了。

果然不错,最先三个黑影,出现在对面的农舍屋顶,向他们的居住处沉静地观察。

“屋子里的朋友,何不现身赐教?”有人舌绽春雷叫嚷,“凡事都可以商量,当可找出解决之道,在下江北闹江龙吕大江,专程请教不伤和气。”

又来了三个人,然后又是四个。

后面农舍的屋顶,也陆续有人现身。

“朋友,我们已经查证确实,你们毙了泗州那群毛贼不少人,从他们手中,接收了他们从快马船中,所劫走的许多珍宝和美女。”

闹江龙继续加以说服:“分金同利,独食不肥;公平分配,在下交你们几位朋友。这笔买卖,本来是咱们的,你们抢了先,理该获得应有的一份。吕某是讲道义的人,绝不会亏待诸位的。”

右邻舍屋顶上有人,左邻舍也有。四面八方大包围,人数可见的已有五十出头。

“这几个小辈不识相。”另一人大声叫,“不知死活。老大,过去几个人,把他们毙了岂不少费唇舌,兄弟当先。”

“老郭,不必操之过急。”

闹江龙扮白脸:“我相信他们五个男女,一定明时势知利害,不会做愚蠢的事,会接受咱们的要求商谈解决之道。

“到手的金珠美女,他们怎肯放弃?为名为利,都值得抛头颅洒热血争取。”

先前发话的人,继续扮黑脸:“他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何必浪费口舌?他们不敢出面打交道,妄想躲在下面用暗器死守,可知定是见不得人的小辈,下去几个人下去毙了拉倒。”

“诸位,不可自误!”闹江龙语气一变:“别以为你们毙了泗州几个毛贼,就以为自己了不起。给你们十声数,给我滚出来回话。一!二……”

笑魔君只有三个人可用,怎能应付四面八方五六十个凶悍的黑道群雄?如果出去打交道,其他三方的人同时发动抢入屋中,后果难以想像。

十声数尽,一声长啸,五个人大雁似的飘落,好高明的平沙落雁身法,飘降时无声无息。

五比五,所以飘落五个人。

两栋农舍之间,隔了一座中型晒麦场,地方广阔便于施展,正是搏斗的好场所。

毫无疑问地,下面各处屋角墙下都有人潜伏。

不得不出来了,不然对方必定向房舍涌入。

“好高明的轻功。”踱出的唯我神君朗声说,“看来,今晚我唯我神君,过不了这一关。”

并肩迈进的五个人,脚下一慢。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一代邪魔唯我神君。”

中间那人独自上前:“简直岂有此理,咱们叫骂了老半天,你阁下居然忘了自己的名头身分,扮胆小鬼任由嬉笑怒骂,修养到家。他娘的!今晚我山海夜叉替你除名。

山海夜叉,天下五夜又排名第三的恶魔。

唯我神君大吃一惊,比名头,他就比山海夜叉少几分分量,武功也差了一段距离。

身后傅姑娘从暗影中掠出,再一闪便超越唯我神君。

初生之犊不怕虎,她知道唯我神君有点心虚,这个山海夜叉的名头,比她老爹笑魔君更响亮些。她不怕,有勇气向顶尖的高手名宿挑战。

“我将先一步替你这个什么夜又除名。”她亮剑向前无畏地迎上:“你这丑怪的夜叉浪得虚名,仅凭相貌狞恶丑陋吓唬人而已……”

一声怒吼,山海夜叉火杂杂地挺雁翎刀冲进,傅姑娘银铃似的语音十分悦耳,说的话却能激得凶暴的人发疯,怒极冲上就是一刀斜劈,哪将一个小女人放在眼下?刀沉力猛,算定可将姑娘连人带剑砍成数段。

人影一闪即没,剑气从左臂压体。

一刀落空,眼前人影幻没。

“嗯……”山海夜叉脚下沉重,总算稳下了马步。

“咦?”有人发出惊呼。

山海夜叉身右,多出一个人,是傅姑娘,剑贯入山海夜叉的左胁,入体八寸以上,马步前弓后箭,左手向侧上方斜扬,保持出剑的姿势,气势与姿态美极了,这一剑神乎其神。

“噗”一声响,山海夜叉的雁翎刀失手坠地。

“你……你是……谁……”山海夜叉嘎声问,身形一晃稳住了。

“我姓傅,傅玉莹。”

“何人……门下……”

“无可奉告。”

姑娘拔剑斜闪。

“噢……”山海夜叉大叫一声,向前一栽。

“毙了她!”对面的另一个人厉叫,“上!”

“吕当家,下令进攻。”屋顶有人大叫。

苇哨声乍起,四面八方同时发动攻击。

长笑声震天,慑魂魔笑发威了。

杀声震天,呐喊声雷动。

三入陷入混战的重围,大势去矣!

天色太黑,村舍参差,任何角落皆可隐身遁迹,混战人多的一方不见得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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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关头,一个懦夫,也已可能变成勇者。一个连蝼蚁也不忍伤害的人,很可能一刀砍下一个人的头颅。

一个见了血便昏倒的人,很可能夷然无惧在血泊中浴血。有些人则相反,面对危险便自行崩溃了。

霍然便是勇者,他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即使背上没有一个小姑娘需要保护,他也要为自己的生死存亡杀出一条生路来。

山东响马三年战祸,山东、京师、河南、湖广、南京……几乎大半壁江山,死的人千千万万。

他的家乡德州附近,尸堆满河血流成河,城镇乡村十室九空,新丰村逃走不及的人,死了十之五六。德州围城战,运河的尸体浮满河面。

所以,他对死亡并无恐惧。

虽则他从没杀过人,但潜意识中,却有绝不许别人杀他的观念存在。他生到世间来,不是为了被人屠杀而降生的。

五个黑影向小院子飘降,他毫不迟疑地从暗影中冲出,剑左右分张,奇准地拍中两个人的耳门。

再向前一冲,一个人断腰。另两个连他的人影也没看清,耳门颈背一击便昏迷仆倒。

他用的是剑脊,用剑身抽打拍击。

五个人一冲便倒,如汤泼雪,说快真快,最后一个人还没倒下,他已跃登屋顶,一声冷叱,把屋顶上准备往下跳的两个人,拍中腰脊向下飞坠。

人化轻烟,他从屋后跳下,向暗影中一窜,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无法用剑锋杀人,那些人太软弱了,任由他予取予求,没有任何人能向他攻出一剑半刀。

他却不知,他卯足了全力,一举一动快逾电闪,那些人根本没看清他是人是鬼。

他用剑身拍打,得心应手如获神助。至于那些人是死是活,他就无法估计了。

挣脱金钩走蛟龙,身后的杀声与他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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