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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天斩邪刀

二月天,解冻期将届,河南大平原一片白茫茫,冰封的大地没有生物活动的迹象。

天宇中彤云密布,凛冽的罡风,一阵阵掠过死寂的原野,宽阔的南北大官道,看不见任何旅客,没有车马往来,显得更为空茫,更为死寂。

已经是黄昏将临,旅客早就该未晚先投宿了。

郭店驿是新郑的唯一大镇,在城北四十里,是一处良好的宿站,南来的旅客该在郭店驿投宿,因此这段大道,黄昏时光不会再有旅客行走了。

大官道最为明显,车马行人把路踏得成了暗黄色,与两侧被冰封雪盖的大地不一样,天色一暗便成了一条黑色的巨蟒,南北首尾似乎直通向天尽头。

云沉风恶寒气彻骨,路上出现了一个孤零零的步行旅客身影,以坚定沉实的脚程,一步步向南而行,似乎他是天底下唯一的生物。

三片瓦皮风帽,放下掩耳仅露出双目,身材修伟,穿了一件及膝的老羊皮大袄,背了一个走长途的旅行用背囊,腰间有百宝囊和一把佩刀。

露在外面的一双大眼睛,在暮色暗沉中,似乎有隐约的怪异光芒闪烁,像暗夜中的猛兽眼睛。

佩的是狭锋单刀,长两尺八寸,厚背薄刃,但不是尖刀。刃尖前六寸,刀尖两面收,两面开刃,与传统的单刀不同,可以刺戳挑剔。

这是说,这种刀已经失去拼命单刀的功能,不能用于硬砍硬劈,而是须用技巧取胜的特殊武器。使用时本身所冒的风险甚大,必须走险取胜,稍一大意疏忽,结果很可能两败俱伤。

江湖道上,使用这种刀的人极为罕见。

他带了刀,所以敢天将黑还在赶路。

这条大官道上赶夜路很危险。连年旱、涝、蝗天灾不断,人祸连绵,亡命之徒日众,聚结成小股强盗的所谓盗群出没无常。夜间正是亡命之徒们,流窜打劫的好时候,旅客碰上了,保证尸体深埋在野地荒泉之下,永远从世间消失无踪。

他以沉稳的步伐,昂然向南趱程,不理会天色,更不在乎天寒地冻的恶劣天气。

他一双手也暴露在彻骨寒风中,与其他戴皮手套的旅客不同,手大指长,肤色在冷风中依然红润。

南面出现小山的形影,满山的凋林,枝头上有由雪转结成的冰棱,像满山挤满了张牙舞爪的妖怪。间或有一丛丛松柏,比其他凋了的乔木臃肿庞大,似乎枝丫不胜负荷,随时都可能被冰雪压垮折断。

那是新郑北面的高地,当地人称为抱獐山或捕獐山,表示他已经距城仅二十里左右了,天色已经黑沉沉。

从路右的行道树枝干的空隙中,突然出现闪烁的灯光。

“唔!真该找地方歇息。”他喃喃自语,口中的水蒸气化为一阵阵白雾涌出:“也许前面有村落,或者有路旁的野店。距县城不远了,该不会是卖人肉包子的野店吧?”

其实他并没走过这条路,只是在途中打听出有关这条路的概略情形而已。到底走了多少路,他并不清楚,反正早晚会到达目的地,何时到达他并不怎么介意,有一步算一步。遨游天下浪迹天涯的人,对宿处要求不苛,任何地方都可以落脚。天寒地冻固然有点不便,但对不畏寒暑的人影响不大。

有客店投宿,当然是最好不过了,至少可以有热腾腾的食物和暖洋洋的床。

不久,他失望了。

那盏灯不在官道旁,而是远在路右一两里的山脚下。官道岔出一条小径,通向那座聊可算山的小山。

“那里一定有村落,一定可以找得地方借宿。”他喃喃自语,大步踏入了小径。

×

×

×

不是村落,是一座古木森森的破庙。

远看灯光似在一两里外,其实近大道仅百余步。那盏气死风的因灯笼光度有限,因此似乎相当遥远。

庙有三进殿堂,两厢还有偏殿,规模不小,可惜无人照料,成了破败的古庙。

居然在山门外悬了灯笼,令人起疑。

他站在阴森破败的山门外,留心察看附近的古林,满地枯枝,落叶已被冰雪所覆盖,隐约可以看出有人走过的遗痕。

没错,庙内确有人。那盏灯笼悬挂在背风的断垣下,不住迎风摇晃,闪烁不定。

踏入山门,殿前的广场杂树丛生,枯草及肩,中间有被人踩踏的痕迹。大殿的门都不在了,殿内有灯光,果然有人。

踏入幽暗的大殿,原来灯光是从偏殿透出的。不但有灯光,而且有人声。

踏入半坍的偏殿,寒风彻骨,幸好没有风灌入,囚为有人用旧木板,把透风的窗户坍墙钉死了。一枝松明插在没有神像的破神龛上,红色的火焰吐出略呛鼻的黑烟,照亮了上面多处蛛网重垂的梁柱,与下面到处有碎瓦破木板的积尘地面。

两个面貌老丑,穿了臭味薰人破老羊皮袄的老人,分坐在没有脚摆平在地的斑驳神案上,兴高采烈下棋,不时相互嘲弄挖苦对方的棋艺差劲。

棋盘是一块羊皮绘成的,可以折叠或卷起收藏。棋子白的是用碗瓷烧制的,黑白分明光亮匀称,似是出于江南名窰。

“妙哉,又来了一个送死的!”那位留了花白山羊胡,满脸横肉狰狞丑恶的老人,抬起头盯着他狞笑着说:“今天似乎闯入地狱的人不少呢!”

“唔!年轻、慓悍、带刀,是有意来闯地狱的。”

另一个三角脸颧上无肉,三角眼冷电森森的老人接口:“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孔老哥,也许咱们收拾不了他呢!”

“笑话!”丑恶老人推子而起。

“哈哈哈……”他大笑,取下背箩走近,顺手放在一旁:“你黄泉双魔的孔老大,奸滑使诈有名的泼赖,这盘棋你已经输了,无法挽救,乘机扫了棋局,你看你,手中就偷藏了棋子。哈哈!我敢赌你一文钱,你手中最少也有三个棋子。”

“那是给你的。”孔老大声出手动,三颗棋子一黑两白,幻化为光芒破空而飞。

松明的火光不怎么明亮,棋子飞行速度惊人,即使目力锐利惊世,也看不到白棋了,黑的更不能看到,能看到白棋子的光影,已经是了不起的神目如电了。

相距不足两丈,棋子一发即至。

他大手一抄,速度更是骇人听闻。黄泉双魔总算目力老而更佳,但也只看到他的手动了一下而已。

棋子射向胸腹,却蓦地失踪。

他浑如未觉,似乎不知有棋子射来。

“呵呵呵……”他的笑声变了怪腔调,泰然走近在一旁坐下:“孔大魔,你这个有名的小气鬼……”

“你说什么?”孔大魔厉声问,三角眼中有惊讶的神情,在他的胸腹观察,似乎想找棋子的射孔创口。

“你这些棋子是在江西景德镇特地订制的,正是所谓全磁化白玉棋子,你舍得给我?你本来就是一个吝啬鬼。”

“喂!你们两老魔,在这荒郊破庙搞什么鬼?”

两老魔惊疑不定,孔大魔居然重新坐下,并没有出手行凶,已经断定三颗棋子,并没有射中这个年轻人。

“你是干什么的?”孔大魔反问。

“赶路的,错过了宿头,他笑吟吟毫无敌意,像在和老朋友寒暄:“天气冷,饿得快,像我这种牛高马大的年轻人,晚上不饱餐一顿,是睡不着觉的。两位想必早就来了,有东西吃么?肚子饱才会暖和,漫漫寒夜也好过些,是吗?”

“少废话!从哪儿来?”

“郑州。”他信口答。

“你认识咱们黄泉双魔?”

“听说过,从两位下棋猜中的。你们都是大名鼎鼎的魔道老名宿,江湖朋友谁不知道你的棋子,可在五丈外杀人,发则必中。”

“说你的来历,来意。”二魔沉声问。

魔道人士在最近三十年,人才辈出,老一辈的名宿依然在江湖横行,高手名宿的数量,比侠义道的英雄更多,正所谓道高三尺,魔高一丈。

黄泉双魔,正是众多老魔中凶名颇为昭着的魔头。大魔孔成,二魔关功,三十年来一直走在一起,秤不离陀连袂为祸天下,杀孽之重,江湖侧目。

他们很少白天出现,所以称为黄泉双魔,专门替那些大豪大霸杀掉对头,索取花红甚重,普通的豪霸还真请不动他们的大驾呢!

所以,他们是名震江湖的杀手。他们的黑白棋子,可在五丈外杀人,劲道之强骇人听闻,重量比飞钱更轻的棋子,在三丈外根本不可能造成伤害,但他们竟能在五丈外,击中要害而且发则必中。

“没有什么可说的,前辈。”他将右手伸出,丢下接来的三颗棋子在棋盘上:“在下姓桂,你们不可能知道我这个小人物。在武林中,没有我桂星寒的排名。在江湖道上,没有我的地位。”

“混蛋,凭你这一手绝技!”大魔孔成拾起一枚白棋子察看,眼中有惊骇的神情:“没有人能在暗夜里,在两丈内接住老夫的三枚猝发夺魂棋子。所以,在江湖道上,你必定有甚高的地位。”

“名望地位,在每个人的心目中,认定标准各有不同。你认定是你个人的看法,没有追究的必要。哦!你们两个狼狈为奸三十年,人见人怕的老魔,躲在这荒野破庙中,张开地狱之门,下毒手杀害闯来的人,到底有何图谋?”

“小辈,你不配问!”大魔乖戾地说。

“这……”

“你得死!”

“我要知道理由!”桂星寒语气坚决地说。

“你可以向阎王投告。”

“你的意思,我非死不可?”

“是的,你不该闯来。”大魔语气冷厉无比。

“没有其他理由?”

“没有。”

“好。”桂星寒长身而起:“你们也得死!”

“混蛋,你小辈……”

“你们要我死,我有权回报。”桂星寒虎目怒睁,一字一吐:“在下遨游天下,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要我的命,我也有宰你们的权利。你这老狗已经下过一次毒手,你必须为你所做的事负责。”

大魔一声怒叫,抓起搁在身侧的问路杖跳起来。

双鹰都有一根四尺余长的乌木问路杖,但知道双魔底细的人都知道那不是老年人用来探路,用来助力的问路杖,而是威震江湖的凶器杖中剑。

江湖人士所用的剑种类繁多,重量、长短、宽窄各有不同,通常可分为普通的长剑和狭锋剑。

长剑可以砍劈,狭锋剑以轻灵戳刺为主。

杖中剑可归属于狭锋剑,也可以称之为刺形兵器。

桂星寒既然知道两老魔的来历,当然知道杖中剑的底细。

“噗”一声闷响,他扭身一脚扫在大魔的小腹上。

大魔狂叫一声,倒摔出两丈外,直滑至壁根下,滚了一身积尘,挣扎难起,这一脚的力道可怕极了。

“你可以把杖中剑拔出来了。”他向吓了一跳的二魔招手:“一比一公平交易。”

二魔死死地瞪着他,似乎仍然无法接受,他一脚把大魔摆平的事实。

“你……用什么秘密兵刃暗算了他?”二魔指着挣扎难起的大魔,用不稳定、充满怀疑的嗓音问:“他已经运功护体了,刀劈锤击也伤不了他。”

“他幸亏已经运功护体,所以受伤并不重。”

“你……”

“我踢了他一脚而已!”

二魔一咬牙,拔剑出鞘。杖是剑鞘,也可当作兵刃使用。剑身宽仅一寸,棱形开锋,锋尖锐利,尖锐如刺,刺中人体,贯穿人体轻而易举。

人的名,树的影,面对大名鼎鼎的黄泉双魔,他不敢大意轻敌,冷然拔刀出鞘。

他先摆平大魔,就是不敢大意的具体表现。

面对不熟悉的强敌,他从不大意轻敌。

二魔看清他的刀形,阴厉的眼神一变。

刀长两尺八寸,造型怪异,刀尖前六寸两面开刃,像是剔肉的刀,刀身冷冽晶亮如一泓秋水,在暗红色的松明火焰映照下,依然令人感到森森冷冽的刀气,令人彻骨生寒。

“老夫听说过这把刀。”二魔冷然说。

“是吗?”桂星寒冷冷一笑。

“好像是……是……”

“天斩邪刀。”

“对,天斩邪刀!”二魔讶然惊呼:“你就是两年前,一鸣惊人的天斩邪刀?”

“对,那就是我,天斩邪刀桂星寒。”他刀向上直伸,刀发出亮红色的光华,那是反射松明火光的光芒:“你的杖中剑,重量在三斤以上,我的天斩邪刀只有两斤半,你可以毫无顾忌的硬封硬架。而且你的剑长了四寸,一寸长一寸强,上啦!兵刃上你已占了先机。”

尖锋两面开刃的刀,不能用刀背挡架对方的兵刃,更别想用来硬封硬架了,功能丧失了一部分。

“该死的小辈,你成名没几天,说话的口气,已经狂得不像话了!”二魔怒叫,右手疾扬。

一串棋子鱼贯破空飞出,速度快得目力难及,相距仅丈余,没有闪避的任何机会。

刀光闪烁,爆炸的棋子化为粉屑,每一颗棋子皆被刀身所挡住,黑白色的粉屑像飞雾,一颗连一颗急剧爆炸,蔚为奇观。

一声冷叱,刀光蓦然划空。

二魔大喝一声,撒出重重剑网。

刀光过处,才传出刺耳慑心的破风刀气迸发声。如虚似幻的刀光,从剑网的几微空隙中切入,倏然破网而出,倏然隐没。

人影也乍动乍静,这短暂的刹那变化,为期太短暂了,似乎刚才并没发生任何变故,刀光剑影的闪动只是幻觉而已,交手的事其实并没真的发生。

一声轻响,已换了方位的桂星寒,冷然收刀入鞘,脸上神色一片平静。

二魔以杖中剑支地,左手掩住右胁,指缝有血沁出,皮袄裂口飘落一些断老羊毛,裂口有血迹,里面的创口并不大,流出的血不多。

大名鼎鼎的一代老魔,一刀受创。

“在下另找地方休息。”桂星寒提了背囊向幽暗的后殿走:“妄想打扰的人,后果自行负责!”

正殿方向传来一声鬼啸,蓦地风生八步,黑气旋动,松明的火焰摇摇,怪异的形影挟罡风君临。

桂星寒丢掉背囊,长啸震天压下了鬼啸,身形骤动,掌发拳攻势若排山倒海,冲入黑色气旋中,掌拳交挥风雷乍起。

整个偏殿像被狂风所撼动,尘埃滚滚,黑气涌腾,唯一的松明终于熄灭,殿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慑人心魄的风雷声殷殷不绝。

黄泉双魔连滚带爬,潜伏在壁根下浑身战栗。

片刻,各种声息突然消失,从外面传入的隐隐风声,是唯一的声息。

脚步声消失在后殿,有一个人在走动。

先前挟黑气涌入的形影,不知是人是鬼,天大黑,无法看到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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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再现,有人击亮了火焰子。火刀击打火石的声音一响,火星飞溅。

蜷缩在壁根的黄泉双魔,挣扎而起脸色泛灰。

松明旁站着一男一女,年约半百,人才一表,气概不凡。男的穿玄袍,佩的是七星宝剑。女的黑衣黑裙,外加玄狐短袄,也佩了剑。

他们头上的皮风帽,分别掉落在地上。铺放在地上的神案板四分五裂,黑白棋子洒了一地。

“你们还好吧?”中年人脸色不正常,脸上仍残留着冷汗的痕迹,可知这片刻的交手,耗损了不少精力。

“内腑有点离位。”大魔苦着脸说。

“这一刀属下受得了。”二魔脸上的沮丧神情可怜,有欲哭无泪的表情流露。

“这人到底是何来路?你知道?”中年人指着二魔问。

“听说过而已。”二魔脱下老羊皮大袄,从百宝囊中取物裹伤。

“我在听。”

“两年前,在山东河间府,北地侠义道名宿,尚武山庄主人一剑横天尚人杰,带了十二名山庄子弟途经河间,在酒楼与这个使用邪刀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二魔的话有气无力。

“结果,尚武山庄的人,被打得落花流水。”大魔接着说:“尚庄主到了街心,亮剑挑战。”

“结果如何?”中年人问。

“天斩邪刀砍飞了尚庄主头上的英雄巾。”大魔苦笑,吁出一口长气:“尚庄主不得不服老,自古英雄出少年。”

“天斩邪刀一鸣惊人,江湖道上有他的地位。”二魔加以补充:“但这两年来,很少传出这人的行踪下落,所以名号并不怎么响亮,绝大多数江湖朋友,不知他是老几,反而对所谓天斩邪刀留有印象。也许,天斩邪刀四个字相当慑人吧!而知道他叫桂星寒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你是说,他是与侠义道结怨的人?”中年人追问。

“刀称之为邪,应该是的。”二魔点头。

“应该是?”

“由于以后很少传出这人的消息,所以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作为。属下仅凭个人臆测定论,是否应该就无法断言了。”二魔实话实说,不敢胡乱下定论。

“好,先不要招惹他。”中年人说:“找机会接近他,探他的口风再说。”

“属下哪敢再招惹他?”二魔沮丧地服老,哪有勇气再向天斩邪刀挑衅?”

“我会另派人留意,你们小心了。”中年美妇已拾起两顶风帽,两人戴上帽离去。

“我的棋子……”大魔咬牙切齿叫,心痛地一一拾起洒了一地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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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有火光闪动,里面有人。

“他在里面。”大魔低声说,脸上涌起惊容。

“应该是。”二魔敷衍的话冲口而出。

“你知道,长上是从不饶人的。”

“没错。”

“但今晚……”

“他夫妇已用了神兵绝学,输了。”

“可是……”

“他俩是十分聪明的。我想,他俩是要等大少主赶到之后,再定对策,犯不着冒不必要之险。”

“看来,你我栽得不冤。”大魔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小辈刀下留情。”二魔摸摸右胁。

“长上夫妇神术通玄,已获大少主真传,武功神术出类拔萃,宇内称雄,威震江湖,没料到竟然栽在这个出道仅两载的年轻人手中,难怪你我遭殃。天杀的,老二,恐怕你我真的老了。”

黄泉双魔年届花甲,其实不算老,内功火候精纯的人,打熬筋骨放勤快些,八十岁依然龙马精神,依然矫捷灵活。老不以筋骨为能,但并不等于他们不能。”

年登花甲,仍在江湖横行的高手名宿,多得很!

“老大,咱们如果服老,那就一切都完了。”二魔冷冷地说:“而且,长上不会因为我们老了,就放咱们一马,让咱们隐世逃俗以享天年。”

“说得也是。”大魔长叹一声:“咱们已是身不由己,至死方休。”

“别提了。”

“提也没有用,反而丧气。”大魔整衣而起:“走,咱们进去找他谈谈。”

“找他谈谈?”二魔冷笑:“他如果说几句狂话,你受得了?”

“这小子似乎修养不错,即使说几句狂话,何必计较?年轻人狂是正常的现象,你不去我去。”

“有你怎少得了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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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更为破败,但仍可避风雨。

今晚没有良好的宿处了,这间破庙根本没有庙祝住持。

遨游天下的浪迹天涯客,随身携行的日用品应有尽有,所以携物的囊称为百宝囊,袋称为乾坤袋,里面盛了日用品、救急药品、工具,甚至食物。

点燃一根蜡烛,他取出背囊所藏的食物,坐在神案下进食,一手持烙饼,一手抓肉脯,身侧还搁了个酒葫芦,吃得十分惬意。

其实,他心中提高警觉严防意外。

黄泉双魔是魔道的名宿,为何躲在荒郊破庙中,布下地狱等人闯来送死,为何?

他知道,即将有莫测的事故发生。

他不想示弱走避,谁知道何处可以找到宿处?离开这里,恐怕连可蔽风雨的地方也找不到了。

酒香四溢,他已喝了半葫芦酒。

火光摇曳,双魔擎着松明进来了。

“你小子备有食物。”大魔一面说,一面将松明插在砖缝上。

“这表示我是一个不按宿站赶路的人。”他吞下了最后一块烙饼,满意地拍拍肚子:“喂!你两个老魔鬼鬼祟祟,一脸奸相,像盯着鸡笼的黄鼠狼,在转甚么遭瘟的鬼念头?不是打我这些食物的主意吧?”

“老夫的五脏早就填饱了。”大魔笑着在一旁坐下。

“那两个男女是何来路?”他喝干了半葫芦的酒,脸上笑容可掬。

“无可奉告。”

“奇怪!”

“有何可怪?”大魔问。

“你两个老魔,是天不容地不留的魔道名宿,怎么可能年老变性,做起别人的奴才来了?”

“你说什么?”大魔愤怒得几乎要跳起来,按捺不住要爆发了。

“你们称他为长上,厚颜无耻,卑态可憎。”他安坐不动,但虎目中冷电暴射。

“你……”

“你最好给我安分些,不要给脸不要脸,想在我面前撒野,我一定把你整治得成一堆零碎,不信你试试看?最好不要试!”

“小辈……”大魔心中一虚,口气仍硬,一听便知色厉内荏,火爆不起来。

“那双狗男女的天煞炼魂术,已有七成火候。这是白莲社的绝技之一。你们是弥勒教的人?”

双魔脸色一变,像被蝎子螫了一下。

“在下对什么社什么教并无成见。”他继续用平淡的口气表明立场:“问题是,必须不影响在下的利益。一旦有了利害冲突,在下只重视自己的利益。”

“什么意思?”大魔硬着头皮问。

“意思简单明了:井水不犯河水。”

“这……”

“那两个狗男女,不该遽下杀手。”

“你伤害了老夫……”

“你给我听清了!”他虎目怒睁,声色俱厉:“是你们下毒手在先,这是事实。这两个狗男女总算太过自恃,不曾进一步拔剑行凶,一看情势不利,便用五行潜踪术躲起来,没进一步激发我报复的怒火。你们告诉他,今晚的事到此为止。”

“你的意思是……”

“今后你们的人,如果再向在下采取挑衅的行动,在下反击之烈,将让你们做噩梦。”

“你不要威胁恫吓,该知道咱们有威加天下的实力。”大魔口气仍硬。

“是么?”他冷笑:“你们的仇敌也遍天下。你如果忽视在下的警告,灾祸是可以预见的。酒足肉饱,呵呵,在下要休息了,你们不想走吗?”

“你又不是猪,吃饱了就睡。”大魔悻悻地说:“小辈,老夫不相信你真是路过的旅客。”

“那你相信甚么?”他泰然问。

“有所图谋的人。”

“你们有什么好事让人图谋的?”

“少管闲事,你最好赶快离开,奔你的前程,介入别人的闲事,是会送命的,你该知道江湖禁忌。如果你是冲着咱们的事而来的,铁定会送掉你的小命。说吧!你介入有多深?”

“呵呵,你这横行江湖的老魔,简直像一个初闯江湖的无知白痴!”他嘲弄地说。

“你……”

“我如果介入,你两个老混蛋早就没命了!”

“哼,你在等候时机。”

“少废话了,你们滚吧!不要打扰在下安眠。”他下逐客令:“我可要熄烛了。”

黄泉双魔横行江湖三十年,三十年是一世。积了三十年的江湖经验,应该知道目下的情势脉络。

“你狂不了多少时候的。”大魔取下松明,往外退:“届时你即使想走,也来不及了,哼!”

双魔并不愚蠢,怎敢再撒野?连他们的长上也栽了,再逞强撒野,真可能丢掉老命。

烛火一熄,殿中黑沉沉,想闯入的人,须冒受到暗器致命攻击的风险。

奇寒彻骨,罡风呼啸,殿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似乎充满阴森诡谲的杀气。

一个黑影在殿外停留片刻,悄然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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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鬼祟祟的人影,先后抵达破庙。至于那一双俊伟的中年男女,离开后就不曾返回。

黄泉双魔在庙外接待抵达的人,把来人悄悄安顿在大殿的东面房舍内。

三更后不久,七个人悄然接近桂星寒歇息的偏殿。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风声之外,没有其他声息,接近十分容易,其实用不着郑重其事接近,天寒地冻,人早该沉睡如死。

投入一颗小物体,砰然一声暴响,火光闪耀,烟屑涌腾,是江湖朋友使用的所谓火弹,用途是照明与吓唬潜藏的人。

火光爆发的瞬间,冲入六个人,十二条大手挥动,暗器似飞蝗,向蜷缩在壁根下干草丛射击,向用作被褥的一大张狼皮集中。

到处为家的江湖浪人,夏天是一块布,冬天是一块狼皮、狗皮、鹿皮、羊皮,在任何角落皆可露宿,不需多花客店的宿费。

当然有身分的人是不屑出此下策的,甚至带了仆从随行,投宿旅店神气得很。

那块狼皮下的确像有人在沉睡,当然是天斩邪刀桂星寒在睡觉。

六个人拔刀剑随暗器冲出,似乎打出的十二条暗器缺乏必中的信心。

火光渐熄,刀剑皆指向狼皮。

一把刀挑开了狼皮,所有的人皆怔住了。狼皮下没有人,仅于草堆积得像蜷缩的人而已。

殿口出现黄泉双魔,竟然不敢冲入。

“怎么?死了?”大魔急问。

“没有人。”挑起狼皮的人大声宣布,甩掉狼皮:“这小辈溜掉了!”

“咱们被愚弄了。”另一个也收剑退走:“他娘的混蛋,是个怕死鬼!”

“可是他如果真怕死,溜走岂不省事?”大魔抢入,拾起了狼皮:“犯得着丢掉保暖的皮裘?你们在皮上留下了十二个洞孔。”

十二个洞孔,是暗器所造成的。

六个人踢飞干草,拾回自己的暗器。

“这叫做金蝉脱壳。”有人说。

“对,这才能吸引咱们的注意,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走,丢掉皮裘值得的。”另一个人同意。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咱们该小心些。”大魔大感不安,实在想不出桂星寒留下狼皮的理由。

众人不再逗留,出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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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沉风恶,辰牌时分,天色依然暗沉,不像是大白天。

桂星寒背了背箩,从小径进入大官道。

背箩中,少了一条狼皮衾。

他真有点冒火,但忍下了这口恶气。

六个家伙袭击,那时他躲在神龛上,目睹袭击经过,几乎忍耐不住要操刀报复。但他忍下了,一比八毕竟有点冒险,而且他不想树下强敌,一个刚出道不久的年轻人,多树强敌不是什么聪明的事。

匆道弥勒教底细的人,都不敢与这个江湖道上实力最庞大、最神秘,人才辈出的秘密会社为敌。

十余年前,教主龙虎大天师在洛川造反,把陕西搞得烈火焚天。

后来,龙虎大天师李福达兵败溃散,走京师用劫掠得来的金银珠宝,捐官做了山西太原卫指挥使,官位不小,与山西的勳臣世家武定侯郭勳狼狈为奸。

武定侯郭勳就是编辑中国第一部武侠小说,水浒传的编辑人。

他搜集当时各地有关匪盗传说加以编辑,以施耐庵的笔名作有系统的整理、刊行,成为大明末期四大传奇小说之一。

龙虎大天师被捕之后,牵扯出武定侯。结果,满朝文武大臣打错了算盘,必欲置武定侯于死地,反而触怒了当今皇帝,犯了皇帝的忌讳。结果,武定侯没死,龙虎大天师也没死,死的却是四十余名文武大厦,杀头抄家,惨绝人寰。

直至龙虎大天师的徒孙在四川造反,招出从前的罪案,新皇帝才替这些被杀头抄家的文武大臣“昭雪”。

龙虎大天师从天牢三次死刑中逃得性命,在天下各地重建秘扈,实力转入地下,更为强大,更为嚣张,气候渐成,弥勒教的香坛,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茁长。

一个出道不久的年轻好汉与弥勒教结怨必定凶多吉少。

桂星寒当然有所顾忌,能忍则忍。

他却不知,伤害了在弥勒教地位甚高的黄泉双魔,更挫折了地位更高的两个中年男女,弥勒教怎会轻易的放过他?

躲了一夜,次日他束装就道,不打算与这些人计较,但心中难免愤火难平。

他昨晚如果不事先提防意外,十二枚暗器一定全射在他的身上了。

“这些混蛋真可恶,他娘的!他们最好见好就收!”他一面走,一面低声咒骂。

年轻人耐性有限,他心中的怒火在燃烧。

他以为双方争个宿处,是极为平常的事,事过后没有牵缠的必要,黄泉双魔应该见好即收。

仅走了两里路,他终于明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黄泉双魔并没有见好就收。

六个人影急如星火,正从后面快速地赶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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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箩往路旁的行道树一放,他冷然踱至路中心。

官道平坦笔直,正好施展。

六个面貌狰狞的中年人,形成大包围。

“他娘的混蛋!”他盯着前面那位大牛眼中年人大骂:“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们还加二呢,干什么?说!”

“要你的命!”大牛眼中年人凶狠地说。

“就这么简单?”他强忍怒火,浑身的肌肉跃然若动。

“对,就这么简单。”

“不需要理由?”

“你发现咱们的联络站,非死不可。消息不能走漏,死人是不会走漏的。”

“联络站?”他一怔。

江湖忌讳甚多,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机会也越多。他真不该一头闯进秘密会社的联络站,难怪这些人不择手段,群起而攻。

“对,联络站,咱们要在这条路上办事。小辈,你真不该闯进来,认命吧!”

“你们要办什么事?”

“你可以向阎王爷打听!”中年人傲然地说。

他知道是祸躲不过,呼出一口长气,冷然四顾,功行百脉早作准备。

“你们走吧!”他出奇的冷静,一字一吐:“贵教目下正在发展期间,不宜使用威吓杀戮手段与天下为敌。我天斩邪刀成名没几天,不希望与贵教结怨。昨天我怕你们,加以回避,你们应该心满意足了。阁下,我相信贵教也不希望树敌,我走我的阳关道,留一分情义,日后好相见,是么?”

“小辈,你说的真轻松。”那人不领情,不住狂笑:“闯入咱们的鬼门关禁区,你飞死不可,小辈,你认命吧!”

故事重演,十二条臂膀齐挥,暗器漫天,以惊人的速度向他集中攒射。

人向下一挫,幻化为令人目眩的贴地旋风,脱离了暗器聚集的中心,飞起一道炫目的光华,到了第一个人的脚下。利刃破风的慑人锐啸传出,光华已旋至第二名中年人脚下,人影也随之幻现。

“啊!”第一个人狂叫着倒了,右脚齐膝而折。

旋风更快,光华如逸电流光。

只有一个人来得及拔出长剑,但没有出招的机会,光华已急似雷霆斜掠而至,刚拔出剑的人右手齐肘中分,手与剑同时落地。

六个人比赛谁倒得快。

一眨眼间,倒了五个人,不是断手就是折脚,痛得站立不牢。

唯一没倒的人,是最后中刀,断了右小臂的大汉,忍住痛保持不倒。

蹄声急骤,北面来的骑士策马冲到,人飞跃而下,半空中长剑出鞘。

好俊的轻功,好俊的骑术。

“歹徒该死!”娇叱声震耳。

虽则是女性嗓音,仍然令人入耳心惊。

娇叱声与剑光从天而降,光华熠熠的锋尖,有如从天降了的雷电,扑势之猛空前狂野。

桂星寒身形疾转,一刀拍偏了斜降而下的剑尖,传出一声铿锵金鸣,女骑士斜飘八尺,轻灵地着地。

桂星寒心中暗惊,这一剑如果偏了小小的角度,他恐怕逃不出剑下,女骑士剑上的劲道也令他心惊,虎口仍感到发热。

又来了更高明的劲敌,激起了他的豪气。

一声怒啸,他挥力抢攻,刀风似沉雷,火杂杂无畏的反击。

女骑士显然也感到吃惊,剑上传来的反震力,已明白表示对方的分量,也一声娇叱,剑起处,吐出了无数目力难及的闪烁光华,放弃硬接的念头,用深奥的技巧寻瑕蹈隙反击、进攻。

以快打快,一沾即走,变化万千,刀风剑气迸发直逼三丈外,人影闪动已难辨实体,金铁交鸣,声震欲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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