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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无情花

要想在道上吃得开,必须有派得上用场的人。三眼善财龙开十分精明干练,眉心那颗大黑痣真像一个眼睛,所以他才叫三眼。

善财,是因为他的红红圆盘脸像童子,而且有财有势,所以人们把他看成文殊菩萨座下的善财菩萨,或者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

三眼善财就是五路财神的人,也是拜弟,义兄义弟忠诚合作,才在真定府奠下颇为出色的局面。

今晚,兄弟俩在私室里长吁短叹,情势恶劣,这局面他俩撑不起来了,光临府城的菩萨太大,牛鬼蛇神都是神通广大的一流人物,他俩这种三流脚色怎能撑得住?五福客栈这块金字招牌,天知道那天会被砸破?

逍遥公子这位大菩萨住进他这家店,还没进店就有了麻烦,进店以后麻烦愈来愈多,真令他忧心如焚。

“兄弟,你认为逍遥公子也那些人的事有关?”他愁眉苦脸向三眼善财问。

“那是一定的。”三眼善财不住搓手:“二君一王找上他,就明白表示那些人的事与他有关,这也表示二君一王都会来找他了断。大哥,你这里……老天爷,将会到处有血腥。”

“只要有一具尸体处理不当,咱们的店被封定了,今后咱们也不用叫字号了。”五路财神忧心忡忡坐立不安:“兄弟,咱们该怎么办?”

“大哥,你总不能把逍遥公子,与及其他稀奇古怪的客官往外撵。”

“谁敢呀?兄弟,谁惹得起这些瘟神恶煞?老实说,逍遥公子还是最好说话的一个,其他……他娘的!今年冲了太岁,这段日子里,我总有灾祸临头的感觉……”

“该来的早晚会来,是祸躲不过。大哥,依我看……”

“你的看法是……”

“把我那些蛇鼠找来,随时准备善后,务必用最快的速度,处理掉没有人带走的尸体。”

“你是说……”

“一定会有许多人送命,而尸体无法带走。那些人打打杀杀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怕官府过问,没有尸体就不怕打官司。想把瘟神请走无此可能,迅速清理残局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虚掩的室门悄然而开,三个令人心寒的怪人踱入。

“这是最佳的办法,荆东主最好不要得罪任何一方的人。”那位三角眼冷电四射的人说:“请教,那姓乔的真是近年来在各地逍遥,名号日渐响亮的逍遥公子?”

“是的。”五路财神感到心底生寒:“诸位是……”

“不要问咱们的来历。”

“可是……”

“咱们不会遗留尸体让两位烦心,而且也不可能有人被杀,这点在下可以保证,此外,有件事要求。”

“荆某洗耳恭听。”

“交代贵店的伙计,不过问任何事,装聋作哑活得长久些。在下礼数已尽,不再打扰,告辞。”

灯火摇摇,人走了,顺手关上室门。

“可恶!这家伙口说礼数已尽,其实明明在坑人。”五路财神忍不住咒骂:“他要咱们不过问任何事,却向咱们打听逍遥公子的消息,这能算上道吗?分明认为吃定了咱们,哼!”

“小声些!”三眼善财悚然低声阻止:“那家伙是南关鸿宾老店的旅客,司命使者南元仲,威灵王的得力爪牙,惹不得。很不妙,他们真不浪费时间,看来,逍遥公子今晚恐怕过不了关。”

别看三眼善财只是一个三流混混,但认识不少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这是他能混得不错的本钱。

“兄弟,要打赌吗?”五路财神的眼光也不错:“逍遥公子如果没有两把刷子,还敢在这里等二君一王的人来宰割?你走着瞧好了。反正咱们担这点风险,大不了砸掉招牌拉倒,没有什么大不了。”

室门再次开启,进来一个鸡皮鹤发毫不起眼的老太婆,冲两人嘿嘿阴笑。

五路财神招子亮,认出是在酒楼上,在逍遥公子身后,用金钗偷袭的神秘老太婆。

他是个见过大风浪的人,事情发生了,就挺起脊梁一肩挑,没有逃避的打算。

“我五路财神可能要转运了,今晚这间斗室门庭若市,进进出出的人,全是跺下脚天动地摇的风云人物,深感荣幸。”他站起淡淡一笑抱拳行礼:“老大娘,有何赐示,但请吩咐。”

“老身要知道逍遥公子的底细,小事一件。”老太婆的怪嗓音十分刺耳:“你五路财神是个挑得起放得下的人,希望彼此都能留下好印象。”

“在下承认多少听说过一些知名人士。”五路财神郑重地说:“但有关这位近年才成名的逍遥公子,所知的确有限,只知去年他曾经在本店投宿,姓乔名冠华,自称天下任逍遥的逍遥公子,为人慷慨大方,举止豪奢,随行的伴当身手颇为高明。”

“哼!一大堆废话。”老太婆不满意:“对会存心敷衍的人,老身……”

“老大娘,我五路财神只是真定府的一条小地头蛇,所知有限,这不能怪我。”五路财神大声抗议:“假使老大娘这种老江湖都不知道逍遥公子的底细,怪我敷衍未免过分。在下只知道这些,你瞧着办好了。”

“你……”老太婆要冒火了。

“你实在不像一个成名人物。”五路财神口气转变强硬:“比起刚才那位司命使者南前辈,你就缺乏他那种成名人物的气概与见识。老大娘,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妙,今晚我这家店风云际会,来找在下的人来来去去,毕竟在下仍是地主,在下仍得接待随后到来的人呢!来人如果是你的仇家,可就有点不便了。”

门外传来一阵阴笑,阴森得令人闻之脊梁发冷。

“这荡妇有不少仇家,但没有任何一个仇家能忍心要她的命,只要她把罗裙一脱,天大的仇恨也勾销了。”门外那位相貌猥琐的糟老头说:“而她的罗裙最容易脱了,有时候她甚至会在大街上脱。”

“哈哈哈……”糟老头身后,突然幻现另一个瘦老人狂笑:“地不收孙老鬼,你偌大年纪,说这些伤口德有伤风化的话,是不是返老还童了?岁月不饶人,说这些话你的确太老了。”

糟老头地不收猛地旋身,激怒地一掌吐出。

一声狂笑,瘦老人一闪不见。

掌风似隐隐殷雷,门对面的小院阶所摆的两个盆栽,还在丈外突然飞掼而出,盆碎花散。

地不收身形亦起,也一闪不见。

老太婆慢了一步,追出门外止步转身。

“荆东主,我还会来找你。”老太婆阴森森地说。

“在下随时候教。”五路财神也冷冷地答。

老太婆一闪不见。

三眼善财苦笑一声,叹了一口气,不住摇头。

“大哥,想起了吗?”三眼善财问。

“想起什么?”

“裙带松的名女人。”

“这老太婆?”

“老太婆裙带松什么呢?松了也没有人看。”

“这……”

“她化了装易了容,那双眼睛是属于年青人的。”

“哦!宇内三妖?”

“三妖不会如此冒失,更不屑找咱们这种地头蛇的麻烦。”

“那……贤弟是指……”

“错不了,三朵花的一朵。咱们出去吧,时候不早,暴风雨即将光临,得早作准备。”

“老天爷!希望这场风雨不要来得太大,咱们挺不住就完了。”五路财神沮丧地说。

×

×

×

逍遥公子独自住在有内间的最好上房内,二更将尽,他仍在外间独自品茗。大概他知道即将有事故发生,因此把男女随从都打发走,要他们各自安歇,自己等待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

桌上、壁间,共有三座烛台。内间也有烛光,透过门帘光影朦胧。

一面品茗,一面还在看书,纸折扇搁在桌上,除了斟茶的声音偶或传出之外,好静。

×

×

×

房门是大开的,廊外是一座小巧的,栽了一些花草的长方形院子,悬了两盏照明的灯笼,发出朦胧幽光。

不知何时,门口站着司命使者三个人,没发出任何声息,真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使者。

逍遥公子的注意力,似乎全被书本所吸引,不知不速之客已经光临。他是脸向外而坐的,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到房门口的人。

但他一直就不曾抬头。他的手伸出了,缓慢地拈起了茶杯想喝口茶。

一星青芒从司命使者的手中破空飞出,射向那只小小的茶杯,相距不足两丈,一闪即至。

茶杯突然向上飞跳,青芒恰好消失在他的大手中。接着茶杯重新降落在手上,杯中的茶丝纹不动。

他似乎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些什么事,若无其事地举杯喝了半杯茶,信手放回原处,继续看他的书,甚至在喝茶时,目光也不曾离开书本,看得那么入神,浑然忘却身外事,不知道恶客已经光临,已经向他示威。

司命使者脸色一变,左手再次上抬。

三个人后面,又幻现两个人,面对着房内透出的灯光,这两个人真像鬼,而且是青面獠牙怪吓人的鬼。

显然,两人都带了鬼面具,面具留了两个眼孔,两双眼睛明亮如灿星。

“司命使者。”一个身材稍高的鬼面人,用嘲弄的嗓音说:“你再使用那什么霸道的追魂鬼录,你这辈子可能就活这么一把年纪了,正好给逍遥公子用你的录,来替你刻墓志铭。据在下所知,逍遥公子不能忍受任何人再次向他下杀手偷袭暗算。”

司命使者三个人反应甚快,对方一发话,便已转过身来,脸上有强烈的戒备神色。

“你认识这个什么逍遥公子的小辈?”司命使者沉声问,戒意比怒意强烈,可知必定知道这两个鬼面人的来历,更知道不是朋友。

“多少听说过。”稍高的鬼面人说:“一个在江湖逍遥了四年,而且愈混愈出色的人,我相信你阁下对他也不算陌生,至少也该有过耳闻,对不对?”

“你阁下认为他一定能逃得过老夫的杀手?”

“他用不着逃,死的恐怕会是你司命使者。”

“氤氲鬼王,你在激老夫出手,以便坐收渔利,哼!”司命使者自以为是地说。

“我没有激阁下的打算,而是有意救你的命,你死不死都与我无关,我也无渔可利。而且,我也不是凶名昭着的氤氲鬼王。那老凶鬼住在北关的悦来客栈,与五湖老怪程超凡结成同盟,现在大概还在协商分赃大计呢。”

“唔!你戴的鬼面具……”

“有点像,是吗?哈哈!神器店所卖的鬼面具,型式大同小异,一百二十文一个,你可以在任何一家神器店买得到。”

“混蛋!”司命使者破口大骂:“你这狗东西胆敢打扮得像氤氲鬼王,有意前来戏弄老夫,你该死一千次!去你娘的!”

随着咒骂声,手一扬星芒破空而来,相距仅丈余,对面的人根本无法看到芒影,绝难闪避,死定了。

一声怪笑,两个鬼面人突然一闪不见。寸四长的细小追魂录飞出院子,形影俱消。

“咦!”司命使者大吃一惊:“魅影功!这两个家伙是何来路?”

“恐怕真是氤氲鬼王陈彪。”一位同伴冷冷地说:“奇怪,他为何要否认自己的身分?这老凶鬼天不怕地不怕,威灵王王老哥把他看成劲敌,他也扬言要赶二君一王走路,按理他没有理由否认身分的。”

“这老凶鬼不知在弄什么玄虚,咱们得提防他一点。”另一位同伴苦笑:“南兄,是鬼影功而非魅影功,确是鬼王的绝技,赶快办事吧!别让南老哥久等了。”

逍遥公子不再装模作样,啪一声放下书本长身而起,星目冷电乍现。

“诸位果然是一王的人。”他离开桌旁冷然屹立:“在下与二君一王素昧平生,无仇无怨,王前辈居然派诸位前来,向在下一个小有名气的晚辈挑衅,未免有失身分。诸位的来意,挑明说好了。”

“小辈,你应该知道老夫的来意。”司命使者进房,直逼近至八尺左右。

“在下又不是神仙,该知道吗?”他的口气相当强硬:“我逍遥公子闯道没几天,对江湖情势多少有些了解。一个晚辈想成为风云人物,须投下无穷精力与心血,明时势识兴衰,活得要长久些。在下不笨,所以如非必要,不愿招惹那些天下的高手名宿,但真要逼上头来,在下也不会找处狐洞躲起来。”

“老夫相信你一定明时势识兴衰,希望活得长久些。”

“话又说回来,要想成为风云人物,就得挺起脊梁。南前辈,难道你不希望活得长久些?”

“你……”

“你的追魂录奈何不了我,所以你最好不要抬你的左手向着我,你的左手已经暗藏了一枚。像你这种威震江湖大名鼎鼎的人物,我反击起来,结果只有一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说吧!来意如何?”

司命使者由于第一枚追魂录平白失踪,心中大感不安,的确有出其不意再发一枚将他击毙的打算,经他一点破,心中不安的情绪加深了,果然不敢出手。

“要阁下放手。”司命使者嗓门增大了一倍,三角眼中厉光炽盛。

“是尊驾的意思?”

“是一王威灵王王老哥的意思。”

“这……”

“老夫立等答覆。”司命使者嗓门更大了,咄咄逼人气势汹汹。

“办不到!”他沉声说:“在下也曾冒生命之险,也曾花了心血尽了力,岂肯轻易放手?在下也是黑吃黑的行家,任何人想从我这儿黑吃黑,休想。”

“阁下……”

“在下已经清楚明白表示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你请便吧,在下要歇息了。”他下逐客令,不在胁迫下低头。

“好小子,你知道你的决定……”

“在下的决定,是无可更改的。”他斩钉截铁地说,举手一挥:“甘锋,送客!”

英俊魁梧的甘锋出现在房门外,剑插在腰带上,虎目炯炯神光四射,慓悍的气势慑人。

“诸位请吧!”甘锋冷然伸手促驾,声不大,但直震耳膜直撼天灵盖。

“可恶!”司命使者向门外沉叱:“毙了他!”

两个黑影突然出现在甘锋身后,一出掌一出爪,迅疾凶猛地攻向甘锋的背心。

原来外面还有人,司命使者早有来硬的打算。

甘锋早知身后有人扑到,泰然左跨一步,恰到好处地避过攻背心要害的掌爪,看似不快,其实配合得极为奥妙,先掌爪而至的浑雄劲道擦右臂外侧而过,伤不了人。

几乎在同一瞬间,甘锋的身形右转,右手一抄,有如电光一闪,奇准地扣住出爪抓他颈脖的人右手脉门,顺转势挫腰猛摔,有骨折声传出。

挫腰的同一刹那,左手出爪虚空猛抓,抓向另一位出掌拍背心的人。

人摔飞,可怕的爪劲也中的。

“哎……”腕骨已碎飞摔而起的人狂叫,手舞足蹈飞出两丈外,摔落幽暗的院子,发出隆然巨响。

“呃……”另一位用掌袭击的人闷声叫,身形一晃,向下挫倒,左肩鲜血淋漓,衣破肉裂,露出白惨惨的肩骨,随即被鲜血掩盖住了。

爪劲在八尺外伤人,好可怕,一个随从也有如此惊人的武功,可把司命使者三个名宿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脸色大变。

“诸位再不走,我这位随从的脾气不太好,要是他拔剑出鞘,这里一定会出人命。”逍遥公子坐下泰然地说:“去年初春,本公子行脚扬州。诸位该知道扬州的乾坤三条龙之一,魔眼毒龙上官杰吧?那老毒龙只接下我这位随从三剑,第四剑……”

“这……魔眼毒龙原……原来是被你们杀的?”阴曹使毛骨悚然地说,嗓音走了样,惊恐地往外退。

“你可别弄错了,不是我们杀的,而是我这位随从甘锋,单人独剑公平地杀掉他的。”

逍遥公子轻摇着折扇,话说得毫无火气:“第四剑杀掉他的。阁下,你司命使者的武功,比魔眼毒龙强多少倍?嗯?”

乾坤三条龙的名头、辈分、武功,与二君一王相较,只高不低,至少也相等,而司命使者只配替一王跑腿,怎么可能武功比三条龙高几倍?

司命使者在打冷战,暗藏在掌心的追魂录几乎失手掉落。

“我走……”司命使者转身急遁,五个人像五头丧家之犬,漏网之鱼。

“不送。”甘锋甚有风度地说。

×

×

×

三更将尽,整座客店寂无声,夜深了。

甘锋站在院廊下,屹立如山丝纹不动,像一座石像。廊灯暗红色的光芒微弱,整座院子死寂。

两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院中心,一高一矮并肩而立,久久不言不动。

空间里,流动着淡淡的幽香。

是一男一女,难怪有幽香流动。

全身黑,但脸却苍白得怕人,一看便知擦了易容白粉,胆小的人看到,可能会被吓昏,真像两个鬼,似乎附近有阴风流动,鬼气冲天。

甘锋一直就丝纹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就这样,三个人像是变成了僵尸,或者已化成石人,相距丈余面面相对,没有任何行动,谁也不想开口,似乎在比谁的耐性好,气氛逐渐紧张。

通常,客人必定最先沉不住气,即然来了,必定有所为而来,怎能站在这里双方干耗?

“你老兄不打算采取行动吗?”白脸男人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你们希望在下采取什么行动?”甘锋的语音平静,依然保持屹立姿态。

“拔你的剑赶咱们走呀!”

“犯不着,这里是客店,人人都可来的地方,敝主人从来不自划禁区。”

“哦!你不阻止咱们进去了?”

“除非你们想闯入内室,不然在下不阻止你们在各处游荡。敝主人绰号称逍遥公子,意思是海阔天空,任我逍遥自在,所以也不禁止别人逍遥自在。”

“你老兄想必就是一王那些爪牙们口中所说的甘锋了。”

“不错。”

“真是你杀了魔眼毒龙?”

“不错。”

“真是你杀了魔眼毒龙?”白脸男人重复又问一遍。

“不错。”

“第四剑就杀了他?”

“不错。”

“魔眼毒龙的剑术极为了得。”

“不错。”

“毒暗器更是歹毒绝伦。”

“不错。”

“那么,甘兄的武功、剑术,最少比魔眼毒龙强一倍,甚至两倍。”

“也许。”甘锋总算改换了字眼,如果再说不错,就不够谦虚了。

“你真是逍遥公子的随从?”

“你错了,那是敝主人客气。”

“那你……”

“我是敝主人的奴仆。公子爷要我死,我将毫不迟疑拔剑自刎。”

“你有把柄握在他手中?”

“闭上你那胡说八道的嘴!”甘锋语气转厉:“敝主人是天下间最可敬最了不起的主人。”

“在下提一个人,也许甘兄认识。”男白脸人话锋一转,另起话题。

“在下不认识什么人。”

“那是甘兄的本家。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一个邪道年轻高手,剑术通玄,内功出类拔萃,在短短的三年中,埋葬了不少正邪高手名宿,几乎掀起一场可怕的江湖风暴。另一个三年,他登上了江湖十大风云人物龙虎榜,他就是近年来平白失去踪迹的魔剑甘百霸。假使他仍然在江湖闯荡,该是三十盛年,武功登峰造极的豪霸,仍然是龙虎榜上的风云高手。二君一王虽然位高辈尊,一代枭雄,但这辈子已经没有机会问鼎十大风云人物宝座,更休想名登龙虎榜了。甘兄,认识贵本家吧?”

“不认识。”甘锋冷冷地说:“天下间姓甘的没有十万,绝不少于五万。”

“甘兄……”

“你有完没有?”甘锋沉声问,最后哼了一声。

“好,不谈无谓的事。在下兄妹要求见逍遥公子,相烦通报。”

“敝主人已经就寝,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有事明天再来,贤兄妹可以走了。”

“在下坚持要见……”

“你们走吧!”

“在下只好硬闯了。”

“你试试看?最好不要试。”

一声剑吟,男白脸人的剑倏然出鞘。

双方相距丈余,以双方的轻功速度来说,这点点差距,在剑出鞘的瞬间便可接近,剑挥出便可及体。

可是,甘锋的剑已神乎其神地在同一瞬间出鞘,前伸,构成坚强的防卫网,男白脸人失去了突袭的机会。

双方的反应快得不可思议,念动剑出双方在同一瞬间完成,像是事先有了默契,此动彼应不差分秒。

两人的剑尖遥距八寸,蓦地剑气迸发,似乎两人的锋尖,似有电气火花发出,互相排斥、吸引,传出一阵紧似一阵的虎啸龙吟异鸣。

双方假使手臂再伸长些,就可以行猛烈的接触了。

“好手难寻,进招吧!阁下。”甘锋豪放地说:“好久没碰上内力御剑如此强劲的对手了,正好作快意一击,你必须全力施展所学,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女白脸人看出情势险恶,双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御剑的内力凌厉无匹,接触之下,结果只有一个;必定有一方溅血剑下。

一声龙吟,女白脸人撒剑。

“我陪你练练。”身后传来冷森森的语音。

是逍遥公子的女随从,一位明艳照人的美妇,剑垂在身侧,正徐徐升剑。

女白脸人吃了一惊,太过关切乃兄的情势,忽略了身后,不知道这位女随从是何时来到身后的。

“你是……”女白脸人戒备地问。

“我是甘锋的妻子,姓古,名古媚。”女随从平静地说:“我夫妇都是逍遥公子的仆从。强将手下无弱兵,公子爷拳剑技绝武林,我夫妇手底下当然不会太过差劲。胜得了我夫妇手中剑,你们就可以见到敝主人了。”

女白脸人眼神一动,拉了拉乃兄的衣袖,阻止乃兄发动攻势。

“既然大嫂也是逍遥公子的仆从,有客人求见,贤夫妇是否该通报呢?”女白脸人改变了策略,而且收剑归鞘:“这应该是仆从的责任,对不对?”

“今晚例外。”古媚也收剑:“闹事的人接二连三,家主人烦透了,所以传下话,任何人不见,有事明天再说。两位可以留下话,愚夫妇代为转达。小姑娘,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意不论时地,强行要见某个人的;尤其是身分声望还不够分量的人,强求会碰大钉子的。哦!两位贵姓大名呀?”

“我……我姓张……”

“不要告诉他们。”男白脸人加以喝阻:“妹妹,我们走。哼!逍遥公子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人物,要不是听说他吓跑了司命使者,咱们还犯不着降尊纡贵找他打交道呢!走!”

兄妹俩身形倏动,轻灵地跃登瓦面,黑影连闪,去势如星跳丸掷。

甘锋夫妻俩泰然目送两人退走,未加拦阻。

廊口的暗影中,踱出逍遥公子的修长身影。

“知道这两人的来历吗?”他含笑问。

“是黑衫客张兴隆,没错。”甘锋低声说:“十年来江湖上最骁勇神秘的年轻高手,亦邪亦魔的怪客。至于他怎么偕同妹妹一起闯道,就无从得悉了。公子爷,要不要甘锋揭他的底?”

“暂时不必。”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斗:“四更到了,二君一王的人该快到了。”

“公子爷的打算是……”

“甘锋,你心中有惧意吗?”

“没有,公子爷。”甘锋的语气出奇地平静:“追随公子爷期间,甘锋从来没感觉出惧字。”

“那就好,你知道我应付困难凶险的态度。”

“是的,公子爷。”甘锋恭敬地说:“应付困难凶险,不能逃避。”

“对,你只要一开始逃避,你将永远在逃避,一生一世在逃避中苟活。所以,唯一的办法是面对它,击溃它,别无他途。二君一王是很可怕,假使我们逃避,他们所有的狐群狗党和亲朋好友,必定不断地穷追猛打,咱们那有好日子过?”

“公子爷的声望,也将像崩山般塌下来。过去公子爷不怕任何人,现在也不怕任何人,以后同样不怕任何人。公子爷,请回房歇息。”

“不必了,他们很快就会到来的。奇怪,咱们得到金宝的事,按理绝对不可能泄漏出去,怎么咱们一到真定城,却有一大群三山五岳妖魔鬼怪,在这里等候咱们了?委实令人百思莫解。”

“也许咱们毁车取宝时,有人在附近偷窥呢!咱们在井陉关逗留得太久了,让他们有充裕的时间,在这里从容布置,各显神通。”

“实力最雄厚的是二君一王,黑衫客兄妹威胁不了我们。唔!那两个戴鬼面具的男女,似乎知道我的底细,敌意虽然不明显,但我有点担心,恐怕比黑衫客兄妹难缠些,我得好好提防他们。唔!来了,好好准备迎客。”

甘锋夫妇身形乍闪,隐没在院角形影俱消。

房门是大开的,窗台上只留下了一个烛台,这种可点一夜的牛油大烛芯细火小,禁不起风,搁在窗台上风一吹就熄,好在盛夏炎炎,没有风,朦胧幽光足以让进房的人看清客房外间的景物。

桌上搁了一张长凳,逍遥公子坐在凳上,居高临下,房内房外皆在他的星目监视下。

一阵阴风吹入,烛火摇摇。

房门口,出现一位明艳照人,媚目水汪汪极为动人的年轻姑娘,穿一袭碧蓝色衣裙,隆胸细腰悬了剑挂了囊。

一头青丝自然地披散在肩前,未加任何饰物,这是唯一的缺点,不伦不类,但另有一种自然、野性、神秘的美流露在外。与那些爱打扮珠翠满头的爱美姑娘们不同,有另一种吸引人的魅力。

好美好媚的姑娘,半夜出现在旅店的客房外,旅客即使不敢亵渎误认为神女,也会怀疑是狐仙。

水汪汪的动人明眸,惑然地打量高高坐在桌上面的逍遥公子,眼神不住在变。

“唷!你是怎么啦?”姑娘终于忍耐不住了,悦耳的嗓音甜腻腻地:“不是神坛嘛!你怎么扮起神佛来了?是存心唬人吗?”

逍遥公子其实是用双手的食指,将自己撑在凳上的,看上去是坐在凳上,但臀部距凳面还有一寸,这种坐式,极像五台苦行僧的瑜珈坐功,两个食指的支撑力十分惊人,说难真难。火候到家时,一个指头也可支撑老半天。

他眼神一动,感到心潮汹涌。但这种心潮并非警觉或惊疑的悸动,而是心理与生理上的本能反应。

“喝!好美的姑娘!”他由衷地称赞:“半夜里在客店四处游荡,你会引起一场暴动。”

“是吗?”姑娘似笑非笑腻声问:“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在练功。”

“什么?练功?见鬼了!”

“信不信由你。”

“什么时候啦,还在练功?骗人。”

“用不着骗你。你知道,练功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个出来闯道的人,整天在名利中打滚,玩阴谋耍诡计,一天到晚都在计算别人,那有闲工夫和心情继续苦练?要不抓住机会就练,今后将永无进境了。”

“那你……”

“我只要有机会就练,所以我能一直保持良好的精进境界,不论时地,不管环境是否凶险,能练就练,所以我逍遥公子在江湖逍遥了四载,活得十分如意。”

“唔!很了不起。”姑娘嫣然一笑:“我也经常抓住机会苦练,所以我闯了鬼蜮江湖,迄今为止,一直就十分如意,从没吃亏上当。”

“姑娘们闯荡江湖,上当吃亏那还了得?两年你能一帆风顺十分如意,那是你走运。”

他放手坐下停止练功:“请问贵姓芳名呀?我姓乔……”

“乔冠华,我知道。”姑娘显然有所为而来:“我姓夏,春夏秋冬的夏。喂!我可以进去吗?”

“哈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五福客栈呀!”

“客栈里是非多,你一个美绝尘寰的年轻姑娘……”

“本姑娘从不在乎蜚语流长。”

“好吧!你很勇敢。”他跳落地面:“不过,话讲在前面,你有胆气闯,进了房门,一切后果自己负责,我说得够明白吗?”

“够明白了。”夏姑娘毫不忸怩地举步入房,媚笑如花,走动时莲步轻移,仍禁不住臀波乳浪出现,那双灵活、慧黠、水汪汪的媚目,表现出反道学的叛逆性,无畏地在他身上流转。

“请坐。”他取下凳摆放在桌旁:“没想到来的是你这么一位水葱似的美人儿。呵呵!二君一王一定昏了头,改派你来软的,他们应该知道我逍遥公子是软硬都不吃的难缠浪子。不过,无可否认地,姑娘们长得美,办起事来毕竟够分量方便多多。夏姑娘,我会给你机会。”

“哦!原来你在等二君一王。”夏姑娘在他对面坐下:“你认为我是二君一王派来的人?”

“不是吗?”

“嘻嘻!你不是看我在发抖吗?害怕得发抖。”夏姑娘无顾忌地娇笑,红馥馥的秀颊绽起一对笑涡儿,又美又媚迷人极了,当然并没真吓得发抖,而是媚笑得花枝乱抖。

“真的呀?”他半真半假似笑非笑。

“江湖朋友不论黑白魔邪,提起二君一王很少有不发抖的,并不奇怪。本来,我出道的前些日子,本来打算投靠二君一王请他们提携一把的。”

“你没去投靠?”

“没有,我受不了他们那些爪牙们的嘴脸,所以决定自己闯天下。”夏姑娘明白表示不是二君一王的爪牙:“总算运气不差,真闯出不小的名气呢。”

“成了女英雄?”

“嘻嘻!你看我像个女英雄吗?”

“不太像。”

“怎么?”

“你太美太媚了,真有一笑倾国的风华。名动江湖的三朵花,好像有一朵是出身武林世家的侠女,据说可称之为女英雄,可惜我无缘得见颜色。”

“你是说碧玉兰花。”

“你穿一身碧蓝衣裙,是不是碧玉兰花?”

“你在江湖逍遥四载,声誉鹊起名动江湖,带了一群身手高明,武功深不可测的男女随从,按理应该消息非常灵通,怎么误把冯京当马凉,连碧玉兰花的底细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混的?”

红艳艳的樱口一撇,美好的琼鼻一皱,那神情又媚又俏皮,动人极了。

他一愣,心中一跳一荡。

“我从不多管闲事,也不屑去发拙别人的隐私。”他苦笑:“天下大得很呢!人也太多太多,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把每个稍有名气的人底细摸清。像姑娘你……”

“我姓夏,碧玉兰花姓司空。”

“对,隐园小筑司空世家的千金,千幻剑司空长虹的女儿。”当然他对有名气的人不陌生:“但是,闯荡江湖的人,随意捏造绰号姓名隐起身分平常得很。司空碧玉和你一样,在江湖成名露脸也是最近两年的事,在她没爬上风云人物之前,虽则她是侠义世家子女,应该堂堂正正扬名亮万,但难免诸多顾忌,隐起真正身分何足为奇?夏姑娘,你一直就没说出芳名和绰号。”

“那重要吗?”

“是的,闯荡江湖的人,姓名很可能是假的,绰号反而容易引起注意。”

“引起注意,也就是引起戒心?”

“不错。”

“我不想引起你的注意。”

“为何?”

“因为你逍遥公子的声誉不佳,风评不好。”

“不错,我逍遥公子既不是侠义英雄,更不是人间大丈夫,专干黑吃黑的勾当,招摇撞骗无所不为,哈哈哈……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喜欢欣赏美丽的女人,像你这种貌美如花,又娇又媚的可人儿……”

“你给我灌迷汤,又捧又骂。”夏姑娘水汪汪的媚目中冷电一闪即没,随即发出迷人的媚笑:“逍遥公子名不虚传,相信你在情场上必定无往而不利。先说正经的事,好不好?”

“好哇!我目下最正经不过了,所以对正经的事颇感兴趣,其他的事日后有的是时间解决。对勾引良家妇女,我这人从不像急色儿一样恶形恶相的。呵呵!夏姑娘的所谓正经事,不知是否对我有利?说啦!”

“请不要过问阎知县的事。”

“阎知县的事?”他一愣,像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问题出乎意外,难怪他发愣。

“你逍遥公子出名的慷慨豪奢,不在乎区区一些值不了多少金银的枉法赃囊……咦!乔兄,你……你怎么啦?你……”

逍遥公子的虎目张得大大地,身躯猛然一震,仰面便倒,口中有白沫涌出,倒下就声息全无。

夏姑娘突然飞跃而起,到了窗台前,烛火摇摇,幸而并没熄灭。

她火速探囊取出一包药末吞服,侧首向窗外猛吸新鲜的空气。

这片刻,她嗅到了淡淡的异香,感到头脑一阵晕眩,再片刻方神志倏清,服下的防迷香药物药力行开了,几乎被迷香摆平啦!

不用猜,她也知道逍遥公子被迷昏了。

她还不够精明,自以为是。逍遥公子坐在内面,她在外,迷香飘入室,按理房门是唯一的通路,微凉的晨风从门口吹入,从窗口逸出,如果被迷香弄昏,第一个中迷香的人应该是她,绝不可能是逍遥公子。

如果她聪明,该知道迷香吹入,该是她到了窗口以后的事,逍遥公子是迷香吹入的前一刹那摔倒的。

威麟堡的空灵香,是迷香药物中的至尊,也奈何不了逍遥公子。

“原来是你呀?”她那明媚的微笑出现了,凤目中的煞气消失:“无情浮香可以熏倒十丈内的猛虎。吴大姐,我可没惹你呀!而且,我又不是男人,你实在用不着对我无情,你该不是有意冲我而来的吧?”

房门口站着一个老太婆,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毫无表情,但一双锐利的眼睛丝毫不显老态,像一双猫的眼睛,在光线朦胧下显得更明亮。

“我要这个人。”老太婆举步入室,指指昏迷了的逍遥公子,眼中有戒备的神色:“我不但对男人无情,对女人也不例外,凡是妨碍我行事的人,下手无情。哼!你好像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你的易容术并不高明。”夏姑娘迎面拦住:“去年三月天,你在荆州诱杀荆州三豪,用的就是今天的老妇打扮。那次我恰好行脚荆州,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知道所有的经过,对你有相当的了解。”

“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哼!你已经妨碍了我的事。”

“同样地,你已经毫无理由地用无情浮香暗算我。”

“你不是逍遥公子的随从?”

“不是。”

“情妇?”

“无情花,你的心和嘴都不要那么脏好不好?”夏姑娘粉脸一沉,阴森的眼神慑人心魄:“我比你更憎恨世间的人,但我有理性,不伤害无辜。你已经第二次伤害到我了,你得为你的行为负责。”

“哼!你……”

“你不要哼,你名女人三朵花的名号吓不倒我。你心狠手辣的无情花吴倩武功仅算第二流的,凭真才实学,你没有什么好骄傲的。”

“我的事很忙,无暇和你胡缠。”无情花反而软弱了:“既然你与逍遥公子无关,我不和你计较。我要把人带走,让开!”

“咱们只有一个办法,解开眼前的僵局。”

“你是说……”

“谁活谁就带他走。”夏姑娘阴森地说。

“你……”

“你可以施展无情剑术,用无情迷香相辅。”夏姑娘手一动剑已出鞘向前一引:“我从不使用暗器,更不屑使用下三滥的迷香毒物,凭拳剑收买人命。拔剑吧!我给你公平一决的机会。”

她说的是实情,如果不给对方公平一决的机会,凭她拔剑的骇人速度,剑一出便可将无情花控制住,说不定剑出人倒。

无情花吃了一惊,甚至不曾看清剑是如何出鞘的,反正看到手一动光芒乍现,剑尖已出现在眼前,距胸口不足一尺,阴冷的剑气扑面生寒,如此而已。

向后退了两步,无情花这才拔剑出鞘,先前目空一世的傲态一扫而空,换上了极端警戒的神情。

夏姑娘毫不迟疑地挥剑主攻,发出一声阴冷的低叱,剑发飞星逐月,电虹急剧吞吐,一剑连一剑快速绝伦地点出,毫无顾忌地走中宫正面强袭,攻势之猛烈无与伦比,强烈的,彻骨奇寒的神奇剑气,如山洪决溃绵绵狂涌而出,似乎整座外间皆被寒气所撼动,隐隐的风雷声,却又表示出劲道在阴柔中暗隐可怕的浑雄异力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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