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琦一眼便看出,那小后生的脸型极像他自己,所以便猜出是青霜曾告诉他的,二弟玉瑄和三妹玉莹。
菁华放开他的手说道:“哥,脱掉风帽。”
玉琦伸手拉去风帽,现出真面目。姑娘也除掉风帽,出现发结,她仍是男装打扮。
两人向小道上奔去,踏入广场,同时跃离马背。
他两人皆内穿劲装,外罩披风,剑隐披风下,一下马便可看出他们是武林人物。
两少年男女向前迎来。
玉琦奔前十余步,突然怔怔地站住了。
“咦!”小姑娘脱口轻呼,一双星眸在玉琦和少年脸上转,脸上流露着诧异的神色。
玉琦一阵激动,突然伸出两手叫道:“瑄弟莹妹!”
两人一惊,少年叫道:“你是谁?”
“我是大哥珀。”
小姑娘叫道:“真是你?跟谷老爷子走了的珀哥?”
“是啊!我离家二十年……”
少年睁大眼睛问道:“谁告诉你我们的真名?”
“前些日子我见到了青霜伯伯……”
“啊!大哥……”小姑娘猛地前扑。
“大哥……”少年也扑上了。
玉琦迎前,三人抱在一起,流着眼泪,却亲亲地轻唤,久久不放。
菁华慢慢走近说:“瑄弟莹妹,快将大哥引去见奶奶啊!别让人生疑哩。”
三人松开拥抱。
玉瑄说:“小妹,带哥哥去见奶奶,我先藏起马匹。”他面向菁华说:“这位是……”
菁华笑笑,她亲热地去挽玉莹的肩膀,她忘了她是男装。
玉莹一错身,闪在玉琦怀里,小脸蛋通红,说道:“你……动手动脚,不是好人。”
玉琦笑推她道:“莹妹,叫华姐姐,她是假的。”
菁华笑道:“我姓赵,叫菁华,是琦哥的好朋友。”
小姑娘突然扑入她怀中,笑说:“啊!怪不得没有头巾味,刚才我看清姐姐的脸蛋,才不信是男人哩。”
玉瑄接口道:“华姐,请到里面坐,小弟就来。”
小姑娘一手牵了菁华,一手牵了玉琦,奔到门口飞起一脚,将虚掩的大门踢开,显然,她顽皮得紧。
三人冲入厅中,奔向内院。厅内刚走出一个庄家汉打扮的老人,猛一抬头,突然讶然惊叫。
小姑娘拖住两人冲入,叫道:“三伯,大哥回来了。”
叫声中,踏入内院,进了天井。
内厅中,出现了一个雄伟的中年人和一个雍容慈祥的中年妇人;两人虽是村夫打扮,但那超凡脱俗的容光,说明了他们定然不是等闲人物。
玉琦一看中年人的面容,只觉脚下一软。
小姑娘叫道:“爹,妈,看谁回来了?”她放了手,自己奔到了母亲身旁。
玉琦奔到厅口,眼中热泪盈眶。
“爹妈……”他只叫了一声,便向前一栽,扑入厅中。
这两人正是玉琦的亲生父母,在激动中也叫了一声“珀儿”,便已珠泪滚滚。
玉琦沉重拜倒,匍伏在双亲膝下,浑身都在颤抖,不由喃喃地轻唤。
小姑娘轻轻地走近感动得盈盈欲涕的菁华身畔,附耳轻声说:“姐姐,我陪你先去见奶奶。”她牵着她的手,走向内间。
且按下这一家子在悲喜交集中重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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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凤阳府南面十五里左右,白云山北麓洪都观的大殿中,出现了神剑书生的身影。他踞坐在一张大蒲团中心,衣衫不整,搂住一名身材丰满的美貌女道姑,放肆地探手在她怀内,两人放浪形骸地狎玩,无视于后面神龛上的吕祖塑像。
四周围,绕着一双男女的是六名相当娇媚的妙年女道姑,不时荡笑,并不时插上一手儿。
这里,是凤阳女冠清虚道姑的老巢,也是凤阳府轻薄少年趋之若鹜的好去处;这儿的风流女道士,在上流社会里,是颇负盛名的。
神剑书生外表倜傥出群,更有令女人神魂颠倒的能耐,早年是这儿的常客,近些年来方极少走动;因为清虚道姑不知为何离观他往,许多年不见踪迹了。
观中女道姑,有些还是旧人,她们与神剑书生曾有香火交情,他的光临,受到盛意的接待是意中之事。
他在这儿等了三天了,清虚道姑仍未见回来。但他并不焦急,他相信她必能得手,也必会完成他所期望的事,所以安心等候;反正观中有的是女人,可以疗疗饥渴。
他却没想到,在凤台至凤阳这段行程中,准备接待玉琦菁华的人,比他更焦急,因为根本就等不到人。
等不到人,神剑书生更为欢喜,这证明了清虚道姑定然已经得手;只消等她带来了确讯,他就可以带着狂喜的心情,回报河南秘窟,再进行另一步盛举了。
大殿中火盆旺盛,温暖如春。他在蒲团上左拥右抱,将怀中的女道姑,剥得一丝不挂,上下其手,淫笑道:“乖乖!这儿的吕祖殿,该供和合二仙才对哩。”
女道姑不住浪笑,喘息着说:“好人,我们不就是和合二仙么?”
另一个道姑压在神剑书生的左肩上,吃吃笑道:“啐!谁说只有二仙?”
神剑书生嘻嘻一笑,一把将她拉倒,一拉她腰中的系带,一揭衣襟儿。乖乖!这些女道姑除了一件外袍,里面什么也没穿。他揉着她的酥胸,笑道:“哦!说错了,该说和合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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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窗门一动,“唰唰唰”进来了三条娇小的人影。
众女道士惊叫一声,慌忙将外袍掩起。
神剑书生闪电似站起,掩起外袍,并抓起搁在蒲团旁的一把连鞘古剑。
可是当他一看清来人,神情一弛道:“咦!你来干啥?”
来人正是池缣和小芳、小菊两女侍。她们一身劲装,外罩软缎披风,腰悬长剑。
池缣怒容满面,恶狠狠地叫道:“你把他擒到哪儿去了?”
神剑书生不在乎地问道:“谁擒住他了?”
“你装得挺像,把他交给我。”
“爹有手示,擒住则杀,你不是晚了些么?”
“我不管,惟你是问,你给是不给?”
“还未得手,怎能给你?”
“你说谎!他一到凤台便失去踪迹,你以欧朋的身分在他身边,连你也不见,目前却在这儿享福,显然已被你擒来了。你给是不给?”
“什么?你说他曾到过凤台?”
“谁说不是?”
“糟,清虚道姑?她……”
“哼!她在一座废屋里与他快活,八成儿已成了他的人,我亲眼见他们的。可是他与那贱小泼辣出来时,地穴中只有血迹,你的心肝宝贝儿九成儿是完了。”
“怪!为何不见他的形影?”
“你还在装做?准是你在凤台得了手,快将人交给我,爹面前我有话说。”
“小妹,别逼人好不?我确是不知道。”
“我不信,你在说谎!”
殿门响起剥啄声。
神剑书生叫道:“有事么?进来!”
外面有女人的嗓音说道:“河南有急足到来,求见公子。”
“命他进来。”
偏殿门一开,天阶前十余丈观门檐外,站着一人一马,人马口鼻中直喷雾气。
门旁一名道姑传话道:“公子着你进见。请进!”
那大汉将马缰挂在鞍上,踏进观门,越过天阶直趋大殿,由偏门进殿中。
他向神剑书生俯伏叩头说:“叩见公子爷。”
“起来,有事么?”
大汉起身躬身禀道:“奉主人金谕,着小人禀报公子,请公子速赴黄山会合,找太清妖道前往晋见。”
“你可知详情么?杨小狗还未擒住。”
“杨小狗已死于巴天龙百瓣金梭之下了。”
神剑书生惊喜地问道:“真的?”
池缣花容变色,尖叫道:“怎么?谁说的?巴天龙走的是庐州大道……”
大汉道:“杨小狗在六安之东,一场夜斗,六安三煞死二,杨小狗中梭而死,那女的已被毒龙岛的人救走,不知所终。”
池缣一声尖号,身形一闪,越窗而去。小芳、小菊跟踪追出,三人一闪不见。
神剑书生又问道:“是找太清大举么?”
“也许是,但主人说,能下手则尽速下手诛掉他。”
“让他自生自灭岂不更好?用不着冒险多费手脚。”
“太清已找到圣手神医,可能已不怕我们了,所以主人心中甚急,要提前下手。”
“谁说他已找到圣手神医了?”
“无为帮的伏桩先将圣手神医隐居之处找到,昙宏大师即派三人前往下手,岂知仍晚了一步,一人焚毙在屋中,两人死在山谷深处,致命之伤是额碎颅穿,似是钝物所伤,定然是无为帮的高手所为。”
“你先走一步,我随后赶往黄山。”
“是!主人并曾交代,无为帮进袭东海之事,着令不必介入,必要时可暗中阻挠,不可令其坐大,那是妖道远逸之谋。”
“知道了。”
“小人告退。”
大汉一走,不久神剑书生也就匆匆离开了洪都观。
在长江右岸,有人在黑夜里赶路,两个是和尚,一个是身背大弓的人,另一个是目放紫光的高大身影。
他们是九指佛一行人,速度快逾奔马。
只听老和尚说:“俞施主,太清妖道找圣手神医,另外又有人找神医,他们为何要找那古怪的老人,有何用意?怪事!”
“圣手神医不但可生死人肉白骨,他那可解百毒的奇药,极为武林所觊觎,所以他要退出江湖归隐。他这种人材,谁不想罗致?”
“可惜!你那两弹子把人毙了,不然倒可问出所以然来。”
“不如此,咱们势必露面。大师不见由房屋里现身的人,功力岂同小可?要是追来,咱们可能被迫露面呢。”
紫眼人突然插口道:“无为帮的高手,都往江南集中,有点邪门,咱们得探出底蕴才好。”
九指佛笑道:“谈何容易?如不是帮中参与大计的人物,不会知道内情;而知道的人,即使落在我们手中,也绝不会泄底。我们又不能暴露身分,难就难在这点。”
金弓银弹说道:“我们尽力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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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昭关山麓杨家的内厅里,当晚灯火辉煌。老奶奶和所有的亲人,全在厅中聚会。
他们在这儿隐居,乃是透过所带来的五名忠仆的关系,在这立脚生根,因为有一名忠仆是这个小村的人氏。
他们不敢雇用当地的人干活,田地里的事有杨念碧和五名忠仆负责。好在田地不多,也就瞒过了当地的人。二十年,不是一个短日子,他们也就成了当地的土着。当地的人,也和他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把他们当成村中的一分子;虽则他们的住所距村子还有半里地。
这一带靠近昭关大道,但不是名胜之地,也不是商旅必经之处,外人极少到这儿流连。在这山下平原地带,方圆百里地不下七八十个村庄,他们的村庄,也就是其中之一,极为平常,毫不起眼,所以久居二十年,平安无事。
四个老仆在屋外警戒,让主母一家骨肉团聚。
玉琦端个小凳儿,依在奶奶脚下。厅中间火盆毕剥,炭火熊熊。他将从随谷逸上阴山起,至目前为止的经过,向家人禀明。
他的旁边是乃父念碧和弟弟瑄。奶奶一手揽住菁华,她像个依人小鸟,也是坐着小凳儿。另一面,是小妹妹莹和妈妈偎在一起,并揽住菁姐姐。
当玉琦说到在清字秘坛地穴中,蓝碧玉授艺并赠绿珠之事,即取出绿光四射的鸽卵大宝珠呈上。
奶奶接过绿珠,黯然一叹,说:“孩子,那是你的另一位奶奶,虽然神宫老堡主并不承认你爷爷,但我们杨家是承认她的。”
玉琦道:“由壁上的画像和爹的名字中,琦儿已悟出端倪,叫了一声祖婆,可是祖婆并没让琦儿逗留。奶奶,可以将往事告诉琦儿么?”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不说也罢,但只告诉你一些必须知道的事就成了。”她似乎沉缅在往事的回忆中,用感慨的口吻,幽幽地说道:“想当年,碧玉妹妹在神宫堡的高手护卫下,东下遨游京师。她本身因为性喜文物,故并未习得神宫堡绝学,但神宫堡的名头,足以让她在江湖平安无事。在保定府之时,邂逅了你爷爷,一见钟情,身陷情网不克自拔。那时,我正伴你爷爷行道江湖,对她甚有好感。那时,你爷爷在江湖声誉鹊起,但强敌环伺,皆得她手下十余名神宫堡的高手全力呵护,历尽险阻艰辛。她与我伴同你爷爷走遍天涯,在生死一发、杀机四伏中,履险如夷。岂知她爹爹本是昆仑旁支的门人,却不容于昆仑,不但与昆仑反目,更迁怒全部的武林人物,当他知道女儿与你爷爷相恋的风声时,便饬令她回山。她一再被囚禁,也一再逃出江湖。唉!为了一时成见,神宫堡主竟亲手毁了女儿的一生。”
菁华花容黯淡,怆然地问道:“奶奶,碧玉祖婆怎会躲在那地穴中的。”
“她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逃出神宫堡,在山西绵山与我会合,即请当时五台山沙陀大师为媒,断然下嫁你爷爷。”
菁华埋首在奶奶膝上问道:“奶奶,你老人家呢?”
老奶奶脸上现出淡谈的红晕,似乎有一道闪光,在她眼前向天宇照耀,往日的情景依稀出现在目前。但这道闪光只闪了一闪,她的脸色也黯淡下来了,用手轻抚她的秀发,徐徐往下说:“为了成全所爱的人,人可以做出特殊的举动的。我那时已在双方长辈的安排下,订下了婚约,婚期定在十一月梢,距婚期还有半载。但为了表示我对碧玉妹的真诚和感念她的痴情厚意,毅然让碧玉妹先举行婚礼。岂知婚后不到一月,唉……”
念碧惶然问道:“妈,怎样了?”
“唉!在返回龙门途中,神宫堡主竟然由甘凉赶到潼关,要置你爹于死地。你碧玉娘最后为了你爹爹,发誓永匿泉下,断绝世间往来,方保全了你爹的性命。她匿伏何处,世人除了神宫堡主和她的奶妈之外,无人知悉,硬生生拆散了这段美满姻缘。你碧玉娘竟在河南府匿伏,该知她的心情,是如何的痛苦啊!铨儿,你可知道为何你爹要你弃武习文,取字念碧的前因后果了。”
“妈,铨儿即往龙门,接娘出见天日……”
老奶奶摇头苦笑道:“不成了,她为了守誓言,永不会出来。日后有机会,你和珀儿可以常往定省,我也将经常去伴她以了余生。”
厅中众人,皆不胜唏嘘。玉琦含泪说道:“奶奶,珀儿说过,会前往伴她老人家的。”
“应该,孩子,这是你应尽的孝心。”
玉琦又继续往下说出直至目前为止的景况。
老奶奶静静地听完,沉思良久,突向菁华问道:“赵姑娘……”
“奶奶,为何不叫华儿?或者叫华丫头呢?”菁华忸怩地插口,眼中充满了希冀的神色。
奶奶含笑点头说:“华儿,请问令祖早年的名号如何称呼?”
菁华讶然问道:“奶奶的意思是……”
“令祖既然关心龙门杨家,并要你暗中探看究竟,定与我家有所关连,故尔有此一问。”
菁华心中忐忑,有点不安,她不知是吉是凶,不由心中狂跳,但又不得不说,硬起头皮说:“家祖名无极,叫虚云逸客。以后在毒龙岛建业,方称毒龙岛主。”
奶奶含笑将她揽紧,笑道:“这么说来,你叫我奶奶,我可不敢当了。但我们之间并非亲戚,仍可从权。”
姑娘惑然问道:“奶奶,这……这……”
奶奶说道:“论辈分,你比珀儿还高一辈,但这并不关宏旨。这事我虽所知无多,但仍可告诉你重要的经纬……”
她便将早年玉狮的师尊天山炼气士解应龙和虚云逸客光临龙门的往事,略予说了。
最后说道:“好孩子,你不必顾虑太多,令祖与天山练气士仅是好友而已,并无师门渊源。我相信,谷老爷子在贵岛,并未将他与先夫的交情详细道及;这次返贵岛践约,亦未将先夫的死讯说出,不然令祖必将不忘前情……”
姑娘突然哦了一声。
“怎么了?孩子。”奶奶问。
“爷爷已经知道了。”姑娘肯定地说,又道:“毒龙岛的人,已散处各地海岸,如果不是三月三日玉环岛的人前往约斗,爷爷可能已经大举进入中原……”她便将志中叔的话,加以详细叙出。
奶奶等她说完,向玉琦道:“珀儿,听清了。你谷义祖叔的训论是对的,你祖父也许是急怒交加,口不择言,竟说要杀尽白道以外之人。须知圣贤之言,亦并非全然无错。今后黄山之会,得饶人处且饶人,只须手诛元凶和那几个罪不可绾的凶魔外,不可滥施杀歼。这次到玉环岛后,可禀明赵老爷子,请他老人家不必劳师动众进入中原,有违岛规。”
“奶奶!”姑娘惶急地叫。
“孩子,你听我说。珀儿的功力我已试过,比他爷爷强多了,诛歼妖道当无困难,何况还有詹宋两位老爷子从中策划,该无太大的困难。至于虎爪山那批人,奶奶即进行踏探,小丑们跳梁,不足为患。”
玉琦说道:“珀儿会办到的。”
“距二月中旬已没有多少日子了,你在这儿小住三两日,即须启程赴玉环岛。奶奶也将重出江湖,与詹宋两位老爷子会合。”
一家子欢聚三天,第四天一早,两人拾掇上路。内堂中,老奶奶一再叮咛,最后说:“珀儿,东海事了,即往江西一行,至回龙谷祭奠殉难谷中的群雄在天之灵,奶奶在那儿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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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马绕道北走全椒,越椁河南下,渡江进入南京。
从南京到温州,迢迢数千里。他们的预定行程,是经太湖走杭州,经金华越仙霞岭,沿永宁江直抵温州。按行程,他们没有余暇逗留于各地名胜。
在南京,他们耽搁一日。这座名城也真怪,端的是龙蟠虎踞,皇气冲霄,城外诸山皆面面朝拱,只有牛首山和太平门外的花山,却不向城中臣服。据说,金陵建国的短命王朝,皆与这两座山有关。朱元璋有先见之明,他在金陵定都,便派人把牛首穿了几个大孔,用大铁链穿了,要将风水拖回,并把这山从江宁府划出,归宜州管辖,至于花山,更是遭劫,皇帝一怒,便教钟山学舍的学子们,蹂躏全山,不许山上有一草一木生长,所以在燕王未迁都北平之前,花山不见一草一木。他还想将这两个山加以改削,要不是画工周元素已将江山一统图画好,他定可办到的,皇帝没有办不到的事。
朱元璋是个飞扬跋扈的人,好大喜功,也极喜奉承。当他正要命周元素改图之时,周元素也许是为了免得再画;因为他已将江山一统图画好了,他说:“陛下山河已定,小臣岂敢移动?”
就这两句话,保全了两山的本来面目。
那时新城的规模相当大,周广九十六里,设十一座城门,走一圈也得花一天工夫。这时虽改亮师为南京,仍直辖十四府十三州八十八县,还直隶四周八县,把徐州也列入版图。东南接大海,西北至河南,正西衔接湖广,西南接江西,比连山东,辖地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余里,真够大的。
玉琦和菁华从正北太平门入城,绕出紫禁城,在正阳门投宿。当天,两人遍游钟山名胜,远眺中山王府莫愁湖,当然也到住处附近的秦淮河观光一番,流连了一天。
他们只顾游山玩水,未留意已被人盯了梢,在钟山南京第一丛林灵谷寺,便被暗桩发现了。
这里是六朝宝志大和尚的肉身葬地,原是一个小庙和一处荒塚,在钟山东五里,寺名开善,后来又叫太平兴国寺,又叫蒋山寺。到了朱元璋坐了皇位,便扩建改名灵谷寺,中间的无量殿,全是砖造,不用一根木料;左右有钟鼓楼,挂着景阳钟。而殿上的一口大钟是铜的,据说当年铸好之后,怎么敲也不响,所以又叫哑钟。在志公和尚的墓顶上,建了一座十级浮屠,耗费百万。
那时,灵谷寺如果没有皇家贵戚前来随喜,平日是半开放的,金陵附近的小庙和尚,全集中在这儿,二三百个佛门弟子济济一堂,庄田共有三百六十亩,他们还向香客门捞一笔大钱。
当他俩转过巨大的韦驮天尊身旁之际,劈面撞来一个瘦小的精悍中年人,以劲急的力道,撞向玉琦的左肩,力道甚猛。
玉琦的反应超人,岂会上当?肩一收,指头已点向那人的左肘曲池穴。
中年人也不弱,向右急闪,“砰”一声巨响,竟将韦驮的金身撞倒,木石砸了一地。
庙中信徒不少,那些和尚都是僧官,平时气焰就够高,不可一世,一看有人撞倒了韦驮,那还了得?这祸闯得太大了!开国皇帝所敕建的圣庙,撞倒了佛像金身,至少也是死罪,重些还得连累六亲哩。
信徒们惊叫声中,和尚们一声呐喊,上前拿人。
精悍中年人突用传音入密之术,对玉琦飞快地说:“无为帮到了高手,在岗下埋伏。如果公子无要事不须停留,可速乘乱脱身。”
中年人突然以手掩肩,鬼叫连天起来。
和尚们岂管他叫?东拉西扯要擒人。中年人不就擒,反而撒野,怒叫着挥拳扬腿,把和尚们打得怪叫连天。
这可好,乱子大啦!有个和尚抓起钟锤,把哑钟敲得轰然沉响。
所有的和尚和信女善男,乱得一塌糊涂。守庙的官兵纷纷抄家伙赶到,要捉御犯。
“我们走!华。”玉琦一拉菁华,乘乱转出后殿,由北面越墙而走,绕道走向朝阳门。
他们确是无暇逗留,要早早赶往温州。但他们亦不是好相与的人,要他们悄悄溜走,办不到。
两人出了喧嚷的庙门,携手大踏步沿宽大的官道,泰然下山走向朝阳门。
距城郊还有三数里,一座土岗之下,闪出五名高高矮矮的男女,一字儿排开向前迎来。
五个人都穿了灰色罩袍,内悬兵刃,头上头巾齐眉罩;两女三男,一个个脸目阴沉,年纪皆在五十开外,神气地迎上。
相距还有一二十丈,五个人站住了,两面一分。
蓦地黑影一闪,一个满身黑的纤小身影,以奇快的轻功,从五人先前出现处一晃便至,在路中倏然停住。
原是一个相貌相当清秀的女人,一身黑,相当俏,看年纪,约在四十左右,事实当然并不止此。她穿的是两截丝棉裤褂,手上携着一个长形的黑绢囊,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一把长剑鞘在里面。
五个人男左女右在官道两旁排开,黑衣女人则站在路中,迎面挡住去路。
“来了,可不能让他们走漏风声。”玉琦轻轻地对姑娘说。
他俩也将青布卷住兵刃挟在腋下,这时便改用手持着,弹开剑囊锁口,解了披风的襟带儿,准备动手。
姑娘穿的是男装,她微笑道:“哥,在金陵我们还能公然杀人么?恼了官府,惊动天子龙驾,咱们吃得消?”
“不要紧,皇帝远在京师,哪管得到这儿的事?”
“人命关天,哥,动手要快。”她恶作剧地笑。
两人大摇大摆,微笑着向前走。
到了三丈外,玉琦突然手一扬,并同时大喝:“打!接着。”
他的手一伸出披风外,除了黑衣女人,五个男女皆侧身举掌,作势闪避。显然,他们都曾经得到消息,知道玉琦的回风珠讨厌得紧。
并没有任何暗器发出,玉琦呵呵一笑道:“咦!这些人是干啥的?”
姑娘也笑说:“拦路打闷棍的小蟊贼,不会料错吧!”
“不是哩,打闷棍的只会从后面上。”
“那就是劫路的,也算是小蟊贼。”
两人站住一弹一唱,可把六个男女气火啦,面色一沉,神情可怖。尤其是曾作势闪避的三男两女,脸上更变成了猪肝,下不了台。
黑衣女人冷冷一笑,用倒还悦耳的嗓音问道:“哪一位是狂狮杨玉琦?”
玉琦略一点头说:“正是区区在下,请教诸位的尊姓大名,有何贵干?”
“你竟然没死?”黑衣女人的话,相当无礼。
“区区活得顶惬意。如果要死,该在诸位之后,你们可以先走,在下早着哩。”
“你该快了。”
“不见得。你们是太清的手下么?”
“老身三湘玄女。”
“哦!原来是总帮护法杜素月,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算是幸遇。适才说诸位是劫路蟊贼,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多有亵渎,把黑道女英雌当作小蟊贼,罪过罪过!在下在这儿赔礼。”玉琦语中带刺,含笑抱拳一礼,缓缓上前欺近,若无其事。
一名老家伙突然闯出,拔出布囊中的护手拐,迎面一拦,拐尾一指,叱道:“站住!听杜护法问话。”
玉琦并未停下,面色一冷说:“走开!好狗不挡路,没有你说话的分儿。”
“小狗你狂什么?”
“你走是不走?”
“老夫叫你站着。”
“滚开!不然在下可要得罪你了。”
老家伙大吼一声,护手拐急如闪电,踏出一步,一朵拐花劈面点倒。
玉琦见他狂妄得走中宫攻到,屹立不动,不怀好意地一笑。
老家伙一怔,赶忙撤拐错步,闪在左侧,叱喝一声,拐出“飞虹贯日”,转攻玉琦右耳侧。
玉琦仍屹立不动,劲风先至,近身即消失于无形,直等拐近肩旁,方突然出手。
“你配动手?”他手声同出,急逾电闪,只一抄,便抓住了杖尾。
老家伙面露喜色,一扭拐把。
可惜!他的诡计全行落空,杖中响起一声簧响,但并无暗器发出。
原来玉琦看他第一招用点字诀,在错身出招时,该变为“横鞭断流”,或者再沉下些儿,变为“狂风扫叶”,这才是合情合理的招法,为何却要仍用点字诀?
在老家伙拐尾点出之时,玉琦的目力何等犀利?已看出拐中定然有鬼,所以手一抓住拐尾,内力倏发,纯钢的径寸拐尾,缩小了三分。
他冷然一笑道:“你的拐中藏了针呢,抑或是钉?”
老家伙奋力一夺,恍若蜻蜓撼铁柱,腿关节一沉,脚掌沉入地中。
玉琦哼一声,突然一抖手腕,喝声“撒手!”
老家伙真听话,突然口喷鲜血,身躯急退,“叭哒”一声掼倒在路旁。
其余的人,没料到玉琦在举手间,便将人震飞,已来不及救应了。
一个老女人应声扑出,可是她只有收尸的事可做了。
“你好狠哪!小畜生。”
玉琦淡淡一笑说:“假使拐中暗器射中了在下,老太太你还说这种话么?这太不公平了。”他将剑囊挟在腋下,双手握拐一用劲,拐成了马蹄形,再向上一拉,拐从中分,“叮叮叮”三声脆响,掉出三枚三寸长的黑色三棱钉,钉前两寸灰芒闪闪,显然淬了奇毒。
他露了一手,除了黑衣女人,四个老家伙全脸上变色,倒抽一口凉气。
玉琦面色一沉说:“在下警告你们,要较量,五月五日黄山再见,必可令诸位如愿,不必在这儿引起宫府注意,惊世骇俗。刚才说在下太狠,也许确是狠了些,本来杨某确有灭口的意思,全将你们放倒……”
“你太不自量了,杨玉琦。”三湘玄女冷然插口。
“不是不自量,而是事实。假使诸位不见机离开,在下就用不着手下留情了。”
三湘玄女伸手一挥,四个老男女向两侧退出五丈外。她拔出一把精芒四射的长剑,将剑囊和剑鞘扔给一个老女人,冷冷地说:“据说尊驾可以接下总帮主二十招以上……”
“不是据说,而是千真万确之事。”玉琦冷然插口。
“所以老身不信,要领教阁下剑法绝学,看是否传言有讹,有否其事。”
玉琦徐徐撤出含光剑,剑出鞘梢一晃动,光华四射,微发龙吟。他将鞘囊递到菁华手中,剑垂身侧,背着左手,连披风也没解掉,举步上前说:“信不信立即可见,总教你如愿就是。请教,你是想印证两招,点到即止呢,抑或是要取在下的性命?”
三湘玄女冷笑道:“老身乃是无为帮首席护法之一,岂是与你印证之人?”
“那就是说,非取在下的性命不可了?”
“还用老身多说?”
“好吧!不是你就是我。请赐招。”他欺近至一丈之内,剑徐徐前举,错在左足尖的侧面。
他这持剑左手与师子三剑略有不同,一在足尖前,一在稍右侧,大致是相同的。
后面的菁华亮声叫道:“琦哥,让我打发这黑道女霸。”
“不,谢谢你。如果那四个高手贸然加入,劳驾撵他们走路,必要时……”
“必要时打他们去向阎王报到。”她接口。一声龙吟,她也撤下长剑,脱掉披风,将披风包住两把剑鞘,丢至路旁,一步步走向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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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土丘后突然飞起一串狂笑,现出三名身穿大红金灿法衣的老道来。
红影飘飘,像三张红叶随风飘至,一二十丈距离,眨眼即至,似乎他们都是无质之物,倒像三个幽灵。
三个老道一到斗场,三湘玄女火速后退两丈,收剑颔首道:“三位来得正好,果然是狂狮,他没死。”
中间那位老道生得头如芭斗,五岳朝天,血盆大口旁是两撇白毛刷般的翘胡子,稀疏的白眉尾梢向上直挑,身材奇壮,腰中悬着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
左首老道长相也够凶猛,紫酱色的脸庞,鹰目中精光四射,像要吃人。他衣领上插着一把九合金丝做拂尾,鸭蛋粗的铁把手,一看就认得这铁拂尘是专要人命的玩意。
右首老道倒不太凶暴,脸色微黄,衣领上也插着一把同样的铁拂尘,只是柄儿稍细,腰下悬着长剑。
中间老道面上微露令人恶心的微笑说:“咱们既然碰上了,好事,超度了这孽障,也让咱们办正事。杜护法请在一旁观战,待贫道擒下他们。”
三老道向前并排儿走近玉琦,中间老道桀桀大笑道:“杨小狗,你没死在巴护法百瓣金梭之下,真不应该。”
玉琦听他的口气,彷佛是说他玉琦不死是不应该之事,心头怒火立生,冷笑道:“杨某是否应该,你为何不问巴天龙?老道,仙号上下如何称呼?”
“呵呵!看了道爷这穿章打扮,你竟然不识,未免太嫩了,太嫩了!贫道云阳,你记住了,别忘了到阎王爷前告我一状。”
“哦!你就是九宫山的五通观主,少见少见。”
“今天你可见着了,可惜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是的,咱们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但在下仍有机会再见那两位道爷,请替在下引见。”
“铁拂尘妙真。”左首老道自报名号。
“久仰久仰,原来是太清妖道的第二门人。”玉琦说。
铁拂尘立即接口道:“贫道乃是净字秘坛坛主,施主大概也知道了。”
“略有风闻。那一位道爷是……”玉琦向右首老道一指,问。
“贫道流云子妙贤,为字秘坛坛主。”
玉琦含笑点头说:“太清的第四门人,果然名不虚传。四大门人中,在下有幸已见过三位了。道爷这一拂一剑,在下似乎在虎爪山见识过。哼!虎爪山那次,你参加了?”
“废话!贫道从未见过阁下,今日咱们是第一次见面,贫道要领教你的神力和剑法。”
“你会如愿以偿的。你们是单打独斗呢,抑或是倚多为胜?划下道来,杨玉琦接下了。”
五通观主桀桀大笑,傲然地说:“你是砧上之肉,釜底之鱼,任由咱们煎炒烧炖,怎由得你选锅儿?桀桀……”他笑得相当猖狂。
铁拂尘拔出衣领上的铁拂,跨前两步说:“釜底游魂,你上,贫道先超度你。”
玉琦呵呵大笑,也笑得极狂,说:“令师已厚颜而遁,呵呵!你怎成?要超度在下么?未免太笑话了!”
妙真愤火中烧,怒叫一声,猛地欺身直上,一记“流云飞瀑”,从玉琦左肩上呼啸而至。
玉琦一听呼啸声有异,知道这老道的罡气,至少也有六成火候,不敢大意,左脚向左迎出,一招“摘星移斗”倏然出手,错拂攻招,迅捷绝伦。
两人都想一试对方的功力,互不相让。老道明知玉琦的剑是千古神物,但一来倚仗铁拂尘是九合金丝打造,宝刃难伤;二来倚仗自己的罡气已有七成,故敢夷然拼招。剑到他猛一沉腕,人向右略闪,避开错入的剑尖。
“呛”一声暴响,剑拂一触即分,剑发龙吟,罡风四射。
玉琦淡淡一笑,屹立不动,含光剑光华如电,发出慑人心魄的啸吟。
铁拂尘妙真飞退八尺,胸前不住起伏,右手微颤,脸上神色一变。他那宝刃难伤的铁拂尘,无力地下垂。地下,掉了百十根两寸长的九合金丝。
他低头一看,心中大痛,原是笔尖般的拂尾,这时像被人剪掉一截的马尾巴,珍逾性命的兵刃被毁,他恨不得要生吞玉琦的心肝。
这时,从朝阳门方向,流矢似的射来一个白色身影,中有一丝蓝影儿,正向这儿飞赶。
妙真老道咬牙切齿地大吼:“小狗!贫道和你拼了!”
玉琦淡淡一笑说:“咱们岂是闹着玩的?废话!你上!”他向前逼近。
五通观主突然拔剑截出,向其余的人叫:“这小狗交给我,你们先擒下那毒龙岛的小丫头,要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