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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深夜造访

有一个老江湖相助,找门路方便多了。

笑魔君是成了精的老江湖,钻门路的手段十分宽广,而且不择手段,所以绰号称魔,比那些侠义道手面广人缘佳的高手名宿,更为灵通广博,效率更高。

二更天,笑魔君与霍然,由两名中年人领路,在城南的马鞍坊一家民宅中,拜会了宅主人杨怀德。

这一带全是制马鞍的人家,杨怀德本身就是一家工场的主人,专门制造王公贵胄名门子弟的名贵马鞍,在马鞍坊名气不小。

杨怀德不是江湖人,但对本地的大爷级人物不算陌生,善良的百姓,对这些江湖大爷不敢不怕。

伴同笑魔君前来拜会的两名中年人,就是南城一带城内外的大爷级人物,夜间造访,已经把杨怀德吓得冒冷汗了。

为首的大爷,是北面朝天宫一带的地头龙,三手丧门姜霸,绰号已经令人心中发毛的姜丧门,与中山王府一些将爷有往来,称大爷有充足的本钱。

“这位老太爷,想看看你们家老太爷留下的图样。”

三手丧门开门见山道出来意,把笑魔君称为老太爷。

“我知道你们家,藏有早年修建宫城的图样,已保存了四代,你没把图样烧了吧?”

“还在还在。”

杨怀德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当初使用的桑皮纸,已经有些朽坏了而已。小的这就上阁楼取来,供老太爷过目。”

南京是早期的皇都,按旧例分设都城、皇城、紫禁城。

以往在南京建都的皇朝,本来都建有皇城,但随着皇朝的覆没更代,每代都略有改变或重建。

原来的宫城,在元朝至元十五年,被拆掉所有的宫殿,把建材运至大都,遗址改为御史台衙门。

朱元璋在至正十六年攻入金陵,将御史台衙门改为军府,又改为王府,最后才建筑皇宫。

然后,大兴土木修筑紫禁城,同时增修都城,甚至修建周一百八十里的外城,动员军民上百万,耗资金银上千万。

筑城的经费,有一大半出于本城第一富家沈秀所捐输。

沈秀,也就是传说中,拥有聚宝盆的沈万三,也就是商人所供奉的财神。

那时,城南半座城,都是沈秀的产业,上百种生产行业都是他设立的。

比方说马鞍坊,就是沈秀制鞍工厂的所在地,以厂命名。其他油坊,织绵坊……都是他的。

财高震主,与功高震主同样危险,沈秀能捐资千万筑城,如果用这些钱来造反,那还了得?

结果,城筑成了,沈秀也遭了殃,朱元璋决定宰了他永除后患。

朱元璋连替他开国的功臣也杀光了,杀一个妨碍他的财主小事一件易如反掌。

结果,母仪天下的一代贤后马皇后,替这位财主讲情,沈秀捐财替皇帝筑城建官,杀掉了哪有天理?

结果,朱元璋大发慈悲,免了沈秀的死罪,全家充军到云南。

这位天下第一的大财主,结局成了谜,是不是被平定云南镇守云南的沐英杀掉了不得而知,沈家的下落成了历史之谜。

都城的南门也叫聚宝门,就是因为据说沈秀有一个聚宝盆而取的,南城一带本来是沈秀的产业。

朱元璋发了一笔空前庞大的财,不但筑城的钱有着落,更没收沈秀的全部资产,他的吴王府与赐给徐达的中山王府,一一是沈秀的产业。

他没收了聚宝盆,聚宝盆却根本不能聚宝,空欢喜一场,不能替他变出一文半文或任何珍宝。最后,他把盆埋在城门下了事。

杨怀德的高曾祖父,就是当年庞大的工程人员之一,所以藏有建宫的图样,一搁百五十年,居然有人需要这些图样,其实图样已经毫无价值了,快腐烂啦,客人在杨家逗留了一夜,次日近午时分才离去。

下一步,是绕宫城实地勘查对证图上的资料,留意进出路线、御林军布置等等事项,用上了盗贼踩盘子的技巧,预作充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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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然的狂妄性格,有了明显的改变,不再认为没有人奈何得了他,对这次公然落店接受挑战的狂妄举动,深感后悔,对失踪了的傅姑娘自疚自责,积极地打听有关那晚袭击者的底细。

勘察皇城是有时间限制的,天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城内夜禁由于皇帝的光临,提前一个更次实施。

这是说,二更起更就关闭各处街道的栅门,禁止闲人在外游荡,夜市一律停止,犯禁的人,很可能从此失踪,禁令雷厉风行,南京的人叫苦连天。

夜禁对牛鬼蛇神的影响并不大,连一些地老鼠,也知道绕走某些小街巷,可以通行无阻不至于被抓,能高来高去的人,更没将夜禁当作大不了的事。

这天傍晚,他出现在城北洪武街南端,武胜桥旁的亲兵校场附近。

南京城内外,本来有十二卫拱卫南京的兵马,目下突然增加了二十余万北兵,住宿大成问题。

御林禁军可以安顿在皇城外围,与拱卫皇城的六卫兵马挤一挤,其他的边军与卫所军,分散在都城内外驻扎。

武胜桥的亲兵校场没有营舍,由国贼江彬的十二团营亲军建帐扎营,附近已经成为禁区。

江彬本人的军帐虽然也在,而且设置了辕门,但他本人则带了家将与锦衣卫的高级人员,住在皇城内,随时皆可进入紫禁城(宫城),与皇帝身边的数百名不三不四、怀有奇技异能的喇嘛活佛道士、和尚(包括少林寺的僧兵领队大师级高僧)、勇士、材官……醇酒美人百无禁忌鬼混。

霍然不可能知道江彬的动静,只知道江贼所带的十二团营亲军的驻扎地。

擒贼擒王,他要先和江贼打交道。

江贼掌理锦衣卫,派出的数十批密探,都是以锦衣卫名义在各地横行,其实有十之八九不是锦衣卫的正式官兵。

如果傅姑娘是被苍龙丹士或者玄灵教主擒走的,必定将人交与江贼处理,因为密探的目标是他,不相关的人该由江贼审讯处置。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方面的人放出风声,因此傅姑娘目下到底落在何人手中,五天来毫无消息。

他是按常情推断人在江贼手中,其实他并没有充足的证据认定,反正密探的负责人是江贼,找江贼名正言顺。

由于金笛飞仙师徒,以及五通神几个人,一直不曾在金陵老店出现,他来南京盗宝的打算,无形中取消了,目下的第一要务是设法援救失陷的傅姑娘。

江贼没能抓住他,就不会断然将傅姑娘处决。

看清了警卫的活动情形,他决定了大胆的急袭行动,以牙还牙深入中枢,行快速猛烈的突袭。

他要求笑魔君在预定撤出处潜伏,接应他撤出立帐区,如果撤出的路线被封锁,想撤出可就难了。

十二团营是江贼亲选的亲军,成军已有六载,名义上是补锦衣卫的不足,因为锦衣卫不可能经常保持整齐壮盛的军容,其实却成为江贼出巡时摆威风的亲兵。

十二团营的每一个官兵,皆是从京军三大营(五军、三千、神机)调来的,不但骁勇绝伦,而且有神机营的火器。

十二团营现有精锐官兵六万人(编制是十二万人),南来随驾的只有一万二千,由江彬亲自指挥,替代了侍卫上直军(御林禁军)的地位。

霍然要面对一万二千骁勇的亲兵,如果退路被封锁,他毕竟不是万人敌,想突围冲出谈何容易?

所以笑魔君的接应责任十分沉重。

当他出现在西南角校场边缘时,外型与气质完全变了。

头上有仅露双目的鬼形头罩,穿深灰色有斑紧身夜行衣,手中有一根两尺二寸方形小铁棒,腰间有百宝囊,不再是狂放的书生,而是不干好事的歹徒形象。如果手中有刀或匕首,可就是百分之百的匪徒亡命了。

担任撤退区掩护的笑魔君,也掩藏本来面目,戴了布袋型鬼面具,兵刃也用剑取代杖,藏身在校场的西北角,留意是否有巡逻队经过。

如果内部发生情况,有派来外围封锁的兵马出现,收到霍然撤走的信号时,必须立即发起猛烈的攻击,制造混乱,让霍然乘乱钻隙而出。

钟鼓楼传来三更起更的更鼓声,百万人口的南京城,逐渐市散人稀,行人纷纷返家闭门睡大觉,只有值班的治安人员,以及一队队五城兵马的官兵,配合所谓“北兵”的兵马所组成的巡逻队,在重要的街道巡走。

每一条街的栅门,皆由各街坊的民壮把守,除了巡逻兵马与更夫之外,没有夜禁通行证的人一概加以扣留,次晨解至捕房法办。

但高低参差的街巷屋顶,夜行人飞檐走壁忽隐忽现,下五门鼠辈,也翻墙越壁活动频繁。

这半年来,由于皇帝在南京快活,二十余万兵马在南京与江西之间来来去去,治安的确比往昔好得多,犯罪率急剧下降。

但受到官兵骚扰,甚至迫害的案件,以及官府所乘机枉法的事故,却直线上升。

当然,这些罪案是永远不会公布的。

霍然像幽灵,幻没在一排排整齐的军帐暗影中。

所有的警卫,完全忽略了有入入侵的情况,根本就没想到会有人潜入生事,这种事从来就没发生过。

轮值的警卫只是按例站岗,毫无所谓“敌情”观念,江西的叛乱已经平定,战场远在数百里外,都城所在地,哪来的敌情?

建了辕门的中军帐附近,却是警卫最森严的地方,八座大如房屋,内部设备华丽的中军帐,除了帐外帐内的卫士之外,外围包括辕门、里长的驰道,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严禁中军卫士以外的人走动。

江副大将军,是大大有名的怕死鬼。

其实,他却是颇有名气声望的勇将,脸上的箭疤,就是他亲冒矢石,勇冠三军所留下的光荣标记。

但那道箭疤,却是被刺客所留下的永久纪念。

他的勇敢是有名的,至少,他曾经在京都皇帝的大将军府,所设的斗勇豹房的兽槛,把自以为天生神武的武德皇帝,从猛虎的爪下把皇帝救出。

至少,他敢带了皇帝,在苏州大同一带边墙,出塞向蒙古的骑兵冲锋。

当年的永乐大帝,是第一个敢亲自带了兵马,向蒙古军冲锋陷阵的皇帝,正德是第二个。

虽然正德皇帝那年所攻击的蒙古兵,其实是一小队游骑而已。

在他的夺权当政的十五年岁月中,经历了无数次狂风巨浪。

对外,有刘瑾之变、山东响马之变、肏藩之变(庆府安化王肏番——左金旁——造反),江西宁藩之变……

对内,斗垮锦衣卫钱宁、斗垮东提督张锐、斗垮满朝公卿……

这期间,他到底受到多少刺客行刺,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所以怕死不是他的错。

他身边除了三百名心腹亲兵之外,另有三十名勇悍的家将,以及百余名以重金礼聘而来,不三不四的所谓随从,这些人才是他的贴身卫士。

除了这些人之外,其他官兵如果没奉命召见,擅自接近中军帐的人杀无赦。

这天晚间,中军帐内气氛不寻常,灯火辉煌,重要的心腹皆参与秘密会议,内外的警卫增加了一倍,警戒特别森严。

高坐公座上的威武副大将军朱(江)彬,满脸怒容正在大发雷霆。这恶贼其实生得相貌堂堂,鹰目炯炯极富威严,左颊的箭疤平添几分狰狞的霸气,大多数官兵在他面前不敢抬头。

“尚云峰。”他像在叫吼。

“属下在,右下侧一排长案座,站起一个豹头环眼,鹰目如炬的穿便装中年人,略为欠身应喏。

“带几个人去,把乔尚书的脑袋给我提回来,不可惊动乔家的人,秘密处决,那狗东西可恶。”

南京也有六部衙门,只是权势没有京师的六部大,只能算是闲官,也被人戏谚地称为养老院。

南京的兵部尚书,目下是乔宇,这位乔尚书刚正不阿,是一个有名的硬骨头尚书。

他胆敢把公卿加以秘密处决,敢派人把乔尚书的头提来,可知他的权势委实惊人。

他掌理锦衣卫,处决公卿名正言顺。

“属下遵命。”

尚云峰欠身应喏。

“且慢,长上请三思。”

左首一位中年人急急站起:“昼间乔尚书逆了长上,夜间他便午夜飞头,今上怎么想怎么说?恐有后患,不宜秘密处决。”

今上,指正德皇帝。

“我一定要取得各城门的钥匙。”江彬拍案怒吼。

“长上,秘密处决了他,仍有他人反对,今上恐怕更不肯允准将城门钥匙交付长上。今上目下以镇国大将军名义御军,即使他仍是皇上亲颁圣旨,也不能取得城门钥匙呀!我们其实用不着城门钥匙,任何时候我们都可以越城自由进出,何必引起天下人的注意?”

“我不管,我一定要取得各城的钥匙。”

江彬乖戾地再次拍桌怒吼:“你们也只有少数人,有本事自由进出。城外出事需要大量人手,只有开启城门才能赶往处理。像早几天你们在龙江关,今上身边那几个混蛋自命不凡,派了五六十个人,埋伏捉一个小盗贼,结果丢人现眼。如果我有城门钥匙,派三百名精锐出仪凤门,片刻便可合围,小贼插翅难飞,再就是……”

“长上的意思……”

“那是权威的象征,你不明白,蠢货。有了城门钥匙,表示我的权威,比今上还要大,你懂不懂?”

“意思是说,比宁王殿下更大了。”

中年人冷冷地说:“宁王殿下造反,长上也要反?”

江彬脸色一变,冷静下来了。

宁王造反,结果目下囚在某一艘龙舟内。

白天他向兵部乔尚书索取城门的钥匙,包括皇城的城门钥匙,理由是他的兵马,夜间不能调动自由进出。但乔尚书拒绝了,向皇帝奏明利害。正德皇帝总算不糊涂透顶,准了乔尚书的奏。

天下任何一座城,天黑城门关闭,即使皇帝下圣旨,也休想开启城门。这是大明皇朝的祖宗法制,谁敢违逆?

夜间开启城门,唯一的例外,是战乱期间,派兵夜间出击。

他的确想造反,但也知道造反的实力不足。

他的四卫兵马称外四家,驻地在京都附近,而守京都的御林各卫,共有二十六卫之多。

他身边的十二团营亲兵,全额只有十二万名,却有六万名空额,六万名空缺的钱粮,都进了他的金库。

正德皇帝不喜欢穿龙袍,自称镇国公镇国大将军,离开皇宫四处游荡,喜欢穿盔甲军装。

他的盔甲军装,与正德皇帝所穿的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到脸形,所以两人一同并辔奔驰,官兵军民皆俯伏高呼万岁,窝心得很。

偶而正德皇帝不在,官兵军民以为他是皇帝,也俯伏高呼万岁,他哪能不动心?

但他相当机警阴狠,知道实力未足之前,不能取而代之,因此他所养的随从、家将、宾客、亲兵,都是他阴养的死士,静候机会龙飞九五。

时机未至,不是时候。

正德皇帝没有儿子继承皇位,他会等到那一天的,不能操心过急,这时不能过早暴露他的野心。

“我要亲自向今上讨取。”

他挥手示意尚云峰可以坐下,等于是取消了杀乔尚书的命令:“至少,我要取得水西门与通济门水门的钥匙,我们的船才能自由进出,才能避人耳目。缉捕盗匪小贼的事,你们得费心机了,万一那个姓霍的混蛋,另有其他的党羽,胆大包天盗劫我的船,你们必须负责,知道吗?”

“长上请放心,姓霍的已经没有同伴了。”

中年人急忙摆开城门钥匙这种严肃话题:“他在苏州太湖所招纳的党羽,已经被苍龙仙长的人,略施小计便一网打尽了。独木不成林,他一个人成不了事。”

“你还说他成不了事?”

江彬又冒火了:“他一个人,就把我们派在太湖,查缉被劫珍宝美女的上百高手,整治得灰头土脸,死伤惨重。要不是玄灵教主的门人,及时赶回来报讯,我还不相信呢!你们还敢轻估他,所以才有金陵老店袭击的失败。哼!给我集中人手,务必在最短期间捉住他或者毙了他。”

“是的,属下将集中人手……”

“捉不住他,杀不了他,每个人罚俸三月。”

江彬拍案咆哮:“船上的物品如果被他盗走任何一件,你得赔。你们务必毙了他,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是的,长上。”

中年人愁眉苦脸,不再多说。

“苍龙仙长为了争功,坚决表示这小贼是他的人用计引来的,一群党羽也是他的门人捉住的,所以坚持由他指挥,在金陵老店布阵捉他。结果,人不但没捉到,他还有两名心爱的女弟子,平白无故失踪,你们务必不要大意,加派人手看守我们的船。”

“长上,何不明天就将船驶往扬州?”

中年人不安地说:“日防夜防风险太大,船早一天离境,就多一分安全,多留片刻便多一分凶险。”

“不行。”

江彬坚决地说:“今上又到中山王府安顿了,我们的船怎能悄然离开?徐鹏举那狗东西倚仗功臣世勳余荫,居然敢对我无礼,竟然派了家将,严密看管所有的船只,我不能公然把船驶离。我没将他放在眼下,但毕竟他是世勳王亲,暂时让他神气一时,日后,哼!”

正德皇帝很少住在紫禁城,大多数时日驻驾中山王府,中山王府是朱元璋往昔开国前的吴王府,后来赐给徐达。

正德长驻中山王府,并非有孝心住在祖宗的老家,而是方便在外面冶游,文武百官不在他眼前让他生气。

中山王徐家世守南京,目下已经传至第八代。

王爵是追封的(死后追封),因此事实上下传的子孙,并没真正袭封中山王,袭封的是徐达生前的爵位魏国公。目下第八代的魏国公徐鹏举,现职是守备南京兼中军都督府佥书。

徐鹏举也有不少家将,但并不想动武,只冷静地告诉江彬:这座门只有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出入过,连当今皇上也不走此门,你敢走吗?

为了这件事,江彬恨透了徐鹏举,发誓有一天,会把徐家搞个烟消火灭。

江彬把掳劫来的珍宝美女,藏匿在卫风快船上,共有五艘之多,随同皇家船队进退,不便潜行离开,皇家船队有一部分泊在龙江关,主要的船只,却泊在中山王府的秦淮内河(秦淮河城内的一段)王府码头。

江彬的私有船只,没有任何人敢过问。

但徐鹏举不怕这恶贼,借口是身为南京守备最高指挥官,有责任保护皇家船只的安全,派家将领了不少官兵,严加看守皇家船队,江贼的五艘卫风快船,当然也包括在内。因此除非能在夜间悄悄溜走,白天绝不敢公然离开。

眼看搜刮的金银珍宝即将满载,必须及早先行驶回京都,却没有机会溜走,江贼感到十分愤怒和苦恼,所以要设法取得南京各城的钥匙,准备夜间开启通济,将五艘卫风快船夜遁。

恶贼纵兵搜刮劫掠江西、南京,名义上是替正德皇帝办事,其实自己已吞没了一半,而且最好的奇珍美女,留给自己享用,先后秘密派船运回京都老家。

所以后来正德皇帝回京崩于豹房,他天命告终,当时居然不在豹房,在家中策划兵变造反,被皇太后密诏大学士杨廷和入宫,设计将恶贼父子诱入,功败垂成。抄家的结果,金银珍宝珠玉堆积如山,仅黄金就有七十大柜,白银二千二百柜,每一柜重一千二百斤。

“总之,我不管你们如何应付。”江彬加强语气,声色俱厉:“三天之内,我要船驶离南京,驶离之前出了任何意外,我唯你是问。”

“这……”中年人心中叫苦。

“如有什么三长两短。”凌厉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我要抄你家赔偿,把你们弄到杀虎口修筑边墙,甚至砍你们的脑袋,哼!”

帐门外本来有四个警卫,未经召唤,绝不敢掀门闯帐,帐门内也有两名警卫,负责管制帐门。

帐门一掀,内的两名警卫还没看清变化,鬼影幻现,短铁棒左右分张,立即向两面栽倒。

中军帐宽广,公案距帐门足有四丈以上,鬼影的出现无所遁形。

“有刺客!”

中年人飞跃而起大叫,半途拔刀出鞘:“大家小心。长上,退!”

江贼这十余年来,不知受到多少刺客行刺,成了惊弓之鸟,一听“刺客”二字就心惊胆跳,尽管他悍勇如虎,但上了年纪,愈活愈怕死,权势愈大愈珍惜性命。

四名随从已左右一夹,保护他钻入内帐溜之大吉。

“铮”一声狂震,短铁棒架住了雷霆一刀,火星飞溅,中年人被震退了两步,刀依然握得牢牢地,马步也不乱。

可是,入帐的霍然已豪勇地切入,左掌疾吐,像是响起一声轻雷,掌心贴上了中年人的右肩。

中年人是随从的司令人,武功当然超尘拔俗,所使用的宝刀能与短铁棒相抗衡,可知内劲之浑雄,的确无与伦比,刀上的劲道石破天惊。

霍然已全力卯上了,下手不留情,已知对方了得,他本能地全力攻击速战速决,攻势之快速,真有如电光石火轰雷掣电。

一声厉叫,中年人仰面飞退,口中鲜血喷出,背部撞中一根帐柱,军帐摇摇。

这瞬间,刀剑一涌而至。

霍然不再拖延,铁棒有如满天雷电,奋勇前冲,要捉向后帐遁走的人。

他不认识江贼,只知道那人一定是这些人的首脑。

惨号声暴起,刀剑飞抛,他的左手似乎比铁棒更霸道,一触人体,被触的人必定骨析、震起,把同伴撞倒,反而阻挡同伴的进路。

可是,他无法快速地把拼命缠斗的人击溃,眼睁睁看到江贼的身影消失在后帐。

警号声大作,营区大乱。

“真糟!”他不得不承认失败,疾退出帐,顺手击倒了五根帐柱,帐终于坍倒了。

有一半人追出,其他一半皆被他摆平在倒下的军帐内,被摆平的人是死是伤,他并不知道。

数百座军帐,住了一万二千官兵,虽然设有悬灯的灯柱,但光丝仍然模糊,黑夜中警号长鸣,衣不蔽体脚不及靴的官兵,从梦中抢出帐外,怎知道发生了何种变故?还以为是失火,根本就没想到有人入侵的情况,乱得一塌糊涂。

最后总算听到有人大叫捉刺客了,这才有人想起赶快取兵刃。

叫喊声吆喝声震撼着夜空,整座校场像被戳破了的蚁窝,到处都有衣衫不整的人奔窜,军官发的号令已无人理会。

十二团营总算是训练有素的劲旅,不久便有人提刀挟枪,涌向杀声震天处,潮水似的涌向交手缠斗的地方。

霍然很难杀出重围,中军帐在重重军帐的中心,面对潮水般涌来的人群,他一根小铁棒实在无法杀出一条生路,冲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东南角方向,突然出现二十余个蒙面人,快速地接近第一重军帐,砍翻四名警卫,向帐幕投掷磷毒火弹,见人就杀,像二十余头猛虎冲入羊群。

营帐火起,火弹爆炸声此起彼落,片刻间升起三二十处火头,烈焰飞腾,外围第一重军帐成了火海,照得全城的天空一片火红。

二十余蒙面人一击即走,一面放火一面杀人,大火一起,便飞快地从原路撤走。

官兵们再次大乱,纷纷抢着救火。

霍然压力大减,咬紧牙关突围而走,杀开一条血路,从西北角飞掠而走。

西北角也传出杀声,笑魔君及时发起攻击策应。

次日军方发表消息,说昨晚士兵闹营,不幸引起火灾,有百十名官兵受伤云云。

消息是瞒不住的,十二团营受到神秘人物袭击,死伤惨重,凶手很可能是江西宁府的密谍。这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南京城。

宁府的密谍威震天下,活动中心在京都而不在南京。宁府的刺客更是名动两京,是宁府锄除异己的杀人工具。领导密谍与刺客的人,是宁府的军师,南昌铁柱宫的老道天师李自然。

真正凶手的身分,人言人殊谣言满天飞,到底是些什么人,谁也无法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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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飞檐走壁出了仪凤门,直奔龙江关泊舟处。

“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

笑魔君一面更衣一面说:“他们人数不少,似乎早有准备,纵火杀人手段狠毒,实力颇为庞大。小子,会不会是金笛飞仙那些人?她们没遭毒手,但是……她们怎知道你今晚袭击校场军营?”

“不可能是她们。”

霍然肯定地说:“咱们运气好,恰好碰上一群浑水摸鱼的好汉。天杀的!我一定要买一把刀,或者一把剑,才能干净利落痛宰他们,对付潮水般涌来的人,棍棒实在派不上多少用场。”

“你如果大杀特杀,我的我的女儿就死定了,他们会把气出在我女儿头上。”

笑魔君语气中充满绝望感:“你捉不到他们有分量的人,杀又解绝不了问题,小子,咱们的处境恶劣得很。”

“我还没放弃希望。”

霍然狠狠地将换下的衣物扔下:“首先得找出令嫒到底失陷在何人手中,这些率兽食人的恶贼是唯一的线索,必须弄到一些有分量的人,才能获得正确的消息。一旦证实是他们掳走的,令嫒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但要开杀戒杀人,而且要到紫禁城放火,那个猪狗皇帝,必须为这件事负责,哼!”

“我已经打听清楚,那个皇帝又躲到中山王府去了,不在紫禁城,防卫能力等于是减弱了一半。”

“明天打听江贼的消息再说,我希望先找他,证实令嫒的下落,再决定是否去找那个猪狗皇帝。老爷子,你可不可以找得到城南的蛇鼠?”

“你的意思……”

“王府秦淮河码头,泊了大小上百艘船,谁知道哪些船上载有珍宝,只有地方蛇鼠才有侦查打听的能耐,咱们哪有工夫去守候侦查?”

“好,由我负责去找。”

“明天仍然分头行事,我查江贼那些牛鬼蛇神的活动情形,一定可以抓住机会,把几个牛鬼蛇神弄到手。尤其是那些妖道,哼!”

“你如何打听?你的门路……”

“我不一定需要找门路。”

“那你……”

“我会制造机会,让他们来找我。”

霍然狞笑:“在金陵老店,我等于是去送死,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我要用我的方法诱使他们来找我。我不能躲起来,躲起来我人孤势单,很难找得到他们的,必须让他们高高兴兴地来找我。”

人孤势单消息不可能灵通,躲起来必定一事无成,盯梢踩盘子必须有人手有时间,而他现在就是没有人手和时间,救人如救火,必须及早查出傅玉莹的下落。

“也好,只是太过危险。”

笑魔君不住摇头:“一有动静,他们就会一涌而至像潮水,在城里你毫无用武之地,逃走也恐怕无路可逃。”

“放心啦!我对大街小巷留了心,预先有所准备,任何街巷也可脱身,时间地点由我选定,甚至比在荒郊野外更安全。”

霍然信心十足地说:“老爷子,船不能在这里停泊得太久,我们来策划以后的聚会处,狡兔三窟有其必要,可别让他们堵死了我们的活动范围,如果失散,没有预定聚会处,你我怎能满城你寻我找?”

“对,咱们好好策划。”

笑魔君当然赞成,这本来就是江湖人士应变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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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坊接近水西门,在秦淮内河的南岸,整坊三条小街,都是制灯笼贩卖的小门面,供应各种灯笼,小至走夜路的照明小圆灯,大至上元节的大型花灯,一应俱全。

当然,本来是沈秀的产业,现在已经不是了,都成了自制自售的商号。

由于夜禁提前一个时辰,因此,天刚黑便开夜市,只有短短的一个时辰做买卖,满街都是灯笼,极为热闹,顾客多半是附近街坊的人。

霍然穿了他的青衫,买了一盏走夜路用的小气死风圆灯笼,要店伙临时用朱笔写了一个“霍”字,通常这表示是灯笼主人的姓氏,是有主之物。在黑漆的街巷里行走,这种小灯笼是必需的照明工具,通常可以使用一两个月,是消耗量最大的货品。

把霍字写在灯笼上,可以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街道并不宽阔,逛夜市的人又多,走在人丛里,危险性相当高,他一点也不介意。走了半条街,这才大摇大摆,伸出灯笼照路,进入一条小巷,幽暗的小巷似乎空荡荡不见人踪。

但他知道,有人跟来了。

有两个人跟来,远在十余步后,手中没有灯笼,脚下无声轻灵如蹑鼠的猫,如不转身仔细察看,黑暗中不易看清是人,穿的是黑衣,漆黑一片,难辨形影。

这一带距水西门不远,水西门设有水门,管制秦淮内河的船只出入,也是船只进入大江的航道。

通济门也有水门,而且有水闸,不但管制船只的出入,也管制秦淮内河的水位。

江贼要取得南京各城门的城门钥匙,当然也包括上下两水门。通常船只从水西门出城,但稍大型的船只,宁可改驶通济门,走外河入江。

内河的船道窄小,船只又多,夜间航行更引人注意,所以江贼的船要走通济门或水西门。

那时,秦淮内河远没成为正式的风月场。数十年后,水西门外风月区被一场大火烧光,当局禁止风月场重建,风月场才慢慢地发展到城里来,秦淮内河才正式成为晚明风月代表性地区,成为世纪末的销金窟。

如果船从通济门驶出有困难,当然预先得准备第二条路。这第二条路当然是水西门,没有第三条可走,因此派人潜伏在水西门附近,候机接应船只驶出,预防意外发生,潜伏的人也免不了留意附近的动静,排除可能发生的困难,不许妨碍有任务的人在附近活动。

走狗们已经知道大爷霍然邀集同伴前来南京盗宝,金陵老店袭击失败,让霍然漏了网,走狗们更是提高戒心,把霍然列为最危险的盗宝贼,是必须全力扑杀的首要目标,广布眼线追查他的下落。

霍然竟然出现在水西门附近,眼线终于发现他了,对日后藏宝船的航行,构成严重的威胁。

信号已经传出,紧急召集打击小组的信号向中枢传送。可是,信息传递速度并不快,而霍然却是活动的目标,不曾在原处停留,跟线非紧蹑跟踪不可,跟丢了如何向上级交代?必要时还得拼老命出手搏杀。

霍然钻入黑暗的小巷,跟踪的人心中一急,便不顾不得跟得太近的禁忌,逐渐向前接近。

霍然手中有灯笼,眼线实在不需要跟得太近的。

留在小巷口的另一位眼线,眼巴巴地向后面的市街张望,心中焦急有点手足无措,怎么支援的人还没赶来?目标钻入黑暗的小巷,天知道支援的人能否赶上?

街上行人虽不至于摩肩接踵,但来来往往人数不少,不可能留意每一个经过身边的人,是不是怀有敌意的敌方同伙。

一个弯腰驼背,上了年纪显然健康不佳的老汉,手点着一根竹手杖,一步一顿摇摇晃晃从身侧经过,突然手杖一挥,快逾电光石火,哪算是半死不活的老汉,简直就是一头扑向猎物的雄豹。

“噗”一声响,手杖击中眼线的耳门,人还没倒下,老汉已经贴身扑上了,拖死狗似的把人快速拖入小巷,丢掉手杖,将人抱住腿弯扛上肩。

同时随后抢入两个人,堵住了小巷口。

“从屋上走,高手快到了。”一个人低喝。

老汉肩上一个沉重的人,跃登丈余高的檐口,轻灵敏捷,纵跃如飞,消失在邻屋的瓦脊后。

街北人影排众狂奔而来,人数不少。

两个堵在巷口的人,也跃登瓦面飞遁。

十余名扮成各种身分的人,用布卷了兵刃,声势汹汹狂奔而至,越过巷口向街南狂追,没有眼线接应指示,这些人怎知道目标己进入小巷?

两个眼线一直不曾扑上动手,等候接应的人赶来,他们有自知之明,凭两人之力,绝难把这个自称大爷霍然的人收拾掉,金陵老店大举袭击,依然让霍然神不知鬼不觉,逃出绵密的天罗地网。

接近巷底,仍然不见后面有人赶来,他们不知道,负责联络与传信号的同伴,已经被人消除了,更不知道接应的人因无人联络而追错了方向。

正感到进退两难,前面的灯笼突然改变方向,两眼线一惊,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霍然向侧方的一家住宅靠,泰然自若将灯笼插在墙缝上,退了三步,背着手嘿嘿阴笑。

两个眼线相距不足十步,惊讶失措,不敢上前。

“你们犯了跟踪的大忌。”

霍然迈出三步,拉近了一半距离:“不但跟得太近,而且后面的同伴又不跟来,犯了错误,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老兄们,我等你们片刻,等你们的同伴跟来,以便一网打尽。”

“你胡说什么?”那位留了鼠须的人,硬着头皮装糊涂,但已开始松开包兵刃的布卷。

“狗王八!你知道我说什么。”霍然破口大骂:“我要消息,你们得用消息换性命。”

“胡说八道。你到底……你要什么消息?”

“要你们一群躲在水西门附近的人,秘巢到底在何处?听说是由一个什么大仙领队,我要和这个大仙好好亲近。老兄,你愿意说吗?”

另一位左额有刀疤的人,伸手拉住同伴要拔出兵刃的手臂,明显地要制止同伴情急拼命。

“似乎阁下已猜出咱们的身分。”这人的老公鸭嗓门,有点沙嘎刺耳。

“你们也看出我是大爷霍然呀!各有神通,半斤八两,最后谁是赢家,还是未定之天,是吗?”

“暂时你是胜家。”

“所以我有权提出要求。”

“在下即使告诉你在何处,你也找不到,在下相信你从太湖来没有几天,对南京地头并不熟。”

“确是如此,你很精明。”

“在下干脆带你去。”这人豪爽地说。

“这……”

“你不敢?”

“哈哈!大爷我求之不得呢!这就走吗?”

“跟我们走。”

“谢啦!请领路。”

他走两步取向灯笼:“先小人后君子,话先讲在前面,如果你们居然记不起巢穴在何处,带着大爷我,像碰到转磨鬼一样,在不知名的大街小巷乱转,那就休怪大爷心狠手辣了。”

那人向同伴悄悄打手势,昂然举步便走。

双方并没交手,武功的高低谁也不知底细。一个人押两个人,而且又在黑夜的小街巷内,简直是开玩笑,两个家伙随时皆可以进为退猝然攻击,一击即分随时皆可脱身,甚至可能出其不意把霍然毙了呢!

进入另一条小街,行人稀稀疏疏,两个家伙居然乖顺地在前面领路,没有任何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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