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并没宣布戒严。
走脱了六合王小王子朱迥煌的消息,只有海山兄妹知道内情。伊尔根觉罗?阿林呈报摄政王多尔衮的名单中,列了沿途奴隶们死亡的详情。
在潞城死亡的除名单中,记载的是六合王的仆妇方氏,小孩方小福,被盗贼杀死,具名签证的是满州理事官伊尔根觉罗?阿林,由兆佳赫勒佐领另呈兵部存档。
潞城官方缉拿盗贼的事,当然进行得如火如荼,城内城外公人遍野大索,结果抓了一大批流民混混,真正的强盗早就鸿飞杳杳了。
张家全送鬼谷老人与方小福,抄山径东走平顺县,掩护老少俩远走高飞,严防追兵,直送出平顺以东百里外,这才往回走。
他当然不知道以后所发生的事,下意识中,他有回乡看看风色的愿望。
沁州,有他的家;沁州,有他的根。
也许,有一天,他那生死不明的父亲,可能会奇迹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就是他这十年来,守住这个家,不想向外飞翔的原因所在。
虽则他内心深处知道,总有一天,他要向外面广阔的天空飞的,必须飞,呆在这山区间闭塞的小城苟活,太艰难了。
尤其是当他知道,他老爹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四海潜龙之后,他飞的心更强烈了。
四海潜龙!多美妙、多豪壮的绰号。
他在想,我这位老爹真可爱,真沉得住气,在外面轰轰烈烈闯荡到三十岁,回家、娶妻、养孩子,居然本地的人不知城里住了一条龙,妻儿也不知道有条龙窝在家里,真是妙透了。
“爹是潜龙,我要成为飞龙!”他向自己大叫。龙也是有窟的,沁州就是他的窟,他爹的窟。
海山兄妹是汉奸,必定会通知沁州的官府抄他的家。至少,他得潜回去看看才能放心。归家的心念,驱使他走向归途。
他是猎人,很会掩藏自己。为了守候伺伏那些机警的猛兽,有时候他必须改变自己的外形,一等就是三五天,甚至十天八天,与伺伏处的环境完全一致。蛰伏不动,需要极为坚忍的意志与耐心,还有技巧。
他换了装,不再是猎人,完全是一个跑天下的青皮小伙子打扮,而且把剑眉略加整修,消除了一些悍野的气质,脸色也因少晒太阳而白皙了些。
张全,这是他的新名字,家,不要了。
这些日子以来,鬼谷老人灌输他不少江湖门径,也将鬼影功与缩骨功的绝学倾囊相授,他懂得很多,概略知道外面广大的世界是怎么一回事。
官道上一切如恒,看不见异状,嗅不出危机,似乎一直就是这样的太平,一直不曾发生任何变故。
紧了紧背上的包裹,甩开大步,踏入旅客匆忙进出的府城大东门。
已经是未牌时分,还可以赶一程,没有在府城逗留的必要。
这座太行山区最大的城,由于交通发达,是南行北上必经的要地,市面的繁荣可想而知,二十余里的城周,足比他的家乡沁州大六倍。
自南至北,须经过王府大街,目前的渖王府,已改成守备衙门,后面正大兴土木,据说是兴建督抚或藩署。
原来的卫城改为满城,不久之后,将有满人前来居住,接受奴才们供奉。
刚绕过雄伟的守备府前的大旗杆,便瞥见右角门出来了两个箭衣的军官,跟在一位公子爷打扮的年轻人身后,有说有笑地向外走。
他眼都红了,但外表的神情不变。
是海山,这汉奸!
走不成了,这里有他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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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的长治老店,是府城的三大客栈之一,金字招牌百年老店。店东五路福星原吉,人长得富富泰泰,真像个福星,是颇有名气的本城地棍头头。
由于他的姓很少见,因此熟朋友见面,拍拍肩膀戏称他一声“原来如此”,他的五路福星绰号反而没有“原来如此”闪亮。
站在店门口向东北望,街尽处便是府衙,再往东,是守备府。
府衙以西,飞龙宫的画龙楼瑰丽中已现衰颓,圣瑞阁更是残垣斑剥,令人慨然想起,唐明皇安在?上党十九瑞应安在?
大明安在?渖王安在?
大大的店堂,但依然热浪逼人,好在是名店,几个店伙总算穿得整整齐齐,没有人敢袒胸露腹恶形恶相。
外面有旅客进门,里面同时有一位敞开外襟的露胸大汉,莽牛般冲出店堂。
“他娘的混帐!”大汉口中不干不净地吼叫:“这鬼地方真不能住了,大白天都会闹鬼!”
“客官,别胡说好不好?”一名店伙好心地上前阻止大汉叫嚷:“兵祸匪乱二十年,的确到处都有鬼,但本店绝对不会有鬼……”
“去你娘的蛋!”大汉伸手一堆,店伙跟随急退,向进店的海山背撞而去。
海山大手一伸,轻轻抵住了店伙。
“你这位仁兄未免太霸道,大热天火气旺,何不到水井边泡泡凉水?”海山有点不快:“凉快凉快对你一定大有好处。”
大汉一看是个公子哥儿,火气转旺。
“少管你娘的闲事。”大汉转移目标:“为免得你老娘哭,给我站到一边去。”
海山不是一个好修养的人,立即俊面罩上浓霜。
“如果你老兄死了,你老娘不哭吗?”海山直逼至大汉面前,伸手可及:“除非你是你老娘在兵荒马乱期间,拾来养的讨债杂种。”
骂得刻毒,任何人都受不了。
一声怒吼,大汉飞出一拳。
店伙们同声惊呼中,砰一声大震,大汉来一记大前空翻,背脊着地手脚一软,地面似乎也在撼动。
“哎……唷……”大汉狂叫,手脚吃力地挣扎。
海山哼了一声,便待飞起一脚收拾大汉,里面恰好涌出三名大汉。
“不许行凶!”一名大汉叱道,一纵而上,到了海山身后,马步拉开了。
海山缓缓转过身来,轻蔑地瞥了三大汉一眼。
“有人要讲理吗?”他沉声问:“不讲理,讲拳头大,在下奉陪。”
另一名大汉吃了一惊,立即运功戒备。
“在山区,我见过这个人,一定是道上的。”大汉向同伴招呼:“大家小心。”
“你认识我?”海山的虎目中杀机怒涌。
“不认识,你……”
“在沁州?”
“山区。”
“你们是……”
“咱们是五行堡的人。”
海山一怔,眼中的杀机隐去。
“唔!在下知道太行山摩天岭,有这么一座五行堡。”他脸上有一丝飘忽的笑意:“堡主叫指断魂冯威。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你打了咱们的人。”
被摔掉半条命的大汉,挣扎着正摇摇晃晃站起,哼哼哈哈直冒冷汗。
“他本来已经死定了。”海山笑笑:“出口伤人,出手打人,他实在非常非常的幸运,老命保住了。”
“你……”
“告诉冯堡主,有暇在下要拜望他。”
“尊驾高名上姓?”
“海山,姓海名山,记住了吧?很好记。”海山大眼眨动两下:“江湖人喜欢绰号,在下嘛,绰号是……飞……飞熊,对,能飞的熊。”
香风入鼻,白衣裙的美丽少女亭亭玉立,似乎是从店堂内飘出来的仙女,嫣然微笑,绝代风华令人目眩。
“这位公子爷真会愚弄人,你壮得不像是熊。”白衣少女大方得很,根本不像富贵人家不苟言笑的千金小姐:“能飞倒是不假,为何不说是龙?飞龙,响亮多了,不是吗?”
海山虎目生光,蓦然心动。
“姑娘真会说话。”他脸上涌起令异性动情的笑容:“是不是有意赠送绰号呀?”
“赠?公子爷言重了,身分、地位、名头,你看我具备了配赠的条件吗?”
“姑娘绝代仙姿,谁敢说不配。”他一语双关:“在下姓海,海山,请教芳名。”
“小姓尹。”白衣少女梨涡浅笑,动人极了:“当然没有五行堡主的名号响亮。但我也是不白不黑,不侠不盗,不正不邪的江湖女浪人,你可不要让我这一身大家闺秀的打扮愚弄了。江湖人忌讳甚多,逢人且说三分话,露底便是忌讳之一,我相信你也不会把底细告诉任何人。”
“正相反,在下认为没有什么好忌讲的,在下姓海,当然没有什么显赫可言,但提起家外祖天绝狂叟,相信还可以充充门面。”
“哦!庐山天绝狂叟包老包江右?真的呀?”
“如假包换。”
“失敬失敬。”尹姑娘笑容依旧,语气令人莫测高深:“打扰你们活动筋骨啦,少陪!”
“尹姑娘住在店里?”
“是呀!”
“改天,改天再来拜望姑娘,再见。”
尹姑娘玉手轻挥,笑吟吟地出店。
“好美的姑娘。”柜旁一位大汉脱口叫:“不食人间烟火味,假使我有幸得亲芳泽……
大汉的话,被吓回喉咙去了,因为海山的凶狠凌厉目光正利镞似的射过来。
“你将死亦甘心,是吗?”海山的话,也锋利得像一把利刃。
“你……”大汉要冒火了。
“你再说一句看看?”海山像即将发威的猛虎。
大汉打一冷战,大概想起刚才海山揍五行堡大汉的气势,冒起的火迅速消散,狼狈地冲出店外去了。
海山冷冷一笑,不再理会。
进入二进院的东跨院一间上房前,砰一声一脚踢在房门上。
院子里有旅客活动,踢门声引起一阵惊讶的骚动。
东面迤北的廊柱下,站着一位同样英俊,同样穿得体面,同样年轻的年轻佩剑人,似乎在观赏院子里的一些盆景,对海山的鲁莽神气踢门举动毫不在意,更没感到惊讶。
左右两间上房的房门倏然而开,四位穿红色衣裙的侍女动作迅速绝伦,瞬即完成包围,四双凤目紧盯着这位英俊的不速之客。
“你要干什么?”一名侍女厉声问。
“找蔡红姑。”他直截了当。
“无礼!你……”他再次踢门,门在砰然声中震开了,红影乍现,罡风迎面刮到。
他左手一拂,涌来的如山掌劲应掌泄散。
红影是慑魂仙姬蔡红姑,门开便下毒手,用可怕的掌力袭击,一掌无功,第二掌续发,然后是第三掌……
海山屹立如山,堵住了房门,双手左拂右拨,双脚钉牢了地面,见招破招毫不退让,连接七掌,反而把慑魂仙姬逼退入房。
“啪”一声暴响,第八掌他用快速的手法硬接。
劲风四荡,他已进入房中。
四侍女还来不及跟入,人影一闪即至,先前站在廊下的年轻人,已堵住了房门。
“冲上来,试试看?”英俊的年轻人虎目中冷电四射,那傲视天苍目空一切的情态,极为引人反感。
第一位侍女应声冲上,不是试,而是无畏地抢攻,纤手一伸,二龙争珠取双目,下面莲足疾飞。
年轻人不理会攻上盘的手,身形下沉,一把扣住了挑来的莲足疾退。
“哎呀!”侍女惊叫,仰面便倒。
年轻人及时向上一掀,双手重新挺立。
侍女来一记狼狈的后空翻,幸好在着地前被同伴接住扶正飘落,花容变色。
“轮到你了。”年轻人向另一名侍女招手:“在下要一个个把你们整治得灰头土脸。”
侍女一拉马步,不敢再贸然冲上,沉静地徐徐逼进,一双纤掌五指半屈半伸,是鹰爪功的功架。
“缺乏勇悍的气魄。”年轻人嘲弄地说:“凭你们这种气势,在下真不明白,怎能做女强盗?”
侍女哼了一声,猛地切入一爪抓出,金雕献爪这招的火候不差,又快又狠又准。
年轻人的手一动,侍女突然僵住了。
“你还有脚可以攻击。”年轻人说。
侍女怎敢再动脚?
右手脉门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人扣住了,神奥的怪劲自手臂传入体内,气机一窒,全身发软,已无法挣扎脱身。
“乖乖给我在外面等着。”年轻人放手,侍女踉跄急退:“你们的主人有惊无险,最好等候结果,要动手,你们差得太远了。”
“你……”
“我,姓费,刚才进去的人是在下的同伴,找蔡姑娘有事商量。”
“商量?你们简直……”
“像霸王,是吗?不错,本来就不能对你们这些女强盗客气,免得宠坏你们,哼!”
房内,慑魂仙姬已到了生死关头。
两人的手相互交扣,各扣住对方的左肘,神功默运,较上了内功。
海山的手掌大指粗,似乎不消三两下,就可以扣碎慑魂仙姬那柔若无骨的纤手,事实却没有那么容易。
慑魂仙姬所练的九阴潜能,已届阴极阳生的化境,纤手在柔若无骨中,另有一股坚韧无比的怪劲,消去了海山手中传来的强烈扣力。
内功修为半斤八两,短期间难分轩轾。
但慑魂仙姬心中暗惊,也感到焦灼,再拖下去,她的手支持不了多久的。而她感到自己所扣住的手肘,曲池穴所传出的抗力,一阵比一阵强劲,自己的五指扣力显然已无法再增强,拖下去同样会力散功消。
“在下要震散你的气机。”海山说话了:“你这种歹毒的阴功火候仍不够精纯,支持不多久的,除非你肯合作,不然,哼!”
“合作什……么?”慑魂仙姬语气有点不稳定了。
“对双方有利可图的合作。”
“哼!你是用这种手段要求合作的?”
“在下不会在你可以施用慑魂金铃的情况下,找你谈合作事实,在下必须保持占上风的有利情势,才能保证完满达成目标。”
“这……”
“你答应合作吗?”
“本姑娘不会在胁迫下低头。”
“好,在下迫散了你的气机,再把你交给官府,潞城行劫毁藏珍箱的事犯了,你会上法场。现在,你愿意上法场么?”
慑魂仙姬倒抽一口凉气,并非海山要将她送交官府而令她吃惊,而是她感到对方的扣力似乎突然增加了一倍,自己的手已经开始发麻,真力有散逸消退的现象了。
“好吧。”她口气一软:“只要有利可图,本姑娘冲有利份上,会与任何人合作,甚至不会拒绝与魔鬼合作,你说吧!”
两人开始徐徐撤劲。
化敌为友并不难,有利可图就成。天下间事,利害的结合不仅能化敌为友,甚至血海深仇也可以弃置不究。
“听说,你在沁州山区,准备行劫王府车队时,曾经与张家全这个人有过冲突。”海山开门见山把话挑明。
“不错。”慑魂仙姬心中一动。
“这人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
“有兴趣合作吗?”
“张家全?”
“对,我要活的。”
“可否多透露一点?”
“不能,张家全与鬼谷老人。活的,每人银子一千两,如果不能要活的,伤的也好,但不能死。合作的事,是他的下落行踪,你都要无条件供给。”
“哦!这……”
“当然,因通风报信而捉获,一千两银子照付。”
“我答应了。”慑魂仙姬欣然说:“看你不出,鲁莽是鲁莽了一点,倒是个大好人。”
“好说好说。”
“这种合作,不妨多来几次,你贵姓呀?”
“姓海,名山。”
“唔!你不像是道上的人……”
“有关系吗?”
“没有,怎样联络?”
“口信带到鸿宾客栈西进上房,一问即知,我派有专人接待,希望姑娘多费心,谢谢。”
条件谈妥,他变得谦恭有礼了,笑容可亲,像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别客气。”慑魂仙姬心花怒放:“海兄,我是愈来愈喜欢你了,我们一定可以合作愉快。”
“保持你对我的喜欢吧,一定可以合作愉快。哦!有件事请教。”
“请教不敢当,说啦。”
“店里住了一位姓尹的女客,姑娘可知道她的来历?”
“哦!你呀,动什么怪念头?”慑魂仙姬会错了意,发出一阵冶荡的娇笑:“小心,海兄,那是一朵带刺的花,美艳绝伦,可是会刺伤人,何必呢?天下间比她美的人多得狠,以你的人才武功,气概风标,可说无往不利,何必……”
“世间美女多得是,话是不错,但要谈及情爱,得靠一个缘字,我觉得这位姓尹的姑娘很合我的胃口,如此而已。比方说,蔡姑娘你的美,就不见得比她逊色,成熟姑娘的风华,绝不是一个毛丫头可以比拟的。但我认为你是江湖女英豪,你我之间,只有不是你强就是我强的印象,不可能细细腻腻地款款契合……”
“唷!你把我说得真像是一头雌老虎呢,我同样可以温柔地款待你。”慑魂仙姬明亮的眸子闪烁着另一种光彩:“告诉你,她比我更厉害。”
“真的呀?”
“她的家在黄山狮子林,她老爹是名震江湖的武林怪杰行空天马尹骥,她的武功,我望尘莫及。假使你拂逆了她,保证你灰头土脸焦头烂额,要不是我对她心怀顾忌,在沁州山区我就解决她了。”
“她也参加了沁州劫王府车队的阴谋?”
“你去猜好了。”
“我会的。姑娘,再见。”
门外,阻挡四侍女姓费的年轻人,已先一步离开,在原处廊柱下泰然背手而立,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故,他只是店中的一位普通住客。
海山并没住在南大街的鸿宾客栈,那儿只是他的一处连络站而已。
他的妹妹海秀,躲在西大街的高升客栈内,距慑魂仙姬落脚的长治老店只隔了百十间店面。
那位自称姓费的年轻人,就住在长治老店中。
海山住在飞龙宫,相当隐秘。
飞龙宫是本城的名胜古迹,平时禁止闲人接近,官府派有丁勇把守,是唐朝的唐明皇故第。
明皇登极之后,改建为飞龙宫,他自己曾带了百官回来住了一段时日。因此,自古以来,这座宫从来就不曾开放让民众登临。
海山并非公开住在飞龙宫的,他从后面的耳门悄然出入。
不管他是怎样住进去的,可知他的身分的确不正常。
返回飞龙宫后不久,来了两位青巾齐眉盖的神秘访客,三个人至小室里商量。
“少爷,小的真的不明白。”那位鹰目高颧的人说:“放着一群已经查明的江洋大盗不管,偏偏要倾全力搜捕什么不关痛痒的鬼谷老人和张家全,岂不是本末倒置,不务正业吗?”
“你不懂。”海山不胜烦恼地说。
“小的……”
“你们什么都不要管,把人抓住就成。”
“可是……”
“我告诉你。”海山拍桌叫:“假使那两个家伙的秘密被揭穿,我的脑袋,加上你的脑袋,还有许多人的脑袋,都要干净俐落地搬家。”
“有这么严重?”那人大吃一惊。
“出乎你意料之外的严重,所以,你最好积极部署,在抓获之后,严禁任何人盘问口供,知道吗?”
“小的知道。”
“任何消息都要用快传。”
“小的知道。”
“三天之后如无消息,叫沁州的人注意,我到沁州进一步布网。”
“小的立即发送消息。”
“走吧!快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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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费的年轻人离开了长治老店,信步向东走。天气炎热,街上行人不多,偶或有一辆马车经过,车轮也似乎转得有气无力。
前面走着两个相貌狞恶的人,是死剩的饿狼和阴狼。
两人一面走,一面低声交谈,没料到身后的人用心倾听。
“该死的,丢了老二老三,一事无成,快要囊空如洗了。”饿狼怨天恨地发牢骚:“穷跟了一二十天,到头来人死老本空,怎么回去?”
“只有设法在路口上做两票了。”阴狼无可奈何地说。
“还能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路上巡逻的官兵增加了两倍,重要的客商纷纷组队请镖客保护,做起来一定得不偿失。”
“那怎办?去偷?”
“偷?去你娘的,做强盗已经够窝囊了,还能沦落成毛贼?老四,眼前倒有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隔壁邻房那个漂亮的女客。”
“怎么啦,劫色?”
“财色兼收,我亲眼看到他所提的包裹中,有许多值钱的财物,那只漂亮的珍宝匣一定有不少珍饰。”
“对呀!而且她只有一个人。”阴狼狼眼放光,是贪婪的光。
“可是,她带了剑。”
“老大,你怕吗?”
“这……”
“你的返魂香没用光吧?”
“不要说了,回去再商量。”
两人不再多说,前面高升客栈在望。
他们没留意,姓费的人在他们后面不住冷笑,虎目中冷电森森,杀气炽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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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升客栈只是一家三流的小客栈,虽然也设有单人房间,但没有上房。
上房是设有内间的,单身客却需要用公厕、公浴等等,所以住的都是三流穷旅客,躲在这种地方,自然不会引人注意。
店面小,客室也狭隘,里面走道曲曲折折,天井小,院子窄,人住在里面又闷又热。尤其是住大统铺的人多,满室臭味简直令人受不了。
晚膳毕,整座店热浪蒸腾,因此有些旅客干脆不点灯,大家都跑到天井或院子里歇凉,所以那些曲曲折折的走道里,少见有人行走,而且幽暗。
只有走道转角处,挂上那么一盏鬼火似的小灯笼,朦胧幽光下,走动的人似乎都变成了鬼。
那边的一盏灯笼不知怎地自行熄灭了,因此走道的两端,黑黝黝的人影难辨。
两个鬼影般的人启门外出,闪在邻房的门旁和窗下,用目凑近壁隙往里瞧。
房内有三只烛台,烛光明亮。普通的客房只有一根烛,这里有三根,客人一定相当阔绰。
外面的两个有偷窥狂的人,片刻便气息粗重出现异象,有点邪门。
床前堆放着衣物,这种简陋的单人房简陋得很,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容纳衣橱台等等奢侈物。
海秀大姑娘云鬓高挽,脱掉了上装,露出赛月欺霜的上体,一双高耸挺拔的玉乳,在烛光下更显得完美无瑕,令人一看便销魂,再看更魂销。
她在擦身,脚下的大木盆盛满了水。
大姑娘怎好到公共浴室梳洗?
她只好马马虎虎在房里净身,不知房外有人偷窥春色。
她一面擦拭,一面哼着两个偷窥客半字不懂的小调,有意无意地不时将动人心魄的酥胸转向外,似乎有意让偷窥者大饱眼福,脸上怡然自得的笑容,更增添七分媚力。
饿狼不是没见过赤身露体女人的草包,却也看得神魂出窍,气息沉浊,心跳如鼓,百脉贲张。
微风飒然而过,他毫无所觉。
“咻!咻!”在门缝偷窥的阴狼,悄悄传来信号,意思是说:还不动手?时不我留。
他神魂入窍,勉强定下心神,在百宝囊里掏,显得有点心慌意乱。
片刻,他到了阴狼身旁。
“我的喷香管呢?”他向阴狼附耳问。
“见你的大头鬼。”阴狼舍不得收回目光,含糊地说:“我什么时候动过你的宝贝玩意?”
“这……”
“怎么啦?”
“不见了。”
“什么?”阴狼的眼离开了门缝:“会不会留在房里?快去找来。”
“不可能够,该死的,大概是丢了!”
“再找找看。”
“在不在我还不知道?找个屁,哼!”
“那……”
“来硬的,老四。”
“且慢!”阴狼的目光又回到门缝上:“老大,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
“我总觉得,这小娘们有点眼熟,你再详细看看。”阴狼让开一旁。
“我一点也没觉得眼熟。”饿狼向里面瞄了片刻:“你这辈子见过成千上万的女人,脱光了的女人看来都差不多。你是看花了眼,老四。”
“我再看看。”阴狼又瞄了片刻:“唔!不对,真有点面熟。”
“管他娘面熟不面熟,进去。”饿狼等不及了,快被欲火焚毁了心,如果再多瞄几眼,不爆炸才怪。
阴狼刚想起是在沁州山区,碰上答应联手劫宝的海秀姑娘,刚想出声警告,饿狼已经砰一声将门撞开了,来不及啦!
其实房门没上闩,用不着费力撞,一推就开。
假使饿狼不是昏了头,色迷心窍命该如此,就应该想想可疑的症候。
一个单身的美丽小姑娘,在三流客栈的简陋房间内脱衣擦拭身子,怎敢不顾房门的?
就算山区里缺水穷困,有些女人在家里有时不穿上衣赤身露体事属平常;但海秀天生丽质,衣衫非绸即缎,住在三流客栈已经不近情理,光着身子还在唱小调,没有一个本地姑娘们有这么大胆肆无忌惮。
有如开门让客,海秀姑娘笑面相对闯入的暴客,仅用浴巾半掩住高耸的酥胸,居然毫无羞态,本来流露着英气的面庞,却绽起令人心荡的微笑。
“又碰上你们啦!”她大方地伸出光赤的玉手,向房中唯一的长凳一伸:“请坐,等会儿咱们好好谈谈,没想到你们也住在这间客栈里。”
饿狼这才吃了一惊,但欲火更旺。他这一辈子,大概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胆的女人,而且如此美丽的女人。
阴狼不得不随后跟进来,也怔住了,竟然忘了随手关门,被眼前活色生香的情景愣住了。
“海秀姑娘!”阴狼终于神魂入窍,终于想起来了。
“是呀,你们总算不善忘,坐!”海秀竟然不急于抓衣衫穿上,反而用巾轻拭酥胸毫不在意:“关于贵伴当被鬼谷老人与张家全所杀的事……”
“不谈这些。”饿狼眼中欲火炽盛,向姑娘接近:“咱们干这一行的,杀人与被人杀小事一件,死了,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命该如此。海姑娘,我们真该好好谈谈,在床上谈……”
他一双毛手,放肆地一挽小蛮腰,一往那惊心动魄的高耸玉乳探,暖玉温香在握。
“老大……呃……”后面的阴狼出声制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有人从身后伸来一只大手,五指如钩,扣住了他的顶门,立即传出骨裂声。
“这叫海青爪。”身后有人说。
阴狼已经听不见了,上半部脑袋成了一团碎骨肉,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可怕极了,红红白白一齐流。
“不要杀他……”同一刹那传来海秀的急叫声,当然也来不及了。
玉人在握的饿狼闻声知警,猛然回顾,双手仍然握着战利品:右手有腰,左手有乳。
海秀毫不抗拒,也不挣扎,若无其事,毫不在乎。
饿狼却吓掉了三魂,老四正往下倒,可怕的脑袋惨象触目惊心。
是姓费的年轻人,另一手中有一具迷香喷筒,他不认识姓费的,却知道迷香喷筒是自己的宝贝。
惊吓是一回事,求生的本能是一回事,他本能的反应,是立即双手扣住了姑娘的脖子。
“不要过来。”他厉叫:“不然我扭断海秀姑娘的脖子,站住……”姓费的不理他,徐徐举步接近。
海秀姑娘也不理会他招在脖子上的毛手。
“可惜,老三,他们本来还有利用价值。”海秀笑笑:“你这一来,失去机会了。”
“这狗东西的手,触摸到你的身上,绝对不可以。”姓费的指指饿狼:“你知道该怎么做,二姐。”
“我是自愿的。”
“那就交给我。”
饿狼的手,已经用劲发力,但感到这白嫩温腻的粉颈弹性奇佳,多用一分劲,便增加一分分反弹力,似乎那不是人的脖子,而是坚韧无比的铁线蛇,更像千年老藤。
他推、他扳、他扭、他拖……
毫无用处,海秀含笑卓立纹丝不动。
“你去吧!看你的造化了。”海秀向他说,面面相对,吐气如兰,可爱极了。
纤纤玉掌贴上了他的胸膛,五指微收,他便感到浑身如中电殛,手不由自主地一松,随即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推送,背部向姓费的撞去。
“海青爪。”姓费的说,爪搭上了他的顶门。
“饶……命……”他叫。
叫声倏止,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姓费的在木盆中浇出水洗手,脸上恢复了常态。
“二姐,不要在这些卑劣的下流浑球身上打主意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些人只有一个字可以管用,杀!”姓费的说:“告诉我,大哥要姓张的,是为你而捉吗?”
海秀继续拧巾拭身,一点也不在乎在姓费的面前赤身露体。而姓费的也怪,也丝毫不以为意,眼中毫无欲念,甚至不曾注视那令人目眩的酥胸玉乳,神色安详,似是司空见惯,不值得大惊小怪。
“你刚来不久,我不好擅出主意告诉你。”海秀丢下巾,泰然自若穿衣:“该告诉你时,大哥会告诉你的,本来起初是我要他,后来事情闹大了,大哥比我还要急,这可不是好玩的,老三。”
“真有这么严重?大哥为何不早告诉我?”
“他怕你担心。”
“什么话?你告诉我。”
“这……”
“我一定要知道。”姓费的坚决地说。
“你知道那个走脱了的,姓方的小孩子是什么人?”
“一个仆妇的儿子,不是吗?”
“不是。”
“是什么?”
“六合王的儿子,假托姓方,出生时就着意隐瞒了。也许六合王知道一定有那么一天,所以……”
“哎呀!糟了!”姓费的大惊失色:“这种重大的事,大哥为何不早说?老天!喇珠!”
喇珠两个字,声音怪怪的,听不懂的人,一定以为他在说蜡烛。
“瞧你,不是在担心了吗?”
“我不该担心吗?废话,我去找大哥,喇珠!”
姓费的不等话说完,最后一句口头禅余音未落,人已拉开门走了。
“等一等,尸体!”海秀急叫。
姓费的重新奔入,一手挟起一头狼,冲出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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慑魂仙姬不是善男信女,敢于挥刀舞剑胡作非为的人,都不是善男信女。
她是江湖的名女人,接触面广,探索的触角伸得又远又长,对蛇路鼠路相当熟悉。比方说,潞州府城附近,隐有些什么龙蛇,她都摸得相当清楚。
可是,她就摸不清外地来的龙蛇。
海山这个人是何来路?
她找本地的龙蛇打听,结果令她十分失望,居然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英俊、武功高不可测的年轻外地人是何方神圣。
她曾经派侍女跟踪海山,但一到市街便将人跟丢了。
在各处客店探索,也一无所获。
二更末三更初,她带了一位侍女,悄然溜出店走了。
她是个老江湖,功臻化境聪明机警,经验丰富,但居然不曾发现身后有人跟踪。
延唐寺在飞龙宫北面的一条小街上,天一黑附近行人绝迹。
三进殿,规模不小,但兵荒马乱期间,僧人都陆续湼盘,生活太清苦,后继的出家人少之又少,目下仅有二三十名僧人。
后面的禅房有两列,其中大多数是空的。早些天,来了两个孤苦老人,不住禅房而借住静室。
静室,是有道高僧坐关的地方,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破蒲团而已。
两个孤苦的老人银子多多,不借住禅房借静室,有点反常。后来僧人发现,他们不是来修心养性的,而是来秘密治伤。
是中条二孤老,绝孤安干,厉孤樊坤。
绝孤安干的右手掌,被张家全射穿了一个洞,这地方真不容易癒合,必须找地方好好医治。
两个老孤仇家很多,躲在古寺的静室养伤有其必要。
偏偏就有人找得到他们,躲是躲不住的。
今晚,厉孤樊坤喝了壶高粱烧,独自坐在静室外的小院子里纳凉,三更天了,还没有睡意。
他更是成了精的老江湖,早已对寺内的环境摸得一清二楚,那一棵树是什么形状,稍有变异他都能及早发觉。
这是老江湖求生保命的本能。
现在,对面那丛不灰木就有点异样。
那是一种本县以东所产的砧木,枝桠伸张甚广,据说这种树燃烧之后不成灰,只能成不再燃的炭,所以叫不灰木。
同时,鼻中嗅入女性的脂粉香。
“女人最好不要做贼。”他沉声说:“尤其是那些爱漂亮喜打扮的女人。”
“真不错,樊老头,你确是成了精啦!”树下踱出慑魂仙姬,他那一身红在黑夜中看是黑色的:“听说你老大挂了彩……”
“来探病?少来这一套。唔!还有一个,怎不出来?想干吗?”
屋顶上的侍女,应声飘然而降。
“我承认无事不登三宝殿。”慑魂仙姬走近说。
“哈哈!三宝殿在前面。而且,你不能进三宝殿。”
“有理由吗?”
“你绰号称仙姬,仙佛不相容。废话少说,有事问,有话就讲,有屁就放。”
“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樊老头,你与五行堡冯堡主打过交道,对不对?”
“照过面而已,老夫欠了他一份情,怎样?”
“你老大安老头挨了姓张的一箭。”
“也不错。”
“有一个叫海山的人,年轻人,要捉姓张的。五行堡主也放出空气传出话,要捉姓张的和鬼谷老人。请教,内情如何?”
“这……”
“这是一盒金饰。”慑魂仙姬抛过一只小首饰盒:“要嘛,你就收下。”
“老夫从五行堡主那儿,只听到他无意中走漏的一些口风,不知是否有用?”
“不管有用无用,都值得。”
“那就谢啦!”厉孤将首饰盒纳入怀中:“五行堡其实在做着一些狗屁事,冯堡主与京师方面……呃……他……他是汉……呃……”
慑魂仙姬反应甚快,身形疾闪,猛扑院角的角门,手一伸,金针破空而飞。
黑影一闪不见,好快。
厉孤向下伏倒,虚脱地、茫然地挣扎。
“小姐,快来……”侍女急叫:“樊老头快完了,快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慑魂仙姬一击落空,心中暗惊,立即急射而回。
“樊老,樊老,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扳起樊老猛烈抽搐的身躯大声问。
“五……五……他……他是……是……汉……”身躯一震,头一歪,气息若游丝,有出无进。
语音模糊,但慑魂仙姬总算听到最后三个字:“他是汉……”汉什么?没有下文了。
“他完了。”她颓然放手:“天知道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可惜!”
“小姐,一定是有关五行堡的秘密。”侍女说:“一定是五行堡的人暗杀了他,刚才的凶手,一定是从客店跟来的,冯堡主就住在长治老店里。”
慑魂仙姬立即检查樊老的身躯,只消按凶手所处的方向探索,便可知道致命的暗器所中的部位。
摸到一把三棱透风镖的镖尾,五寸锥贯入左胁深抵心坎下方。
是一种很普通的暗器,头重尾轻,因此不必加添定向穗,打的手法有多种,普通,但十分霸道。
“不是五行堡的人。”慑魂仙姬拔出锥亮了亮:“用这种暗器的人很多。”
“小婢仍然认为是五行堡的人所为。”
“不可能,除了冯堡主父女,没有人能躲得过我猝然一击,身法快得不可思议。”
“他堡中高手如云……”
“冯堡主绰号叫指断魂,他致命的暗器是扁针形的指环,运内力打出,入体收缩痛苦万状,不是他。”
“那……说不定是樊老的仇家。”
慑魂仙姬急奔静室,推开门,她立即却步。
“安老头也完了。”她悚然说。
唯一的小窗是开着的,里面传出绝孤安干濒死的最后一声凄切、颤抖的叹息。
暗器是从小窗向内射击的,小窗恰在凶手隐伏的一边,凶手下手之快,骇人听闻。
“走吧!凶手一定还在附近。”她低声向侍女说:“千万小心,我断后。”
两人飞登屋顶,如飞而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