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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突遭暗袭

佛门第二十七祖叫般若多罗,再传菩提多罗。

菩提多罗,也就是东来传教,不得意才跑到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的达摩,从此多罗改称达摩了。

从此,菩提达摩成了中国禅宗第一祖,所以信徒们称他为达摩祖师,算是与印度的小乘佛教划清了界限。

达摩再传二祖慧可,传下两部佛经:楞伽经和楞严经,都是有名的经典;禅宗弟子必修的经典。

至于什么达摩易筋经、什么武经、什么的什么经……大概得派人到西天去,找他老人家求证真伪了。

如果他老人家……这位祖师爷点头承认属实,那么,中国的武功一切都渊源于印度,内功外功刀法剑术……都是印度传来的,应该正名,中国功夫应该叫印度功夫,因为祖师爷是印度僧人菩提达摩,不承认也得承认。

至少,日本人就比中国人聪明,他们不提少林武功,他们称柔道、忍术、合气道、空手道……

数典忘祖,莫此为甚。甚至一些无聊的人,把内家拳始祖张三丰,也硬指他是少林弟子,也是印度武功的传人。

这三个妖僧,自称转世三祖,却又完全盗用了般若达摩、菩提达摩、慧可的名号。

“狗屁!”逍遥公子破口大骂,修养实在太差,他年轻嘛!

三妖僧互相看了一眼,居然没冒火。

“南无多宝如来佛……南无多宝如来佛……”般若达摩念了七遍如来佛号,煞有介事,然后念了一遍枉生咒,问讯三拜,最后完成仪式之后,宝像庄严举步入亭。

另两僧随后跟入,似乎已修至无嗔境界。

“施主们请让开。”般若向八表天曹四人平静地说:“贫僧发慈悲,愿与这位不懂转世佛法的小施主,阐明我佛慈悲度世之旨,善哉!”

“你们和他说不通的。”八表天曹大声说,但率三位同伴退在一旁。

三妖僧分立在四人原来的一面,但并没就座,隔着石桌,装模作样搁好禅杖,表示用不着用杖来给对方当头棒喝,略一整僧衣外的袈裟。

“南无阿弥陀佛……”三僧合掌同时稽首,礼貌周到,这时才像有道高僧了。

逍遥公子本来是大马金刀安坐的,对方态度改变,他也就收起狂态,缓缓站起意欲抱拳回礼。

糟了!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拜手还没降至最低点,头部也没躬至最低点,佛字余音仍在,突变已生。

六只巨灵之掌,猛然向外翻吐,掌劲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向石桌对面轰然迸爆。

英雄与枭雄的分别在此;君子永远逃不过小人的暗算;口中圣贤心中干戈的人必定万事如意。

江湖鬼蜮,不知有多少满腔热血投入江湖的年轻人,在这种情况之下,不明不白送掉性命的,壮志未酬九泉含恨。

逍遥公子总算命不该绝,他并不是毫无提防的,只是还不够警觉而已,做梦也没料到三个大名鼎鼎的妖僧,会毫无羞耻地同时出手暗算。

神意倏动,本能反应立生,护体神功脉动骤变,一点灵智凝聚绦宫,感应如雷电般陡然收敛。

可是,仍然晚了一刹那。更糟的是,他后面站着毫无戒心的两位姑娘。他固然首当其冲,两位姑娘同样处身在三个人聚力一击的威力圈内,受力并没有减轻多少。

同一瞬间,退在一旁的八表天曹四个人,同时吐气开声,八只储劲以待的大手,全力向前拍出。

生死关头,人有时会变得特别残忍,他会不假思索地与对手同归于尽,会拖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做伴。而有些人却崩溃了,眼睁睁等死。

逍遥公子是前一种人,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意志产生不可思议的变化,激发了潜在的先天本能。

刚站起的身躯,在受到无穷巨力猛撞之下向后坐倒,他的双手撑住了石桌,万斤劲道就在这刹那间迸发。

同时,哇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

他不但要拉一个人做伴,而是两个。

数千斤的石桌面掀起、滑撞。

鲜血像铁弹,贯入般若的胸膛。

石桌把菩提压在石凳边缘,把肉体压扁,而且断成两截。

两位姑娘嗯了一声,翻掼出亭,撞毁了栏杆,远抛出两丈外,刀剑更抛出三丈外。

礼贤馆下人影电射而来,咒骂声如雷。六合潜龙、甘锋夫妇、小羽,咒骂着、怒吼着、疯狂地抢来。

八表天曹被逍遥公子掀起石桌的神勇,吓了个胆裂魂飞,以为他不曾受伤,这未免太可怕了,不等看清结果,发出急促的撤走信号,一面发一面飞跃出亭,发狂般亡命飞遁。

×

×

×

威麟堡的人,接收了孟州客栈内,逍遥公子遗留下来的车马和行囊,摆出了胜利者神态,摆出了强盗面目。

范堡主十分失望,轻车内没有任何值钱的珍宝,两只箱笼中,只有十余锭十两庄的金元宝,和二百余两纹银,一小箱值不了几两银子的普通首饰。

没有珍宝,没有银票。

所有的人,都派到河岸上下游穷搜,搜遍每一处人迹罕至的河岸。

驸马庄黄河蛟的庄院,已经被掌里乾坤带着人占据了,逼着黄河蛟出动所有的吃水饭混混毛贼,出动所有的船只,搜捕受了重伤逃走了的逍遥公子,因为逍遥公子的随从,把主人从一览亭救走时,是往河滨逃逸的。

渡船一如往常往来渡客。

逍遥公子绝不是乘渡船过河逃走的,一定藏匿在某一处没有人迹的地方,躲起来准备找船只过河。有七八个人之多,躲不住的。

一天,两天,三天……毫无踪迹可寻。

沿岸有许多地方是荒野或丘陵小山区,不适宜耕种,交通不便,从来就没有人到过这些地方,千百年来一直就保持着原来的禽兽世界风貌。人如果逃进这种地方藏匿,要进去搜寻有如在大海里捞针。

去的人少了,怕受到逍遥公子的随从袭击;去多了,搜的范围减少,虚掷大好良机,浪费时日。

浊世威麟不死心,发誓要将所有的人搜出来斩草除根,永除后患,逍遥公子不除,将是心腹大患,因此搜了三天毫无消息,依然不肯罢手。

有黄河蛟与天鹰的残余爪牙协助,封锁的工作做得非常彻底,成功地控制了所有的渡河工具,除非胁生双翅,休想飞至南岸远走高飞。

随时光的飞逝,威麟堡的人心跳,却反而日渐加快,不安的情绪也在逐日增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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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从北面伸出几条腿,主脉从孟县西境伸入黄河,真正的古孟津渡口,就在紫金山下,可知县西境有不少岗陵山丘。

这些余脉,如按古籍认定,该称王屋余脉,而不能称太行,因为古籍是以沁河为界分脉,东太行西王屋,这些余脉是从沁河西面伸下来的。

卓勇对这一带山区不算陌生,早年他曾经在这一带走动过。

逍遥公子几个人,就躲在这一带山区里,距县城约二十里,再住西,便是连绵起伏的山区。

所有的东西都丢掉了,只除了随身所带的重要物品没丢,只要有人在,就不怕任何困难。他们不逃过河,确是正确的选择。九个人,四个是伤者,真够狼狈的。逍遥公子像是精力已经耗尽,只剩下臭皮囊等死的人。朱黛的针伤仍未痊可,因为针已伤及内腑。司空碧玉与小孤内腑被掌力震伤,几乎内腑离位,内出血相当严重,也像个崩溃了的人。

六合潜龙成了司令人,默默地领着甘锋夫妇建筑草窝安顿,分头守望提防有人前来搜山,作了种种防险的安排,如果发现敌踪,准备往王屋山深处撤走。

逍遥公子随身带有百宝囊,里面有各种救命的膏丹丸散,他本来就是治伤疗毒的行家,六合潜龙的伤科经验也很不错,只要留得命在,有救命的灵丹妙药,与及适当的环境调治,就可以从鬼门关里冲回阳世。

第三天,逍遥公子就可以起身活动筋骨了。

其实,他如果不作两败俱伤的反击,伤势便不至于如此严重的,真正重创他的人是八表天曹四个人,而不是三妖僧。

八表天曹四人的掌力是从侧方及体的,而且比三妖僧晚一刹那攻击,那时,他已发出毕生精力所聚的元神精气,反击三妖僧雷霆万钧的致命掌功,恰好在精力将枯竭时,再受到四人的重击,几乎碎裂了他的躯体,如换了旁人,恐怕尸体早碎啦!

司空碧玉与小孤受伤比他轻得多,他才是首当其冲的人,但三天之后,两位姑娘仍然无法挺身坐起来。

朱黛倒是康复了,成了甘大嫂照顾病人的好助手。

一早,逍遥公子与六合潜龙并肩坐在大树下行功练气,半个时辰后,他感到倦意甚浓,不得不停止行功,气机仍未复原,令他颇感心焦。

“你不能操之过急。”六合潜龙关切地说:“可别忘了,你是死过一次的人,你没死是奇迹,欲速则不达,急于把气机用外力勉强疏导,是十分危险的事,幸运不会再次眷顾你的。”

“我能不急?”他剑眉攒得紧紧地:“我担心我那边的人,现在他们已是孤立无援了,未能把威麟堡的人吸引在此地,我好恨。”

“原来你是担心另一批人的安全。”

“是的。再过两天,我一定得动身。”

“就算你能动身,赶得及吗?只要你一露面,威麟堡的人将不惜一切代价对付你。”

“到时候再说吧!为了我的事,几乎断送了司空姑娘,真抱歉。”

“用不着抱歉,每个人做事都该自己负责,吉凶祸福各安天命,小丫头受伤不是你的错。过两天,我得带她过河,把她交给她老爹,千斤担子才算卸下。小老弟,我恐怕无法劝她走,得靠你帮忙。”

“我?”

“你没看出她对你有一份不平凡的感情吗?”

“哦!我有一点感觉到了。”他没来由地叹息一声:“裴前辈,你得疏导她。我只是一个江湖浪子,我有我的野心和欲望,这段时日,正是我打根基的最重要关头,在三年五载中,我必须以无穷心力来建立我的威望,任何时候都可能被人杀死,我无法分心处理感情的烦恼和牵挂。碧玉姑娘只是由一点感恩之心所驱使,触动她那难以自己的少女情怀,过些天她就会感到不新奇了,会逐渐忘怀的,她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六合潜龙苦笑。

“担心什么?”

“她老爹。”

“哦!我明白了。”他不住点头:“武林司空世家,三代侠义英雄,而我却是非正非邪似黑非黑的浪人,口碑极差的风流公子。”

“小老弟……”

“前辈请放心,人贵自知,我不会招惹司空家的人,虽则道不同势同水火,我仍然是尊敬司空家的。碧玉姑娘还是个孩子,我会尽力帮助你把她带走。”

“那就谢谢你啦!”六合潜龙如释重负地说。

可是,老怪杰发现逍遥公子的神情有点异样,眼中有飘忽的、深远的光芒,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神采,彷佛看到了某些旁人无法看到、无法体会出的遥远异象。这种属于灵性的神情变化,通常不会出现在雄心勃勃、无畏地迈进的江湖闯道者身上。

逍遥公子根本没听清老怪杰的道谢,也没留意或深究老怪杰道谢的真正含义。

“我想通了。”逍遥公子像是自言自语,先前飘忽的神情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神采飞扬,飞扬中有阴森的内涵:“我是不应该操之过急的,更不该存有乾坤一掷的念头。很好很好。”

“小老弟,什么意思?”六合潜龙惑然问。

“哦!没什么意思。”逍遥公子像是神智一清,脸上有阴森的笑意:“这几年,我遇见不少倾心于我的姑娘,不管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比方说……”

“比方说阴魔夏秋姬,天香玉女……”逍遥公子似乎觉得必须含蓄些,保留些:“在我没受到致命损害之前,我都有容忍的气量。有目的的感情很好处理,难处理的是双方都动了真情,所以我非常的小心防卫自己。前辈其实不必带司空姑娘在这里躲藏,大可以真面目在镇上或县城落脚,威麟堡的人,一直就不知道前辈插手管这档子闲事,在这里太不方便了。”

“我总算有些了解你的为人。”六合潜龙不再追问。

“没有人真能了解我。”逍遥公子笑笑:“连我也不了解我自己。”

“小老弟,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些。”

“前辈是指……”

“你可以没有多少困难,成为司空家的人。也就是说,侠义门人即使不站在你的一边,至少不会与你为敌。但你不仅轻易放弃这大好机会,甚且不屑一顾。小老弟,今后也许咱们会有再共患难的一天。”

“那可不一定哦……呵呵!”逍遥公子大笑,但老怪杰感到这种笑并不是出于快乐而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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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有许多疾病,时间是最好的治疗剂,会一天比一天好。而有些病,却是来日苦短,拖一天就多接近鬼门关一步。

小孤与司空碧玉的伤病,是属于前一种,日见康复,而且复元得特别快。

朱黛的针伤已经完全痊癒,她一直就对离开与否迟疑不决。

四周全是丛莽,草木在大太阳下了无生意,似乎快要被烤干的茅草,可能等不到秋天就要枯死了。

逍遥公子坐在大树下,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落在坡下的乱草丛中,心神不属地注视着一对灰色野兔挖掘地下的草根。

朱黛傍在他身侧,紧挨在他的身旁席地而坐,黑裙俏巧地散开,灵巧的双手正在用草叶编织一只小兔。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朱黛像向自己发问,粉颊涌起艳红的色彩。

“不。”他的目光仍没收回,语气坚决:“替我向令师兄师姐致意,后会有期。”

“可是……”

“谢谢你,你知道我应付得了。你要在江湖历练吗?”

“我想,我还是回家算了,我没有师姐狠,没有阴魔或者天香玉女妖媚,也没有范梅影跋扈……就算我能比得上她们,我能得到些什么呢?”

“你师兄姐在江湖风云了半甲子,你应该知道他们到底得到了些什么。”逍遥公子扭头注视着她:“老天爷!你已经有了这种看法和念头,在江湖将寸步难行,太危险了,不如早归。”

“你呢?”朱黛伸手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

“我也经过不少挫折,也多次失败过。”逍遥公子用另一手按住她的掌背:“但我是男人我禁受得起挫折和失败,也不怕挫折和失败。我会继续接受各式各样的锻炼和挑战,有一天我将实至名归,或者身败名裂。”

“我……”

“朱黛,我喜欢你,你是个好姑娘。”逍遥公子手上的力道加重,语气诚恳:“但我们的看法不同,作法有异,感情调和不了利害冲突。假使你继续在江湖闯荡,我会把你当成竞争者,虽然我会尊重这段共患难的情谊,却不能保证今后我们永远没有利害冲突。”

“我明白你的意思。”朱黛黯然地说:“情,只是男子汉遨游五湖四海中的一朵浪花。”

“情,也是天地间最奇妙神圣的力量泉源。但如果我乔冠华相貌狰狞丑恶,身无分文,靠牧猪乞讨维生,情也就卑微得不值半文了。话譬喻得很难听,也似乎不伦不类,但却是实情。”

“我们不能并肩行道吗?”

“不能。”逍遥公子斩钉截铁地说:“我说过,我们看法不同,作法有异。令师兄行尸,能与司空家千幻剑合作吗?同样地,千幻剑也不可能和我走在一起称兄道弟。司空姑娘与六合潜龙裴前辈今天要动身,你呢?”

“我……我想先走一步。”朱黛深深吸入一口气:“我要回家,不要送我。”

“和他们一起走吧!彼此也有个照应。”

“我师兄不可能与千幻剑走在一起,我同样不可能与千幻剑的女儿走在一起,尽管她曾经救过我。”朱黛整衣而起,深深地注视他一眼,急步走了。

草地上,洒下她一串泪珠。

逍遥公子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树林内,不自觉地叹息一声。

“爷,希望她能慧剑斩情丝。”身后传来小孤不自然的语音。

“她会的。”他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她知道志不同道不合的人,在一起相处久了,会有什么结果。”

“情可以改变她的……”

“小孤,情不是一块铁,也不是一块石头,那只是一种抽象的东西,会变的;连铁和石头都会变。世间有许多许多恩爱夫妻,你知道有多少对同床异梦?友情也会变,只有要好的朋友,才能变成最可怕的生死仇敌。亲情也会变,有弑父母的逆子女,为夺家产可以骨肉相残;当灾荒来临,父母们会易子相食……”

“爷,不……不要吓我……”小孤酸楚地说。

“小孤,我无意吓你,只是指出某些事实。等你长大了,你自然会逐渐明白的。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就准备动身,我们在这里耽得太久了。”

“不等甘叔回来?”

这两天,甘锋已化装易容潜赴下孟镇,等候河对岸传来的消息。当初出了意外,走得匆忙,没留下去向,因而消息中断。

“我们去与他会合。”

“哦!”

“你在最近期间不能妄用真力,切记避免出手,免得我分心,记住了。”

“是的,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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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逍遥公子重新出现在孟州客店时,立即就引起一场风暴。店家叫苦连天,因为威麟堡的人,已经把逍遥公子的车和马,与及所有的行李取走了。

逍遥公子策定的行动计划,第一步就是把威麟堡的罪行公诸天下,替自己奠下日后报复的正大光明理由,所以故意逼店家向巡检衙门备案,吵吵闹闹,全镇尽人皆知,过往的旅客自然一清二楚。

公私两途下工夫,过往的江湖朋友,都对威麟堡这种恶劣作为深痛恶绝,认为做得太过分了,这简直比强盗还要卑劣,所以绿林朋友也讽刺地扬言,欢迎浊世威麟加入绿林道称王道霸,做一个真正有种的英雄。

第二步,便是声称向威麟堡讨公道,限三天之内,威麟堡的人到孟州客栈理论。

一天,两天……

逍遥公子并不在店中枯候,他仍然逍逍遥遥地,带了小孤小羽两个人,在镇郊的名胜区游览,在河岸寻幽探胜,由甘锋夫妇在店中坐镇,与过境的江湖朋友周旋。

渡口的下游里余,有一处平坡,岸高三丈余,泥壁峭立,水蚀严重,形成犬牙交错的陡壁,上面有草木,纵目南望,辽阔的大河浊流滚滚。壁下有两里长的河滩,泥地龟裂生长了些野草,可知久旱不雨,河面水位缩小了许多。下游的夹滩,几乎与北岸连在一起了。

三人坐在坡顶的大树下观赏河景,河上帆影片片,天空水鸟飞翔,渡口的码头人马拥挤,人声隐约可闻。

虽则是久旱期间,黄河依然显得波澜壮阔,气魄浑雄。

在这里看风景,心胸为之广阔,把世俗的不如意事,与及眦睚小怨,皆抛到脑后去了。

可是,就有煞风景的事发生。

踏草声清晰,五个人影接近至十步内了。

五个人两男三女,原来由两男走在前面,止步之后,三女反而超前而立,两男退在一旁,像要作壁上观。

逍遥公子三人浑如未觉,面向河有谈有笑,对在身后十步危险距离列阵的五男女,没有丝毫戒备的举动。

“吴小妹,该相信我的消息不假吧?”夏姑娘的嗓音十分悦耳:“白日当头,相信你我所看到的,绝不是从地狱溜出来的鬼魂。”

“奇怪,威麟堡的人,怎么不顾身分乱放谣言?”另一个女性嗓音也动听:“他们明明指天誓日,说震毁了逍遥公子的五脏六腑……”

“要不要上前去摸摸看呀?”天香玉女的娇滴滴嗓音固然动听悦耳,但粗俗得令人不忍卒听了,一个大姑娘要摸一个大男人的胸腹,的确不够淑女,倒有八分像鸨婆的口吻。

逍遥公子向小孤小羽做鬼脸。其实一回下孟镇,便已知道威麟堡已经公然宣称,击毁了逍遥公子的五脏六腑,虽然被随从救走时还没断气,但绝难拖过一时三刻,大罗天仙也救不了内脏已毁的人。

难怪威麟堡胆敢冒大不韪,逼店家取走了车马行李,原来以为他死定了,死人不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分辨是非的,没收死人的东西理所当然,依法有据。

“夏大姐,你怎么能肯定他没死?”那个女人问。

“很简单,威麟堡的人,说得不合情理。”夏姑娘颇为自负地说。

“怎么不合情理?”

“他们说,由八表天曹带了几个人,合力一击就把他震飞了。”

“八表天曹是很了不起的。”

“他比浊世威麟更厉害?”

“那倒不是。”

“浊世威麟一群人围攻二君一王,也劳而无功。而二君一王一群人围攻他,片刻间便一一尸横八尺。你说,八表天曹有多厉害?”

“唔!有道理,威麟堡这一招,委实拙劣得很。可是,夏大姐田大姐,既然珍宝已经被范堡主取走,你坚持要来找他……”

“我再一次郑重告诉你,威麟堡没有搜获任何珍宝,消息绝对可靠。他一定在途中埋藏起来了,找他要,错不了。”夏姑娘斩钉截铁地说:“我追踪他们到卫辉府,弄到两个内堡爪牙问出正确的口供,所以才邀你回来碰运气,运气不错吧?”

“如果你身边没有天地双煞两位前辈保镖,我和夏姐还不想邀你呢。”天香玉女说:“老实说,凭我们三个女流,想找他要珍宝,至少也像是以卵击石,只有两位前辈可以抵挡他一下,再加上我们三个,勉强可以一拚。夏姐,你说是不是?”

旁立的天地双煞,脸都快气黑了,但依然沉得住气,仅用凶狠无比的凌厉目光,死瞪了逍遥公子的背影一眼,天香玉女的激将法还真管用。

唠叨了老半天,对方不理不睬,置若罔闻,不但没转头回顾,连坐态也丝毫没变,逍遥公子三个人,不住用手向河心往来不绝的帆影指指点点,谈笑自若,真可以把自命不凡的人气死。

天地双煞宇文干宇文坤,是宇内十煞中排名在中上的两个名杀手,四十来岁的双胞胎兄弟,已经在江湖称雄了将近三十年。这是说,这两个杀手在十岁左右,就开始为祸江湖了。

得不到预期的反应,常会令人大光其火的。

逍遥公子就希望对方大光其火,火冒得愈大愈好。

果其不然,天煞宇文干左手一扬,一道电芒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射向逍遥公子的背心,下毒手了。

一声轻响,逍遥公子恰好转身,坐在草地上原姿不变,一旋之下便转过身来,折扇挡住了电芒,电芒擦扇骨缝而过,蓦尔失踪。

按理,暗器应该贯入逍遥公子的胸口了,暗器擦过扇骨的声音清晰可闻,扇怎挡得住尖锐的杀人利器?何况是可破内家气功的歹毒暗器。

“哼!倒!”天煞宇文干狞笑着低喝。

逍遥公子不但没应声倒下,反而整衣而起。

小孤小羽也跳起来,左右一分。

“爷,可一不可再。”小孤奉上一把狭锋刀:“但她们是再三下毒手,务必斩草除根,永除后患。”

他接过刀,将扇插入腰带,拔刀出鞘,将鞘递还给小孤。刀出鞘,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虎目中神光电射,不怒而威。

三个女人,阴魔、天香玉女,和一个明艳照人,美得令人心动的年轻女郎。

天煞宇文干愣了一愣,但并不惊讶。

“慑魂攒心钉。”逍遥公子刀垂身侧,左手抛弄着一枚灰色的六寸有螺旋纹的怪钉,头重尾轻,尾部且嵌有增加旋转力的定向尾翼三小片,精巧无伦:“无情花,你很不识趣,一而再暗算偷袭我不计较,现在你找来武林朋友最不耻的天地双煞偷袭,我不能饶你。”

“把阎知县的珍宝分我一半,我不再找你。”年轻女郎横蛮地说:“我从京都跟踪那赃官整整一个月,那些珍宝是我的。”

“另一半大概要给夏姑娘和田姑娘了。”逍遥公子脸上恢复笑意。

“我们并不贪,你瞧着办好了。”阴魔夏秋姬毫不脸红地说:“在真定五福客栈,如果你答应和我联手,何至于闹出如许风波?也不至于与天下第一堡结仇,你确是不明时势不识好歹。”

“你们说的都是废话,应该向范堡主说。”他轻松地说:“以一个美丽的黑道女人来说,你的确是多才多艺的尤物,扮什么像什么,在没表示你的意图之前,我真把你看成淑女。而无情花扮一个老太婆,就显得拙劣了,我一眼就看出她的本来面目,所以她扮刺客一点也不称职。现在,我给你们一次机会。”

“你答应均分了?”无情花兴奋地问。

“我再说一遍,我没见过阎知县的珍宝。我给你们的机会是:跳下河滩逃命。”

他向崖下一指,三丈余高的崖岸跳下去轻而易举,除非没练过轻功,即使摔下去,最多只能摔断腿而已,死不了。

“小王八!你知道你在向谁说话?”天煞宇文干阴森森地问。

“你不是玩慑魂攒心钉的人吗?”

“既然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逍遥公子白混了几年吗?我猜,你是老大天煞宇文干。”

“不错……”

“唔!错了。”逍遥公子摇摇头:“你一点也不像煞,没有吸魂吞魄的煞气,倒像个提大茶壶的。也许十几年以后,你可以去做一个称职的皮条客,带着这几个徐娘半老的过气美女,每晚往酒楼旅店……”

一声厉吼,天煞双手齐扬,两枚慑魂攒心钉破空而飞,双手箕张飞扑而上,激怒得快要疯了。

任何人都会认为两枚慑魂攒心钉是致命的主攻,一个凶残名杀手的暗器,以一手的全劲发射单一的一枚,可知必定无可克当百发百中。

如果注意力放在躲避暗器上,那就上当了,暗器固然可怕,但真正致命的主攻却不是暗器。

扑来的速度,比暗器仅稍慢一刹那,箕张的双手十指如钢钩,控制了八尺的空间,是龙爪功而非鹰爪功。

鹰爪功运劲的方向是直前而下,控制的空间仅有龙爪功的三分之一,威力也小得多。不论龙爪或鹰爪,普通的刀剑绝难抵挡,一触即折。

逍遥公子不理会暗器,也不管抓来的龙爪,在这电火流光似的刹那间,人向下挫、前伏。

他的刀已不在手中,身形乍动时向前抛出,尖轻靶重,刀自然顺势翻腾,刀尖下沉急旋,刀靶便向前翻出,翻腾半匝,天煞便恰好扑近,刀靶也恰好出现在天煞的胸前方。

电芒再次迸爆,天煞不得不抓迎面翻来的刀靶,同时真正致命的兵刃,从右袖内飞射而出,右手也同时抓住了刀靶。

右袖内飞出的兵刃,是一枚尺长的特制链子枪,枪比传统的链子枪短小一半,练子是九合金丝细链,可远攻一丈八尺内的目标,速度骇人听闻,很难看清形影。

兜心一枪,一等一的高手也无法闪避。

可是,逍遥公子已先一刹那脱出威力圈,人下伏、着地、滚翻。

慑魂攒心钉落空,龙爪功落空,链子枪也间不容发地掠背而过落空了。

双方都快,一上一下对向而过。

逍遥公子前滚翻一匝,比他抛出的刀多翻了半匝,就在背部着地双足蜷缩滚转的刹那间,他掌心暗藏着那枚接来的慑魂攒心钉,向上电射而出。

没有人能看到他发射暗器,更看不见暗器,钉毫无阻滞地击破天煞的护体神功,从小腹贯入直透腰背,被脊骨卡住了。

逍遥公子一跃而起,沉静地向后退。

天煞一扑落空,手中仍抓牢接来的狭锋刀,鹰隼似的向下伸腿着地。

小孤小羽左右一分,让出空隙。

“呃……”天煞踉跄站稳了,手中刀脱手坠地。

小孤伸腿一挑,刀飞翻而起,被对面的小羽一把抓住,顺手向前一抛。

逍遥公子像是背后长了眼,抬手在肩上方抓住了刀靶,不再后退,刀向前徐降。

地煞宇文坤刚抢出,刀尖也恰好降至出手部位。

“冲上来!”逍遥公子冷冷地叱喝。

“啊……”身后的天煞狂嚎,向前一栽。

小羽走近,拉断了链子枪的臂扣环,略一察看。

“好阴毒的兵刃。”小羽有点悚然,将链子枪抛给小孤:“除了公子爷,恐怕任何人也躲不开这阴毒一击,这家伙真不愧称煞。”

地煞骇然止步,脸色惊恐。

“你……你真……真会妖术……”地煞声调大变:“把……把家兄……”

“他死在自己的慑魂攒心钉下。”逍遥公子说:“在下见识过更歹毒的暗器,也会发不少种独门机巧暗器,但很少使用暗器,用则得心应手很少落空。你,有什么牛黄马宝,掏出来好了。你最好叫那三个女人联手,四此一或许有一拚的希望,一个人上,你死定了。”

三个女人不能不上,三把剑从两侧逼进、合围。

“独食不肥。”无情花叫:“乔公子,分我们一份,冤家变亲家……”

“哈哈!你这鬼女人号称无情,居然说起变亲家来了。”逍遥公子大笑:“为了几个钱,你就变得有情起来,未免倒尽胃口……”

已由不得他胡说八道了,四个人突然发起雷霆似的狂攻,地煞的链子枪首先吐出袖口,远攻打头阵有如匹练横空,可刺可缠可击,练子不怕刀砍剑劈,真不易封架。

三支剑三面乍合,配合链子枪从三面聚合。

链子枪不怕刀砍剑劈,但碰上内力超人的高手,就不易控制劲道了,缺点暴露无遗。刀光一闪,铮一声奇准地拍中迎面射来的枪身,枪身竟然没有震开,反而像被刀吸住了。

发枪的劲道中断,收不回来,也无法斜飞。

地煞心中一急,左手的慑魂攒心钉立即发出,同时全力收枪。

三支剑还没近身,变化太快了。

“去你的!”逍遥公子沉叱,刀一振一沉。

接着风吼雷鸣,刀光有如狂澜既倒,凛冽的刀气彻骨裂肌,眩目的刀光有似千百银虹陡然迸爆。

“铮铮……铮……”金铁交鸣似连珠炮爆炸。

一照面,剑阵瓦解。

三支剑向三方激射,剑一沾刀光便向外震飞,连人带剑飞震而起。

同一瞬间,回头反走的链子枪不受控制,像是电光一闪,没入地煞宇文坤的右肋,枪尖斜贯至心坎,劲道骇人听闻。

“砰!”无情花摔倒在三丈外,被无穷大的劲道震飞,控制不住身形,脚一沾地便滑倒了。阴魔也好不了多少,臀部着地再来一记后滚翻,狼狈极了。天香玉女是最幸运的一个,斜震出两丈外,脚下大乱,但退了丈余便用千斤坠稳住了马步。

“噢……”地煞叫号,扭身摔倒。

“这次绝不饶你。”逍遥公子怪腔怪调地叫,刀向天香玉女一指。

天香玉女不等他冲上,飞掠而走。

逍遥公子仅追出五六步,怪叫一声站住了。

阴魔与无情花连滚带爬,如飞而遁。

“我发誓,我要用尽一切手段,把你送进鬼门关。”无情花在三十步外转身凄厉地尖叫:“为了阎知县的珍宝,我花了许多心血,却被你黑吃黑弄走,我绝不甘休,我要千方百计杀死你,才消心头之恨,你等着好了。”

“我也是。”天香玉女也跟着表示态度:“除非你逍遥公子从此找处龟窝躲起来,我会在天底下人间世任何地方等你,用所有的手段将你化骨扬灰。”

“三个人中,我将是你最难应付的一个。”阴魔咬牙切齿说:“我会说动一千个奇人异士来对付你,你将寝食难安,早晚我会送你下地狱,我说话算数。”

逍遥公子心中一懔,手中刀突然传出虎啸龙吟。

刚想追出,却又呼出一口长气,摇摇头。

“你们最好早一点找地方躲起来。”他大声说:“我逍遥公子绝不容许你们再图谋我,当我找到你们之后,幸运绝不会再降临你们的头上了。”

三女不等他说完,转身如飞而遁。

×

×

×

小径通向四里外的下孟镇,平时就很少有人行走,路两侧草高与人齐,树丛不规律地散布其间。

三女奔向下孟镇,远出里外脚下一缓。

“我明天过河。”无情花恨恨地说:“洛阳方面,我可以找到几位比天地双煞更高明的朋友,我要设法说动他们,在对岸等他。”

“他恐怕不过河。”阴魔说:“他既然扬言找威麟堡讨公道,很可能真的回头北上,与威麟堡的人了断,怎能在河对岸等他?把人带过来吧!吴小妹。”

“哼!他凭什么敢找威麟堡讨公道?可不要被他的虚张声势所骗,你等着瞧,他一定会逃过河去的,两位何不一起过河?”无情花肯定地说:“他扬言等候三天,明知威麟堡的人根本无法赶来,这是他死要面子给自己留退路的老把戏,明天期限一到,他一定会加快逃过河去的,绝不会等范堡主带人赶到宰他。”

“我仍然认为他不会真的怕威麟堡。”阴魔说:“别忘了,威麟堡范堡主那些人,在天鹰的庄子里被他吓走的,李大妖神与二君一王的死,把范堡主镇住了。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在他后面跟踪,沿途放出消息,请朋友来助拳……”

话未完,前面的树丛下枝叶簌簌而动,踱出一僧一道,迎面拦住了。

“呵呵!无量寿佛!”老道阴笑着说:“女施主要找人助拳,的确易如反掌。”

来意不善,三女心生警兆,但并不惊恐。

“咦!你们是……”阴魔警觉地手按上了剑靶。

“贫僧是跳不出红尘外的人。”和尚眯着怪眼,语含玄机:“那位道友说得不错,女施主丽质天生,一身媚骨,找人助拳易如反掌,连贫僧苦修多年,也一见便心猿意马,六贼再生。愿为女施主赴汤蹈火,死而无怨。”

“贼秃!你胡说些什么?”阴魔更警觉了,知道有点不妙。

“我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天香玉女态度一变,嫣然一笑,缓步上前。

“呵呵!香风扑鼻,令人神迷意乱。”老道举手拍拍自己的脑门,举步前迎:“贫道这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也感到心旌摇摇不克自持。呵呵!女施主的迷离天香的确非常可怕,假使贫道事先不知女施主的身分,这时恐怕已魂归离恨天了。”

已经揭破身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们是冲我们而来的?”天香玉女的天香无功,知道对方来意不善了。

“应该算是。”老道将拂尘插在背领上,手按上了剑靶,显然知道碰上劲敌,不能仰仗拂尘。

“老道,你认识本姑娘?”

“本来不认识,但镇上有人认识。女施主一问逍遥公子的去向,就有人知道了,所以贫道跟来看看究竟。逍遥公子在各处游玩,从不瞒人,因此你们一找便着,贫道也一等就着。”

“等我们有何贵干?道长上下如何称呼?”

“等你们了却一段恩怨。”老道只回答重要的问题。

“本姑娘不认识你们。”

“呵呵!是否认识无关宏旨,有些恩怨与是否认识无关。比方说,诸位去找人助拳,助拳的人可能没听过逍遥公子这号人物,对不对?”

“唔!你们是逍遥公子的人。”天香玉女恍然。

“女施主错了,贫道方外人,不认识逍遥公子,逍遥公子也不认识贫道。”

“说出你的来意,老道。”

“好,免得你死不瞑目。”

“什么?”

“贫道不是大丈夫,但依然恩怨分明。前些日子,欠了逍遥公子一条命的恩情,因此闻风赶来,俟机图报。贫道有自知之明,逍遥公子的对头,全是些功臻化境的可怕高手,要贫道出面与这些人拚命,贫道的确缺乏拚命的勇气,因此在一旁伺伏,候机打落水狗。”

“你们,就是第一批落水狗。”和尚接口:“要让你们活着离开,让你们脱下罗裙勾引一些无耻败类来撒野,逍遥公子将永无宁日,贫僧必须替逍遥公子分忧,你们不死,灾难不止。”

“果然是逍遥公子的另一批暗中活动爪牙。”无情花拔剑上前:“和尚,亮名号。”

和尚手中挟了一柄埋尸的方便铲,真像一个走方僧,哈哈大笑迎上。

“你们太年轻,大概没听说过我不了僧。”和尚方便铲一伸,怪眼精光乍现:“贫僧超度你。”

“原来是你这早年的凶僧。”

无情花口气强硬,其实心中暗惊:“你怎么会是逍遥公子的爪牙?你已经多年不在江湖走动,江湖传说你已经下拔舌地狱去了……”

“哈哈!贫僧从来就不想下地狱,只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没想到佛没修成,几乎成了冤鬼,所以贫僧看开了,屠刀不放也罢!打!”

方便铲是长家伙,双手一抡八步风生,劲风怒号力道惊人,三两记挑劈,把无情花逼得八方闪避,剑一触铲便被震出偏门,递不出招式。

另一方面,老道的剑配合快速神奥的身法,展开狂风暴雨似的抢攻,把天香玉女逼得险象横生,全凭虚招八方游走,几乎冲不出老道剑网的威力圈。

阴魔是最聪明机警的人,不但不挥剑加入,反而悄悄地向后移。

她们都是年轻一代的高手,在同辈的优秀子弟中,她们可算佼佼出群,已闯出名号成就超人的名人,但比起老一辈的高手名宿,依然差了一大截。当然,大多数的老一辈人物,真才实学比她们差得多,有些过去的风云人物成了她们成名的踏脚石牺牲品,在她们的剑前倒下去,世上新人换旧人。

她心中明白,她的姘头李大妖神,真才实学并不比不了僧高明,名头也没有不了僧响亮,看一僧一道浑雄凌厉的攻势,便知道自己如果贸然加入,简直是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玩不得,正好乘机溜之大吉。

退了七八步,她似有所觉,猛地拔剑大旋身,完成攻击准备。

一双中年男女,并肩抱肘而立,冷然向她注视不言不动,两双怪眼冷电四射,相距不足两丈。

“唔!相当机警。”中年男人说话了:“武功的根基必定打得够扎实,江湖上的年轻高手似乎一个比一个强,难怪老一辈的人一个接一个凋零了。小女人,能杀掉我,你的威望将增加一倍,进招吧!”

“你们是……”

“我,无情剑。”

阴魔吃了一惊,猛地斜窜两丈,穿草而走。

“咦!你走得了?”无情剑一怔,没料到阴魔突然撤走,飞跃而起,晚了一步。

草高与人齐,阴魔窜走的身法,真比老鼠还要灵活,但听草声簌簌不见人影,左盘右折逐渐去远。

无情剑夫妇的轻功出类拔萃,但在草中窜走却没有阴魔灵活,又不能跃起超越,因为跃起之后就不能半途折向,事实上跃起并不比窜走快,所费的精力却浪费一倍以上,追人是不能用轻功提纵术的,跃进五六次就精疲力尽,白费精力。

夫妇俩不甘心,循声狂追。

身后,传来一声暴响,接着传来无情花的一声惨叫。

那一声暴响,是不了僧的绝技大天雷掌全力一击的气流及体迸爆声。

×

×

×

一个穿了黑劲装,外罩淡灰色披风,胁下挂了包裹的少女,正沿小径匆匆南行,黑包头系得低低地,外面更加了用树枝编成的遮阳环,枝叶掩住了五官,在前面只能从枝叶的空隙中,隐约看到脸部的概略轮廓。

听到急促的奔跑声,女郎警觉地站住了,一掀披风,露出插在腰带上的剑,冷然相候。

百步外,阴魔掠走如飞,冉冉而至。

女郎本来已移至路侧,让出路以避免碰撞,突然看清了阴魔的相貌,哼了一声,重新回到路中,丢掉包裹,摘下遮阳帽圈信手一丢。

阴魔已到了二十步外,脚下一慢,扭头回望。

百步外,无情剑夫妇狂追不舍。

在真定时,妖、魔、鬼怪被情势所逼,不得不联手合作以增强实力,鬼、怪曾经将被黑衫客兄妹戏弄的经过说了,自然而然地,四人同仇敌忾,把黑衫客兄妹列为利害冲突的仇敌。

阴魔以夏姑娘的身分接近逍遥公子,住在同一家客店,所以知道逍遥公子拒绝黑衫客兄妹合作的要求,双方难免有芥蒂。迄今为止,她仍然不知道黑衫客的目标是颜耿文知县。

前有仇敌,后有追兵。更糟的是,这一带已接近下孟镇,附近全是荒废了的田野,久旱之后,田野中只生长及膝的野草荆棘,无所遁形。

两害相权取其轻;黑衫客兄妹与逍遥公子闹翻,是敌非友,应该可以争取的。

她在豪赌,用生命作赌注,赌黑衫客不知道她和李大妖神,与鬼、怪曾经结成同盟;赌黑衫客兄妹也是为逍遥公子的珍宝而来的;赌黑衫客兄妹不知道她是阴魔。

“张小妹。”她一面走近,一面试探着叫:“你是为逍遥公子而来的?”

黑衣小姑娘,正是黑衫客的妹妹张蕙芳。

“不错。”张蕙芳沉静地答。

“他就在前面的河边。”

“是吗?”

“你助我,我也帮助你对付他。”

“真的呀?”张蕙芳眼神一动,手离开了剑靶,表示无意拔剑。

女人工于心计,确非虚语。

“一言为定。”她急步接近,手也离开了剑靶。

“怎么助你?”张蕙芳平静地问。

“看,那两个男女。”阴魔扭头用手一指:“是逍遥公子的爪牙,先杀掉他们,我们再去找逍遥公子。”

“哦!他们的名号是……”

“不知道,剑术很可怕。”

“你阴魔也不弱呀!”

“咦!你知道……”

“你先死!”张蕙芳沉叱,声出剑发,奇快绝伦,剑出鞘似乎才看到手动,看到剑光已是剑到人到,笑指天南排空直入,招术平常,但速度如电耀霆击,平常的招术也成了致命的绝招。

人防虎虎亦防人,阴魔警觉地飞退丈外,间不容发地从剑尖前退出,半途剑已出鞘。

一代邪魔九灵箫的女儿,百劫邪神的得意门人,岂同凡响?鬼、怪两人也禁不起小姑娘一击,阴魔怎能逃出她的剑下?

剑如经天长虹,如影附形跟到,剑气砭骨,这一招流星赶月妙到巅毫。

“铮!”阴魔也高明,居然百忙中封住一剑。

可是,第二剑已排空直入。

“嗯……”阴魔疾退八尺,踉跄稳下马步。

张蕙芳铮一声收剑入鞘,转身回到原处,泰然自若地拾起包裹,再捡遮阳树帽拾在手上,回身缓步向阴魔走去,脸上木无表情。

无情剑夫妇,站在不远处发怔。

阴魔脸色死灰,摇摇欲倒,右胸鲜血染衣,大量的鲜血从创口向外涌。

“补我……一……剑……”阴魔嗄声叫,鲜血立即从口中涌出。

“在真定我就想杀你。”张蕙芳站在丈外冷冷地说:“可惜没有机会。”

“你……”

“你就要死了。”

“呃……”阴魔终于倒了,猛烈地抽搐。

张蕙芳将遮阳树帽往阴魔身上一丢,举步向无情剑夫妇走去。

“请带我去见乔公子。”她抱拳行礼说。

“你的剑术神奥诡奇,师承何人?”无情剑答非所问。

“家师百劫邪神。”

“哦!难怪,失敬失敬,你找逍遥公子……”

“我携有乔二公子的手书,要面呈乔公子。”

“你循小径往前走,两里地就到了,他就在河边赏风景,请自行前往。”

“两位……”

“不瞒你说,我们与他非亲非故。”

“可是……”

“我们欠他一份情,在暗中替他摇旗呐喊,他还不知道我们呢。小姑娘见了乔公子,请不要提起我们好不好?我们不希望有玷他的声誉。”

“请教两位……”

“不必问名号,再见。”

“再见。”小姑娘困惑地行礼相送。无情剑夫妇越野而走,消失在荒野的东面尽头。

×

×

×

河对岸的孟津渡口,叫永安村,原来叫旧县镇。从前,这里有一条大提,叫永安堤,五丈高丈宽,沿河长七十里,一度把县城移来。后来一场大水,河堤全毁,县城搬走了,镇也没有了。假使没有渡口,这座小村大概也不会存在了。

村有六七十户人家,不但有茶坊食店,而且有客栈,收容赶不上渡船的旅客,因此户数不多,占地可是相当广,渡口的停车驻马场,就足有三二十亩宽广,三艘大型渡船专载车马,来回一趟将近要两个时辰,一天只开三班,赶不上渡的只好落店等候。

两条街,南街是店铺林立的商业区,东端几乎全是兼客店的食店,规模都不大,街口就是巡检司衙门,也是税站,也是旅客路引盖关防的地方,是最嘈杂、最乱、最令人受不了的地方,在这里办不好手续,麻烦大了。

六合潜龙带着扮成小书生的司空碧玉,施施然进入孟津酒肆的店堂。

“喂!怎么你还在这里?”司空碧玉笑吟吟地向窗下那桌的食客打招呼,口吻一点也不斯文。

食客是英俊魁伟的金笔秀士,那一袭青儒衫还真像个读书人。

“裴前辈好。”金笔秀士离座先向六合潜龙行礼,盯着司空姑娘笑笑:“司空老弟好,怎么看你也没有头巾味,你到底是不是碧玉兰花呀?不想称花了?”

“这不是方便些吗?跟着师父跑,这样方便多多。”

“方便逃跑。”六合潜龙摇头:“大姑娘跑了,可就不得了。”

“师父……”姑娘撒起娇来。

好在店堂还没有食客,店伙也在门外招呼旅客,小男生扮女生撒娇不伤大雅。

“请坐下来谈。”金笔秀士肃容就座:“先沏壶茶,距午间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稍后晚辈作东,请贤师徒小酌,如何?”

“吃你一席也是应该的。”司空碧玉笑笑说:“看样子,你好像住在镇上呢,怎么不见龙前辈?”

“他老人家手面广,打听消息去了,等会儿可能会来。我们是碰巧一起住在镇上,好几天了。你们是……”

“早上第一班渡船过来的,落脚在前面的悦来栈。”六合潜龙说:“怎么,你和黑道的鬼手龙结伙?”

“咦!怎么不动身?一个时辰就可以到县城……”

“我们要在此地看看风色。”司空碧玉笑笑。

“逍遥公子?”金笔秀士问。

“是的,你……”

“不错,我和鬼手龙前辈希望在这里,替他尽一分力,晚辈欠他一份情。他还在对面,不错吧?”

“不错,在对面。”司空碧玉脸上有掩不住的失望:“他那个人固执得很,不想与你我这些所谓侠义门人子弟缠夹不清,一副拒人于千里外的面孔,讨厌死了。”

“也难怪他。”金笔秀士说:“每个人对是非的看法,多少有些出入;每个人行事,都以为自己是对的。他对侠义门人的作风有成见,所以认为我向严秉廉那酷吏报复不对,对我也就不假以辞色,其实他对我并无恶意和成见,所以找只好离开他远一点,在河这一面为他尽力。”

“你打算怎样替他尽力?”司空碧玉显得有点兴奋。

“在这里拦阻威麟堡的朋友,尽量阻止他们渡河声援浊世威麟。”

“我们也是。”姑娘欣然说:“你有计划?”

“有,我有几个朋友,就散布在这附近。司空姑娘,欢迎你们参加。”

“且慢。”六合潜龙说:“别乱来,你用何名义阻止那些人?”

“这有何难?”金笔秀士笑笑:“咱们根本不提逍遥公子。鬼手龙在暗,打烂仗是黑道人的本行。”

“乱打乱杀?”

“裴前辈,挑起是非来是十分简单的事,找个人向他们瞟一眼,说两句风凉话,走路碰上一肩,保证可以引起大风暴。这些黑道英雄们,那一个不是自命不凡,眦睚必报,一言不合就三刀六眼搏命的?”

“唔!倒是相当不错的办法。”六合潜龙笑了:“你这小子真该和逍遥公子走在一起,保证可以把江湖闹个天翻地覆,烈火焚天,要不得。”

“那可不一定哦!师父。”司空碧玉持相反意见:“逍遥公子可不是喜欢烈火焚天的人。那天他被范梅影欺凌,一直就不计较,仅偷偷跟在后面看热闹,救了我就逃得远远的。要是我,哼……”

“你,你就造反。”六合潜龙笑骂:“你就会不自量力到处闯祸,你那像个大闺女?”

店门人影匆匆闯入,是手握着两尺长竹筋鞭的鬼手龙长安。

“当头太岁王广来了,五个人,浊世威麟的知交,赶快准备。”鬼手龙长安匆匆说:“咦!裴老哥也来了?你们是……”

“来帮你们呀,如何?”六合潜龙说。

“无任欢迎。哈哈!多一条龙,咱们把永安村变成最热闹的狩猎场。不过,你最好不要和我走在一起。”

“我来打头阵。”司空姑娘兴奋地跳起来:“惹事生非,我是专家。”

“不要提逍遥公子。”金笔秀士说。

“我半个字也不提。”司空姑娘声落,已奔出店门。

街那端,五个雄赳赳气昂昂,佩了刀剑带了马包,牵了坐骑的汉子,正打算往码头走。

姑娘的目光,落在最后那匹坐骑的后蹄上。

只要在坐骑的后腿踢上一脚,就可以引发一场风暴了。

牵着最后那匹坐骑的人,是个粗眉大眼一脸蠢相的大汉,没留意身后有人接近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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