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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力斩妖道

天权仙女的地位很特殊,既不是俘虏,也不是客人,她只是一个必要时与弥勒教联系的媒介人,方世杰的情妇,不受其他的人指使,也不受陈百户指挥。

一旦有事故发生,她只和方世杰并肩站。

由于她还有利用价值,陈百户也就懒得过问她的事,也用不着差遣她办事跑腿,当然也不允许她参与涉及机密的事务。

她并没参与搜索桂星寒的行动,早已知道那是毫无成效浪费时间的事。在新郑那种有如金城汤池的情势中,桂星寒也来去自如,城内城外兵马并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结果如何?目下凭一些有限的人手,搜一条小街也得费大半夜工夫,能搜得到人吗?这比在大海捞针似乎更难些,她才懒得浪费时间作无望的事。

她与方世杰住在一间厢房里,在灯下整理自己的衣物和兵刃暗器,等候方世杰返回。

她并不替方世杰的安全担心,方世杰比她更聪明更机警,并没参与搜索,仅代表陈百户,前往找大少主吴世提警告,不会有危险。

方世杰气冲冲进房,她一看脸色,便知道方世杰受了气,并没感到意外。

“受了吴爷的气?”她笑问:“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吴爷才华超绝,难免刚强自负,你奉命前往向他提警告,他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呀!”

目下她名义上已脱离弥勒教,与吴世已无主从的关系,因此称吴世为吴爷。

“与吴世无关。”方世杰余怒未息,将与病阴判打交道的经过一一说了,最后说:“那老混蛋鬼迷心窍,可能是有意争功,妄想一个人搏杀桂小狗,我看他在找死。咱们与桂小狗周旋期间,那老混蛋有哪一次表现得像样的?他只会偷偷摸摸在一旁打烂仗,现在居然吹起牛来了,简直不知死活。”

“哈!有意思。”她脸露喜色:“病阴判的毒针,真的中者无救?”

“不知道。”方世杰摇头:“他把毒针称为夺魂,是不是真的中者必死,只有他心中明白。往昔在江湖行走时,到底用毒针杀了多少人,我并不清楚,依我看,他发射毒针的判官笔,劲道与威力,都比袖箭厉害多多,即使不淬毒,也可将人一针毙命。”

“如果飞天夜叉死了,桂星寒恐怕真的会来找他偿命呢!”

“也许吧!桂小狗跟踪我们,知道我们的落脚处,他来替飞天夜叉报仇,大有可能。”

“好机会。”她兴奋地说。

“甚么好机会?”方世杰冷笑:“咱们的人,显然不想太早返回以免挨骂。这里已没有几个人,桂小狗来了,你我都得遭殃。梅英,我心中明白,我对付不了桂小狗,愈来愈没有胜他的信心。”

“吴爷没告诉你,安陆方面来了几位法师?”

“没有。你的意思……”

“那是专门赶来,对付桂星寒的人。”

“你的意思,是去找吴世?”

“不要你去找。”她急急收拾杂物。

“这……哦!吴世在贵教中,到底是何身分?”

“抱歉,我不能说。”

“我不会勉强你,梅英。”

“谢谢你。”她往房门走:“我一发出信号,他们就会来了。”

“哦!你……”方世杰一怔,但并不吃惊。

“桂星寒一天不死,我们一天不得安逸。世杰,我不想放弃这大好机会。几位法师的神通,比吴爷高数倍,搏杀桂星寒绰绰有余。”

“这……”

“请不要阻止我。”

“好吧!我不阻止你,也不知道你的事。”

“谢啦!我出去发信号。”

“请便。”

方世杰对天权仙女的仍然倾向弥勒教,一向保持谅解的态度。事实上锦衣卫中有一部分,所谓桀骜的世家子弟,过去曾经得过龙虎大天师的好处,也受到武定侯郭勳的收买,对弥勒教仍然保持友好的态度,至少也存有暗袒的念头。只是弥勒教已被宣告为逆匪,这些桀骜子弟在表面上,只好保持疏远的暧昧态度,以免蜚语流言。

锦衣卫的官兵,与天下各卫所的官兵一样,都是世袭的子弟兵,上一代的人对某些人有好感,下一代的人也必定克绍箕裘,不会有多大改变,除非发生了急剧的、利害关系影响自身的变故。

弥勒教不在京都附近图谋不轨,与锦衣卫就没有急剧的利害冲突,双方没有仇视的因素存在,何况皇帝是包庇弥勒教的主谋。龙虎大天师三进三出天牢,部分原因就出于锦衣卫的周全。

这次如果不是李凤主婢应变经验不够,杀了锦衣卫的九个人,走掉一个活口,激怒了锦衣卫的人群情汹汹,双方怎会反脸成仇?

但李凤已经失踪,锦衣卫抓不住确证,只能心知肚明,杀几个人报复消恨,不便公然决裂,仍然保持暧昧的局面,保留互相利用的均势,认为弥勒教仍有利用价值,所以不会发生大规模肆意报复的事故。

方世杰就是态度暧昧的人中最倾向于弥勒教的人,而且他有一个弥勒教的美女情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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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剑天曹非常精明能干,江湖经验更是丰富,运气也不错,知道如何估计逃走人的去向。

他带了四个人,首先到达南关。其他的人皆在城中搜寻,他却出城寻踪觅迹。

他不能早早返回住处,以免挨陈百户的咒骂埋怨,也不像其他的人一样,到处走走敷衍了事,非常认真地逐街察看形势,最后出城到了南关。

街上是鬼影俱无,要找目击者谈何容易?

沿南街往南走,距关门还有百十步,迎面来了一个更夫,提着灯笼敲打着更柝和更锣。三更起更,更夫的起更点就在南关门左近。

五个人一分,拦住了更夫。

“巡夜的。”他掏出一块不知所云的腰牌亮了亮,表明身分:“你刚从北面来?”

更夫看到五个带了刀剑的神气人物,早已吓得几乎握不住更槌,怎敢察看腰牌是啥玩意?

“老……老爷,这是小的更区。”更夫惊恐地说:“从北面到关门,回头走正是三更起更时分。”

“你不要怕。”冷剑天曹摆出笑脸:“你从北面来,可曾看到不寻常的形影行动?”

更夫的附带工作,是提醒居民防火防盗,也只是“提醒”而已,救人捉贼不是他的事。夜间街上只有更夫和征派执行夜禁巡逻的民壮走动,正是打听消息的好对象,也只有他们才能看到为非作歹的人活动。

“不寻常?唔!不久前,那边……”更夫指指街右的屋顶,语气带有恐惧:“好像……好像有鬼。”

“有鬼?”

“这……也许……也许我眼花……”

“甚么样的鬼?”冷剑天曹提高嗓门。

“看不清,好像很大,很大的鬼影在飞,一眨眼就不见了。”

“往何处去?”

“顺着屋顶,往这一边飞。”

这一边,指南关门。

“好,谢啦!”冷剑天曹满意地拍拍更夫的肩膀,表示赞许。

夜间不但四座城门是闭上的,南北两关门也关闭禁止通行,关墙比城墙低,丈余高而已。偷爬关墙被抓住,责打或枷号示众而已,爬城墙被抓住,碰上严厉的知州知县,很可能被判死刑。

五个人跳关场而出,王法管不了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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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盘问更夫时,街上的一条小巷口,蹲伏着一个人,把双方的对话听了个字字入耳。

由于相距不远,这人先发现冷剑天曹五个人迎面急步而来时,本来贴着街边房舍暗影走动,立即闪入巷口隐起身形,无意中听到双方的话。

冷剑天曹五个人越墙而走,这人暗中跟随,身形闪动之快无与伦比,动时似电火流光,伏时蜷缩形影猛然消失,起伏之间无声无息。

城外没有夜禁,夜间走动的人稍多,尤其是夜间干活工作的人,必须在外走动,因此就有了查询的对象,多少会得到一些消息。

冷剑天曹五个人,沿途盘问颇为顺利。

跟踪的人影,一直紧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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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任总指挥的司令人,不能到处乱跑,必须在指挥中心坐镇,及时处理各方途来的消息,策定行动应变计划,紧急事故,更必须有当机立断的决心和才华。因此陈百户必须沉着地坐镇,尽管他又焦急又愤怒。

他和六位亲信,在大厅堂烤火,品茗,等候各方传回的消息,希望能接到擒住桂星寒的捷报。

死了十三个人,仍然让桂星寒逃掉了,难怪他愤怒,不住咒骂自己的部属是饭桶。

今晚铁定无法睡觉了,他愈想愈生气。

没有人撤回,他生气也找不到对象发泄。

偌大的厅堂,只有七个人等候,另有一个伺候茶水的大汉,外面院子里有一名警卫。厅堂中悬了四盏灯笼,光度仍嫌不足。

虚掩的厅门,突然自行打齐了,发出吱格格怪响,两扇门开启的速度相等,不徐不疾,像有两个无形的人,缓缓将门推开的。

冷风刮入,气温骤降。四盏灯笼开始摇摆,速度渐增光影摇摇。

陈百户脸色一变,倏然离座。

伺候茶水的人,大吃一惊,水壶失手堕地,双膝发软似乎无法站立。

“定下心神!”陈百户沉声断喝。

他的六位部属,推凳而起手按上了刀把。

阴风益厉,炫光连闪,轻烟从雕花方砖地升起,一种奇怪的声浪,似乎从云天深处传来,先是隐约可闻,然后逐渐增大,像是声源渐渐接近。

炫光再速闪三次,令人视觉大乱。

眼一花,堂下出现五个巨大的鬼物,兽首人身,头顶高及上面的承尘,一双巨爪像龙又像虎,浑身棕毛,腥气令人欲呕。

陈百户哼了一声,案桌被他奋神力掀起、飞出、砸落,茶盘茶杯飞至厅口。

砰然大震声中,案桌四分五裂。

炫光再次连闪,鬼物蓦尔失踪。

七把绣春刀同时出鞘,反射的刀光像电光闪烁。

“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连陶真人的神术,也吓唬不了我霹雳虎陈魁,现出你的本来面目,哼!”陈百户声如沉雷,声震屋瓦。

鬼物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五个同样巨大,金盔金甲光芒万丈,瑞气涌腾的金甲神只。

陈百户再哼了一声,绣春刀向堂下一伸,口中念念有词,俯身一手抄起两尺径大小,炭火旺盛的烤火盆,炭火在阴风呼啸中燃烧得更旺,热浪四散。

火盆如果扔出,堂下必定炭火散飞,很可能引起火灾,五个金甲神绝难避免炭火沾身。

炫光又急闪三次,五个金甲神倏然隐没。

五个穿戴整齐的老道,取代了五个金甲神的位置,金色的光芒,突然变为一色红,精绣的道袍一色红,红如熊熊赤焰。

古定剑、拂尘、百宝乾坤袋,背上还有几支小三角杏黄旗,老道们该带的法器,他们都带齐了。

所穿的大红道袍,确是道教法师所穿的正式法服,大明皇朝规定的制式道袍,但不同的是,前襟绣了两个犯禁的图案:左青龙,右白虎,径大约五寸,青白丝绣光泽夺目,形状神似,栩栩如生。

这才叫显出原状。先前的巨大鬼物,以及唬人的金甲神,都是障眼法所造成的幻觉,确有慑人心魄的威力,凡夫俗子不被吓得半死,也会大小便失禁裤裆一团糟。

当然,在陈百户七位御前带刀侍卫眼中所看到的景象,与伺候茶水的大汉眼中所看到的形象必定大有差异,甚至迥然不同。

“原来是你们这些人。”陈百户放下火盆,虎目怒睁神光四射,摆了摆晶亮的绣春刀:“好家伙!诸位有意向陈某示威的?”

“这是对你客气,略显神通而已,知道吗?”那位留了掩口髯的老道,一字一吐有金石声,每一字皆直薄耳膜,听觉受到扰乱。

“那你就全力施展吧!陈某受教陶真人座下,虽则为期短暂,自信还小有成就,降魔心法略通一二。你施展吧!我等你。”

刀一拂,刀气似风涛,虎目神光暴射,无边杀气涌腾。凭凌厉的气势与杀人如麻的杀气,陈百户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一个气吞河岳茹毛饮血的战神。

五个老道脸色微变,气势减弱。

陶真人陶仲文,妇孺皆知的活神仙,不但名满京都,而且天下闻名。

总领天下道教的龙虎山张天师,本来就是自宋代以来,天下闻名众所周知的神仙,但在京都风雨云雷神坛祈福斗法,也栽在陶仲文手下。

陈百户自称受教于陶真人座下,给与五老道心理上的威胁颇大。

陶仲文施展的称为仙术,张天师的称为符籙道法;龙虎大天师的称为妖术或幻术;虽然各具神通,但在名称上就有很大的差异。

邪不胜正,是指心理与行为的表现,与术的字面上正邪解释无关。术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道行与修为深浅才是胜负的关键。

“你跟随陶仲文学了几天心法,就敢在贫道面前撒野?可恶。”老道的气势虽减弱了些,但被陈百户狂傲的态度激怒了。

气旋起自袖底,老道左手一抬,口中默念咒语,一亮掌,四面八方突然传出隐隐风雷,灯笼猛烈地摇晃,恍若顷刻间地动天摇。

一道光华飞起,接着是第二道,夭矫如龙腾空旋动,然后向下疾沉,像一道光箭,挟风雷射向陈百户,只见光而不见影,不知到底是何物体。反正厅中光度本来就不足,灯笼急剧摇曳,视线更为模糊,只能看到疾射的光华而已,速度也快得惊人。

第二道光华接踵而至,然后是第三道……

陈百户也左手捏诀,默念咒语,诀动劲风怒发,四周的风雷随他的手诀移动、扭旋。

一声狂震,绣春刀刀气似寒冰。

第一道光华,在刀尖前崩散,星芒四迸,化为萤火迎风而散。

第二道光华也接遁崩裂;

第三道……

第四道光华崩散,陈百户猛地退了三步,脚下一乱,脸色骤变。

“杀!”六名同伴骤然扑出,六把刀幻化为刀山。

第五、六、七道光华,在一把刀的激烈飞腾中乱蹦乱跳,倏明倏灭,在刀山中穿梭有如活物。

风吼雷鸣,光影缤纷。

猛地传出一声沉叱,刀山倏逝。

穿梭中的三道光华,化为萤火四散飘堕。

七人横刀屹立,神色庄严。

“你只有这么一点点道行,七个人勉强可以破解贫道的雕虫小技。一个内功火候不差,定力中等的武林高手,也可以抵挡贫道的七星追魂剑,你们却需要集七人之力,如此而已。陈百户,不要逼贫道用搜魂裂魄大法,送你们下地狱。”老道口气转硬,声色俱厉。

“妖道,你试试看?”陈百户厉声说,刀气重发:“裂不了本官的魂,你死!”

“你还嘴硬?”

“不是本官嘴硬,而是深具自信。本官只要再支持片刻,不但武当的道长可以赶到,山西八彪也将返回,山西八彪如果抄没不了你们山西的老巢,北镇抚司的袍泽,必定大会山西。”

“圣驾一旦北旋。”另一名威风凛凛的军官,一字一吐声如洪钟:“本卫的弟兄,必定一举歼灭贵教安陆府至尊香坛。我警告你,最好别在这里撒野。”

“任何威胁,也吓唬不了贫道。”老道神色微变,口气一软:“贫道并不想与诸位生死相见,只想借你这地方办事,请你们回避,留一分情义,日后好相见。你们如果不卖三分账,贫道只好走极端了。”

“你要借我这地方办什么事?”

陈百户也口气一软,并不想真与妖道们生死相见。

“捉天斩邪刀。”老道简要地说。

“废话!我的人正在遍搜全城。天斩邪刀带了一个受伤的同伴,逃出咱们的天罗地网,目下不知躲在那一处角落,我的人已全部出动搜捕他,而你,却说要借我这处地方捉天斩邪刀,你开什么玩笑?”

“不久他就会前来此地。”

“什么?他会来这里?”陈百户吓了一跳。

天斩邪刀敢闯行宫纵火,当然敢来这里找他。

“不久便可分晓。”老道冷冷地说,不多作解释。

“不是诡计?”

“贫道如果计算你们,有足够的实力,不必用诡计,借你这处地方,捉住桂小孽障,不啻替你们除去最可怕的仇敌,对不对?”

“这……”

“你借不借?”

“好,借给你们。”陈百户爽快地答应了:“在下带人前往炼真宫安顿。”

“谢谢,务请立即撤出,桂小畜生随时皆可能到达。你们如果仍在此地,误伤恐难避免,法术一施,天地变色在数者难逃,也会影响贫道行法的情绪,因为你们如果死伤惨重,贫道也无法向教主交代。”

“我这里还有几个人,招呼一声马上就走。”

“请赶快些……唔!外面有人。”老道倏然转身向外察看。

“可能是报信的人返回。”陈百户泰然地说。

朱家大宅漆黑一片,天寒地冻,夜间关上门窗放下帘子,闭得密不透风,疏忽了一个小洞孔,室内必定冷得受不了,所以说针大的洞,碗大的风。由于闭得紧密,冬天降临之前,所有的裂缝洞隙,都得设法封闭、填满,所以不可能有灯光泄出。

五老道进入后,厅门仍是大开的,灯光外泄,整座朱家大宅,这里是唯一可以看到灯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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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舍太多,谁知道要找的人住在何处?”

没发现有警哨,也就无法擒警哨问口供。

桂星寒像夜间飞舞的飞蛾。他不能破门窗找人问口供,万一惊动了全宅的人,那就麻烦大了。所以,他只好先踩探全宅。

看到了灯火,飞蛾自然而然地向灯火扑去。

伏在侧方的瓦面,便看到院子里的墙角躺着一个人,倚壁半坐像是睡着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躺下去片刻便会冻僵。

能看到大开的厅门,但看不到门内的景物,隐约听到人声,知道厅内有人,而且人数不少。

天色不早,他不能耽搁,也因心中焦躁而失去耐性,发现有人他心中大喜,不假思索地往下跳。

虽然他的活动轻如鸿毛,居然被厅内的老道发现了。

他已全神贯注,飘落时便听清老道“外面有人”四个字。接着听清了陈百户的话,他对陈百户的嗓音不陌生。妙极了,找对地方啦!

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屋檐下。

人影一一幻现在院子里,五个老道都出来了。

“没有人。”为首的老道大声说。

陈百户七个人跟出,颇感意外。

如果是报信的人,怎会突然失踪?

“是不是道长听错了?”陈百户说。

“贫道的听觉不会错,十丈内贫道可以听到蚊鸣蚁语。”老道傲然地说:“的确有人在屋顶潜行,而且向下跳落。”

老道的话,夸张得离了谱。蚊可以有振翅的鸣声,蚁哪有语可言?说蚁爬或许不假,蚁爬在枯叶上,是会发出声音的。至于能在十丈内听得至到,那就神乎其神匪夷所思了,鬼才相信。

“你们退回去。”另一老道取下背插的拂尘:“贫道用搜魂术·试试,便知是否有人了。”

陈百户心中暗骂妖道吹牛,悻悻地带了人退入厅内。五老道五方一分,围成圆圈面向外,左手捏诀,右手轻挥拂尘。冷风呼啸,哪能听得到微小的声息?五老道却煞有介事,用神意向五方搜索。

片刻,毫无动静。

“没有人。”为首的老道停止挥动拂尘:“不要管他你们了,必须立即布阵。小畜生可能即将赶到,迟恐不及。他们如果遭到不幸,就算是在数者难逃吧!”

他们,意指陈百户几个人。

“对,不能耽误了,布阵。”另一老道取下背插的七大小杏黄旗。

小院子与厅门及门廊,以八卦型式遍插杏黄旗,外加百宝囊内取出的各种怪法器。

五老道分工合作,布阵的速度甚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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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星寒贴在檐下,心中暗暗焦急。

五妖道的搜魂术对他无效,他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呼吸,收敛元神达到无外无内的境界,意识一片空茫。用行家的说法解释这种现象,是指他的躯壳已成了无生命体,他的元神已收敛成极为轻微的附着物,他的精神与肉体,已经不存在这处空间里。

除非妖道的道行比他高,不然绝难用元神感觉出他的存在。

五妖道的搜魂术,元神所搜的距离,很可能远及数十步,难怪妖道敢吹牛,说十丈内可听到蚊鸣蚁语。其实那不是用耳听的,而是用元神探索。

佛门弟子说:纳须弥于芥子。把菩萨所居住的巨大须弥山,纳入一颗细小的芥子中,表示佛法无边,也是佛门弟子追求的至高境界。

玄门(非道教)弟子所追求的境界,似乎更高、更玄之又玄:无外无内。

须弥山很大,大得凡夫俗子难以想像,但仍可缩小得纳入细小的芥子。

须弥山之所以称山,是实体,不行它有多大,一定有轮廓,有边际。芥子也是实体,不管它怎么个,里面仍可容物,至少可容纳缩小了的须弥山。

而玄门大得无外,小得无内,想想看,那是何种光景?大得没有边际,小得里面已无物质。

宇宙很可能有边际,只是我们不知道这边际以何种形式存在。原子小得仍有核,核里面还有些什么?至少咱们这一代的人,恐怕仍然找不出结果来。

玄门弟子的理论玄之又玄,他们追求的境界,就是理,玄理。这种理,大概只有神仙才能解,因此玄门修真之士,追求的境界就早修成神仙。成了神仙,也就可以随意变化于无形,无形就无外无内了,没有再探讨争论的必要,你怎能争论不存在的东西?

桂星寒的修为,距大成之期遥之又遥,至少他无法把躯壳幻化于无形,仍然感受到五妖道元神搜魂的震撼。

他心中焦躁,不能让妖道摆妥阵势摆布他。

他也感到庆幸,假使迟来片刻,一头撞入阵中,魔火炼金刚,早晚会被炼化的。

长啸震天,刀光自天而降。

一名老道首当其冲,听到啸声,机警地挫马步,左掌疾吐,响起一声轻雷,拂尘动处,撤出罡风狂旋的护身网罗,道袍外振,宛如飞蓬怒张。

刀如霹雳,行电光石火接触。

一声狂震,血雨纷飞。

刀光排云驭电,卷向另两名老道。

“嗷……”惨号声惊心动魄。

电光连闪,风吼雷鸣,院子成了天昏地黑的暴吼屠场,斩杀声与怒吼声并发,碎裂的衣衫飞舞,人体在刀与剑纠缠中分裂。

一刹那,又一刹那。

最后一道刀光静止,瞬间的惨烈恶斗结束了。

躲在厅内向外偷窥的八个人,被院子里所发生的可怖异象惊得真魂出窍,张口结舌快要吓僵了,浑身因惊怖而猛然战抖。

他们根本看不清景物,只看到刀光剑影飞腾,看到赤红色的身影被砍裂,听到风雷声慑人心魄,急剧流动的怪影如妖似魅,如此而已。

只有两个站立的人影,死一般的静,血腥刺鼻,有些破烂肢体仍在抽搐。

桂星寒抱刀屹立,有如天神当关。

为首的老道剑已不在手中,左手仍有一支香黄旗,道袍零乱,道冠的顶失了踪,脸色狰狞如厉鬼,惊怖欲绝的神色写在脸上。

“你走,我不想斩光杀绝。”桂星寒声如沉雷:“今后贵教的人胆敢再向在下行凶,刀刀斩绝绝不容情。留你做活口,滚……”

老道发出一声悲愤的叫号,踉跄奔向不远处的院门,消失在门外,所经处留下一串血迹。

厅内,已经鬼影俱无。

桂星寒缓缓收刀入鞘,行家如果留心,将可看出他已经力尽,收刀的力道运得极为勉强。

他强定心神,一步步向厅门走。

假使陈百户八个人仍在厅中等他,他的处境相当不妙,八个人一拥而上,他……

他不能慌张,不能暴露体内贼去楼空的秘密,利用缓缓举步的机会,作紧急调息养气的努力。

他不能撤走,心虚撤走必定引来强敌追逐。与其逃走被人迫杀,不如咬紧牙关行破釜沉舟一击。

解药还没有着落,他能撤走?

踏入厅门,内堂出来了两个人。

冷笑一声,他坚定地向前迈步,无畏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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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剑天曹真幸运,对寻踪迹有独到的工夫。

他的四名同伴,也是密探中不可多得的人才,都是在锦衣卫武学舍中传授江湖经验的名教头,寻穴觅洞学有专精,查缉人犯易如反掌。

桂星寒背了一个人逃命,用轻功飞檐走壁能支持多久?势必降落街道急走,难免会被一些夜不归者看到。尤其是出了城远离险境,走街巷才能长久支持。

不久,他们堵住了小巷中的一座民宅。

分配扼守的位置停当,冷剑天曹带了两位同伴,跃登屋顶飞越正屋,在后进的屋顶上侦查片刻,看清了房舍的格局。

“匆匆逃来的人,不可能叫开大门向主人借宿。”他用老练的口吻分析:“老冯,如果换了你,你该在何处藏身?”

“夜间没有人住宿的地方。”同伴老冯指指后进的空后院:“厨下灶间,客厢或厩房。”

“先搜厨下灶间。”他立下决定。

有些人在发觉做某件事成功在望时,常会因兴奋过度而浑忘可能并发的后果;成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冷剑天曹是精明的老江湖,居然也发生这种错误。

凭他的武功造诣,哪禁得起桂星寒一击?老实说,他根本没有勇气面对桂星寒。

目下他虽然有四个同伴,这四位同伴或许可以集五人之力,以圆熟的联手默契,给与桂星寒致命的打击。但目下的情势是身在房屋内,不可能获得五人联手一击的机会,很容易让桂星寒分而歼之。

由于他的下意识中,认为一个逃走的人,必定心怯而急于逃命,没有反击的念头,何况需要保护一个受伤的人,必定只顾逃命像被追急的老鼠,是容易对付的。

成功的追及目的物,兴奋的成就感,使他浑忘可能面临的后果,希望早些见到目的物。

正要往下跳,老冯一把抓住了他。

“咱们估计是可能藏在这一家,但其他左右几家也有可能。”老冯说:“因此搜查不但要快,而且要秘密。找出他的藏匿处,不可打草惊蛇。所以我认为,分开搜三家以争取时效,如何?”

“也好。”冷剑天曹从善如流:“你带两个人下去,我和天成兄搜左右邻。”

“好。”老冯向两位同伴手示意:“如果落空,我再搜后面那一家,留意信号。”

五个人分搜三家,完全没将可能受到反击的情势计入,搜查本来就危险性甚大,人愈少愈危险,五个人一分散,哪还有自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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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夜叉浑身发僵,气血逐渐涣散。

桂星寒只有保住元气的药物,没有驱除或排出毒物的解毒药。解毒药如不对症,比不服用更槽。能保住元气,就可以暂时阻止毒物入侵内腑的速度。

她睡在密盖的棉被中,仍然冷得难受,毒药在体内与保元的药物纠缠,所产生的痛楚折磨着她,问歇性的昏眩感是由痛楚而产生的反感,神游太虚知觉逐渐模糊,支撑得十分艰难。

她听到柴房月缓缓被推开的声息,恍恍惚惚中,以为桂星寒回来了,房中漆黑,视觉已失去作用。

“大……寒……”她虚弱地叫。

房中布满柴草的残屑,人走在上面,必定会发生踏断柴的声浪。

她料到有人走近,本能地心生警兆。

不可能是桂星寒,桂星寒不会放轻脚步偷偷摸摸。她感到毛发森立,知道危机来了。她想窜起逃走,手脚却不听指挥,连挪动手臂也力不从心。

咔察一声,火星飞溅,有人使用火石火刀,一击之下火星激射。

火星引燃火媒,嘬口一吹,火媒升起火焰,点燃了油管的油芯,柴房一亮。

这是江湖人使用的火折子,构造复杂,体型不小,使用并不怎么灵光,经常出毛病,所以大多数江湖朋友,不愿携用这种照明用具。

有些构造更精巧的,有防风的丁字管,体型更大,携带更不便。基本的机具是:火刀、火石、火媒与盛管、油管与油芯、防风丁字通气管,只要一沾水,这玩意就成了废物。

看到火光·她知道大势去矣!高举着火折子的人,不是桂星寒。

真是不妙,共有三个人,她看到两个人的绣春军刀,是锦衣卫的御前带刀侍卫。

老冯拉掉她的棉被,她无神的双目,狠瞪着这三个脸色冷酷的人,心中打定主意:死不开口。

“是女人。”老冯踢了她一脚。

另一人取走她身侧的轻虹剑,拔剑出鞘。

“轻虹剑!”这人是识货的行家,兴奋地叫:“她是飞天夜叉。这女贼果然与桂小狗走在一起,被咱们完全料中了。”

“女人。”老冯又踢了她一脚:“桂小狗呢?他为何不在?说!”

她不加理睬,像哑巴嘴闭得紧紧的。

“快说!”老冯怒叫,又踢了她一脚。

她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死瞪着老冯眼神怨毒。

“我要你生死两难。”老冯一把劈胸揪起她怒叫。

“她废了,而且快要死了。”没收了轻虹剑的人说:“你逼死她也是枉然。”

老冯略一察看,颓然放手将她丢下。

“难怪那小狗不在,把她丢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知道她没救了。”老冯沮丧地说:“咱们白忙了半夜,快去把老项叫来。”

“我去发信号。”这人挟了轻虹剑转身便走。

距柴门不足三步,一只纤手出现在门口,掌向前虚按,无形的可怕劲流涌入。

“呃……”这人上身一挺,倒摔而退,轻虹剑扔落柴堆下,手中的绣春刀抛起丈高。

老冯与另一同伴大吃一惊,火折子一拂,柴房重陷入黑暗中。

“桂小狗,赶快投降。”老冯大叫:“不然,在下毙了飞天夜叉。”

门外出现一个朦胧的人影,娇笑声悦耳似银铃。

“你毙了飞天夜叉,与本姑娘何干?”呖呖莺声更为悦耳,最后又是一阵银铃似的轻笑。

是女的,不是桂星寒。

老冯两个人,竟然不敢挥刀冲击。柴房的门本来就窄小,对方堵住了门,冲出去不是易事,即使对方是女人。重要的是,一位同伴莫名其妙地倒飞后撞,之后更声息全无,显然已经见阎王去了,这女人的武功可怕,怎敢冒险冲出去送死?

“你是甚么人?”老冯硬着头皮问。

“女人,你没听出来吗?”

“我问你是谁?”

“你们要我的人。”

“我们要找你?你是谁?

“李凤。”

老冯骇然。躺在地下的飞天夜叉也心中叫苦。

“该死的妖妇。”老冯咬牙叫:“我们已经查出,你是弥勒教的妖女。”

“是吗?你少唬人了,你们这些饭桶,除自以为是之外,还有什么牛黄马宝?给我滚出来!”

门外同样黑暗,但稍亮些,因为外面是灶间,灶间有纸窗透入微弱的天光。

往外看,也仅能看到朦胧的身影。李凤手中没有剑,从她的身态概略可以看出,敢赤手空拳堵住门,可知并没并有把这些武功超绝的侍卫放在眼下。

两人不敢往外冲,暗中向老天爷祷告,希望冷剑天曹两个能及时赶来策应。只要有人在外出手攻击,他们便可乘机冲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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