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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安庆围捕

桂星寒远离要道,潜行隐伏的策略,应该可以成功地摆脱追踪者,而且深具信心。

当天他们便远出五十里外,已经超越了项城地界,至于到底身在何方,他们也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反正随遇而安,掌握向南的方向,早晚一定可以到达大江,他们有的是时间。

通常他们都会辛苦些,绕村落而过。除非有其必要,不然不会现身向村民问路。

飞天夜叉穿房入户的本领是第一流的,进入农舍盗取食物,简直是大材小用,牛刀小试。

未牌时分,他们在一座小村的西面小岗上,躲在茂密的树林内,坐在地下进食。

飞天夜叉从村落弄来了不少食物,包括两只大雄鸡,竖了两个三脚架,拾来枯枝生火,把鸡烤得油光水亮,兴高采烈进食。

“喂!你在想甚么?”飞天夜叉用手肘轻碰桂星寒的手臂。

桂星寒啃着一条鸡腿,目光却很遥远,似在沉思,反正表现得有点心神不属。

“哦!我在想,丹阳别业那些人,到底是何来路。”他收回遥远的眼神:“他们这种作法,显然在罗网人才。但网罗人才应该在通都大邑进行,在这种偏僻城镇,大白天也没有几个旅客,能网罗到甚么人才?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事实证明,昨晚我们同时望门投止的,就有九个之多。”飞天夜叉说:“我不知道擒龙客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幻剑飞卫是何来路,但听绰号和口气,必定是江湖上的高手名家已无疑问。大寒,会不会与四府义军有关?他们在累积造反的本钱。”

“当然有此可能。”桂星寒的语气并不确定:“但按理推测,思源别庄的潘大爷,既然是四府义军的总指挥,他既然明大义放手不管我们的事,就不会再纵使丹阳别业的人计算我们。他有权力控制豫东四府,应该可以完全控制陈州府的人,对不对?”

“也许他无法在实质上,完全控制手下的活动。”

“林姐,你不会在这方面钻牛角尖好不好?”葛春燕在这一夜中,似乎成熟了不少,不再心直口快,说的话也有骨有刺了。

“小燕,你是指哪一方面?”飞天夜叉反而显得大而化之;也许故意显得大而化之。

“大寒哥想的是那个甚么封飞琼。”

“是吗?”飞天夜叉碰碰桂星寒的手膀,怪腔怪调做鬼脸。

“当然也想到她。”桂星寒坦然说:“在想该如何防备她。你知道昨晚,她用什么法术对付我?我死过一次了,你们知道吗?”

“我们只知道天地混沌,你是说……”

“玄武诛妖大法。江西的守护神,许真君许旌阳的遗世绝学之一。他用这种神功大法,专对付蛟龙与山精木怪,法一施元神驭刃连续攻击,每一击皆以泥丸宫为目标。按我们住处的禁制布置,分明是邪魔外道;而封飞琼所施展的玄武诛妖大法,却又是玄门正宗,她居然把我当成妖魔鬼怪来歼诛,简直岂有此理。”

一股奇异的气流,在四周弥漫,三丈外的枯枝败叶,突然像被风吹得擦地游走。

两位姑娘第一个反应,便是倚坐在树干上,瞪着惊恐的大眼,手脚失去活动能力,手中的鸡腿鸡翅,掉落在身上,可知连握食物的力量都消失了。

桂星寒一跃而起,天斩邪刀已经出鞘。

一阵银铃似的悦耳轻笑,充满整个树林,听不出声源在何处,似乎每一笑声都是独立的。

天斩邪刀焕发烙焰光华,刀一伸阴风而起,树林中传出簌簌异声,压下了满林轻笑。

蓦地刀光一闪,万籁俱寂。

桂星寒举刀屹立,虎目中异光闪烁。

“唷!你这么凶干什么啦?”对面出现罗衣胜雪,剑垂身侧的封飞琼,媚笑如花,但红扑扑的脸蛋,汗珠涔涔而下,高耸的酥胸起伏急骤。

“离开她们远一点。”桂星寒脸上也有怪怪的笑意:“你距离她们大近了,我不信任你。退!”

两位姑娘倚树而坐,正好与桂星寒、封飞琼,形成不等边的三角形顶点,封飞琼稍近两步左右。

封飞琼不但不退,反而向两位姑娘侧移一步。

纤足尚未沾地,刀光如电风雷随之。

铮一声金鸣,封飞琼飞退丈外。

桂星寒挡在两位姑娘面前,天斩邪刀发出隐隐啸吟。

“你怎么可能被李大仁追逐得走投无路?”封飞琼大感惊讶:“你的武功与道术,至少比他强两倍。那家伙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在龙虎大天师的所有子女中,他是长子,也是最差劲的一个。”

“你说哪一个李大仁?”桂星寒一头雾水:“我不认识他。妖人大多,加上锦衣卫的混蛋一大群,人多势众,我哪能应付得了?”

“我明白了,你有所顾忌。”

“这……”

“你这两位女伴,的确是你的累赘。”

“胡说!她们有能力自保。”

“武功也许不错,但……”

“她们的武功当然不错,而且是超拔的。”

“但在李大仁面前,她们只能任由宰割。”

“李大仁可能躲在山西老巢,有武定侯包庇他。”

“那个叫吴世的人,就是李大仁。”

桂星寒脸色一变,两位姑娘倒抽了一口凉气。

龙虎大天师的长子,居然亲自出马,难怪他们吃惊,按理应该不可能。

“胡说,那家伙甚至比不上他的几个手下高明。他派在外围暗中活动计算我的一个叫李凤的女人,就比他高明多多。”桂星寒不肯置信:“他名义上是那群妖孽的主事人,其实没有勇气和我真正放手一拼。据我所知,龙虎大天师的三个儿子十分了得,艺自家传青出于蓝,已获白莲会真传……”

“我告诉你,那是弥勒教有意制造出来,掩世人耳目,以便巩固李家权威的漫天大谎。龙虎大天师的三个儿子,除了老三李大礼尚可独当一面之外,大仁、大义的武功与道行,皆比不上其他的义子义女,也没有几个护法高明。他们人多势众,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你又来了。”桂星寒大摇其头:“昨晚我已经表明态度,算我怕你好不好?”

“有我在你身边,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也会搞得天下大乱。”桂星寒拒绝的态度十分坚决:“谢谢你的好意,我并没掀起滔天巨浪的野心。那些人虽然实力庞大,我还应付得了。我希望以后见面,是朋友而非仇敌,请你转回去好不好?”

封飞琼目不转瞬注视着他,眼中有复杂的神情流露。

“也许,你我无缘。”封飞琼叹了一口气,收剑入鞘:“我们相识的地方不对,我年初才返回丹阳别业。如果在江湖上相遇,一定不会这么糟。”

“人海茫茫,能相遇的机缘并不高,说不定命定了的,他方相遇反成仇。”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至少,我曾经把你当成可以理喻的人,所以并无敌意,希望能保持朋友的交情。”

“口是心非。”封飞琼嫣然一笑,走近向两位姑娘比手划脚连挥三掌:“刚才你提及我曾经用玄武诛妖大法对付你,差一点就咬牙切齿呢!”

桂星寒收了刀,瞥了两位姑娘一眼,两女正活动手脚,满脸狐疑。

“你们被定身法定住了。”桂星寒向两女说:“如果我说你们会挥剑向我攻击。你们相信吗?”

“我不知道。”飞天夜叉跳起来:“反正我一直就觉得不可思议,似乎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可能会发生。封姑娘,我想你真的会定身法。”

“你听他胡说,那只是控制神意的雕虫小技,他就丝毫不受影响。”封飞琼热心地加以解释:“道行高的人,可以远在百步外控制对手的心智,即使中间有高楼大厦隔绝。一旦接受控制,可差遣出千里外办事,事不完成,控制不会自解。”

“别人能疏解吗?”飞天夜叉傻傻地问。

“可以,但得费不少工夫,而且道行必须比施术的人高明,稍一不慎人就会变成白痴。至于我控制你们的小技,却是无害。如果你们有些甚么三长两短,他不挥刀要我偿命才是怪,所以,我哪敢对你们下重禁制?”

“不会的,他精得很呢!”飞天夜叉挽住封飞琼喜悦地说:“他知道你对我们没有恶意。我想过了,被那些人穷追千里,实在受够了,这口怨气实在咽不下。封姑娘,如果有你走在一起,该多好?我们……”

“算了,我很相信一个缘字,但不甘心,所以跟来试试。”封飞琼拍拍飞天夜叉的肩膀,像个老大姐:“结果,注定了的挽不回来。”

“甚么意思?”

“我虽然不能做你们的朋友,但不会再加害你们。”封飞琼不作正面解释,转向桂星寒:“那些人已经追过项城,犯了追踪者的大忌,追到前面去了。只要你们细心而有耐心,就可以摆脱他们了。后会有期。”

说完,含笑挥手,翩若惊鸿冉冉远去,像是御风而逝姿态妙曼飘飘若仙。

“这就是神行术?”葛春燕吃惊地娇叫:“我算是开了眼界,再也不敢骄傲自负了。”

眨眼间,封飞琼洁白的身影,已消失在前面的树林里,罗袂飘飘的映像仍然留在他们的意识中,印象非常强烈。

“她只能支援片刻。”桂星寒说:“但已经足以惊世骇俗了。愚夫愚妇看到,必定以为是仙女下凡,跪下来膜拜,死心塌地奉若神明。”

“大寒哥,你也会吗?”

“除在生死关头,我不会在别人面前施展”。桂星寒的话颇为含蓄:“我就是她和我不同的地方,所以她知道与我无缘。”

“我不懂。”

“她会随时展露所学,以所学来争取权威。而我尽量隐藏我的所学,紧要关头才用来自保。所以,她知道我不可能帮助她建立权威,她不适宜和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在一起,浪费她的生命。”

“我想,我懂了。”飞天夜叉的悟力,比葛春燕高:“所以,你不喜欢我做替天行道的女贼。用所学来为非作歹,有违练武的宗旨和良心。”

“小冷,我们所有的人,都不配替天行道,当然也不能把自己看成独善其身的废物。”桂星寒接过葛春燕递来的食物,语重心长地说:“所行所事只要合乎情理,不贪图什么好处,该过问的事,不妨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你如果认为盗取豪霸的财富,去帮助需要帮助的穷人,首先你自己就看法错误,这与以暴易暴并无不同。你能放弃,我很高兴。”

“我也高兴。哦!你认为封姑娘……”

“丹阳别业绝不是等闲的避暑度假地方,一定隐藏有令人不寒而栗的阴谋所在。我们如果落入他们手中,这一辈子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你如果答应和她合籍双修,岂不……”

“那就表示我这一辈子,得替他们做马前卒了。好啦好啦!危险算是过去了,我打算等风声过去之后,再作下一步的打算,你们以为如何?”

“希望封姑娘不要再来了。”葛春燕余悸犹在:“她那种妖魅似的人,紧盯在身旁神出鬼没,想起来就浑身不自在,真会做噩梦。大寒哥,我和林姐听你的,你是男子汉,该你拿定主意。”

“小燕,我们可不能全听他的。”飞天夜叉笑嘻嘻白了桂星寒一眼:“他甚么事都以我们的安全为念,因此所拿定的主意,一定畏首畏尾,不会是好主意。”

“林姐,你有主意?”葛春燕明显地站在飞天夜叉的一边。

“先不要游江南。”飞天夜叉胸有成竹。

“江南快要到了。林姐。”

“锦衣卫的杂碎,会出动南镇抚司的人对付我们,江南必定大抓特抓钦犯,你受得了?”

飞天夜叉只是想当然的揣测,却不知陈州潘大爷,与南都南镇抚司的关系,更不知陆指挥使已出动飞虎营的勇士,暗中支援他们。

“那你的打算……”

“乘船上湖广。”

“上湖广?你要干甚么?”桂星寒一怔。

“办你的事。”飞天夜叉得意地说。

“办我的事?”

“去荆山,找九灵丹士。”飞天夜叉正色说:“银扇勾魂客曾经表示九灵丹士不可能在荆山,但并不能肯定,所以你心中存疑,依然走上了南阳道。虽说迫于情势,不得不放弃先下江南,陪我们到江南一游,其实心中仍有牵挂,为人谋而不忠的事耿耿于心。”

“别胡说……”

“是吗?就算我胡说好了,到荆山。”

“大寒哥,你就依我们一次好不好?”葛春燕用央求的手段下功夫:“不管是否能找到九灵丹士,事了乘船直下江南,为时未晚呀!何苦在风声仍紧时候,到江南做他们的猎物,届时你忙着保护我们,累不累呀?”

一软一硬,而且理由充分,何况他的确忘不了到荆山走一趟的事,为人谋而不忠的感觉耿耿于心。

“好吧!我们到大江雇船。”桂星寒只好同意:“那些混蛋最好见好即收,再不识趣行凶,哼!”

“只要一上船,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飞天夜叉毕竟有两年江湖经验,信心十足:“人躲在船上不露面,一走千里,怎么查,放心啦!我相信他们从此之后,不会再打扰我们了。”

“但愿如此。”桂星寒却不怎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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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安庆府地境,已经是五月中旬了,端阳节一过,寒衣已经可以收箱入柜了。对在外旅行的人来说,行李的负荷减轻了许多。

他们扮成三兄弟,两位姑娘扮十三四岁少年,只要在脸上略加一些风尘之色,便不需易容了。

安庆是南京最南端的一府,与江西交界。他们尽量往南走,离开南都愈远愈好。

他们却不知道,皇帝已在四月杪返京都,是从湖广乘船北上的,大江一带,留下不少锦衣卫的人,布下天罗地网等候他们。

锦衣卫那些不可一世的骄兵悍将,死了那么多人,怎肯甘休?本来就是掌握无上生死大权的人,赢得输不得,输了就横定了心蛮干到底。

弥勒教更不肯甘休,完全放弃网罗他为羽翼的打算,只有一个李凤,仍然抱着降伏他的念头。

飞天夜叉不像桂星寒那么粗心大意,她一过了庐州,就主持行止,打尖投宿皆小心翼翼预作安排,有条不紊指挥若定,沿途没发生任何意外。

这天申牌初,天色尚早,三人仆仆风尘,踏入安庆府城的集贤门。

要雇船,必须自北至南,贯穿府城到大南门附近投宿。大南门又叫镇海门,城外滨江大街栈埠林立,客店区在西街,要雇船可找客店的伙计设法。

过了行人拥挤的十字街,飞天夜叉不但不向南大街走,反而一拉桂星寒的衣袖,钻入一条小巷。

“咦!不是要到江边雇船吗?”葛春燕大感困惑:“不是说好了吗?趁天色还早,到码头雇了船马上就走,不要在通都大邑多作逗留。”

“江边不能去了。”飞天夜叉咬牙说:“方世杰那混蛋,正带了安庆捕房的人,在码头区伺伏,眼线布在每一家旅舍内守株待兔。”

“哪怎么可能?”桂星寒意似不信:“哪有这么巧?你怎么知道的?未卜先知的神仙?”

“唷!你认为我没有几分神通?”飞天夜叉居然有心情说笑:“他来了两天,是从下游乘船来的。他并不知道我们要来,可能是从南京沿岸往上查,恰好到达安庆。相信我,没错。”

“好,就相信你真有未卜先知的神通。你说得像真的一样,我算是服了你。”桂星寒有点醒悟。

在陈州,飞天夜叉居然在仓卒间,备妥了远走高飞的坐骑,当时他就起了疑心。

一进城就知道情势如何,未免太神了。葛春燕满腹狐疑,居然不再追问,急性子的人通常打破沙锅问到底,不问就表示心中有数。

转了好几条街巷,飞天夜叉像是识途的老马,在一家小街的狭隘小宅叩门。

出来了位老态龙钟的妇人,一言不发领了他们直趋屋后,安顿在两问厢房内。

“这是甚么地方?”葛春燕忍不住发问:“阜民坊的一家民宅,姓柳。”飞天夜叉说:“这里很安全,只要白天少进出,便不会引起街坊的注意,短期逗留不会有事。”

两女同住一间房,隔邻是桂星寒的住处。

“你在安庆活动过?”葛春燕先前在街上不便问,这时可就忍不住追根究柢啦!

“不曾。”飞天夜叉一面安置行囊一面说:“我的人三天前就赶到了。我们一天走不了六七十里,为的就是由我的人先布线。”

“你的人并没打发回家?”

“你真笨哦!他们能丢下我回家?我严格要求他们,绝不许可生事,化整为零只负责眼线工作,我们才不会又聋又瞎。”

“下一步怎么走?”

“等那些杂碎走后再雇船。”

“林姐,会不会是你的人暴露行藏,被他们循线跟来了?”

“不可能,他们从陆路来,而那些杂碎,是乘船由下游来的。”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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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西正观门不远,便是小小的万松山。

午后不久,方世杰与天权仙女,带了六名同伴,出现在万松山万家大院。

在安庆上下游,论英雄人物,沧海神犀黄锐,稳可坐前三把交椅。

他不但拥有几家进出山产的栈房,也是巡江民壮的总旗。江上发生事故,他就是救生、防匪、清理航道的民壮总指挥,深获上下游三府民众的爱戴,协助官方维持治安不遗余力,为人急功好义深孚人望,疏财仗义为善从不人后,江上的好汉也相戒不在安庆江面作案闹事,是本府的受尊敬仁义大爷。

本府的巡检大人,陪同南京南镇抚司的锦衣卫将爷前来公干,降尊纡贵光临黄家,沧海神犀不但没有蓬荜生辉的光荣感觉,反而心中檩檩,坐立难安。

他知道大事不妙,这种将爷上门,那就表示即将有祸事上门,会无好会。他带了三位心腹,兢兢业业接待这八位男女贵宾。

客套一番,先由姓汪的巡检道明来意。

“黄大爷,我要这三个人。”最后方世杰取出三张画像,是桂星寒与两位姑娘的图形,居然有五七分神似,出自善于凭述绘形妙手:“天斩邪刀桂星寒,飞天夜叉林月冷、另一个女人可能叫葛春燕,都是钦犯。”

沧海神犀年已半百,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审视图形片刻,粗眉深锁。

“在下没听说过这几位男女,必须进一步了解,需要有关资料,愈多愈好,将爷可否供给?”沧海神犀是老江湖,办事当然老练:“比方说,他们所犯的案,手法、特征、身世……”

“我们也所知有限,案由你也不必知道。”

“总该有些头绪呀!比方说来踪去迹……”

“他们可能从江上经过,也可能从庐州或六安州来。”方世杰避重就轻:“我们已沿江布钱。我从南京往上查,沿途毫无线索。人手不足,必须地方人士鼎力支持。黄大爷人手足,希望能与在下的人密切配合,一旦获得线索,切记不可妄动,再就是请黄大爷告知地面上的朋友,缉获任何一人,可获一千两银子赏金。故意纵放,与钦犯同罪。”

“将爷,这该是捕房的事。”沧海神犀一听对方不提案由,就心中有数,大起反感:“要动用民壮,须由推官本人颁发火签。民壮动用一天,可不是简单的事,上千壮丁与百余艘大小船只……”

“黄大爷,你给我听清了。”方世杰大为不耐,作成作福的嘴脸可憎:“我来,是要求阁下提供私人协助。如果调用民壮,我会要求知府下令,那就会打草惊蛇,反而误了大事。”

“这……”沧海神犀心中冒火,却又不敢发作。

“不要敷衍我,知道吗?”方世杰冷冷一笑:“你沧海神犀名号响亮,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兜得转,所以我才找你协助,推三阻四对你毫无好处。”

“方爷,问题是你们所提供的资料,比没提差不了多少,近乎捕风捉影,要在下如何着手协助。”沧海神犀心中一转,及时改变态度:“在下对这三个男女钦犯一无所知,就凭这三张图形,怎么查?江上与码头,每天旅客成千上万,老天爷!不动用民壮,办得到吗?在下天胆,也不敢推三阻四,只是要把事情办妥,得有办妥的条件与本钱呀!”

“绝对不能动用民壮,那会打草惊蛇。”方世杰语气坚决,不容误解:“我相信你有这份能耐,你的各门各道朋友,不会让你失望;你也最好别让我失望。”

“你请放心,我会尽力。”沧海神犀强颜欢笑,表面热心的神情无懈可击:“只要钦犯敢遁来本城,保证他插翅难飞。”

“那就谢啦!我知道你靠得住。”

“好说好说,在下理该尽力。”

之后,由方世杰的人,概略提供一些细节,包括桂星寒从陈州遁走的一些经过。

表面上双方融洽协调圆满,其实沧海神犀心中愤火中烧。

送走了这些权贵,他立即暗作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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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江皎胡伟离开自己的住宅,走向百步外的同安前桥,桥头有一个大汉在等候他,这里是约会的地点。清水塘有一闸两桥,他的家就在前桥旁不远。

大汉是一位颇有交情的朋友,叫神拳铁掌尚怀玉,一位水路货船只的保镖,名义上算是白道朋友。没干保镖前,自己曾经在位西郊开设武馆,算是老邻居。西门外的清水塘其实是一条小河,是本城的名胜区。元朝这里出了一位忠臣,死守安庆五年,直至被陈友谅攻陷,全家死节,所以曾经改名为尽忠塘。

这人就是淮西副使佥都元帅府事余阙,城陷操戈奋战死在塘内。西门外面对清水塘的余忠宣庙,就是纪念这位大元忠臣的。府学东侧那座庙,奉把他的妻、子、女、甥。

闹江蛟胡伟,却是大江黑道群豪中,实力颇为雄厚的一豪,名号颇为响亮。表面上,他与神拳铁掌一白一黑,势不两立,但骨子里互相回避,井水不犯河水,也出于一份道义的感情。

“老哥得到鹰爪的警告了?”神拳铁掌开门见山,傍晚时分桥头没有游人,说话不必顾忌。

鹰爪,表示官方的治安人员,当然也包括了专捉叛逆的锦衣卫官兵,不必明提,心照不宣。

“没错,来头不小。”闹江蛟说:“赏格也够重,加起来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几乎可以买一千亩田。”

“对,重得令人垂涎。”

“但用来买命,价码仍不算高。”

“当然得冒风险。”闹江蛟是黑道之豪,当然知道赚一文钱冒一文风险。

“有人传下话,谁敢领这些赏,全家的命都得赔上。”神拳铁掌冷冷一笑:“这是兄弟约你老哥来,所传的重要信息。”

“咦!这么严重?”闹江蛟吃了一惊。

“这算点子的亲朋不来报复,传话的人也会事后亲自下手。老哥,传话下去吧!这种钱沾不得,沾了肯定会赔上老命的。”

“内情可否见告?”

“我也不清楚,不过,拿那些钱不合乎道义。再就是那些鹰爪的强梁态度,委实令咱们安庆的朋友受不了。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活得没有尊严,那算是白活了。所以,希望任何人,不要替咱们安庆的英雄好汉丢脸。”

“我答应把话传出,管不管用,兄弟无法保证。”闹江蛟表明态度:“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又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谁也无法保证朋友们中,个个都是讲道义的血性英雄。”

“把话传出就是了,只要你我不沾手,出了事就与咱们无关,这年头谁也不敢保证谁清白,兄弟还得进城传口信,大家小心了。”

“对,大家小心,好走。”

要黑道人士守道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一两银子卖命人多的是。三千两银子,可是一笔惊人的大财富,真可以买几百亩肥田,甚至一千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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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来了两船人,舟泊镇海门码头。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皆住在码头的怀宁老店,不想耽在船内失去活动自由,反正他们有的是钱。

天黑后不久,接二连三出去几批人,一个个兴高采烈,动身匆匆忙忙,携刀带剑穿甲,行动极为迅速,可知这些人随时皆可能出动,反应极为灵活。

方世杰带了五个人,其中有他的情妇天权仙女。六千男女绕过西门,走上北行的集贤门官道。这是至桐城的官道,可通车马。

北门叫集贤门,早已有二十余名男女等候他们到来。

三十余位男女,展开脚程飞奔,一口气奔出十余里,路左小山在望。

那就是脊现岭。皖山山脉终于大龙山,在此伏而后现,像一条龙脊,所以叫脊现岭。后来又讹为集贤岭,府城北门,就是以集贤命名的。

有两个人在山麓相候,立即两面一分,潜行急走,包围了山下的一座大宅院。

方世杰今晚表现得十分勇敢,因为他带了两位武功超绝的侍卫做护身符,更有天权仙女保护他的身后,四个人一马当先,跃过院墙放胆深入。

大厅外灯笼光度明亮,厅内有人聚会,听到门房老仆的呼叫声,厅内人群涌出。

一声怒啸,两个灰衣人飞跃下阶,迎向领先冲来的方世杰四男女,一根双头铁拐,以及一把狭锋刀,火杂杂向四男女涌去。

打上门来,黑夜中非奸即盗,还有甚么好讲的?唯一解决的办法是先拼个你死我活。

挥动双头拐的灰衣老人,瘸了右腿依然走动如飞。单手使用狭锋刀的人左手细小,而且似乎短了半尺以上,是没有作用的废手,右手运刀却势如奔雷掣电,劲道与速度皆表明是刀法的大师级人物。

铮一声大震,方世杰接了双头拐一击,身形斜飞而入,一连三个倒空翻,远出两丈外,脚一沾坞仰面便倒,然后急滚而入,反应超人极为出色。

一名侍卫及时拦住了灰衣老人,绣春刀迸发出满天雷电,一连十余刀,把灰衣老人逼得连连后退,双头拐封不住快速如电的刀光,失去了硬封的威力。

另一名侍卫与天权仙女,总算挡住了挥舞狭锋刀的另一名灰衣老人。

众人纷纷逾墙而入,大宅中也人群纷纷呐喊着涌出。

眼看要展开一场大混战,大厅内奔出五个衣着华丽的人。那位年约半百,相貌威猛的人,将长衫的下摆掖在腰带上,双手捧着乌光闪亮的霸王鞭。

“住手!”这人声如乍雷,威风凛凛有如霸王再世:“登门抢劫,你们眼中还有我霸王许威在?谁是首领当家?站出来说话。”

宅中人应变的急度十分迅捷,片刻间便聚集了五十个人则上,四面合围,人数多了一倍。

沉喝声令人心惊,恶斗倏然中止。

方世杰一照面便被一拐震飞,感到心中发毛,再发现两名待卫并不能稳占上风,更是心惊。

发出一声信号,他的人迅快地结阵。

“南镇抚司捉拿钦犯的人,我,侍卫方世杰。”他独自上前,干脆冒充侍卫的头衔:“你这里是集贤岭许家大院吗?”

霸王许威大吃一惊,其他的人也脸色一变。

捉拿钦犯,这是破家灭门的大灾祸。除非是无家无业的亡命,不然必定被南镇抚司四个字,吓得魂不附体,有如大祸临头。

霸王许威心中一懔,但并不真的害怕。

“在下正是许家大院主人许威。”他硬着头皮打交道:“许某是本府正正当当的百姓,地方的士绅,你们趁黑夜蜂拥而入,捉甚么钦犯?”

“本官不管你是甚么人,王亲国戚本官也可以任意捕拿。傍晚时分,你窝藏了来自桐城的钦犯,一男两女,男的叫桂星寒,你敢否认吗?”

“草民傍晚时分,的确接待三位宾客……”

“叫他们出来!”

“他们不是一男两女,而是两男一女,男的也不叫桂星寒,你们弄错了。”

“废话!叫他们出来。”

大踏步出来了两男一女,穿两截式村夫村姑装,挟了剑,年纪都在四十上下。

“在下姓谢,谢明达。”为首的人虎目炯炯有神,人才一表:“这两位是舍弟谢明远,拙荆谭珠,咱们从六安州动身返回江西九江故里,一早从桐城来,在许家作一夕停留,明早买棹西上。但不知谁把在下当成桂星寒钦犯?在下没听说过这个人。”

许家大宅距城十五六里,并不知城中所发生的事故。方世杰是昨天赶到的,今天才正式要求安庆群雄,协助他捉拿钦犯,许家的人怎么可能知道?何况他们需要在家等候贵宾光临。

侍卫们不知道谢明达是何方神圣,方世杰也没到过江南,对江南的风云人物所知有限,当然也不知道谢明达兄弟的底细。

天权仙女却脸色一变,暗叫不妙。

“那是庐山双凶,天凶地凶两个杀人凶魔。”她附耳向方世杰低声说:“抢先动手的两个老鬼,就是天残地缺一代魔头。很糟,今晚这里群魔乱舞,恐怕全是杀人不眨眼,天不怕地不怕的魔鬼,如果不好好处理,恐怕咱们过不了关。”

方世杰的江湖知识,比天权仙女差远了,天权仙女说这些人全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魔鬼,他哪能不信?锦衣卫吓唬官民百姓,可以予取予求,对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江湖凶魔,不会产生任何吓唬作用。

“水蛇张六,水鼠李九,给我滚出来!”他扭头怪叫如雷。

二十余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两个家伙并没进来,他们跳不过院墙。”有人高声回答。

“去把他们拖进来。”他暴怒地叫。

一个人转身走了,开了院门找寻,片刻重新回到现场,垂头丧气。

“人不在,跑掉了。”这人苦笑着说。

“方大人,怎么一回事?”霸王许威是主人,必须上前打交道。

“有两个人密报,你这里窝藏钦犯。”他硬着头皮说:“钦犯有三个人,从桐城来。”

“那两个蛇鼠张六李九,大人也相信他们的话?”霸王许威有哭笑不得的感觉:“本府有好几个以蛇鼠为绰号的人,但都不叫张六李九。方大人,你被人愚弄了,有人故意嫁祸,寒舍也闹了个鸡犬不宁。”

“混蛋!我要剥他们的皮。”他愤怒地大骂。

“恐怕你再也找不到他们的鬼影了。这两个混蛋可恶,我也要查。”

“我这就回城查。打扰了,告辞。”

“方大人诸位辛苦,不送。”

三十余个人,气愤填膺返城。

另两批人也扑了个空。入城查的一批,查出是三个穷水夫。在东门莲湖门附近查到的三个人,是在小孤山江面,被水贼抢光了的落难水客。

白忙了一夜,方世杰气得七窍生烟。

×

×

×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半点不假。

霸王许威是宇内凶魔,而且人手众多。这种人不欺负别人,已是阿弥陀佛了,谁还敢欺负他们?南镇抚司的人不敢在泰山头上动土,除非调动兵马进袭,而方世杰又不敢调动兵马。

沧海神犀可就不同了,他本身就是府城民壮的总旗。地方不靖一旦有警,需要调动民壮,他就是总指挥,听命接受节制。

在私,他是正正当当的生意人,有家有业,家宅就在城外。

这种人,正是可以任意宰割的好对象。

一早,三十余名将爷,占据了万松山黄家大院。

一门老少包括庄丁佃户,全被囚禁在东跨院内。

大厅成了大堂,方世杰与四位侍卫,成了问案的大老爷,高坐堂上威风凛凛。

沧海神犀与大院的六个执事人员,站在堂下接受盘问,虽然不曾加绑上铐链,也没勒令下跪,但囚犯的身分已经确定,受刑吃苦恐怕在所难免。

堂下两侧,十名侍卫像是站堂官,也像是在御前列班,更像掌刑人。

“你还敢强辩?还敢否认那些虚报消息,引在下上当的混蛋不是你的人?”方世杰把案桌拍得砰然怪响,声色俱厉摆足了威风:“说,你何时可以把人交出来?”

已经讯间了许久,火气愈来态旺。他是一个主观性极强的人,一口咬定的事绝不会更改。

“我仍然是一句话,我不认识你所说的人是谁,怎能把人交给你?”沧海神犀可能已吃过苦头,说话有气无力:“你那种信口出重赏的手段,难免会引来一些打抱不平的人不满。我只能告诉你,我绝不可能差遣人去骗你们,不会用我的身家性命来冒险……”

“再给他几下!”方世杰拍案怒吼。

上来两个人,一个架住了沧海神犀的双臂向后扳,一个在小腹上连下三记重掌。练了内功的人,小腹不怕打击,但碰上了内功更高明的高手,功深者胜,小腹同样禁受不起重击,大肠小肠很可能因打击而纠结,痛得眼前发黑。

沧海神犀的功能聚于头部,小腹难禁内家重拳的打击,呕了两声,痛得脸色发青、

“再问你一次。”方世杰声色俱厉:“那几个人目下躲在何处。”

“我……我……我不知道你……你所说的人是……是谁……”沧海神犀痛得在地下蜷缩成一团,说的话几难分辨字音,口角有血溢出。

口角有血溢出,表示腰以上曾经受到重击。小腹再挨了几下,普通的人可能难以救治了。

“你们。”方世杰指指其他六个执事人员:“你们仍然不说吗?”

“你打死我们也是枉然。”一个执事人痛苦地说:“我们从不过问外事,怎知道到底发生了何种事故,能说甚么呢?”

出来六个人,一人对付一个,一阵拳脚交加,片刻间,六个执事仆而后起,最后再也爬不起来了,有三个断了手或脚,哀号声令人恻然。

“你……你太过……分……了……”沧海神犀仰天长号。

“打!”

两个人抓住了沧海神犀,把他当成练拳的沙袋。

“用分筋错骨手法让他快活。”方世杰怒不可遏,被沧海神犀忍痛的神情激怒了。

受到分筋错骨手法折磨过的人,即使用轻手法,没将筋拉开,没将骨完全移位,也将成为残废,除非有仙丹妙药及时救治。

片刻,沧海神犀似乎成了一堆烂肉。

“把他们丢下地窟,我们再去找其他的地方龙蛇盘问。”方世杰问不出所以然,但也知道不能再逼了。

不久,他带了八个人,气势汹汹进城,去找本城另一位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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