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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杀贼惹祸

前面江流一分为二,出现一座大洲。

左岸,是大名鼎鼎的采石矶。上游的这座大洲,也颇有名气,叫老洲。

这一段江面,上下一连串共有九座洲,老洲是最大的。目下洲的面积,有八十里,可见其大。

洲上生长着不少树林,芦苇茂密,是水禽栖息最多的一洲,偶尔可发现美丽华贵的天鹅在洲上栖息。

这里,有干水上买卖的水贼藏匿,活动的股数甚多。太平府的巡捕,偶或也带一些丁勇,乘船前来缉拿奸宄水贼。

船在洲东泊岸,水贼们已经乘船往江西岸躲,躲到和洲逍遥去也,巡捕走了再回来。

双桅快船逆水上航,航线时左时右抢风,速度甚快,从吃水程度估计,船上没载着货物。

载的人还真不少,本来就是私有的自用快船,船舱比一般客货船华丽得多,速度也快了许多。

中舱有八个人,有六个人佩了刀剑。

大江的水贼出没无常,除了渔舟之外,其他船只多少具有相当程度的自卫能力,有些船只甚至备有弓箭。水上交战,弓箭为先。

“后面那艘快船,肯定是冲着咱们来的。”倚窗而坐,那位留大八字胡,鹰目炯炯佩了剑的中年人,向下游的一艘单帆小快船指指点点,“舱内最少也藏有十个人,操舟的家伙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路数。奇怪,怎么从来没见过这种可疑船只?好陌生!今晚,可能有麻烦。”

单桅快船的速度,比双桅快船要快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帆大船小,逆水行驶的破浪形象,行家一看便知操舟的人非常了不起。操帆控舵灵活熟练,逆水一个时辰,行驶三十里毫无困难。

而双桅快船,一个时辰行驶二十里已经不错了。

亦步亦趋,衔尾紧扣,跟踪的迹象昭然若揭。

已经是未牌正末左右,整整跟了两个时辰了。

“唔,确是冲着咱们来的!”另一个手长脚长,佩了分水刀的三角眼中年人眉心紧锁,“这种船只很多,不靠近很难分辨船籍在何处。这段江面的朋友我都熟悉,似乎从来没见过这些人。但不知是何来路,冲咱们而来又为了什么?好汉们该知道咱们这种空船,没有油水可捞呀!”

“不能等他们晚上坏事。”第三个长了一双金鱼眼,又厚又大的一张鲍鱼嘴中年人,金鱼眼一翻,“可别惊扰了东主,大意不得。”

“你的意思……”留大八字胡的人问。

“发现警兆,必须及早消除祸患。”金鱼眼再翻,凶光乍现。

“这……”

“给他们机会。”

“但……如果弄错了……”

“不会错的,钱老哥、”金鱼眼中的凶光更炽,“一定是冲咱们来的,早些打发了断是上策。夜间航行被他们撞上,咱们受得了,东主受得了吗?万一有了三长两短,咱们担当不起,老哥。”

“好!早些了断。”留八字胡的中年人意动:“郑兄,知会外面的罗兄弟,驶到洲上去。我不希望东主受惊,到洲上解决。”

“好的。”三角眼中年人应喏,出舱而去。

风帆徐转,船冲向洲岸。

后面的单桅船远在里外,也随着转帆紧盯不放。

船直接冲上滩岸,小快船随即凶猛地傍着大船右侧冲到,也半搁上浅滩,人也飞跃登岸。

四月杪,春汛期水线甚高,这一段滩岸没生长有青纱帐似的芦苇,而是一片绿草如苗的坡度不大的滩岸。大船在这里抢滩,已表明要在这里解决。

一声狂笑,大快船的舱面,站着十二个男女,在狂笑声中跳上滩岸。

小快船也有十个人,八男二女,穿一色青短打,男的精壮健伟,女的刚健婀娜,年约三十上下,相当出色。

所佩的刀剑装饰都相当华丽,但绝不是作为观赏用的饰刀饰剑,唬人玩意。

“咦!”最先跃登滩岸,那特别雄壮,鹰目冷电四射的壮年人,看到大船上出现的人,脱口发出惊讶的叫号:“这些混蛋怎么真在船上?”

显然他认识这些人,或者认识其中一部分人。

他向同伴打出手势,不是江湖朋友通常使用的手势,而是只有自己人才能够了解的手势。

大船下来的人,以留大八字胡的钱兄为首,十二个男女雁翅排开列阵,气势慑人。

“他娘的!真冲着咱们来的!”钱兄挪了挪佩剑,傲然瞥了对面的十男女一眼,嗓门特大,“一群杂碎,却也人模人样。干什么的?说!”

壮年人鹰目的光芒不时变幻,脸色也阴晴不定。

“混蛋!你是什么东西?”壮年人的话更霸道更神气,“这艘船行动可疑,是你们劫持了这艘船。没错,劫持。”

“去你娘的!关你什么事?”

“你他娘的一辈子吃玩拉撒,都与在下有关。”

双方嘴上都不饶人,看谁骂得顺口。

口气不对,钱兄眼中有疑云。

“阁下在这条江上活动,似乎不认识在下是谁。”钱兄不再谩骂,眼中涌起杀机,“那表示你们来历不明,在这条江上白混了。”

“在下该认识你吗?”壮年人冷冷一笑。

“在这条江上混的朋友,如果不认识大江三龙三蛟,是混不了几天的。我闹海蛟钱四海排名第二。阁下,亮名号,跟在钱某船后有何阴谋,何不让在下见识见识?”

“原来你就是什么闹海蛟,闹到江上来的泥鳅。”壮年人故意装出恍然与不屑的神情,猛地拔剑嗓门增大了一倍,“他娘的妙哉!在下要看看你是泥鳅还是蛟?”

不由对方再发话,剑动风雷发,火杂杂人剑俱进,狂野地扑上了。招发长虹经天,锋尖幻化为一道激光,真有经天的声势。

闹海蛟冷哼一声,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拔剑,信手疾挥,迎着射来的激光硬封硬接。

“铮铮铮”三声暴震,火星飞溅,蓦地飞出一道虹影,人影急速闪动,飞起了一串血珠。

人影骤分,剑气乍敛。

壮年人斜飘丈外,右胯血染裤管。

闹海蛟也掠出八尺,稳下马步嘿嘿阴笑。

闹海蛟身后,踱出一个青衣布裙,简单朴素,面庞极为亮丽出色的年轻女郎,年岁似乎不大。青帕裹住黑亮润泽的青丝,一看便知是没开脸的青春少女。佩的剑古色斑斓,与壮年人八男女的华丽剑势完全不同。

“像这种只配称二流人物,也在龙腾虎跃的大江做强盗。混不了几天,会把命混掉的。”少女明亮的眼中,有傲世的神色流露,说的话也老气横秋,极为引人反感:“你们如果交代不清,我们要把你们送到对岸的太平府城法办。如果你们不肯束手就擒,可以拔兵刃反抗,生死各安天命。”

抢出一个中年女人,把壮年人扶回。另一位留了鼠须的大汉,拔出狭锋单刀向少女缓缓接近。

“女人,你也够狂了。”大汉凶狠地说:“我断魂刀客杨彪只配称三流人物,在天下各地混了二十年,混到今天命还没混掉,今天如果过不了你这一关,算我命该如此吧!小女人,你是一流高手,大概足以将我这三流高手……”

“足以对付你这个三流高手就是啦!”少女笑吟吟地抢着说:“我也不知道是否配称一流高手,只是在剑上自问曾经下过苦功,运用起来得心应手而已。也的确曾击败过好几位高手名宿,你上吧!”

纤手徐徐拔出佩剑,晶光映日芒影闪烁,是一把吹毛可断的宝剑级利器,打磨得亮晶晶锋利无比。

“秋水神剑!”大汉脱口惊呼,脸色一变,“九华剑园三大名剑之一,你是……”

“剑园主人世权公是我爹。”

“绝剑狂客吴世权是你爹?”断魂刀客气沮,持刀的手呈现不稳定状态。

心怯的人,胜算无望。

早年天下七大名剑客之一的绝剑狂客吴世权,虽则十余年前已退出江湖,但人的名树的影,威名仍在。

就有人不为过气的剑客威名所镇,大踏步出来一个中年人,冷哼一声将断魂刀客拉向身后,拔剑取代了断魂刀客的位置。

“抬出老招牌唬人,是无法替你吴家争光的,小女人。”中年人冷冷地说:“我姓沈,沈豪,也下了几年的苦功练剑,运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听说剑园绝学傲视武林,你爹名列剑道宗师级人物,号称绝剑,的确吓坏了不少人。沈某不自甘菲薄,倒要看看什么叫绝剑。”

一拉马步,剑举时龙吟隐隐,剑气阵阵涌发,空气激荡有如寒涛骤发。

一声轻笑,吴姑娘的剑幻化为电虹,进招的速度无与伦比,剑光一动便已破空切入。

眼睛可以看到速度非常快的激光,但身躯的活动却跟不上视觉反应,闪动也就出现了力不从心,甚至反而震惊迟钝的现象,也就是俗称眼睁睁等死的绝境。

沈豪就陷入了这种绝境中。

他想举剑封架已力不从心,吴姑娘的剑光无畏地从他的剑侧贯入,仅他的头部本能地眨眼侧晃,身躯却来不及移动。

右胸一震,锋尖入胸三寸。

“呃!”

沈豪闷声叫,飞退丈外,马步一乱,剑失手坠地,晃了两晃向前一栽,蜷缩着挣扎发出痛苦的垂死呻吟。

一照面一剑毙命,简单明了。

断魂刀客大吃一惊,奔上抢救。

吴姑娘冷冷一笑,收剑后退。

抢出另一名大汉,瞥了沈豪的创口一眼。

“沈兄……”断魂刀客狂叫,急急撕衣取药裹伤。

“他没有救了。”大汉咬牙说:“气已经从创口灌入胸腔,创口太深太大了!”

钢牙一挫,大汉拔出腰间的铁笛。

“九华剑园园主绝剑狂客,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后人必定心性更毒,变本加厉继承狂人的血脉。”大汉厉声说:“吴姑娘,你这一剑够毒够狠,出手便置人于死地,比你爹更狂更毒。这笔账,会有人向剑园讨取,但愿剑园付得起,你已经替剑园敲起了丧钟。当然,这是以后的事。现在,我要领教一下你的绝剑。”

闹海蛟抢出,剑挡在吴姑娘身前。

“不要说这种威胁性的话,阁下。”闹海蛟沉声说:“刀剑无眼,交手各安天命。那位沈老兄是在公平格斗下送命的,怨不了人。你……”

“是吗?”大汉截住对方的话,“双方并非生死对头,一照面便下毒手杀人,你还有道理?”

“你们是水贼……”

“放你娘的狗屁!”大汉大骂:“瞎了你的狗眼,你娘才是水贼,你的祖先才是水贼……”

上面草场边缘,出现了三个穿着长衫的佩剑人。

“闹海蛟,你本来就与水贼有往来,却指责这十个男女是水贼,你这祸闯大了。”中间那中年青衫客说:“这十个家伙固然不是好东西,但绝不是水贼。”

三个青衫客并不接近,远在二十步外并肩屹立袖手旁观。

“咦!四海功曹柏老兄。”闹海蛟脸色一变,“你……你认识他们?”

“认识。”四海功曹点头。

“他们是……”

“南京总理行辕的巡缉营力士。”

闹海蛟十二个男女,全大吃一惊脸色骤变。

“哪……哪一个总理行……行辕?”闹海蛟连嗓门都变了。

“还有几个总理呀?钱老兄。”四海功曹淡淡一笑,“还有几个人敢在南京设行辕?你应该知道呀!”

“你……你是说,他们是盐政总理鄢钦差……”

“说对了,有奖!”四海功曹调侃味十足。

目下权势红透半边天的盐政钦差,是副都御史鄢懋卿。天下六大盐场,他一个人兼管了四个:两淮、两浙、长芦、山东。

辖区从京师山东,南抵福建,西至河南,真的跨越了大半壁江山,红透半边天,绝非过甚其词。

这位名列四大奸恶的狗官,巡视辖境带了妻妾同行,乘的大轿叫“云凤大轿”,由十二名美女抬着走。每到一处州县,地方官送礼就得花大笔的金钱买珍宝。

管盐政的钦差,本来管不到地方官,但他是御史,而且是钦差,就能管各处的地方官了。

他养了许多查缉私盐的人,按获给酬。

这是说,每个人缉获多少人犯与私盐,按比例给酬。结果,这些人就拼命抓,也同时吞没,然后私贩,比真正的私盐贩子更猖獗,十分可恶。

这些缉私的人,单位称巡缉营,人称力士,或者干脆叫打手,最下级的人称巡丁。

他自己的保镖,随行的将近二百名,全是身怀奇技异能的高手凶枭,先后多次受到大群忠义之士行刺,动不了他一根汗毛。

他有权立即将地方官撤职查办,立即处决人犯。浙江淳安知县海瑞、慈溪知县霍与瑕,就是忤了这个狗钦差,被撤职查办从大堂揪下来的。巡缉营的人,有权搜查任何船只、房舍、仓库、甚至官绅大户的宅院私室。

在江上搜查船只,是职责范围内的事。闹海蛟当然知道巡缉营是怎么一回事,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如何可怕。今天,他把这些人误看成水贼,犯了最可怕的错误。

要命的是,吴姑娘一剑杀死了一个人!

杀水贼当然理直气壮,杀一个普通人,也不会有后患,杀了巡缉营的人,麻烦大了,虽则走狗人人皆曰可杀。但那将是天大的祸事,无可挽救的大灾难。

“你千万不要打灭口的烂主意!”四海功曹似乎在提警告,“你们虽然有十二个人,也许全是些无敌高手,不难把剩下的九个人杀掉,但也可能有一个人能跳水逃走。”

闹海蛟的确是动了灭口的念头,而且打算展开行动。

可是,四海功曹柏宏达,是侠义道朋友中,名震江湖的高手名宿,他当然不允许任意屠杀公人的事发生。

巡缉营的力士,名义上仍是公人。虽则本质上只是鄢钦差所豢养的鹰犬,并非真正的公人。

“而且……”另一个青衫客向江上一指,“看!那艘单桅快船,是策应的船只,他们正在监视这里的动静。你们即使能一举杀光这九个人,能逃得掉吗?能杀得光那艘策应船上的人吗?”

闹海蛟脸色泛灰,直流冷汗。

断魂刀客抱起已经断气的沈豪,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两里外江面上的策应船,也以长啸声应和。

“咱们走!”断魂刀客向同伴厉叫:“山长水远,后会有期。你们,将会为了今天的事,付出千百倍惨烈的代价。我们的人不能白死!”

九个人向江下移动,向所乘的船走去。

“杨兄请等一等!”闹海蛟跟在后面,只急得冷汗彻体,“这是一场误会,请……”

断魂刀客不理睬,脚下一紧,九个人飞跃登船,船上的六名船夫立即将船推入水。

“杨兄……”

闹海蛟仍不死心,跟到江边大叫。

“你可以到总理行辕申诉。”断魂刀客厉声说:“你知道总理行辕在什么地方。开船!”

顺水顺流下放南京,策应船也降帆转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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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个男女的脸色都不正常,吴姑娘更是粉脸泛青。

九华剑园地属池州府,是盐政总理管区。

九华剑园在江湖朋友心目中,是剑术宗师的山门圣地,声威远播。剑园的子弟,也是亦正亦邪令人害怕的人。

高手名宿或者是魔头凶枭,奈何不了剑园。但一旦由官府出动,剑园便注定了烟消火灭的厄运。

民心似铁,官法如炉;连绿林大盗的山寨,也禁不起官府进剿,一座位于城郊的庄院,怎禁得起官兵攻打?

四海功曹三个人,神色不安地向他们接近。

闹海蛟本来就是大江水上的黑道之豪,曾经是私枭的头头,但并不走私盐,仅走私其他有价值的货物。

四海功曹却是侠义道的风云人物,与黑道人物是天生的对头,虽则也与一些有风骨的黑道人士有往来。

“你就是九华剑园绝剑狂客的女儿?”四海功曹苦笑,“巡缉营的快船,将会很快到达池州,务必要赶快赶回去应变,还来得及。”

“柏前辈,晚辈并无下毒手杀人的念头……”

“问题不在是否杀人。”四海功曹向闹海蛟说:“你们不知道这是定下的圈套,铲除大江附近豪强的阴谋吗?”

“柏兄的意思……”闹海蛟悚然而惊。

“大江两岸的仁义大爷你知道吧?”

“三眼功曹林柏森!”闹海蛟当然知道,他是领导大江两岸黑道好汉的大豪,“他的功曹绰号,与柏兄的功曹不一样,他只管江湖好汉的功过,而你老兄却是管……”

“不谈功过。老实说,谁也不配称功曹。”四海功曹感慨地说:“绰号是捧出来的,林柏森不敢管四大奸恶的事,所以与巡缉营维持相安局面。他在尚义小筑也躲得十分秘密,连袁州严家的一帮一会也奈何不了他。而你们,却经常暗中帮助大江的好汉,成了巡缉营的眼中钉。他们一直就在暗中布局,制造铲除你们的借口。这次事故,本来就是事先安排好了的。”

“哎呀!”十二个人皆脸色大变。

“这一次他们如果失败,下一次或者更下一次,早晚你们会中计上当的。我敢保证,他们已经向尚义小筑施压力,不许三眼功曹的黑道群雄声援你们,要一举铲除九华剑园的潜在势力。赶快走吧!希望你们还来得及应变。”四海功曹叹了口气,“很抱歉,在下爱莫能助!”

三人沮丧地走了,闹海蛟立即登船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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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走的人逃得快,打击也来得快。

计划早就订妥了的,打击真有如雷霆。

九华剑园并不在九华,而在池州附近。

率领巡缉营主力的人,来自南京总理盐政行辕,而且有的镇抚(南京的锦衣卫掌理刑案衙门)的将爷偕行。

池州府的官吏成了缩头乌龟,噤若寒蝉不敢出面干预。

一把火将剑园化为瓦砾场,并没发生拒捕情事,到底杀死了多少凶犯,官府从来没公布过。

江湖朋友知道的是:九华剑园的主人绝剑狂客吴世权一家老少,已在兵临剑园的前一夜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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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期间,池州府对岸的白兔洲东岸,闹海蛟钱四海的好友,白兔湖孙家的主人孙星羽,也被巡缉营的人杀入,抄没了所有的财产。

孙星羽一家老少,也是大劫光临的前片刻失踪的。

孙家的宅院步了剑园的后尘,被一把火烧成白地。

任何一个江湖豪强,即使他名震天下,拥有惊世的潜势力,在江湖道上举足轻重,家大业大雄霸一方,但一旦得罪了官方权势人士,下场是相当悲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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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激荡,谁也不甘心。

孙家大院的主人孙星羽,在江湖来头甚大,绰号叫飞天豹子。他一度曾是大江水陆黑道群豪的仁义大爷,具有相当庞大的潜势力,声望比好朋友闹海蛟,高出甚多,武功也高得多。

那天的双桅快船,就是这位孙大爷的自用船只。

人都躲在暗处活动,各自调兵遣将候机报复。

巡缉营明里的活动更积极,暗中的活动加强了十倍,出了重赏收买眼线,发誓要找出那天行凶杀人的十二个凶手的下落。

其实这只是表面文章,骨子里的目标是剑园。

巡缉营的威望,不允许任何人挑战。十万火急的讯息传抵仍在浙江巡视的鄢总理行馆,执事人员立即派出十余名得力保镖,星夜赶赴南京行辕主持缉凶大局。

风雨欲来,紧急迫缉令下达每一盐政分区。

行走大江的私盐贩子叫苦连天,因为巡缉营大举出动,几乎行走大江的大小船只,都受到巡江船的强行拦截检查,运私盐的船只已经几乎绝迹,生计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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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荻湾,在东流县城北面十余里,地势幽僻被称为蔽地。江滨唯一的小渔村,居民仅四十余户,全村没有一栋像样的房屋,绝大多数房屋都是土墙茅顶的茅舍。

天将破晓,夜间打渔的渔舟纷纷回航泊岸,滩岸的几座简陋码头,渔民正在忙碌,突然有五艘八桨蜈蚣收船,箭似的冲搁上滩岸。

渔夫们大惊失色,看到三四十个佩刀带剑的人冲向百步外的村落,吓得乱成一团,却又不敢喊叫,一个个噤若寒蝉不知如何是好。

当然不可能是水贼了。

水贼绝不会抢劫江滨的穷渔村,而且其中一些人穿得十分光鲜,一看便知是有身分的人,不像是相当穷的水贼。

四十余名凶神恶煞,包围了两家相邻的茅屋。

他们并不急于破门而入,完成了包围,便各占有利位置相候,等候天亮光临。

天亮之后,不可能有人摸黑脱逃了。

右首一家屋后猪栏,传出轻微响声,隐约有物体悄然移动。

黑暗中,突然传出一声阴森森怪笑。

“天亮后可以从前门出去。”另一个刺耳的嗓音在夜空中震荡:“谁胆敢从这里扮鼠蛇溜走,我枭面人屠一定要掏出他的心肝来喂狗,不信可以试试。最好不要试,哼!”

“唯我天君在此恭候。”怪笑的人停止怪笑,嗓门阴森慑人:“恭候送死的人。人屠,你的刽刀太利了,刀起头落没得玩啦!有人出来,让给我消遣消遣好不好?”

把杀人当作消遣,想从这里逃走的人哪能不怕?

枭面人屠与唯我天君的绰号,也足以让一流高手丧胆,这两个家伙都是黑道大豪,是超拔的高手,足以震慑武功一流的高手名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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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终于亮了,渔民全被赶回住宅,不许任何人在外走动,家家闭户犹如死村。

两家茅舍的柴门同时开启,出来了,八个刀剑插在裤腰带上的人。

屋前的晒网场中,有五个人屹立相候。

“鱼鹰丘萍,上前回话。”中间那位穿了一袭宝蓝长衫,佩了一把古色斑斓长剑的中年人,背着手发话,声如洪钟,“要死或要活。你有充裕的时间选择。”

晨曦下视线良好。朝霞映射在这人身上,像一尊天神,宝蓝长衫反射绚斓的光彩。三十岁上下年纪,正是男人一生最成熟岁月,剑眉虎目,一表人才,朝霞映照下红光满面,气概非凡,高大雄健英气勃勃。唯一令人害怕的是,他流露在外的慓悍而冷森的气势,虎目中闪烁着令人寒栗的奇光,似乎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天神,随时都可能把坏人或者好人打入地狱。

左有一字排开的二男女,也都是气势慑人的英雄好汉,一看便知足在江湖甚有地位,武功与声望皆高人一等的江湖名人。

高高瘦瘦的鱼鹰丘萍,不得不沉着地上前打交道。

他是大江上下水上的豪霸,声誉比闹海蛟高出甚多,必须有担当,对方既已知道底细,不出来必定难堪。

“颜老弟,你带大批人手包围我这处歇脚站,是不是找错了对象?”鱼鹰丘萍显得镇定从容,挪了挪腰间的分水钩,“丘某……”

“闭上你的嘴,别用这种狗屁话来敷衍我!”颜老弟威风凛凛,声震耳膜,“你鱼鹰丘萍不足下三滥的泼赖,你有你的声望地位。我无情剑颜士杰也是一代年轻之雄,我也有我的身分威望,你我所说的每句话,都有极重的分量。”

“在下所说……”

“你说的是狗屁,哼!你与剑园子弟有深厚交情,没错吧?”

“不错!丘某与剑园子弟是有交情,并不等于丘某必须替剑园子弟挑冤担债,江湖道上谁没有几个朋友?”

鱼鹰的口气不再示弱,振振有辞:“老弟,五行剑沈豪的被杀,其实是事出偶然……”

“闭嘴!”

“该说的我一定要说。”鱼鹰不理会对方的叱喝,“巡缉营成立迄今,你们的人神出鬼没。大多数道上的朋友,并不知你们的底细。在猝然相遇中发生意外,这是十分平常之争。只要不是预谋,情有可原。剑园吴家有诚意解决,愿意赔偿贵方的损失……”

“你明明知道,这问题不在有否赔偿,而是牵涉到威望,吴家应该当时便前往南京本营解决。兵临剑园,吴家子弟事先逃逸无踪,这是有诚意解决的表现吗?你不必抬出朋友道义来强辩敷衍,我不吃这一套。目前你只有一件事可做。”

“你的意思……”

“带在下去找吴家子弟。”

“老天爷,我怎知他们躲到何处去了?天下大得很呢!”

“我唯你是问!”无情剑的话充满凶兆,声色俱厉。

“你不要……”

“在下不是来和你计理的,违者杀无赦!”

“我告诉你,我鱼鹰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拿下他!”无情剑举手一挥。

最有首那位手长脚长的中年人,冷然大踏步而出。

“你是我的!”中年人语冷如冰。

鱼鹰一咬牙,拔出分水钩。

“大胆!”中年人沉喝。

鱼鹰的分水钩还没拔出,突然手一松,“嗯”了一声,双膝一软,再叫了一声,扭曲的身躯向前一栽倒了下去。

在他的手触及分水钩柄的同时,一道肉眼难以辨识的淡淡电芒,击中他的胸口七坎大穴,浑身立即发僵,力道似乎在刹那消失,双脚也支撑不住身躯。

“再留一个!”无情剑声如沉雷,“杀!”

四面八方冲出不少人,鱼鹰的七个同伴立即陷入重围,血肉横飞。

鱼鹰和另一个中年人被带走了,现场留下六具尸体。

在鄢狗官的盐区,巡缉营所做的任何事,包括当街杀人,地方官也不敢过问。

南京与浙江两地,有几个县大爷,就因为管了鄢狗官的随从敲诈勒索杀人的闲事,而被撤职查办甚至被杀的。其中包括淳安知县海瑞、被从公堂上揪下来,押往京师打入天牢的。

杀五、六个无辜平民,小事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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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府潜山县西北的潜山,也称皖山,名列道家第十四洞;天柱司元之天。最高的天柱峰,曾经一度是五岳中的南岳。

除了天柱峰等二座主要的峰头之外。另有二十七座有名的山峰,八岭五崖十二岩四原,周三百里左右。在这一带山区遁世避祸,是十分理想的。

山区的樵径鸟道羊肠。大批人手行动不但困难,食宿不便,而且一动便会被有心人发现,有充裕的时间逃匿走避,人再多也无法搜遍山区。天柱峰在山区的东首,古迹左慈(三国时魏的神仙)炼丹房快要湮灭了,平时只有少数访道人士光临凭吊,没有游客光临。

五个人出现在山径中,扮成玄门方士,全穿了青道袍,负囊挂剑有模有样,真像访道的有道全真。领队的人,就是那位魁伟冷森的无情剑颜士杰。

路通白鹿洞,平时罕见人迹。修道人在此地出现,不会引起山居民众的注意。路旁出现二家茅舍。那是种山人的家。两个山民打扮的大汉,站在茅屋右首的大树下,向五个假全真打出一连串只有他们才懂的手势,无情剑也打出手势,在茅屋前止步。

两个山民略一迟疑,缓步走近。

“你们来了好些日子,竟然毫无消息,你们是干什么的?”无情剑的虎目中,闪烁着不悦的慑人冷电,“其他方面,难道也一无所获?”

“回长上的话,”为首的大汉不安地欠身说:“周围二十里全侦查过了。据山民说,最近一年来,附近没有任何陌生人走动,更没有人在这种乌龟也不生蛋的地方落脚。其他各组也尽了全力,迄今仍一无所获,没发现任何一个可疑人物,连猎户也一一清查过了。”

“你们真没有用!”无情剑怒意难消,“你们还是调查的行家呢?全是饭桶!”

“长上明鉴,鱼鹰那家伙的口供恐怕靠不注……”大汉委屈分辩。

“你们才靠不住!”无情剑怒火又升,“在两仙姑的离魂大法摆布下,没有人能够抗拒得了,任何心底秘密,都会钜细无遗和盘托出。”

“这……但咱们真的扑空了。也许……”

“也许什么?”

“也许吴家的人已听到消息,咱们有人走漏了风声,在咱们派人潜入山区之前,吴家的子弟已迁地为良了。”

“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咱们的行动十分秘密迅速。”

“但是……事实……”

“再等一天。”无情剑凶狠地说:“再查不出线索,必须断然采取第二步行动。”

“长上……”大汉脸色一变。

“绝不能手软。”无情剑的虎目中,涌起一阵阵无边杀气。

“但这些穷苦山民……”

“可怜,是吗?”

“这……”

“明天午正之前,如果仍无所获,第二步行动会在午正生效,不许延宕。”

“是……是的。”大汉倒抽一口凉气。

“这些山民,本来就不是甚么好东西,十之九是不安分的暴民,甚至是逃灾避祸的凶犯,多死一个就少一分祸害。传话下去,明日午正开始铲除。”

“属下遵命。”大汉流着冷汗回答。

蓦地刮起一阵狂风,残叶草屑飞舞。

天柱是最高的山峰,气候变化无常而激烈。五月初,平地已经春去夏来,这里仍有如晚春时节,时暖时寒,风一起便寒气袭人。早些天下了十余日大雨,目下仍是满天阴。

称之为阴风,形容不算离谱,令人感到寒意陡增,单衣不胜寒。

树林发出风涛声,枝叶摇摇,茅舍的柴门,被风刮得砰啪怪响。吸引了七个人的注意。

柴门外,不知何时屹立着一个二十余岁,英俊魁伟的年轻人,一袭青衫佩了剑,风将长衫和大袖,刮得飞扬而起,人似若凌风飞去。

“咦!”无情剑脱口惊呼。

人影急动,年轻人陷入重围。

“你一定是剑园吴家的人。”无情剑是成名人物,见多识广,看年轻人的气概风标,便猜出对方的身分来历,直截了当说出此来的目标。

“不错,我就是剑园年轻一代的少主人。”年轻人也直截了当表明身分,“我,吴志贤。”

“你们果然在这里逃匿。”

“不得不逃匿呀!官逼民反,不反即逃,那是无可奈何的事。你阁下扮老道并不像,贵姓呀?”

“无情剑颜士杰。”无情剑傲然地说。

“老狗一个,你还怪神气呢!”吴志贤嘲弄地说:“你们做得太过分了,阁下。”

“凶手伏法之前,咱们所做的事,都是正当的,你吴家难逃公道。”

“你们这些奸官的无耻走狗,尽做些伤天害理的狗屁事,你们心目中还有公道?你们才真的难逃公道。”

一声剑吟,宝剑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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