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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鬼女巫妖

玉箫客恼羞成怒,向和尚们下令拿下雾中花和盛永达,显然怒极。

为首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念了一声佛号,泰然地说:“施主明鉴,老衲奉方丈所差,替施主捉拿大盗混世魔王与飞天夜叉,对付杀人放火的匪盗。至于其他的人,恕老衲不敢更改方丈的法旨,抱歉。”

“她两人就是仙人山的贼男女。”玉箫客不耐地叫。

“老衲曾听本门弟子说及雾中花的为人。”

“你……”

“老衲抱歉。施主如果有何不满,请向敝方丈提出抗议,老衲只知奉命行事,天胆也不敢违命,请见谅,阿弥陀佛!”

玉箫客下不了台,转向刘纪叫到:“刘兄,咱们上!”

不远草丛中,突升起长发披散,白衣裙迄地的愤海幽魂,飘飘荡荡地掠过,厉叫道:“李起风,你这淫贼又想糟蹋无辜的女人么?”

玉箫客大惊,脱口叫:“是你!你……”

“我没死在红叶山庄,你感到意外么?我整整找了你四年,你……”

玉箫客扭头便跑,去势如劲矢离弦。

刘纪也一掠两丈,如飞而遁。

十八名和尚齐念佛号,从容退去。

恨地无环从远处奔来,怪叫道:“拦住他们啊!他们怎么跑了?”

“不许追,过来。”恨海幽魂急叫。

四人聚集,雾中花松了一口气,拭着冷汗说:“老天爷!好险。”

恨海幽魂也抽口凉气说:“彭姐姐,真亏你应付得宜,不然,咱们四个人谁也休想侥幸。”

“咱们可以跑呀。”雾中花苦笑道。

“跑得了?你知道那十八个和尚的来历么?”

“不知道,他们是……”

“他们是少林罗汉堂十八罗汉。”

“老天!”雾中花惊叫。

“他们十八个人,可抵挡千军万马。当年少林寺僧组成僧兵,替唐朝打天下,在秦王麾下南征北讨,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讨平王世充一战功成,有功受封的十三名僧侣中,有十一名是罗汉堂的长老。想想看,咱们四个人能跑得掉?”

雾中花抽口凉气,悚然地说:“想不到玉箫客竟然能请得动少林寺派十八罗汉助阵,果然神通广大,太危险了,幸而刚才忍下这口恶气,耐住性子不作逞强的蠢事。他们大概不会来了,咱们不会有危险啦!”

恨海幽魂惨然一笑道:“彭姐姐,你说得太早了。”

“你是说……”

“今后,咱们将更为凶险。”

“什么?你……”

“那恶贼受此挫败,更将咱们恨之入骨,既然说不动侠义道的朋友相助,他便会改弦易辙,胁迫那些下五门恶贼与魔道高手前来行凶。那么,今后咱们防不胜防,情势异常凶险了。”

“不会吧!那家伙……”

“不会?你等着瞧好了,那畜生脸呈忠厚,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他了。”

“仲孙姐,你与他……”

“咱们不谈他。傻大个儿,我有件事要警告你。”

恨地无环一愣,问:“你要警告我?警告什么?”

“日后如果有少林僧在场,你绝对不可以出面。”

“这……”

“你是仙人寨的头目,明白了么?你出面送掉性命不要紧,咱们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嫌疑,你知道了吧?”

“好吧,只要有和尚在场,我不出面就是了。”恨地无环无可奈何地说。

四人返回萧家,一个个心情沉重已极。

又是一连串令人焦虑的漫长等待,一天、两天,日子过得似乎漫长像是度日如年。

河南府,洛阳县东南三十七里富寿亭旁,有一座巨大的陵墓,那是汉明帝显节陵。高大的陵墓隐没在深深的茅草荆棘中,墓道那些古柏苍松早就被砍伐得无影无踪,丛生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杂树和荆棘。那些碑亭碣石,只剩下三两根东倒西歪的石柱,断碑残碣埋没在荒草之下污泥之中,石人石马只剩下两三座,断头拆足惨不忍睹。

日上三竿,玉箫客与刘纪越野而至,大踏步向基侧的树林走去。一头巨大的金鹰栖息在最高的树颠,看到有人接近,巨翅一张,悠然冲天直上。

“这地方好阴森。”刘纪有点不安地说。

玉箫客淡淡一笑道:“就因为阴森可怖,因此才罕见人迹。这地方日上三竿之前,日影西沉之后,除了鬼不见有活人,老残废才会看中这鬼地方隐修。”

“你所说的老残废,到底是谁?已经到了,你怎么还不说?”

“不久你就知道了,说穿了,你就不敢来啦!”

“哪能……”

“但愿你真敢来。瞧,看到树中那根招魂旛么?”

刘纪脸色一变,悚然道:“天!你要找的人是她?”

“不错,是她,前冷魂谷的谷主,独臂巫婆巫姥姥,她这根招魂旛便是闲人止步的禁令。”

“你……你敢找她?”刘纪止步恐惧地说。

“为何不敢找她?放心啦!我保证你平安无事。”

刘纪本来想开溜,硬着头皮说:“跟着你真是倒霉,任何时候也不平安。李兄,你找这些宇内凶魔,小心玩火焚身。”

“别说晦气话好不好?怎么你愈来胆子愈小了?走吧,没有什么可怕的。”

超过招魂旛,不久,眼前出现一座茅舍。玉箫客一马当先,向茅屋走去。

相距尚有三十步,身后突传来一声阴森可怖的冷笑,不像是人声。走在后面的刘纪浑身泛鸡皮疙瘩,悚然地转头回望,猛地打冷战,结结巴巴低声说:“李兄,有……有个女……女鬼……”

玉箫客从容转身,笑道:“是弓姑娘么?在下李起风,求见令师,请代为通报,有劳了。”

身后三丈左右,站着一个披着及腰长发的黑无常,头戴高帽,上书血红大字“见我生财”。黑袍迤地,腰束草绳,左手提着铁链,右手举着勾魂牌。戴了黑色的可怖面具,一条血红的假舌直垂至腰际。

黑无常的明亮大眼睛中,明显地出现困惑的表情,问:“咦!你认识我?”

“你难道不是弓姑娘么?”

“你……”

“在下与令师姐交情不薄,将来求见令师。”

“哦!原来是师姐的朋友,两位请随我来。”黑无常一面说一面取下高帽,摘下面具露出苍白而清秀美丽的脸庞,原来是个十六七岁年轻貌美的少女。

“谢谢你,弓姑娘。”玉箫客含笑道谢。

到了紧掩着的柴门前,里面突传出沙哑的语音:“贞儿,是什么人来打搅为师的清修?”

弓贞在门外欠身道:“是师姐的……”

玉箫客迫不及待地接口道:“巫老前辈,在下李起风。敝友刘纪,乃是令徒焦姑娘并肩行道江湖的朋友。”

“老身不认识你,走开。”

“老前辈不想知道令徒的消息么?”

“贱婢胆敢地露老身的住处,罪不可恕,老身不与你计较……”

“呵呵!老前辈如不接见在下,那么,将后悔莫及,信不信由你。”

“狂小子斗胆,你活腻了……”

“老前辈还记得一飞冲天铁秋岚么?”

“什么?你……”

“不久之后,一飞冲天便会找来,你们两位生死对头,将有一场武林罕见的惨烈决斗。”

“小辈你……”

“同时,令徒焦姑娘将走投无路,天下虽大,绝无她容身之地,一飞冲天不允许你独臂巫婆的门人在江湖露面。”

“你威胁老身么?”

“岂敢岂敢?在下是有求而来,岂敢放肆?”

“你有何所求?”

“老前辈,不让在下进去请多么?”

“你不要得寸进尺,想死么?”

“呵呵!在下留了一封书信在府城的好友处,如果在下在日落前未退府城,这封书信便会有人用千里快传,送至一飞冲天手中,因此,在下死不得。”

久久,里面的人怒叫:“你给我滚进来。”

半个时辰之后,玉箫客意气飞扬地偕同刘纪,快步赶向府城。刘纪余悸犹在,苦笑道:“李兄,你这样逼她,我真怕她一掌拍碎咱们的脑袋,想起来至今犹感脊梁发冷,好险。”

玉箫客呵呵笑,傲然地说:“她敢?一飞冲天如果找到她,不活剥了她才怪。”

“我总感到你太过冒险。哦!现在咱们怎办?”

“再去多找几个人,多一个人便多一分成功的希望。”玉箫客恨愤地说。

“去找什么人?我觉得老巫婆一个人,必定可以成功,不必找他人了。”

“反正多几个人并不碍事,是么?既然不便再找侠义道的朋友出面,为何不找魔道中人搞地个天翻地覆?”

“李兄,咱们不能做得太过分……”

“你不想报费兄的仇?”玉箫客不悦地问。

“这个……”

“你如果想退出,还来得及。”玉箫客悻悻地说。

刘纪吁一口长气,无可奈何地说:“李兄,我觉得这件事,咱们做得不够光明磊落,日后……”

“你算了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非出这口怨气不可。这些日子以来,听你的废话已听得烦人,你最好少说些泄气话,最好少开尊口,死不了的。”玉箫客极为不满地说,说完,脚下一紧。

萧家这几天表面上平静,但日夜防范不敢丝毫大意,昼间由仆人们担任守望,夜间四个人轮流戒备。盛永达曾至县城探听消息,知道三眼天尊已经动身返回陕州,少林的十八罗汉,则在城东的广惠寺挂单,毫无动身的征候。仙人山确无贼踪,贼人的消息显然十分灵通。

三更天,恨海幽魂将警戒的责任移交给恨地无环,从屋顶跳下天井,缓步回到后堂,信手将神案上的长明灯用一只特制的灯罩罩住,灯光一线,只能照到供着的神位,厅中一暗。

她仔细地查看门户,然后放心地转回内房。第二进房舍的布局是这样的:正房是萧宗慈夫妇的卧室,东厢房与后房之间,有一条走廊通向东院乃弟宗祥的内堂。后房有四间之多,两间目下无人居住,其中一间原是逝世了的大小姐佩君的香闺。一间是二小姐佩芝的书房。毗邻的一间,是二小姐的香闺。二进院之后户,是灶间和仆妇们的居室。

西院,目下只住了恨地无环与盛永达。

雾中花主婢光临时,宗慈夫妇视之如女,特地将两人安顿在原属于佩君的香闺内。接着是恨海幽魂到达,她那特殊柔婉安详的气质,吸引了佩芝,坚邀她作伴,两女共居一室。

她轻叩房门三下,门升处,佩芝一把将她拉入笑道:“秀姐姐,就等你。”

妆台旁有一张长案,雾中花已先在。案上放了一只朱漆雕花托盘,里面盛着三只有盖瓷盏。

“咦!怎么啦?”她笑问。

佩芝将她挽至锦墩坐下,笑道:“今晚我亲自下厨,特地制了一锅红香绿玉。这是江南食品,你尝尝看。”

揭开盏盖,清香扑鼻。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这是藿香叶,撒一层薄面酱,经油小煎,浇以玫瑰糖浆,食之可以提神。”佩芝笑答。

“哦!江南异味,想必不错。可是,食后提神,今晚岂不无法入睡?”

佩芝甜甜一笑,说道:“还不至于如此严重。两位姐姐,愿否挑灯清谈?”

雾中花捞起一叶红香绿玉品尝,信口笑道:“芝妹,你的想法很雅,可是,我与仲孙姐都俗。谈什么?诗词歌赋吟风弄月,俗人岂敢奢望?兰闺清玩亦无此心情……”

“我们谈谈天磊哥。”佩芝心事重重地说。

恨海幽魂喟然地说:“谈什么呢?我是知道他最少的一个人。”

雾中花也幽幽地说:“倩倩在我家多年,提起往事,她有无比的感慨,不堪回首不胜唏嘘。在巫山历险之前,我知道他是个略懂技击,洵洵温文才华绝世的多情公子。之后,方知道他是个胸怀磊落艺业臻化境的男子汉,胆大心细智勇双全。可惜他用情太专,这世间,恐怕不会有令他移情的人了。”

恨海幽魂也微喟地说:“芝妹,我不知令姐是个怎样的人,但我知道,令姐当九泉含笑,但也魂牵梦萦难以心安。”

佩芝困惑地问:“秀姐,你的意思……”

“天磊哥这一辈子,恐怕会成为终生心灵无依的江湖浪子。”

佩芝叹息道:“家姐与天磊哥相爱时,我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我只知他和蔼可亲,是个可以完全信赖的好哥哥,从未看到他温柔和煦的笑容从脸上消失。直至那一天到来,天!多可怕的一天,姐姐在书房中,吹奏……”

她说不下去了,掩面饮泣,雾中花凄然地接口道:“她用那支珍逾拱璧的凤箫,满怀心事地吹奏着那首纤丽、凄切、柔婉的高唐梦。也许,她已经知道自己已不久于人世;也许,她希望这刻骨铭心的爱情不是一场春梦。因此,她用箫声表达她心中的仿惶、痛苦、憧憬、希望与期待。终于,一曲奏完,心中一阵绞痛……”

佩芝哀痛地说:“我只听到天磊哥那一声惨绝人间、惊怖疯狂的尖叫,令我永生难忘的绝望呼唤,似乎至今仍在耳畔轰鸣。之后,我震惊得麻木了,我只知道他抱着姐姐坐在那儿,一天又一夜,拒绝任何人的劝解,直到他心力交瘁姐姐才能入棺下葬。从此,他便失了踪。姐姐下葬那天,除了我,没有人看到他站在远处的山岗上,他那憔悴的神情令人心碎,我真怕他支援不住……唉!苍天何其残酷?”她在妆台内取出箫囊,抽出依然光亮的铜褐色斑竹凤箫,箫身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她抚摸着箫,凤目中泪光晶莹,咽硬着又说:“这是家姐的遗物之一,她是不该爱好有伤元气的箫啊!”

雾中花接过箫,心酸地说:“是的,元气不足的人,不适宜弄箫。哦!这种箫好像不同呢。”

“是,多了一个膜孔,俗称太平箫,但不是笛,笛是横吹而且多一指孔,由于有膜孔,所以声调比尺八箫温润些。缺点是造诣不清纯,便无法控制音调至完美境界,揉音与颤音如果能控制得好,那真是美得令人无法忍受。”佩芝幽幽地说。

“令姐的造诣如何?”恨海幽魂问。

“我只知道很美妙,那时我还小嘛。听爹说,姐姐的造诣已臻完美境界,但天磊哥似要技高一筹。你知道,家父是从不轻许人的。”

“我知道他是个才华绝世的浊世佳公子。”恨海幽魂自言自语地说。

佩芝也喃喃地说:“这几年来,我长大了,虽然我不知道目下他改变得怎样了,但他昔日的音容,仍然长存在我的心目中。我不希望他为了姐姐而变成一个浪费生命的浪子,姐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这种结局,我想,总该有一个人来替代姐姐……”

窗外微风飒然,有落叶声传出。

恨海幽魂神色一紧,低声道:“洁如姐,会不会是彭刚回来了?”

雾中花侧耳倾听,摇头道:“不是夜行人,确是风吹落叶。彭刚到孟津去请巧手鲁班裴老前辈前来相助,按行程,如无意外耽搁,确也该到家了,希望他不至于误事。”

窗外的风声,似乎渐渐猛烈。佩芝大感诧异说:“怪事,这像是秋风,大热天怎会吹秋风?两位姐姐是否感到些凉意?”

“也许是夏日的暴风雨吧,确是有些凉意。”恨海幽魂说。

风声益厉,银灯火焰摇摇,雾中花向花窗走去。

“得关紧窗户。”

“啪!”明窗突发怪响。

雾中花一怔,伸手叫:“咦!那是什么?”雕花窗格的中间横枪上,出现一星惨绿色火光。

“是流萤吧。”佩芝说。

风不知从何处透入的,房中突卷起一阵怪风,满室飞旋,呼啸有声。三位姑娘衣裙飘飘,大感诧异。

窗格上的绿火,渐渐扩大。

风声未止,银灯内的烛火突然发生变化,火焰向上拉长,拉长,光度也随之转暗,拉长之后,便变成惨绿色,最后成了一线绿芒,长有三四寸左右。

三女毛骨悚然,恨海幽魂骇然叫:“难道是佩君姑娘返家了么?”

冷气森森,室内幽暗,风小了,但似乎仍在房角旋走,发出令人心中发毛的轻啸。

这些天来,两位姑娘佩剑不离身。雾中花蓦地撤剑,沉声道:“如果真是佩君姐,请现身。”

窗上的绿火,突然光芒一暗,出现一团黑雾,逐渐扩展,雾影中,有一个淡淡的人影轮廓,传出了清晰而细弱的声音:“谁是仲孙秀?”

三女已惊得浑身发僵,神智逐渐有点忧恍,恨海幽魂本能地答:“谁叫我?我是……”

长长的灯火突然复原,房内大放光明,风声已止,一切如恒,绿火不见了,黑雾也消失了。

上了闩的花窗,不知何时开启的。

雾中花首先清醒,讲然叫:“仲孙姐姐!”

“咦!她呢?”佩芝惊叫。

房门已上闩,不可能有人走出,唯一的出路是花窗。雾中花挺剑急趋窗台,急急地说:“大概她发现警兆,出去追寻了。关上窗,我出去看看。”

声落,一跃出窗。夜凉如水,新月将沉下西山,已经是三更末四更初了。她跃登瓦面,瓦栊下伏着的恨地无环碎然暴射而至,鬼头刀闪闪生光。

“是我,雾中花。”她急叫。

恨地无环刹住冲势,埋怨道:“老天爷!你怎么一声不吭便乱闯出来?”

“你没看到仲孙姑娘出来?”她惊问。

“没有呀,鬼影俱无,只是东北角那几头老狗,叫得令人头皮发麻,真讨厌。”

可不是讨厌?东北角村边有几头狗,不住长号,其声凄厉,令人闻之头皮发炸,浑身绽起鸡皮疙瘩。据传说,狗号之家必有祸事,又说那是狗看到了鬼魂。

雾中花毛骨悚然地说:“刚才房中有妖邪鬼魂出现。”

“什么?鬼?别开玩笑。”恨地无环大笑着说。

“你不信?”

“我恨地无环一生中,从未见过鬼,不见当然不信。你呢?”

“我已经见过了。”

“你在说笑话吧?”

“鬼魂在叫仲孙姑娘,我只听到仲孙姑娘含糊的声音,便迷迷糊糊起来了,醒来时不见了仲孙姑娘。”

“她回房歇息了吧。”

“不可能的,窗开着,我以为她出窗追踪鬼怪了。”

“不要疑神疑鬼了,谁在附近出没,休想逃过在下的耳目,你何不到她房中看看?”

“她本来就与佩芝姑娘在房。你留神些,我到东北角去看看。”

“好,回来时请发暗号,以免误会。”

佩芝在房中焦急地等候,回想刚才发生的变故,愈想愈害怕,这不是传说中的鬼怪作祟么?目下恨海幽魂不在,她更是害怕,心中一急,猛想起书房中,有一部一位圣僧所赠的手抄金刚经。那年头,读书人除了经书之外也涉猎道书与佛门经典,如果仕途得意自不必说。不然便归请于天命,退而求其次以这些经典求心之所安。同时,百姓们迷信甚深,不论佛、道、巫,皆拥有无数的善男信女,敬畏鬼神比敬畏王法更来得虔诚。萧宗慈不是个书呆子,对这些玩意颇有涉猎,家中备有金刚经,不足为奇。据传说,任何妖邪鬼怪,皆怕这部佛门至宝金刚经。

她急急到邻室书房,取来了金刚经,刚准备就灯下念读,阴风又起,灯火突又转暗,火焰向上拉长。

她吓得不住打抖,紧抱住金刚经战栗,浑身发僵,冷流从脊梁向上爬升。

绿芒重又幻化黑雾,雾中的淡淡人影叫道:“你是雾中花彭洁如么?”

她这次比上次镇静得多,也许怀中有一部金刚经,心理上已有了可以避邪降妖的念头,所以并未闻声迷失。她一咬牙,奋力将金刚经向雾影掷去。

雾影激荡,随即分而又合。

她脑中灵光一闪,忖道:“爹说过:心分而生惧,凝神即忘我,我得找事情来聚敛心神。”

她能找什么?手中还有一支箫。她急忙坐下,不理会眼前的幻象,举箫就唇。

箫音一起,她神意渐敛,聚精会神奏出一曲安魂引,逐渐进入忘我境界。

阴风徐消,灯火复原。

“砰!”花窗闩断自开。

一个披发黑影,从窗外跌入房中,像个死人。

她不理会身外事,全神吹箫。

久久,雾中花飞跃而入,惊叫道:“芝妹,为何开窗……咦!这里有人。”

佩芝挺身而起,叫道:“刚才鬼怪又来了,咦!”

雾中花已将地上的人翻转,讶然道:“是个女人,怎么一回事。”

“是人?”佩芝惊问,便将刚才用金刚经掷击鬼怪,吹安魂引聚敛心神的事一一说了。

雾中花恍然道:“是这女人弄鬼,她该死。”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脱了散发女人的双手关节,摘下对方特大的百宝囊,打开一看,哼了一声说:“是个妖巫,仲孙姐姐糟了。”

囊中有各种小刀小枪小剑,有纸人纸马,有各种法器,有盛烟雾磷火的喷器,有可发各种异声的哨笛,有藏着臭味的喷管……希奇古怪无所不包。

鬼女人还带了一根招魂旛,遗落在窗外。腰带上佩了一把匕首,那是万一幻术无功时所需的兵刃。

怪女人仍未醒来,雾中花问道:“芝妹,你吹的安魂引,是不是可催人入睡?”

佩芝苦笑道:“我不知道,只知道这是一首凄凉而令人哀伤欲绝的曲子。”

雾中花用灯光照着怪女人苍白脸面说:“是了,你看,她脸上还有泪痕呢,恐怕你真把她的魂吹散了,不知何时方能醒来。”

“怎么办?”佩芝惶然问。

“我先把她藏起来,须防她的党羽前来行凶。”雾中花一面说,一面将怪女人捆住手脚,又道:“等她醒来时再问口供,有她做人质,仲孙姐或许有救。”

“秀姐姐她……”

“她失踪了。走,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到我房中安顿。”雾中花提起怪女人匆匆地说。

将俘虏藏妥,雾中花叫醒侍女,命两人熄灯相候,自己外出叫醒盛永达,与恨地无环三人严加戒备。

黎明前的阵黑光临,对面前进的屋顶,出现一个黑影,突然现身不知所自来。天色太黑,如不留神细察,几难发现。

“谁是雾中花?”黑影用沙哑的嗓音问。

首先跃上瓦面的是雾中花,冷笑道:“正是本姑娘,你是……”

“你破了老身法术?”

“你要与本姑娘斗法么?”

“你把小徒怎样了?”

“明天送官究治。你知道,官府奉有密令,捉住白莲妖孽,一律就地正法。”

“你敢,你……”

“本姑娘为何不敢?除非你把仲孙姑娘送回来交换,不然,你得准备替令徒收尸,当然得到北郊刑场去收,白莲妖孽从不在十字街口正法的。”

“老身不是白莲会的人。”

“恐怕你得向官府解释了。”

站在另一方的恨地无环怒吼道:“老妖婆,你也跑不了,宰了你。”

吼声中,火杂杂地冲上,鬼头刀一闪,啸风声似松涛,无畏地进搏。

来人是独臂巫婆,哼了一声,右手疾挥,“啪”一声拍在砍来的刀身上。

“哎呀!”恨地无环怪叫,人随刀荡,直震出丈外,几乎失足跌倒。

盛永达长鞭疾挥,夭矫如龙猛攻下盘。

雾中花也在同一瞬间发动,喝声“打”!威震江湖的铁枝素绢花破空而飞,射向老巫婆的胸口。

独臂巫婆倒飞两丈,退至檐口沉叱道:“明晚交换人质,你们小心了。”

声落,人向下一跳,无影无踪。

恨地无环握刀的手火辣辣地,摇头道:“这老妖婆好厉害的掌力,可怕。”

盛永达也苦笑道:“老妖婆的身法诡异快捷,骇人听闻,她是谁?”

雾中花吁出一口长气说:“二小姐捉住一个人,不久便可知道她们的底细了。天快亮啦!可以下去安歇了。”

俘虏整整睡了两个时辰,方悠然而醒。

内堂中,雾中花高坐堂上,盛永达一旁站,恨地无环抓小鸡似的将怪女人丢倒在堂下。

“小妖婆,你有何话说?”雾中花问。

小妖婆哼了一声道:“落在你们手中,没话可说。”

“那么,你得招供!”

“休想。”

恨地无环狂笑道:“你不想,我想。大爷我一辈子没接近过女人,今天可要大饱眼福。首先,大爷要剥光你。哈哈哈!”

小妖婆大骇,尖叫道:“你敢?你……”

“哈哈!即使你是皇后公主,大爷双肩载一头,天生的亡命,为何不敢?”恨地无环狂笑着说,立即动手撕衣,粗手粗脚狞恶已极。

“住手!我招。”小妖婆尖叫,屈服了。

“你早些服贴,岂不省事?”恨地无环狞笑着说。

“你们要知道什么?”

“先说你的底细。”雾中花冷冷地说。

“我姓弓,名贞儿。”

“那老巫婆是你的师父,她是何来路?”

“独臂巫婆。”

雾中花心中一跳,说:“原来是巫婆婆,想不到老巫婆失踪多年,居然仍在世间造孽。哼!说吧,谁叫你们来的?”

“玉箫客李起风。”

“难怪,意料中事。你把仲孙秀弄到何处去了?”

“李起风指名要她,我用迷魂术引她交给家师了。”

“今晚她要将仲孙秀带来换你,你得安静些,不然保证你有苦头吃。”

弓贞儿嘿嘿冷笑:“你们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赶快逃命远走他方。家师已答应了李起风,她不会将我的死活放在心上。你们如果不及早逃生,连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你放心,咱们是不会逃走的。弓姑娘,你目下自救之道,便是告诉咱们,如何破解令师的妖术。”

“我如果能破解,早已出师去闯江湖了。快打消这愚蠢的念头,那是不可能的。”

“我相信你并不想死。”

“那是当然,谁又不怕死?但如果非死不可,怕也难逃一死。你们小心些吧,不要管我了,反正今晚家师要用七煞逐魂大法,恐怕整个宅院谁也难逃大劫。”

“好吧,咱们走着瞧。”雾中花冷冷地说。

破邪术,据说黑狗血最有效,妇女的秽物更管用。雾中花沉着地应变,派人欲竹制唧简。她却忘了,这一带根本不产竹。最后她灵机一动,把全村的猎弓都借来,特制了不少带黑狗血包的箭。再将所有的猎犬牵来,分拴在宅院四周,严阵以待。

没想到黑夜尚未光临,强敌已至。

未牌正末之间,北面通向县城的小径,出现了六个人影,距村北口已在半里内了。

六个人是一僧、一道、一俗、一个老女人、一个高不及三尺的老矮子,一个弯腰驼背的中年人,全带了各式外门兵刃,大踏步进村向萧家接近,旁若无人。

站在门外向外瞧的雾中花神色大变,向后叫:“邙山六煞来了,咱们生死存亡即可分晓。”

四人开门外出,列阵相候,雾中花主婢在中,恨地无环在右,盛永达在左,神色肃穆,脸上有悲壮的神情流露。大敌当前,他们反而不紧张了,都存了视死如归的心念,看破生死的人是无畏无惧的。

邙山六煞以和尚为首,直逼至三丈左右,方半弧形排开。和尚瞥了恨地无环一眼,将手中游方僧人用来葬理人兽暴尸的方便铲,“喳”一声植立地中,用打雷似的洪钟般的嗓音说:“你,佛爷认识你。”

恨地无环怪眼一翻,也用同样的大嗓门说:“你,大爷也记得你,所以不回避和尚。”

和尚用手指指点点地说:“你是仲孙秀;你是雾中花;你是盛永达;你是所说的使刀虬须汉子恨地无环。好,就是你们四个人,半个不少。你们是乖乖束手就缚呢,抑或是要佛爷亲手将你们埋葬掉?”

他将雾中花指为仲孙秀,将侍女指为雾中花,显然不知恨海幽魂仲孙秀已经被人掳走了。

恨地无环哈哈狂笑,举步上前说:“和尚,你太狂了,大爷要你吞回你的话。”

和尚抓起方便铲,大叫道:“佛爷慈悲你,送你归西,善哉!”

方便铲来势似奔雷,迎面递到。恨地无环向侧虎跳避招,鬼头刀出鞘,信手下拂,刀背硬架扫来的第二铲,“当”一声大震,火星直冒,刀与铲迅速地分开。

和尚似乎膂力要大些,大吼一声,“泰山压顶”兜头便拍,取得了先机,力道千钧,声势浑雄已极。

两人同样雄壮,同样威猛,同样勇敢慓悍,同样具有横练气功,因此一搭上手,便是凶猛狂野其势迫人的生死相搏。

鬼头刀“虎拒柴门”,“当”一声架住了下拍的千斤力道,化旋风突向前斜冲贴身,“腰环玉带”旋出丈外,形如疯虎。

就在错身的刹那间,和尚铲随身转,“噗”一声沉响,铲背扫在恨地无环的背心上。

恨地无环身形猛转,左手抓住了铲柄,一声虎吼,先是鬼头刀失手坠地,接着方便铲的镔铁柄拉长了半尺,柄变了形。

“砰!”恨地无环一头栽倒,口中鲜血激喷而出,在地上猛烈的挣扎,被抢到的侍女一把抱住了,嘎声叫:“我……我要拼……拼死他……他们……”

和尚也丢了铲,右胁下肝肠从裂口挤出,鲜血如泉,但浑然未觉,转身大叫:“仲孙秀你出……出来……”话未完,突然身形一晃,扭身重重的跌倒。

老道一声长啸,铁云帚罡风怒号,猛扑雾中花,像一头发狂的怒豹。

雾中花长剑斜挥,闪身避招出招如电光一闪。

老道的修为高出甚多,扭身左掌一拂,“啪”一声拍偏了长剑,云帚似的狂风,呼啸着下抽,一击便中。

四比六,邙山六煞任何一人,也比雾中花四个人高明,情势险恶万分。

勇敢慓悍的恨地无环与和尚硬拼,两败俱伤,命在须臾。

雾中花接斗老道,无如老道太过高明,她本想先用游斗术周旋,岂知老道在同伴倒地之后,凶性大发志在必得,一照面便用上平生所学,走险拍偏了刺来的长剑,云帚急抽,“唰”一声抽在雾中花的左肩胸上,一击便中。

雾中花一声惊叫,斜退丈外,洁白的罗衫,左肩胸一带全成了粉末,露出血红的肩部和左胸上端肌肤,饱满的乳房也是一片猩红,伤处出现千百条细丝裂缝,深浅不一,皮破肉开惨不忍睹。

老道一击得手,踏进说:“有人要你活,所以贫道手下留情,你认命啦!”

雾中花已失去运剑之力,但她不甘心,银牙紧咬,吃力地举剑。

盛永达狂冲而上抢救,长鞭破空挥到。

老道哼了声,云帚一拂,以软克软,立即与长鞭缠住,猛地一带,喝道:“撒手!”

盛永达被鞭带动身形,收不住势向前冲来。

老矮子鬼魅似的贴地射出,脚前头后势如劲失离弦,一声怪笑,双脚同时端在盛水达的左胁下。

“砰!”盛永达摔出丈外,倒地不起。

四个人倒了两个男的,形势危殆。

同一瞬间,老道伸手擒拿雾中花。

雾中花左手已失去活动的能力,无法使用暗器素绢花,只好咬牙递剑,猛砍伸来的巨手。

老道的手刀剑不入,掌一翻便抓住了锋利的剑身,一抖手,喝道:“你还敢撒野?”

雾中花虎口被震裂,惊叫一声,倒退五六步,脚下一虚,挫倒在地。

侍女已放下恨地无环,一声尖叫,挥剑急截,阻止老道向雾中花行凶。

“哈哈!贫道送你归阴。”老道狂笑,云帚一挥,便缠住了长剑,左手伸出了,五指如钩,抓向侍女的酥胸,下毒手了。

“要活的!”弯腰驼背的中年人说。

生死间不容发,四个人全完了。

蓦地,天宇中异啸刺耳,两根镖枪以雷霆万钧之威,凶猛地贯入老道的肩右预和右胁。

镖枪不止两根,从左右五六十步广场外的各处屋角,飞出十余柄之多,全向六煞集中。

接着弓弦狂鸣,箭雨亦同时到达。

一柄沉重的托天叉来势如电,贯入老矮子的背心。

“啊……”惨号声惊心动魄。

弯腰驼背的中年人十分机警,箭似的窜上门阶,窜入开着的院门,如飞而遁。

地下,横七竖八倒着一僧、一道、一俗、一个老矮子。邙山六煞,只走了一个弯腰驼背的中年人,那是驼煞羊化及,一个最凶暴最残忍的煞星。

侍女抱住了雾中花,发狂般哭泣着叫:“小姐!小姐!”

各处屋角奔出三四十条好汉,倚墙根坐着满胸鲜血的恨地无环惨然叫道:“老大,你……你来晚……了……”话未完,扭身跌倒。

两名大汉上前急扶,老大长叹一声道:“唐兄,你死不了,咱们带你找地方安顿,派人在此保护萧家的安全,你可以放心了。”

恨地无环吐出一口鲜血,强提精神说:“你不能将人留在萧家。”

“可是……”

“留在萧家,玉箫客便可找到借口,萧家岂不完了?你知道少林罗汉堂十八高僧的事么?”

“当然知道。”

“那么,你们千万不可在附近逗留。”

“你放心,咱们的人,额脸上并未刻有贼字,怕什么?算起来萧家对咱们仙人寨有恩,咱们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玉箫客不死,大乱不止,咱们准备埋葬了他。”老大义形于色地说,举手一挥,贼众们像潮水般退去。

有人找来了门板,抬走了恨地无环。

萧家被愁云惨雾所笼罩,一家老少惶然失措。

恨海幽魂仲孙秀被掳,已令所有的人心乱如麻。雾中花受伤不轻,气息奄奄。盛永达伤势更重,吉凶难料。恨地无环虽被仙人寨的好汉所救走,但也是生死难卜。

另一件令人担心的事,是今晚独臂巫婆将施巫术七煞逐魂大法肆虐。

萧宗慈心神大乱,不知如何是好。

佩芝姑娘反而沉得住气,她镇静地治理受伤的人,煎汤熬药里里外外忙。乃叔宗祥本来精通医理,确也派上了用场。

时光飞逝,全宅老少皆随夜幕降临而紧张,一个个惊惶万分,宛如大祸临头。

天刚黑,屋四周拴着的猎犬,不住发出吠叫声。

“砰砰砰!”大院门响起叩击声。

萧福硬着头皮打开门闩,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瞧,愣住了。一个跨刀的虬髯大汉,偕同一位背了个大木箱的花甲老人,站在外门微笑而立。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看到这位高大威猛的带刀大汉,萧福便吓愣了,连关门的力道也消失啦!

虬髯大汉抱拳行礼,微笑道:“在下彭刚,大叔也许听说过。”

萧福神魂入窍大喜道:“哎呀,原来是彭爷,请进。你再不来,那就糟了,彭姑娘她她她……”

“家小姐怎么啦?”

“她受了伤……”

“什么?”彭刚惊疑地叫,迫不及待往里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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