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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潭柘古寺

老槐庄西有一道土坡,从西向东延伸,长约四五里,坡上遍长满及腰茅草,东端生长着榆槐等等杂林。

骑士隐身在林中,高坐雕鞍从杂枝的空隙中,沉静地注视前面坡上的八位骑士,正在忙碌地踏平茅草,八方竖起八面招魂旛。

里外,老槐庄的庄墙历历在目,墙头不见人踪,西庄门是大开的,门内门外也不见人踪犬影,静得可怕,像是一座空庄。

不久,庄南两里外的官道中,尘头大起,十二匹健马扬起滚滚尘埃,离开官道越野飞驰,沿河旁的野地奔向坡上的八骑士忙碌处。

老槐庄如果有人,一定可以看清这八面迎风招展的招魂旛。

轰然一声爆震,一道烟火从庄中的顶楼升天而起,在半空中砰然爆炸,火红的星火四溅。

旗花信号,是各村落使用的指示工具,如果鸣锣,就表示向邻村示警;旗花,仅指挥本庄的壮勇。

庄墙的城头,长刀长枪徐徐上升,红缨夺目,金铁亮光反射烈日光芒刺目。

八匹健马冲出庄门,八骑士无所畏惧地驰上土坡。

一马当先的贺永泰,穿着劲装剑系在背上,威风凛凛脸色沉重,但面对二十名列阵相候的骑士毫无惧容。

八匹马由一名大汉管住,牵至一旁。

八比二十,人数相去悬殊。

穿青道袍,戴九梁道冠,佩了宝剑的老道,冷森森地首先出列。

贺永泰迈步而出,相距两丈面面相对。

“贫道卷土重来,这次摆阵与贵庄正式公平相决。”老道咬牙切齿说:“不铲平老槐庄替小徒报仇,绝不罢手,贺老二,令堂兄荡魔一剑为何不出来?”

“家兄必须防守庄院,以免被那些无耻的狗贼重施故计偷袭。”贺永泰沉声说:“玄灵门主,你不是一个输得起的人,如果输得起,你就不会召集党羽卷土重来了,贺某赞成公平相决,毕竟咱们都是有身分地位的人,如何相决,贺某洗耳恭听道长的安排。”

“很好很好,咱们在招魂旛的阵内,一比一公平生死一决,不限场数,死尽方休,你们死光了,贫道率领剩下的人攻庄;咱们死光了,你们就用不着害怕了。”

“很公平,贺某感激不尽。”

“贫道这次邀来的朋友中,有几位声誉辈分,都十分崇高,他们也许不屑与身分地位不配的人相搏,可能允许你们两人或三人并肩上,在他们来说,这才算公平,你们大可不必在一比一方面感到不安,只要我方的人允许,我们不会认为不公。”

贺永春并不认为对方夸大,他发觉对方的人中,有几张不算陌生的面孔,这几个人,连他的堂兄荡魔一剑,也感到不安。

“这些恶贼,真的决心铲平老槐庄了。”他心中暗叫,寒气涌自心底。

“道长的活,确是实情。”他强定心神保持镇定:“好像贵方的来了枣阳三煞,江湖上的老一辈风云人物,声威与辈分都比你我高,对付我贺家的子侄,一比八也绰绰有余。看来,我老槐庄今天日子难过……”

一声长啸,发自坡东的里外树林,接着骑影出现,以狂野的快步冲来,蹄声急骤,碎草纷飞。

“咦?什么人?”玄灵丹士扭头向同伴问:“咱们的人不是到齐了吗?来也不会从东边来。”

“不是咱们的人。”一位同伙目光锐利:“青巾蒙头,好像没带兵刃。”

健马片刻便到了,马向侧冲,骑士则向前飞跃,直上四五丈,手脚伸张有如狂鹰展翼,升至顶点突然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弹丸般飞抛,着地的前一刹那,身躯悠然伸展还原,轻灵地飘落点尘不惊。

“好身法!”有人大声喝采。

青影一幻一没,再次幻现,人已到了场中两人的侧方,形成三角面面相对。

所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什么人?”玄灵丹士脸有惊容:“既然来了,为何不以真面目相示?今天这里将有无数场公平决斗,见不得人的货色不配参与。”

“在下并不打算掩藏本来面目。”蒙面骑士拉掉蒙面巾,揣入怀中,笑容可掬:“而必须以堂堂正正的身分,与各位了断一些恩恩怨怨。”

贺永泰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脸上有了笑容。

是李平平,贺永泰已从侄女淑华口中,知道他可能是李不平,大闹京都的李不平。

这些人,那比得上京都的天龙地虎?

“你是谁?与谁了断恩恩怨怨?”玄灵丹士一看是个年轻人,毫不介意。

“与你了断,所以我来了。”

“我?贫道不认识你。”

“你的二徒弟认识你,元坤法师。”

“咦?你……”

“你来老槐庄找贺大侠,根本就找错了地方,找错了对象,你简直混蛋加三级!”

“狗东西你……”

“你的孽徒元坤法师,是我宰掉他的。”

“什么?你……”

“我在京都宰他的,他在地虎盟做跑腿,不要说你不知道。”

“你是……”

“我就是在京都,伙同泰山三妖神,大杀天龙地虎的李不平,杀掉铁血门第一高手阴雷使者的李不平,你知道了吧?还来得及认清我的相貌,在阎王爷面前,你可以指名叫冤。”

所有的二十名凶魔,全都大吃一惊。

“喂!前辈,借剑一用。”他转向贺永泰招呼,假装不认识:“他们说公平相决,我给他们公平的机会,除恶务尽,我要屠光这些混蛋,免得他们到处兴风作浪为非作歹,乱找人屠家灭庄。”

“哈哈……”贺永泰大笑,“别弄坏我的剑。”

“呵呵!”他接住剑也大笑:“那就难了,我的剑术拙劣得很,硬砍硬劈,前辈,你已经上了当,借剑给我这种人,注定了要花几天工夫磨剑,哈哈……”

剑一伸,剑发龙吟,光芒强烈,动人心魄。

“你们,三个三个上。”他像个守南天门的神将,威风八方:“枣阳三煞,你们先出来,先出先死,除非你们比阴雷使者和天外流星宫夫人,武功强十倍,暗器强一百倍,上!”

枣阳三煞往人群后一钻,拔腿狂奔。

立即有五个人追随,像是见了鬼。

任何一个能在京师扬名立万的人,在江湖上就有震慑群豪的声威。

枣阳三煞那能与阴雷使者宫夫人比?声威武功差得太远了。

百灵丹士浑身发冷,如见鬼魅般后退。

“你敢走?”他沉叱,剑向老道一指。

“贫……贫道……认栽……”玄灵丹士快要崩溃了,双腿在弹琵琶。

“你给我牢牢记住。”

“贫……贫道……”

“是你的门人找上我的,我有杀他的一千个理由。”

“这……”

“你替门下报仇,人之常情。”

“贫道……”

“你赶快回黄山,召集武道门三代门人徒众,大量聘请朋友,不论年月昼夜,必须严加提防,随时准备在下登门大开杀戒,彻底了断这场恩怨,今天我不杀你,以免贺大侠背黑锅。”

“贫道认了,不怪你。”玄灵丹士胆气一壮:“贫道只听说小徒远走京都,但并没证实,既然他是在地虎盟被你杀死的,那就各安天命。”

“你知道就好。”

“你……你不要去找我,你……”

哪能把所有的门人和朋友,召来在家里不论年月昼夜等死?

“那是我的事,滚!”滚字像焦雷,声震林野。

玄灵丹士打一冷颤,扭头狂奔。

片刻间,二十匹健马已奔上大道。

西面来的两人两骑,正向庄门飞驰。

×

×

×

北行的小径,沿一条小溪流东岸向北蜿蜒,穿过旷野,穿过丛林。

两匹健马藏在林中,两位姑娘躲在树下,不住向南眺望,似有所待。

追魂奼女显得有点焦急,坐立不安。

淑华姑娘却显得泰然自若,微笑着坐在树下编草蜢。

“会不会走另一条路去了?”追魂奼女不安地自语。

“放心啦!费姐,她一定会走这条路赶往郑州。”淑华抬起螓首笑吟吟地说:“这附近我熟得不能再熟,按他溜走的方向,非走这条路不可。这是唯一的小径,我可以给你打包票。”

“可是……”

“不要可是啦!坐下。”淑华强挽她坐下:“再说,我们仍然可以在郑州等,在魔女左近等,甚至到九灵宫去等,费姐,你怕吗?”

“如果他真是我所找的李平平,我就不怕。”

“可以肯定的是,他是李不平。”

“可惜我不认识李不平。”

“我希望他就是李平平。”

“希望不大,贺小妹。”追魂奼女叹了一口气:“据我所知,李平平一年做一趟买卖,我和他是去年七月末离开的,他没有理由年底再出现京都……”

“不要失去信心,费姐。”

追魂奼女突然沉默,片刻突然向淑华凝视。

“费姐,你……”淑华感觉出她的神色变化,感受到凝视的压力。

“贺小妹,能诚实回答我的话吗?”她郑重地问。

“费姐,你知道我把你看成最要好朋友,甚至希望你是我的亲姐姐,我没有姐妹……”

“假使,我们要找的是同一个人,不管他叫平平、不平、再平,你仍然将感情寄托在他身上吗?”

“费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淑华低下头,满脸通红,出身与环境的熏陶,都无法与追魂奼女这种江湖女杀手,比胆气比说话的技巧。

“我要回答。”

“费姐,今生今世,我都会把感情寄托在他身上,但我不会缠住他,更不会嫁给他,因为他并不爱我。他只把我看成一个小女孩。我邀你来,是因为你曾经与他是……是伴侣,是好朋友,找好羡慕你。但绝不嫉妒你,我真的希望你和他能成为一双风尘侠侣。”

追魂奼女把淑华拥入怀中,久久,久久。

“我知道我配不上他。”追魂奼女轻拍她的肩背,感到眼前朦胧:“在南京幕阜山事故之前,我从来就没有意思拥有他,否则在保定途中,我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全,而让他与魔女这种荡妇周旋。”

“费姐,别想这么多……”

“你知道,女人早晚要找一个归宿,男人也是,不论男女,绝不可能一辈子都刀光剑影中度过,像我,已经不适宜在杀手行业中玩命了,我想,你也许能帮助他,脱离这种游戏风尘的生涯。”

“哎呀!你是好……”

“你有淑女的气质,我会帮助你。”追魂奼女放开拥抱:“但你必须记住,不要勉强他丢弃他所向往的冒险生涯,时辰一到,他就会自己丢弃的,你必须有耐心,和承受打击的勇气,成败全在你了。”

“费姐,等找到他之后,再说其他的事好吗?”

“我想,你没有我坚强,没有承受压力的耐性,只是,要来的事终须会来,不管你是否愿意承受,至少在心理上你得有所准备。”

“谢谢你的忠告和鼓励,费姐。”

左等右等,小径那一头,始终不见有人走动,不见人马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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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车过河后北奔,追随的骑士不但没有增加,反而逐渐减少了。

老子姓李的人突如其来现身,五行真人太素被打成白痴,吓坏了不少人,把那些名头比不上妖仙的人,吓得未报到的人裹足打道回府,报到了的人也不辞而别,深怕被累及枉送性命。

夺魄魔女洛阳受到夺魄双面鬼袭击的传闻,也是这些人裹足或离开的原因之一。似乎,她成了不祥的化身,遭祸的灾主,远远地避开才大吉大利。

在九灵宫歇息三天,夺魄魔女不再以轻车怒马出游带了四位侍女,改乘坐骑奔向京都。

没有明里追随的人,暗中跟来的人却不少。

南北大官道旅客络绎于途,谁知道那些人是敌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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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底的京都,等于是江南的晚春时节,一过端阳,京都人士的御寒衣物,正式进箱入柜;这以后,大太阳就一天比一天热了。

这半年来,京都成为铁血门的天下。

天龙地虎死伤太过惨重,目下正在广罗羽翼,整顿内部组织养精蓄锐,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活动。

铁血门的老门主,三绝秀才在极端秘密,警戒也极端森严的秘窟,被黑豹神不知鬼不觉杀死。

新门主天骄欧良,可不想步老门主的后尘被杀,躲得更为隐秘,有了更多的化身,连他的几个心腹,也不知道他的下一刻会在何处现身。

门主神出鬼没,但爪牙们的活动更为积极,新任的十余名重要执事人员,侦查搜秘的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敛财陷人的犯法勾当做得更为有劲。

星斗营则一直保持蛰伏状态,令外界各方人士莫测高深,实力隐藏得十分成功,连铁血门也忽略了星斗营的存在,没将星斗营列为竞争对象。

恐怕只有李平平一个人,知道星斗营可怕,也只有他才知道,一旦这些皇帝的亲宠内臣,如果发生权力斗争,任何变化,最后胜利者必定是门家,星斗营的主子锦衣卫指挥使门逵。

夺魄魔女不明时势,投入声势如日中天的铁血门。

日正中天之后,便是日影西斜了;最后,必将是日薄嵯嵫黑暗降临。魔女的车,就是从都城驶向西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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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阳门外的南郊,街道愈建愈多,比五六年前战火焚城之前更为繁荣,比京城内的市街热闹多多。

每天过往的旅客,多如过江之鲫,市面的治安也相对地愈来愈糟。

南城兵马司的官兵,本来治安区是皇城以南,京城以北,现在扩展出城南郊,但仍然无能为力,反而管过界乱了权责。

顺天府的巡检捕役,无权管辖京城内的治安,仅负责城外四郊的狐鼠管制,动辄得咎,被那些散住在城郊的王公大臣,压得抬不起头来,连一个家奴也不敢管。

比方说,西郊的瑶宫,就没有任何一个顺天府或宛平县的治安人员,敢走近瑶宫左近徘徊,更别想化装穿便衣混进里面踩探盘查了,如果被那些权贵豪奴所发现,保证会被打得半死。

这天傍晚,一辆轻车载来了两位年轻英俊,极为体面的书生,由两名侍女领入套间招待。

任何一位陌生的佳宾,第一次光临,必定先被领到有如花厅的套间招待,由一位年轻貌美的管事姑娘,礼貌而又亲昵地探口风。

管事姑娘满意之后,才有资格享受正式的招待。

两位公子爷是第一次光临,在套间接待的,是瑶宫三大管事之一的艳红姑娘,所穿的一身红,就是她花名的代表,不论才貌身材,都有火一般的热力和魅力。

满室生春,艳红姑娘先恭维两位公子爷一番,指使两个小丫鬟奉茶。

“两位公子爷想必是城里某一位王亲的公子,貌似潘安才华洋溢,想必目下仍在学吧?在国子监?”艳红真会挑,挑上了没见过世面的贺淑华,拦腰一抱,暖玉肉香快要挤入她怀中啦!

“艳……艳红大姐……”淑华窘得脸红耳赤,不知该往何处躲,缩成一团期期艾艾地说:“我……我要见瑶宫仙史大姐姐……”

艳红一怔,焕然而起,目光扫过邻座的追魂奼女,追魂奼女正好整以暇,一面品茗,一面盯着她微笑。

“你们……”

“嘻嘻……”追魂奼女可是一个无所顾忌的泼辣,那像淑华那么嫩,笑得放开极了:“你向一个假货调情,你看她像不像母老虎爪下的小绵羊?”

“你们到底是……”艳红粉脸一沉,蓄劲待发。

“唷!冲我这位小妹妹,娇羞万状叫你一声大姐,你能反脸吗?”追魂奼女一点也一紧张,翘起二郎腿泰然品茗,真有男人气概,可惜美好的脸蛋没有男人味。

“艳红大姐,我……我是贺淑华,河南来……”淑华逐渐稳定下来了:“去年,李大哥……”

“哎呀!是你!”艳红敌意全消,重新坐下一把抱住了淑华娇笑:“难怪我起疑,男人那生得那么俊呀!”

“嘻嘻!你不是赞美我们是貌似潘安吗?”追魂奼女打趣艳红:“可惜再俊也是个假货。”

“你一定很泼辣,见过世面的人精。”艳红莞尔一笑:“你是谁?另一位侠女?”

“侠女?”追魂奼女也嫣然一笑指指淑华:“她才是,我是杀手行业中的佼佼者,当然比不上黑豹,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姓费。”

“哎呀!追魂奼女,咦?你还敢来京都?”

“我来了,不是吗?”

“这次……”

“陪贺小妹,找瑶宫仙史讨李不平的消息。”

“哦!宫主她……”

“李不平已经潜来京都,我们是跟在他后面来的,一直碰不上头,贺小妹猜想,他可能会来找宫主,所以……”

“你们来晚了,宫主已经回山东去了。”艳红抢着说:“目下宫主,是仙史的得力姐妹沈大姐,接手经营这处地方,以免断了许多可怜姐妹的生路,李爷没来过,我也希望他来呀!

“上次,他在秘室住了几天,扮鬼大闹皇宫紫禁城,他的事只有我和沈大姐知道,我们都羡慕得不得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和他亲近。”

“哦!他和你们的宫主住了几天?”

“费姐,你可别误会哦!”艳红笑得有点忧郁:“他根本就不曾与宫主真正相处在一起,躲在秘室练什么功,尽管宫主爱他爱得发疯,却也不愿有损他的英雄形象。

“据宫主说,与他姐弟相称,已经心满意足了,他走了,无牵无挂地走了,宫主哭了好几天。他来,我要见见他这个人间怪男人,你们何不在我这里等他?密室绝不会有人打扰你们。”

“方便吗?”

“那是当然,另有门户出入,不至于引起误会,我会亲自招待你们。”

“小妹,你怕吗?”追魂奼女向淑华问:“这种地方的确引人误会,你一个小姑娘……”

“我来过这里,我不怕。”淑华勇敢地说,但粉脸红得像是一树石榴花,为了所爱的人,下地狱她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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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平比夺魄魔女早到好几天。

这次,他不再用假身分出现公然住店,天气暖,到处都可以藏匿,所以他找一处郊区小村躲起来。

连小村的人,也不知道村中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白天,他化装易容在城内外打听消息,用各种威迫利诱手段取口供,包括掳人使用离魂大法。

晚上,他神出鬼没在必要的地方侦查取口供探线索,真正回小村睡眠的时间少之又少。

是行动的时候了,首先是安下窝弓放下金钩。

这天近夜时分,他出现在宛平县的潭柘山。

这里,是名胜区,但游客稀少,只有一些虔诚的信徒上下,因为距京城太远,而且名胜也没有西山绮丽,游客如果步行,三个时辰只多不少。

山深处的潭柘寺,在晋代就建成了,称喜福寺,唐代才改名潭柘。

寺在山深处,后面就是青龙潭,那条孽龙,自从建寺之出,出来就不敢现形伤人。

僧侣并不多,山深林幽,李平平不信佛,但他仍然在大殿颔首为礼,然后在大殿外的巨大银杏树下,用五岳朝天式打坐行功。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毫无动静,他像是坐化了,寺内的僧人也不以为怪,似乎没感觉出是一个活人。

终于,他身旁出现一个相貌清楚,鹰目高颧,年约花甲的青衫客,站在一旁像死人,注视着他久久不动。

寒气仍浓,山甚高,高处不胜寒,穿青衫实在挡不住寒气,仅管已经是五月末。

“你在等什么?”青衫客终于忍不住发问。

“等要来的人。”他睁开双目。

“谁告诉你来的?”

“不必问,不可问,反正我来了。”

“不会有人来。”

“是吗?他最好是来。”

“不来就不好?”

“对,不来,对双方都不好。”

“要胁?”

“不,为了双方的利益。当然,他如果不想要利益,就会有灾祸,你希望他有灾祸吗?”

“哼!”

“他可以不要他的利益,我却不愿轻易放弃,如果没有他,就会增加我的困难,我的利益可能泡汤,所以,我希望他来当面谈谈双方利益的细节。

“他不来,我不甘损失,我就会逼他,把这里变成斗牛场,也把隔邻马鞍山的戒坛寺,同样变成斗牛场,老兄,见过斗牛场吗?”

“这……”

“牛一斗就难解难分,附近一切遭殃。”

“你凭什么说这种话?”

“凭我的拳头硬,凭我的计谋高。”

“少吹牛。”

“吹牛?那是你的看法。”他伸手拍拍巨大的树干:“找告诉你,如果我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江湖浪人,而是一个把成王败寇观念捧作金科玉律的英雄豪霸,今年这棵帝王树,已经突发新枝了。”

青衫客吃了一惊,脸色一变。

“去年冬,是你出入紫禁城?”青衫客惊警地问。

“对,正是区区在下。”他拍拍胸膛,意气飞扬:“出入紫禁城,如入无人之境,宰皇帝将轻而易举,跳上龙座坐一下易如反掌。”

这株年代久远的银杏树,的确令人莫测高深。

据说,朝廷的老皇帝宴驾死翘翘,新皇登基,这株怪树就会突然长出大量新枝,新枝一发,就注定老皇帝死了。

所以,这株银杏树,称帝王树,这种预兆,据说十分灵验,信不信由你。

他的意思是:假使他要宰皇帝,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曾经出入紫禁城,这株帝王树,就会长新枝。

紫禁城闹鬼,早已传遍京都,但有些目击鬼怪的侍卫高手,却知道是人而不是鬼怪。

“老夫却不信。”青衫客稳下情绪,开始将青衫下摆掖在腰带上。

“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长身而起,走向广阔的殿前广场。

“你必须经过三关考验,证明你配见所要见的人,这人才会见你。”青衫客沉声说。

“客随主便,我无所谓。”

“很好,你知道考验的后果吗?”

“武林朋友任何一种考验,结果都大同小异,小意思,喂!你是第一关?”

“对,较量内功。”青衫客坐下,双掌徐徐前伸。

“老兄,你输定了。”他神采飞扬地在对面坐下:“练内丹的人,年过一甲子,容或火候精纯些,但精气神已失去浑雄猛烈的冲力,与我这种如龙似虎的年轻人较量,你一点胜算都没有。”

手掌一伸,四只手掌贴住了。

片刻,两人宝相庄严,浑身衣物不住外张,鼓动;再片刻,青衫客的手开始颤动;再片刻,青衫客脸色渐变,汗水开始沁出。

李平平一直保持宝相庄严神态,仅呼吸愈来愈起伏增大,双手的肌肉开始逐渐收缩,像是凝结成某种紧缩聚合的物体,也像溶铁凝固,从流体变成坚钢。

身旁,先后来了两个人,一僧一道。

他的虎目睁得更大,异光乍现。

“谁胆敢插手。”他一字一吐,声如铁锤击砧:“我要他骨肉化泥,说一不二。”

青衫客身躯开始颤动,脸上有痛苦的表情。

“你胜了,年轻人。”年约花甲的干瘦老和尚说:“你可以调息片刻,老衲领教施主的拳掌。”

他呼出一口长气,从容收掌长身而起。

青衫客像见水的泥人,伏下缩成一团颤栗。

他不敢逞强大意,从容活动手脚一番,一面调息。

“施主似已内丹已成,难得难得。”老和尚说。

“小有成就,仍在勤练苦修。”他客气地说:“大师好像不属中原派宗,是上面观音殿的法师?”

老和尚不但不光头,而且梳了怪异的高髻,披的袈裟虽然也是红色,但比普通僧侣的袈裟宽大一倍。

“不错,老衲正是观音殿的僧伽。”老和尚说:“百余年前,长公主在观音殿修行,皇室派来的八名活佛。在这里传下衣钵,所以与本寺的僧侣有别,老衲是最后一代的传人,今后恐怕后继无人了。”

蒙人入主中原,北平是大都,元世主忽必烈的女儿,就在这里本寺最高的观音殿出家,信的是喇嘛教。

但本寺没有喇嘛的佛像,礼佛行的是喇嘛五体投地礼,数十年礼拜,殿中留下了躯体的瘦迹,寺中人称为拜砖。

这座寺的山径极为险峻,所以游人罕至。

据说,一砖一石,都是用羊驮上来的,工程之艰钜,可想而知,最高处的观音殿,尤其壮丽。

“那么,大师练的是瑜伽了。”李平平笑笑:“与在下比拳掌岂不失策?大师该与青衫客大叔对调,与在下比内功的了。”

“瑜伽只是老衲日常功课之一。”老和尚的语气,开始不怎么谦虚了。

“拳掌也是下根基武技之一。”他也当仁不让:“大师请注意,在下的拳掌如果击实,距化钢溶金境界所差有限,希望大师的瑜枷禅功已练至金刚不坏境界,是时候了,大师请赐教。”

“老衲献丑了。”老和尚又谦虚啦!

双方客气地按规矩行礼如仪,各趋定位拉开马步。

李平平占南首客位,右掌一提,上托天再翻掌变成爪压乾坤,左掌先下探,外勾、变抓斜引成半弧智珠在握状,姿式极为怪异,真像一个准备掳人的恶鬼。

老和尚则用中四平,马步沉实凝神如金刚,流露出庄严的不为外物交侵,出家人修持自我,以自我为中心超然物外的气势。

即使不是行家,一眼便可看出,双方的马步一动一静,各擅胜场。

动,龙腾虎跃,气势欲飞,发则翻江倒海。

静,如岳之峙,如渊之停,天崩地裂不为所撼。

与青衫客并立的年约花甲老道,眼神渐变。

“看出端倪吗?”青衫客低声问。

“有一点。”

“是何渊源?”

“如果贫道所料不差……”

“怎样?”

“极像传闻中的龙虎幻形九式。”老道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忧虑:“开国初期,天完帝国猛将唐钧,国破后浪迹江湖,造下无穷杀孽的绝技,如果是,和尚危矣!”

“八极神魔?”青衫客打一冷颤。

“八极神魔唐钧,但愿不是。”

“如果是……”

“除非和尚能真练成金刚不坏法体。”

“那……我们……”

“你上?”

“这……”

“我试试给你看,你注意他手爪的变化。”

老道拔出九梁冠上一枚法针,针长六寸,铁铸,刻有符籙,入手相当沉。

吸口气功成百脉,神注法针,猛地一拂,针发风雷幻化青虹,射向李平平的右肋背。

同一瞬间,对峙的压力恰好升至临界点,任何风吹草动,便会打破压临界点,迸爆出石破天惊的突变,一发不可遏止。

青虹近身,李平平的左爪竟然不可思议地出现在身后,青虹拍击炸裂,化为青雾一迸而散。

同一刹那,身形猛进,爪影漫天,罡风大作,气爆声连绵不绝。

只能看清老和尚在原地狂舞,像在抗拒万千个外魔入侵,从四面八方强攻探入的巨灵之爪,速度令人目眩,在老和尚全身上下幻现、消逝。

雷轰电击,猛烈的程度惊心动魄。

老和尚起初可严密地将爪影封住、震开;片刻,身形加快,但马步渐乱;最后,袍与袈裟飞裂一块、两块……罡风一刮,碎片刺射出丈外,才失去动力化为蝴蝶般翩然飞舞、下坠。

“住手!”老道厉叫。

一声怪叫,暴乱的人影倏然静止。

两人面对面相峙,身形怪异。

李平平的左爪,扣住了老和尚的左肩,右爪在老和尚咽喉,作势扣抓,将老和尚压得双膝下沉,像是猛虎拦住了羊。

老和尚衣衫破裂零乱,干瘦的身躯显得更为瘦弱,清楚的脸上肌肉抽搐,气息渐弱。

李平平虎目彪圆,扭头狠瞪着老道。

“混蛋!你差一点害死了和尚。”他大骂。

攻击太快太狂猛,出手便因势利导无法遏止。

双方功力与速度相当,谁慢一刹那谁死,必须有一方去见阎王,这就是绝顶高手的拼搏,一发便决定了生死胜负,谁先心怯谁死,不像一般名家一招一式虚缠不休。

“贫道只……只想探出你的渊……渊源,并……并无恶……”老道哭丧着脸:“怎知你……你恰好……恰好神功诱……发……”

“你胡搞,你。”李平平放了软弱的老和尚:“你那一针诱发了我狂野的雷霆攻击,老和尚禅功盖世,谁都不敢收敛自陷死境,你可恶!”

“八极神魔的传人?”老道苦笑。

“唐公一脉单传,在下是第四代传人。”

“你……你要杀到什么时候才收手?”

“你少管闲事。”

“施主……”老道打一冷颤。

“你给我闭嘴!”李平平沉叱:“你们能杀,我为何不能杀?你们杀的全是无辜,我杀的人他一定该杀,我一点也感不到惭愧。”

“施主……”

“我并不认为我是神,我不配替天行道,我只做我喜欢做的事,我……”

“你给我闭嘴!”老道也大叫,声色俱厉,被逼急啦!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叱止对方气势汹汹的话头:“贫道受不了你这自以为是,心狠手辣的小子穷叫嚷,别以为你的嗓门大就有理。”

“你……”李平平居然一怔。

“贫道三个人,在潭柘山修真,各参各的,僧道俗谁也不排斥谁,而且交称莫逆。”

“咦?我找错了人?”

“你没找错。”

“可是……”

“贫道三个人,从不下山管世俗,三十年如一日。你是说,去年贫道三人,曾经助石将军在都城造反?”

“不是吗?”李平平悻悻地说。

“不是。”

“那你们……”

“瞎仙潜藏在这一带山区,与贫道三人无关,只是前来搜捕他侦查他的人,再三在本寺骚扰,目无神佛,贪狠无礼诸多需索,令人忍无可忍。

“因此,不得不用雷霆手段驱逐他们,久而久之,难免引起各方误会,认为贫道三人是瞎仙的党羽,真是岂有此理。”

“哦!看来在下真的找错人了,抱歉。”李平平歉然地说,错了他认错。

“你没找错人。”

“这……道长的意思……”

“我可以指引你如何才能找到他。”

“真的?”李平平大喜。

“贫道不问你为何找他,每个人的冤孽,必须自己去积德消除,只希望李施主不打扰本寺,不损害本寺的一切,包括不要用血腥玷污佛门圣地。”

“我答应。”

“好,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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