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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沼泽死决

水面下,淤泥中伸出一条条水蝮蛇,有些粗如鸡卵,小的也有指粗。几乎每隔尺余便有一条,直挺挺地像是竖立在水中,头距水面约三寸左右。

这玩意奇毒无比,咬一口便足以致命,片刻便全身麻痹,死路一条。

看外表,这种毒水蛇与黄鳝酷似,习性、外形、颜色、大小,皆相差无几,如不留心细察,必定以为是鳝鱼。

不同的是头是三角形,颈略小,静止时不像黄鳝般口鼻微露水面,也不像黄鳝般受惊便缩入洞内。

触觉并不灵敏,不等猎物接近绝不攻击,近乎迟钝,但攻击的刹那间却快极。大型猎物接近并不攻击,除非对方不知趣碰上或意图毁它的洞穴。

他面临挑战,势难飞渡。可是,他非过去不可。

他必须通过,非过去不可。

幸而立脚处附近是沙砾地,尚算坚硬。他取出三只八寸木制碟,吸口气提气轻身,徐徐退后两步,作势腾越。

前面四丈左右长有芦荻。这是说,那儿的淤泥不会深,乘载一个人该无困难。水蝮蛇只在近岸处建窟,芦荻附近它反而不喜藏匿。只要到达芦荻丛,再用飞爪钩住对岸的芦荻丛,借势飞渡当无困难。

他的轻功虽近登峰造极境界,但距登萍渡水一芦渡江尚差一段距离,所谓一芦渡江,那是神话,当年达摩祖师是否真用一根芦草渡过大江,只有天晓得。而登萍渡水,也仅限于三五丈距离,全凭快速功夫,藉踏水之力飞越,远了便无能为力了。如果无地起势,也是枉然。

有地方起势,运气不错。

三只木碟破空旋转飞出,他腾身急冲飞跃而起。

“啪啪啪!”木碟先后落水,在水面急旋而进。

他轻灵地三起三落,宛若蜻蜓点水,身形一次比一次低,足点木碟以奇速冲越。

一声水响,他飘落芦荻上。

糟!是一片飘浮芦荻,人向下疾沉。

他双手尽量伸张,按住了两翼的芦荻,总算能保持重心平衡而不至下沉,但水已掩至肩头,下面仍是稀稀的淤泥,不及实地。

上不沾天,下不落地。

芦荻叶如苇,梗如竹,所以也称芦荻竹,具有浮力,丛生岸旁,也可在陆地生长。这一丛芦荻数量少,浮力有限,已半浮半沉。他不能动,动则愈往下陷。

“糟!我完了。”他不自觉地大叫。

叫声引来了神手天君与天残叟,他的处境可虞。

他听到涉水声,不由心中叫苦。

他用脚划动,淤泥不着力,芦荻不动,他却向下沉,水已没肩,大事不妙。

死定了,但他不想死,定下心神,用目光搜寻自救之道,只要有一口气在,他不能认命服输,他必须在没顶之前,找出活路来。

目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保持身躯不向下沉。但除了丝纹不动之外,毫无办法,他想:“这些芦荻,不知能支持多久?”

终于,他看到对岸的浮草中,有一段合抱大的枯树,隐约可看到尾端搁在长了短水草的岸上。

他大喜过望,神灵庇佑,五行有救了。

可是,涉水声已近。首先听到了脚步声,对方已到了岸旁的旱地。

他不能移动,动则向下沉。

“是他,他陷在下面了。”神手天君欣然大叫。

“把他弄过来。”天残叟狂喜地叫。

他缓缓地、小心地转首,只觉心中一凉,暗叫完了,在劫者难逃。

神手天君取出飞爪,笑道:“我把他抓过来。”

“小心,要活的。”天残叟说。

要活的真不容易,印佩只露出头部,怎能抓活的?抓破脑袋岂不死了?相距四丈,失手的成分,比成功的成分要大得多。

飞爪飞出,抓住了印佩身侧的一些芦荻。可是,拖不动,一拖便滑脱。

印佩心中明白,只要对方多试几次,定可将他拖过,但经过那些水蝮蛇,他哪有命在?人急智生,叫道:“不要再试了,试几次在下便沉下去了,要活的岂能如愿?”

神手天君冷笑道:“老夫抓住你手旁的芦叶,你如果不想沉下去,便只有抓住爪索让老夫拖你过来。”

他哈哈狂笑,说:“你少做梦,反正在下落在你们手中也是死,这样死岂不痛快些?哈哈!你们绝不能折磨在下了,可惜啊!可惜。”

“那你为何不放手下沉?”

“能拖片刻便可活片刻,在下绝不自杀。”

“哼!老夫绝不许你死得痛快。”

“哈哈!你岂奈我何?”

“老夫会将你拖过来的。”

神手天君一面说,一面用软木树探水。

印佩心中一动,叫动:“老狗,你过不来的,在下走到此地便陷入淤泥中,四周一丈以内深不可测,虽则丈外水深仅尺,泥亦深不及尺五,你绝对抓不到我。”

神手天君狂喜,狂笑道:“我这根杖就有一丈长,还怕拨你不过来?”

一面说,一面将爪索捆在腰间,一面将索头交给天残叟,兴奋地说:“郝兄,拉住,万一有危险,拉我上来。”

天残叟立下马步,说:“好,小心了。”

神手天君往下走,狂笑道:“哈哈!小子,这时你沉下去也死不了,正好让老夫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接近至两丈,神手天君突然叫:“哎呀!下面好像有水虫扎人。”

印佩心中大喜,高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神手天君又迈出一步,桀桀怪笑道:“你叫吧,老夫已过来了。咦!我的脚……”

“哈哈!脚发麻,是么?”

“咦!怎么……”

“你被扎了几下?”

“好像四五下……”

“你向左右看看,丈外的水未浑。”

“看什么?”

“看水下有些什么?”

“哦!好像有不少黄鳝。”

“哈哈!那是最毒的水蝮蛇,却不是可吃的黄鳝。”

“什么?你……”

“你的脚已迈不动了,是么?”

“天哪……”

“叫天没有用,你要倒了,哈哈!”

“噗嗵!”神手天君倒下了,狂叫道:“拉我上……去……”

天残叟大骇,急急将人拉上,骇然叫:“丁兄!丁兄!你……”

神手天君浑身泥污,一双腿肿大,脸色泛灰,瞳孔已现散光,虚弱地叫:“给……给我解……解药……”

“老天!我没有蛇药。”

“任何解毒药都……都给我……”

“可是……”

“救……救我……”

印佩在两人说话间,探手取出一段尺长的竹管。管头有一枚带有长倒刺的铁矢,连着一圈柞蚕粗钓丝。

“啪”一声暴响,矢尖破空而飞,射入四丈外的草中枯木内,劲道之强十分惊人,可知管中的机簧是如何强韧了,弹力委实可惊。

他心中大定,轻轻试拉,枯木屹然不动。获得滑动的浮力,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拔出青锋绿,他割断左右的芦荻,人虽沉入淤泥中,但他一无所惧。

准备停当,他双脚夹住垫在身下的一丛芦荻,双手徐徐拉动丝索,慢慢浮出水面,向对岸浮去。

等天残叟替神手天君灌下数种解毒药,印佩已平安到达对岸,身下的芦荻,将经路附近的水蝮蛇赶回洞穴,他冒险成功了。

解药不对症,反而早促其死,只片刻间,神手天君便断了气。天残叟大恨,一蹦而起,发觉印佩正站在对岸,从容不迫地卷起飞矢的丝线,不由咬牙切齿道:“小狗!老夫必定杀你。”

他呵呵笑,说:“彼此彼此。目下你我谁也未占上风,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老夫到前面等你送死。”

“但愿你真能到得了,哈哈!只怕你见机溜走,从此隐姓埋名销声匿迹。”

天残叟气冲牛斗,厉叫道:“小畜生!老夫如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

“老夫要将你放入囚笼……”

“你放一百个心,你不可能到达放囚笼之地了。”

“咱们走着瞧。”天残叟恨声说,不再理会神手天君的尸体,恨恨地离去。离去前,发出一声厉啸。

印佩用的是激将法,希望老魔上当奔向赴囚笼之路。

他猜想囚笼必定在三条通路中的一条附近,而他仅摸清了一条到达核心的路,并将沿途的机关概略地加以改变。

如果天残叟前往囚笼,他不是正好利用对方来领路么?先前看天残叟三老魔所走的路,正是他已经摸清的通道,这条通道既然没有囚笼,必定在另一条上,只消先到核心等候,料想必定有人前往,届时便可跟踪了。

但他心中大急,怕天残叟走刚才那条通道。万一天残叟被机关陷死,他岂不绝了望?

他不假思索地向北移动,要回到通道抢在天残叟前面示警,以免天残叟送命。

通路就在北面不足一里,但他步履维艰,吃尽苦头,渡过重重险阻,好几次几乎陷入泥淖不克自拔。好不容易回到通道,天残叟已比他快了一步,在他前面六七丈正用软木树枝探道而行。

脚踏上通道,他大叫道:“向左移,你们设下的暗记靠不住。看到你右首的芦叶结么?一结左行,二结右走,环结向前,不然你将埋骨沼泽。”

右前方,响起了擦草声。

天残叟一声怒吼,回身飞掠扑来。

他大惊,急叫:“不要!不……危险……站住!”

轰然三声大震,泥水飞溅,硝烟上冲,泥浆飞起三丈高,声震耳膜。

天残叟像玩具般被抛出两丈外,下体血肉模糊,双脚自膝以下不见了,掉在泥水中狂叫:“快来……救……我!”

印佩在泥水倾盆中直摇头,苦笑道:“你这被仇恨逼疯的人,为何不听劝告?”

他在这附近安装了九个火药包,用油绸防水,火药中加装了一只特制的掼炮。人重踏中上面的压板,压板下沉,压迫掼炮爆炸,引爆了火药包。由于药包排列以三个为一组,因此另两个亦被波及同时爆炸。

“我的腿……”天残叟厉叫,躺在泥水中动弹不得,似乎全身的骨头皆已崩散。

天残又加上地缺,老魔完了。

他小心地走近,惨然道:“在下抱歉。”

“救我……”

“我不能救你,你流血太多,救不了。”

“我……我不要将……将三十载情仇带……带入九泉……”

“但在下……”

“你怎能见……见死不……不救……”

“但你要杀我,我不能对你仁慈,这对我以及家师是不公平的。”

“救……救我……”

他长叹一声,说:“你如果肯将家师的下落说出,在下愿为你尽人事,但愿能保住你一口元气。”

“我……我说……”

蓦地,不远处一声怒啸,有人叫:“小辈,你也要埋骨此地。”

一具竹筏急滑而来,速度甚快,筏以四根大竹制成,削去外皮用桐油涂晒,两头翘,长丈六宽三尺,不但可以在水面滑行,更可在泥上撑动。撑笺的两个人是鬼斧神工和烟波钓叟。

由于火药爆炸,印佩耳中轰鸣,仍未恢复正常,至竹筏撑近,从芦荻丛的空隙中穿出,他未能及早发觉,听到叫声,已接近至四丈左右了。

他吃了一惊,扭头狂奔。

鬼斧神工跃下竹筏,穷追不舍。

烟波钓叟将筏撑上地面,奔向天残叟。

印佩慌不择路逃命,糟透了,前面有他改设的机关,他必须绕过去,不绕倒好,这一绕便被鬼斧神工取直线方向追上了。

“小辈投降!”鬼斧神工怪叫,一掌推出,用上了内家掌力,致命一击。

印佩向侧急闪,没闪开,掌力外缘掠过,如山暗劲一涌而至。

“嘭!”他被暗劲震出八尺外,摔倒在泥浆中,只感到眼暴金星,右半身奇痛彻骨。

鬼斧神工一跃而上,俯身伸手便抓。

他倒地后便闭上眼,寂然不动形如死人,暗中蓄劲以待,伤得不重,他仍有反击之力。爪将及体,他突然向侧一滚,脚凶猛地扫绞。

鬼斧神工太过自信,以为一掌已将他击昏,大喜欲狂,毫无戒心地跃上伸手抓人,做梦也没料到他仍能反击,着了道儿。

“哎……”鬼斧神工怪叫,脚被扫中,惊叫着跌出丈外,阴沟里翻船。

印佩一跃而起,心中一阵迟疑,不知是否该扑上,与老魔硬拼。

这刹那间的迟疑,无意中救了自己的命。

鬼斧神工算定他要扑上,因此左手疾扬,暗器破空而飞,共是八枚菩提子般的怪弹子,封住了他左右与前面三方。

印佩恰好迟疑,不左闪右避,也不进不退,无意中逃掉大劫,不等老魔再发暗器,他立即飞退而逃。

鬼斧神工也一跃而起,穷追不舍。

印佩知道无法与功力深厚的老魔们硬拼,往茂密的芦荻丛中一窜,暂避风头。

鬼斧神工跃起慢了些,追出六七丈,已听不见水声,失去印佩的踪迹,立即发出短啸,知会烟波钓叟。

不久烟波钓叟匆匆赶到,急问:“怎样了,黎兄。”

鬼斧神工哼了一声道:“这小子棘手,竟能承受我一掌仍然逃掉了,就藏在这附近,咱们分左右搜他出来。”

“那……必须把竹筏弄来,这一带水很深。”

“对,用竹筏搜,哦!郝兄怎样了?”

烟波钓叟惨然道:“完了,死得好惨,连遗言也未留下。”

鬼斧神工咬牙切齿地说:“这该死的小狗,咱们必须替郝兄报仇。”

“是的,我去拖竹筏。”

“哦!只有郝兄一个人,丁兄和冷兄呢?”

烟波钓叟颇为乐观地说:“也许追散了,这小狗机警绝伦,把咱们愚弄得四分五散,不易对付。”

鬼斧神工深以为然,说:“对,他的艺业也出类拔萃。好在他已匿不走,咱们发信号要所有的人围住这一带,好好将他搜出来。此人不死,后患无穷。”

三声长啸破空而起,要求声援的信号发出了。

附近水甚深,印佩正潜身水中,徐徐向东南角移动,因此并无水声发出。

他逃得相当狼狈,右肩背仍然隐隐作痛,幸而未被击实,鬼斧神工那一掌霸道极了,全力一击威力惊人,下次照面他必须特别小心。

远出百十步,前面突传来点水声。他吃了一惊,向三丈外的水中疏落芦荻泅去。

啸声震耳,竹筏出现。

筏上是风扫残云和第八名老魔,老龙神张鸿,一个手长脚长,水性超尘拔俗的花甲老人,一篙控筏灵活万分。

远处传来了鬼斧神工的回啸。站在筏首的风扫残云大叫道:“黎兄,有何发现?”

“小狗就藏匿在附近,好好搜他出来。”鬼斧神工高声回答,稍停又道:“你们可从原地向此地搜来。”

“其他的人呢?”筏停下了,老龙神用目光搜寻附近的芦荻丛,风扫残云则询问同伴的现状。

“我这里只有齐兄同在,天凶星与神手天君不知在何处,天残叟郝兄不幸死了,你可曾听到爆炸声?”

“听到了,正赶来查问呢?”

“郝兄被炸死了,那小狗好毒。幽冥使者正老的死讯,你们知道么?”

“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头被砍下来了。”

风扫残云脸色一阵白,讶然向老龙神道:“这人怎么如此了得?到底是谁?会不会是酒狂来了?”

“问问看。”老龙神说,脸上毫无表情。

“来人的底摸清了么?”风扫残云问。

“是个年轻人,嗓音很嫩,自称是穷酸的弟子,姓印名佩。”

风扫残云一怔,愕然道:“印佩?那不是与雷少堡主作对的人么?听说是酒狂的门人,曾使用过醉里乾坤步,怎又是穷酸的门人?”

老龙神的目光仍在四周转,木无表情地说:“如果是这小狗,咱们无论如何要将他擒住。公冶兄,你不是接到雷家堡的书信么?”

“是的,接了很久了,但为了郝兄的事,把这件事搁下来了。”

“兄弟也接获雷堡主的手书。”

“哦!也是要求合作捉拿印小辈?”

“是的,真是一举两得。”

风扫残云高叫道:“培老,小心了,千万不可让这小狗漏网,他是雷堡主传信天下要捉的人。”

鬼斧神工的嗓音饱含愤怒,叫道:“我可不管他是谁所要的人,只知他是杀了郝兄与正老的凶手,捉住他之后,我要活剐了他,以慰老朋友在天之灵。”

“好吧,咱们搜过来了。”

竹筏缓缓移动,老龙神说:“公冶兄,你留意左面。”

他们的竹筏先前停泊处,正好在印佩身旁,相去不足三尺。由于水浑,他们的目光也不及近。

浓密的芦丛方可藏身,谁料到疏落的芦下水中有人?

印佩藏身在水下,用芦管伸出水面,靠在其他的芦枝旁呼吸,小心翼翼不敢动弹。他也看不见水面的景物,仅凭水声和本能,猜出竹筏仍停在附近,怎敢大意?

好漫长的等待,他似乎感到身躯在水中仍在冒冷汗。

点水声渐远,竹筏擦动芦枝声指出对方的去向。

稍候片刻,他方大胆地潜泳十丈外,透出水面深深吸入一口气,暗叫好险。

四周不见人影,点水声也难以听到了。

他必须回到设伏的路径迅速向南找囚笼,他们都在此地,正是千载难逢良机。

要快,便得走已摸清的路。在这陌生的危机四伏沼泽盲人瞎马乱闯,太过危险了。

真不巧,正走间,脚下失闪,人向前滑,向一片浮泥跌去。他大惊,双手一拨,用上了滑行术,扭身侧冲,“砰”一声撞在身侧一丛芦荻上。

芦枝折断声暴起,在寂静的沼泽中,声音传播甚广。他知道糟了,脚下一紧,不再顾虑水声,向设伏区狂奔。

果然不错,远处传来了老龙神的叫声:“在东南角半里外,跟我来。”

步履维艰,他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在泥淖中挣扎。

竹筏破水而走,速度奇快,滑过一片片的泥淖,毫无阻碍,近了。

虽看不见竹筏,但听音便知快被追上了。

一阵好赶,后面传来了叫声:“在这里了,他逃不掉的。”

对方定已听到他在泥淖跋涉的声音,他也听到了竹筏擦过芦枝的响动,心中大急,奋勇急奔。

竹筏出现了,两艘竹筏,四个老魔,他完了。

谢谢天,埋伏区到了。他狼狈地冲上软而坚实经过改造的泥地,发狂般飞奔。

鬼斧神工的竹筏在后面,叫道:“他去送死了,快上,要活的,也许还来得及。”

印佩的身影,消失在芦荻与软木树之间。

风扫残云活擒印佩的念头,比鬼斧神工更急切,急叫道:“小辈,站住!前面是死路。”

鬼斧神工跃上陆地,疾冲而出。刚绕过一丛软木树,只感到水草拌脚的力道有异,尚来不及转念,左右机簧声暴响。

共有四支劲矢破空而飞,以凶猛的劲道向鬼斧神工集中攒射,相距皆不足八尺,任何猝不及防的人,想闪避难似登天。

“啊……”鬼斧神工惨号,一蹦丈余,“砰”一声大震,摔倒在丈外挣命。

四支劲矢长八寸,一中心口,一入腰背,一贯右胁,一擦肩背而过。

烟波钓叟飞射而至,印佩的身影刚消失在一丛芦荻下,相距约在两丈左右。老魔钓竿一伸,沉喝道:“纳命……”

钓钩落空,钩住了一束芦根。老魔手一带,钩勾断芦根飞腾而回。

“休走!”烟波钓叟怪叫,飞跃而进,越芦荻顶端而过。钓竿太长,而这一面有软木树,因此钓竿不可能在空中施展,所以老魔想飞越而出拦截。

芦荻的那一面不见有人,是一丈见方的浅浅水坑。这一带的埋伏,八个老魔全知道,因此夷然无惧地飘落。

糟了!脚着地立即下沉,软如糊状的烂泥毫不着力,重重地往下陷落。

泥泡一涌,只留下一根钓竿搁在浮泥上。

印佩一闪而至,抓住了钓竿。

烟波钓叟突然向上一蹦,破泥而出。

印佩钓丝一拂,劲风呼啸,钓丝缠住了烟波钓叟的脖子猛地一带。

烟波钓叟的脑袋飞起,身子却下沉。

印佩丢掉钓竿,溜之大吉。

风扫残云正替鬼斧神工施救,站在一旁的老龙神说:“公冶兄,咱们已无能为力了。”

鬼斧神工突然大叫道:“机关已……已被改……改动方……方位,快……快退出……”

可是,所说的话虚脱微弱,断续含糊不清,两老魔除了听清机关两字外,其他的话无法猜测。

“黎兄,你说什么?”风扫残云急问。

鬼斧神工突然瞋目大叫一声,头向下一耷,气息已绝呜呼哀哉。

风扫残云急怒交加,一蹦而起叫:“快捉住那小狗剥皮抽筋,为老朋友们报仇。”

老神龙脸上爬上恐惧的阴影,悚然地说:“恐怕齐兄也完了,怎么声息毫无?”

“去看看。”风扫残云说,撤剑在手。

老龙神也拔出分水刺,低声道:“你左我右,小心了,绕过去。”

一阵水响,远在十丈外。

老龙神急步疾进,看到了钓竿,不由心中一寒。污泥中一滩血迹触目心惊。

“齐兄!”他心惊胆跳地叫。

“怎么了?”左方五六丈传来风扫残云的叫问声。

老龙神心中一转,说:“没什么,我叫叫看。”

“齐兄!齐兄!”风扫残云也叫。

老龙神向下一伏,叫道:“噤声,小狗在前面,走!”

他却悄然向后撤,向外溜之大吉。仅溜出十余丈,突觉脚心一麻,奇痛彻骨,一把锋利的小刀刺破靴底,刺穿了脚掌,大叫一声,另一脚一蹬,身形一晃,想将被刀刺穿的右脚拔出。

糟,左脚又踏中一把尖刀,这次再也支持不住重心了,不由自主地向前一仆。

地表面掩了一层薄薄污泥,上面更加撒了不少浮萍,表面上看像是泥淖,其实下面是铺了木板的通道。

老魔做梦也未料到这里被人另设了刀板,表西上看不出丝毫破绽,难怪在阴沟里翻船。人向前一仆,这一下可真完了,仆伏在刀板上,共有四把尖刀贯入胸腹内。

老魔真够狠,依然能撑起拉脱了所中的刀尖,忍痛一步一顿地向外走。血不住流出,他成了个血与污泥涂满前面身子的浑人。

老天爷保佑,终于出了沼泽,他已到了油尽灯枯境地,眼前一阵朦胧,看到了几个人影。他以为是洞庭蛟,竭力叫:“快……快扶我一把……”

叫声未落,人已倒地。朦胧中,他直觉地知道有人走近,但来人并未将他扶起,在他耳畔问:“落魄穷儒囚在何处?”

“你……你……”

“我,八手仙猿沈仲秋,穷酸的朋友。”

“你……”

“说不说?不说保证你受不了。谁杀伤你的?”

“印……佩,我……”

“说穷酸的下落。”

“在……在江边……”

“很好,有人看守么?”

“不……不需人看守。请……请叫洞庭蛟来救……救我。”

“他永不会来救你了,因为他已经肝脑涂地,他与那些水贼回到章华山庄,被区区率领耿庄主一群恨重如山的男女,杀了个落花流水,一个也没走脱。杀人偿命,借债还钱,他们死得不冤。”

“我……”

“你自己死吧,我们不杀你。”

八手仙猿身后,是耿庄主父女、夺魂掌、天魁星、以及四五名庄丁,全部浑身浴血,有些带了伤。那长臂猿也一身血污,蹲在一旁舔毛。

八手仙猿盯着沼泽发愁,向耿庄主说:“这里既然过不去,怎能到达江边?”

耿姑娘向上游一指,说:“到上游去,那儿可找到小船。”

“快走!”八手仙猿说。

众人丢下有气出没气入的老龙神,向上游急走。

风扫残云追出百十步,周围静悄悄,鬼影俱无,心中油然兴起警兆,向后退低叫:“张兄,张兄!”

久久毫无回音,他心中一紧,忖道:“这小狗定然去找囚笼了,可能老龙神张兄也跟去啦!我必须早一步赶去准备。”

他不再招呼老龙神,回到泊竹筏处,乘竹筏走了。

印佩不知老龙神已经中伏重创逃走,还以为对方还有两个人,因此毙了烟波钓叟后,急急地走了。

救人要紧,希望这一带的机关能阻挡两个老魔,他便可从容救人了。

好不容易到了阵中心,他决定先搜南路。南路他不曾走过,首先他得摸清第一处机关设在何处。

阵中心是一处稍高的干土堆,长满了藤萝,留下不少被践踏过的痕迹,方圆百十步一片零乱,四周长满了浮草和芦荻。

那些丝状的长浮草,其实是一种藻草,密密麻麻水深处便浮在水面生长,极易引人误入,被缠住真不易脱身。

刚到达南面,擦草声入耳,竹筏出现,撑筏的风扫残云大叫道:“小辈,我带你去找囚笼,上来!”

竹筏激射而来。印佩却不上当,向内退,冷笑道:“你只有一个人么?”

风扫残云跳上岸,将筏向外一推,拔剑叫:“老夫一个人,便可要你死一千次,纳命!”

印佩倾听四周,一无动静,胆气一壮,拔出青锋绿,立下门户豪壮地说:“那就好,你必须将家师平安地交出来。”

风扫残云逼进、狂笑,说:“你做梦,老夫要剐你一千剑。”

剑影漫天,风雷声骤发,风扫残云威风八面地进击,猛攻五剑之多。

青锋绿太短,不宜硬拼。印佩用上了醉里乾坤步,神奇地闪动挪移,歪歪斜斜地左盘右折,不但避招,而且一而再想贴身切入。

风扫残云精明老练,已看出对方的步法身法诡异神奇,立即定下心神,不再快攻,用碎步缓缓挥剑进迫,用的全是诱招,果然,以静制动的打法奏效,把印佩逼在圈外团团转,终于将印佩迫至水际,冷笑道:“小畜生,老夫并不急于杀你,往下拖对老夫有利,你死定了。”

他徐徐后退,也冷笑道:“往下拖,倒楣的将是你,你老了,不宜久斗,而在下年轻力壮,精力源源不绝……”

话未完,风扫残云抓住机会,闪电似的冲进,剑虹先左右分张,然后无畏地突出,撒出了千道虹影。

印佩左冲右突,突然大叫一声,飞退丈外,已到了泥淖边缘。

他右胁与右胯外侧共挨了两剑,伤虽不严重,但血流如注,短兵刃在先天上便吃了大亏。

风扫残云狂喜地疾冲而上,被胜利冲昏了头,剑化长虹,行致命一击,凶猛的冲刺如同电光一闪,剑尖指向印佩的右肩,要废了印佩的右臂以便活捉。

印佩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身形未稳,仍能勉强地扭肩,剑尖擦臂而过,生死间不容发。

这瞬间,他的青锋绿也擦过风扫残云的右胁下。

“哎……”风扫残云狂叫着冲跌而出,“嘭”一声水响,跌入烂泥浆内向下沉。

印佩也滑倒在地,爬起收了青锋绿,叫道:“三剑换一匕,你失败了。”

风扫残云不该跌下时妄想挣扎而起,下身沉入泥中,狂叫道:“快拉我一把!”

“我为何要拉你?”

“我死了,穷酸也得死。”

印佩心中一震,急急丢出绳索叫:“抓住!”

风扫残云抓住了绳索,只有头部在外,猛地拉绳。

印佩却放绳,说:“先说出家师的下落,不然休想上来。”

“在南面约一里的河滨。”

“附近有些什么机关?何人看守?”

“没有人看守,安装了一些水下闸刀和水箭。”

“你必须带路。”

“好的,拉我上来。”

他将老魔拉至岸旁,伸手先扭脱老魔的右手关节,方将人拖上喝道:“带路!快。”

风扫残云右胁伤得不轻,血不住涌出,只好用左手掩住创口,右手失去作用,失去了反抗的力道,咬牙道:“这笔帐,咱们日后好好算。”

他哼了一声说:“暴雷绝风,都不是好东西,你帮助天残叟,囚禁家师妄图引诱家师的朋友前来救人,以便一网打尽;又想帮助暴雷擒捉在下,我该立即杀你。”

“我谅你不敢下手。”风扫残云冷笑着说。

“这时在下留你一命。”

“话说在前面,老夫带你找到囚笼后,你不能杀我,这是交换条件。不然,你杀我好了。”

“你不怕在下食言?”

“你不会,穷酸一代名宿,从不做寡言背信的事。你是他的门人,不会败坏他的门风侠誉。一言九鼎,我听你的。”

“好,我答应你。但家师如有三长两短,在下必定杀你。快走!你走前面,不许有诡计。”

南行半里便到了河边,沿河岸的浅泥淖南行,这一带有沙碛,浮泥反而浅得多,下面坚实不虞下陷。

绕过一丛芦苇,前面五六丈外的水中,一座木架台上搁着外罩黑布的囚笼。

风扫残云一阵阴笑,说:“机关削器可怕,不要跟得太近。”

“你千万别弄鬼,不然,哼!”印佩恨恨地说。

风扫残云突然往水里一跳,一声水响,消失在水下。

印佩大惊,出手不及。向下一探,水深不可测。

不久,风扫残云出现在台架下,大笑道:“水底机关密布,鱼也进不来,只有一条水底通道,你无法找到了,水浑无法视物,你下水必死。”一面说,一面爬上架顶,指着囚笼又道:“你要不要救令师?”

“你这老狗……”

“你骂吧。小畜生,你自断右手,老夫便放人。”

“你……”

“不然,老夫将囚笼推下去。”

“你这……”

“给你十声数决定,一!二!三……”

印佩心中发冷,咬牙道:“家师如有不幸,你也活不成。”

“老夫无所谓,哈哈!六!七!八……”

印佩拔出青锋绿交在左手,切齿道:“好,我依你。”

前面芦苇中划出一艘小艇,耿庄主大叫:“印兄,囚笼是空的,八手仙猿沈前辈已上去看过了。”

风扫残云脸色大变,纵身一跳,消失在水下。水色浑浊,入水便无影无踪。

风扫残云以推下囚笼威胁印佩,迫印佩砍下右手。印佩救人心切,不得不接受这可怕的断肢条件。

风扫残云眼看诡计得逞,正在心花怒放,却不料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平空钻出一艘小舟,舟上的耿庄主揭破了老魔的阴谋,指出囚笼是空的,八手仙猿已经上去看过了。

风扫残云见阴谋被揭破,立即跳水而遁。

印佩气得浑身发抖,认为老魔们必定将落魄穷儒藏在别处,也可能早将穷儒处死,设囚笼诱杀前来救人的人,心悬落魄穷儒的安危,怎肯干休?他狂怒之下,不假思索也往水里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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