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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尘江湖

九江城风雨欲来,江湖道上谣言四起。

庐山石门涧之斗后天十天,四月初阴雨连绵。

府城东南三十五里,彭蠡湖洞有一座小镇,地名大姑塘,是一座约有两百余户人家的村镇,居民百分之八十是打鱼为生的渔民。而这些所谓渔民中,有不少是干没本钱买卖的吃水饭朋友。也有些是走私贩子。从鄱阳湖上游十川的下放货物,偷渡南昌税厂,避开南康的缉私船,逃过南湖营水军的耳目,便在大孤山与大姑塘一带交货,不走湖口,更不用在九江钞关纳税,化整为零,从此地走陆路偷运至府城,可获利多倍。因此,大姑塘可说是冒险家的乐园,是黑道朋友的安乐窝。当然,在外表上看,这座村镇与其他的村镇并无不同。

巳牌末午牌初,本镇的首富鱼牙子双蛟湛四爷湛必达,刚在码头上发放了所有的渔船,大踏步向镇上走。他后面,跟着四名伙计,五个人头戴雨笠,赤着上身,露出一身如坟如丘的肌肤,都是些健壮如牛的壮年大汉。

鱼牙子,是负责渔产卖卖的人,从中收取佣金与税金,官府不向渔民直接抽税,责成鱼牙子一并缴纳。鱼牙子的地位,与农民的所谓粮绅差不多,粮绅是地方农户代表,负责收取钱粮统一上缴。不管鱼牙子或粮绅,收成好,大家轻松,不好,第一个倒霉的人就是他们。钱粮收不齐,官府唯鱼牙粮绅是问。弄得不好,便会倾家荡产。因此,鱼牙子与粮绅皆必须生有一付冷酷无情的头脑,铁打的心肠,与凉飕飕的血液,催取时方能予取予求。也因此,这种人最易引人反感。

江湖上有两句口头禅:车、船、店、脚、衙,抓住就杀。最后这个衙字,也作“牙”字解释。鱼牙子,也属于牙的一种。

鱼牙子在渔产的卖买双方,有绝对的权威,卖买双方都得听他的。从府城来的鱼贩,提起鱼牙子湛四爷的大名,全都翘起大拇指,说声“好汉子”。而附近的渔民,也都对这位湛四爷敬仰有加,称他为仁义四爷,可知他在卖买双方的心目中,确是个够朋友称公道的好汉。能获得双方的尊重,千难万难,委实不简单,如没有些少魄力与大公无私的情操,那是绝对办不到的事,但湛四爷办到了,而且声誉极隆。

下了好几天雨,街上行人希少。小街狭窄,开店的人多,只有码头附近比较繁荣,以食店与客栈为多,客栈容纳下午赶来准备明早带了鱼鲜返城的客商,食店的顾客自然也是那些鱼贩,当然也有不少渔民光顾。

踏进街口,迎面奔来一位小伙计,欠身行礼叫:“四爷,店里面有位公子爷,着小的请四爷前往喝二杯。”

湛四爷一怔,讶然问:“那是什么人?姓甚名谁?”

“小的不敢问,是个外地口音的公子爷。”

“哦!你先走一走,我就来。”

“好,小的这就去回覆一声。”

湛四爷等小伙计走后,披上外衣向同伴笑道:“你们先走,回去好好歇息,今晚有批货到来,得辛苦整夜呢。”

“四哥要不要带两个人去会客?”一名大汉问。

“不必了。呵呵,大概是衙门来的人,平常得紧。”湛四爷笑答,含笑走了。

姑塘食店是本镇规模最大的老店,楼上的雅座,也是镇上最高的建筑,站在楼上的大窗向外望,烟波浩瀚的彭蠡湖尽在眼下。如果客船在码头停泊,旅客们登岸进食,皆以姑塘老店为目标,店中的鱼鲜颇负时誉。这里到府城,恰是一日水程,客船如不到南湖嘴下碇便在此地泊舟。

今天码头上泊了五六艘客船,都是昨晚靠岸的,今早并未启航,因此有不少客人上岸,据船家说,有两艘船是客人的包船,要在此停泊五六天,客人从此西上庐山游览,游山的客人已经走了。至于游客为何不走含鄱口而走大姑塘,客人并未有所解释。

楼下食客不多,皆是些嗜好杯中物的渔民,鱼鲜已经售出,在此喝两杯老酒,三五知己把盏穷聊打发日子。

湛四爷在小伙计的引领下登楼,在楼下便听到悦耳的弦声。

“咦!怎么今天有人在楼上弹琵琶?”他向店伙问。

“是船上来的,一老两少,是卖唱的人,弹得真好。”小店伙眉飞色舞地说。

“哦!少见。”

踏入楼门,便看到近窗一桌坐着一位英气勃勃,器宇超绝的英俊青年人。穿一袭青衫,佩了长剑,挽发未加冠,一双虎目神光炯炯。

厢角的横几前,坐着一老两少。老的是个白发老人,白髯拂胸,手握一支洞箫,慈眉善目,身材修长,年约八十上下,依然龙马精神,

两个小的极为出色,一男一女。男的是个十一二岁小童,女的也只有十四五岁,眉目如画,像一对金童玉女。女的正在弹琵琶,星目半闭,颊旁绽起两个笑涡儿,似已沉醉在自己的弦声中,不知人间何世。

其他十余副座头中,只有五张桌有人一看穿着打扮,像是船上来的客人。

小伙计将湛四爷往年青人桌旁引,青年人含笑离座,抱拳一礼,立动招呼笑道:“是湛四爷么?兄弟冒昧,恕罪恕罪。请坐下谈谈,兄弟有事请教。”

四爷回了礼,趋客座坐下,笑道:“在下湛必达,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姓龙,名飞。”

湛必达脸色一变,重新离座行礼道:“久仰久仰,原来是龙大侠侠驾光临,失敬失敬。”

龙飞回了一礼,笑道:“四爷不怪兄弟鲁莽,尚请不必拘礼。”又转向店伙道:“上酒菜,一起上。”

湛必达呵呵笑,说:“龙大侠是客,兄弟作东……”

“那里话?兄弟已经叫了酒菜。”

“呵呵!龙大侠远道而来,理该兄弟作东。兄弟去请店东弄几味本地特产来请尝尝。稍坐。”湛四爷笑着说,急急走了。

卖唱的三老少互相以眼色示意,老人点点头。

片刻,四爷重行返席,笑道:“敝镇小地方,找不到山珍海味,只有一些土产,等会儿龙大侠别见笑。早些天便听说龙大侠在府城一现侠踪,兄弟事忙,未克进城候教,抱歉抱歉。”

“兄弟来得鲁莽,四爷包涵一二。”

“不敢当,兄弟即使派乘八人大轿,也难请到龙大侠呢。龙大侠何时来的?”

“刚来不久,从府城来。”

“哦!听说龙大侠与七星盟闹得不太愉快,但不知到底为了何事?”

“为了一个凶手,也就是兄弟今天专程前来请教四爷的原因。”龙飞不动声色地说,不住打量对方的神色。话说得客气,心中却冷笑着忖道:“好家伙,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存心敷衍么?”

湛四爷也不动声色,笑道:“龙大侠客气了,兄弟不敢当。龙大侠如需兄弟效力,只要兄弟力所能逮,敢不尽力?”

“兄弟这里先行谢过。兄弟人地生疏,不得不借重四爷的鼎力。”

“一句话,兄弟不才,相信还不至于令龙大侠失望,但不知……”

酒菜陆续送上,店伙打断了四爷的话,说:“四爷,座头要不要加屏风?”

“不必了,咱们并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龙飞含笑接口。

“咱们要细谈,打发那卖唱的走开。”四爷低声向店伙吩咐。

“不必了,那老头子不等闲。”龙飞低声说。

酒菜送上,一盘烧石耳,炒咸笋,炸纹鱼,蒸石花鱼,都是庐山的特产。

酒过三巡,龙飞敬了对方一杯酒,重拾话题,淡淡一笑道:“兄弟上次在庐山石门涧的事,相信四爷必定有所耳闻。”

“不错。但人言人非,兄弟不知其详。”

“兄弟追踪一个凶手,这人投入了七星盟。”

“龙大侠行道江湖,侠名四播,行侠仗义,宇内同钦,朋友遍天下……”

话未完,厢座上弦声一紧,白发老人在弦声的引领下,以裂石穿云中气充沛的嗓音唱道:“相诚遍天下,知己能几人?君不见,浪淘尽天下多少英豪……”

四爷大为不耐,粗眉深锁怪眼彪圆地说:“老伯,小声些好不?”

白发老人停唱,笑道:“好,好,小声些。小老儿嗓子如牛吼,确也不悦耳。丫头,给你弟弟奏琵琶,你给客人们来唱一曲动听的歌词,好不好?”

“爷爷,敏儿遵命。”小姑娘笑盈盈地说,娇嫩的嗓音宛如出谷的黄莺。

小后生接过琵琶,珠走玉盘的弦声随指而起,前奏一落,柔婉的旋律随指飞扬,小姑娘慢声唱道:“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计可留春?纵使青春留得住,虚语,无情花对有情人。任是好花须落去,今古红颜能得几时新?暗想浮生何事好,惟有清歌一曲倒……”

歌声未落,邻座一名健壮如牛的酒客大为不耐,“砰”一声掌拍在食桌上,不耐大叫:“别唱了别唱了,鸡狗叫,小丫头唱来毫无味道,等你长大了再唱好了。”

小姑娘脸色一变,白发老人长眉轩动,说:“客官,你到底是要唱些什么?”

“甚么也不要唱。要唱就找位大姑娘来,唱些哥哥妹妹才够味。卖唱你也不长眼睛,弄一个黄毛丫头来唱,难怪你只配在这小地方鬼混。”

湛四爷脸色一沉,推椅而起,走近酒客沉声道:“阁下,你说够了,吃饱了没有?”

酒客傲然卑视着他,放下筷子问:“你有何指教?”

“在下请你下楼。”

“什么?你在对谁说话?”

“对你。”他冷冷地说。

酒客站起一脚将木凳踢开,双手叉腰厉声道:“瞎了你的狗眼!你敢对大爷爷说这种话?”

湛四爷居然不介意,仅冷冷地说:“卖唱的也是清清白白的人,他们规规矩矩谋生,与你老兄既无利害冲突,亦无恩怨可言。俗话说,光棍不挡财路;你老兄不愿听,一句话就算了?犯不着出口损人,对不对?念在你不是本地人,好来好去,你走吧,阁下。”

酒客勃然大怒,手一扬,一耳光抽出。

湛四爷不是善男信女,左手架住来掌,右掌疾挥,“噼啪”两声暴响,反给了对方两记正反阴阳耳光,出于之快,令人难以分辨他的手法。

酒客“哎”声惊叫,退了两步一脚挑出。

湛四爷更快,手一沉,“玄乌划沙”向下一拂,指尖闪电似的划过对方的肋骨。

“哎唷!”酒客狂叫一声,砰然坐倒。

湛四爷冷冷一笑,说:“阁下,下楼会账,你请吧。”

酒客坐在楼板上,不住揉动着肋骨,咬牙切齿的说:“在下学艺不精,没话说。青山不改,后会有期,阁下亮万,我姓胡的记下必有后报。”

“在下姓湛,名必达。在大姑塘,你找我湛四绝不会令阁下失望。场面话已经交代,你该走了。”

姓胡的酒客一咬牙,踉跄爬起下楼走了。

湛四爷在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送给白发老人,歉然一笑道:“老伯,在下深感抱歉,但此人不是敝镇弟兄的,请勿认为敝镇的人欺负外乡人。敝镇小地方,没有几个人听得懂古名贤欧阳修的《定风波》。十两银子略表心意,老伯你也走吧。”

白发老人淡淡一笑,欠身谢道:“四爷一番好意,小老儿感激不尽。一念之慈,天必佑之。小老儿为四爷祝福,谢谢,谢谢。”

“老伯,这一双佳儿女,是……”

“是老朽的一双孙儿女。”

“老伯好福气。”

“四爷谬赞了。”

“浪迹风尘,终非了局。老伯如果有亲可投,还是投奔亲友早晚安顿,免得耽误令孙的前程。”

“只是……老朽举目无亲……”

“老伯的口音像是湖广人。”

“小地方,湖广辰州。”

“哦!老伯远至敝地……”

“沿途卖唱,打算找地方安居,可是孙儿女年纪小,老朽又老了,身无一技之长。苦咦!四爷。”

湛四爷沉吟片刻,问道:“老伯既调教出令孙女唱出欧阳修的词调,定非等闲,不知老伯是否饱读诗书……”

“这个……小老儿略识一二。”

湛四爷堆下笑,说:“在下孤家寡人一个,但却有几位不成材的小堂侄,荒村小镇的人,不敢奢望功名富贵,但认识几个字不会吃亏。这样吧,老伯如肯屈就寒舍夫子教席,在下择日礼聘老伯至舍下安顿,束修之事,老伯但请放心。在下会替你老人家找几个学生,保证老伯一家子生活无虑。”

“这个……”

“老伯暂且不必允覆,相信老伯需要从长计议,不宜操之过急。老伯暂且在对面客栈安顿,如何决定,只消知会店东一声,在下便可替老伯安排。在下有事待办,事了再与老伯商量。”

“四爷盛情,老朽铭感五衷。四爷请便,老朽先至客店安顿。”

“老伯请便。”

湛四爷回到食桌,龙飞微笑着颔首道:“四爷隐才市井,不脱英雄本色,难得。”

“谢谢龙大侠夸奖,其实这算不了什么。本镇的子弟雄悍有余,少谈书不明事理,确也需要请一位夫子教道他们明辨是非。兄弟这一辈子已经毁了,下一代岂能重蹈覆辙?心中有所感触,因此希望那位老伯留下。”

“太平盛世,四爷干这种行业,确也风险太大。”

“太平盛世?”湛四爷苦涩地笑,干了一杯酒又道:“龙大侠只要到南昌走走,便知今天的江西到底是谁家的天下了。宁王已请复护卫,兵强马壮甲士如云,而且赣地绿林好汉,皆与王府通消息。以鄱阳的水上好汉来说,鄱阳蛟胡家兄弟与凌家兄弟,进出王府居然成了王府的心腹,目下各地秘密建造战船,招兵买马人心惶惶。咱们如不趁早多赚几个钱准备后路,早晚要被迫入伙或者任由宰割。呵呵!这些事说来无趣,不说也罢。”

“咱们江湖人,不过问这些事。”

“龙大侠高见,佩服佩服。可是,兄弟不敢苟同。”

“四爷之意……”

“龙大侠是大名鼎鼎的英雄豪杰,行道江湖去暴除奸,主持正义,扶危济贫,像这种有关千万生灵的大事,龙大侠居然不愿插手过问,而仅斤斤计较一两个宵小毛贼的好坏,未免本末倒置,兄弟期期以为不可。”

龙飞脸色一沉,不悦地说:“四爷话中之意,对龙某的行事极为不满了。”

湛四爷淡淡一笑,泰然地说:“兄弟怎敢?只是不揣冒昧,自不量力想到就说到而已。老实说,你龙大侠找上门来,先礼后兵的盛情,兄弟感激不尽。”

“咦!你……”

“不错,兄弟是一方之霸,一镇的市井小流氓,明里是奉公守法的鱼牙子,暗中是走私贩子的主持人,但自问平生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走私为法理所不容,当然为人所话病。老实说,咱们虽不曾向官府纳税,但已向鄱阳蛟纳了常例钱。龙大侠既然前来问罪,小意思,打官司,兄弟奉陪。如果龙大侠以执法自命,你说好了,兄弟有自知之明,反抗绝难讨好,要命,你拿去就是。死了我一个湛必达,大姑塘会举出另一个湛必达出来做买卖。你龙大侠除非能一辈子在此坐填,不然本镇的子弟仍然得找饭吃。要咱们不走私并不难,除去鄱阳蛟,免去咱们的常例钱,大家奉公守法。你龙大侠出身武林世家,家财万贯,藉祖上余萌,带了金银行侠天下,你并未凭自己的力量赚钱餬口。等到有那么一天。龙大侠需奉公守法安分守己赚钱养活妻儿,你就知道世间何以为会有我这湛四这种人,便明白世道是如何艰难了。言尽于此,龙大侠有何吩咐,请赐示,兄弟洗耳恭听。”湛四爷这番话说得很够分量,不亢不卑一派英雄本色,毫无惧容。

龙飞淡淡一笑,说:“四爷恐怕误解兄弟的来意了。”

“咦!龙大侠不是因为今晚那笔买卖而来的?”

“不是。”

“那……龙大侠出入府衙,与本府的推官大人及巡捕……”

“四爷幸勿误会,龙某虽与官府有往来……”

“那……兄弟就明白了。”

“兄弟只希望向四爷打听七星盟的消息。”

湛四爷神色一弛,苦笑道:“龙大侠,不瞒你说,兄弟虽认识几位七星盟的朋友,但对该盟的事,兄弟确是陌生得紧。”

“四爷是拒绝兄弟的要求了。”龙飞悻悻地说。

“兄弟怎敢?”

“兄弟希望知道,九江盟坛的人,到底躲到何处去了。该盟九江主持人紫燕杨娟,目下潜藏在何处。”

“咦!九江官府中的人,对该盟了若指掌,龙大侠何不向他们打听?”

“府衙确有眼线潜伏该盟,可是这些天来,不但该盟的人已全部失踪,眼线也下落不明,因此兄弟只好向四爷请教了。”

湛四爷神色凛然,沉吟不语。

龙飞冷冷一笑,又道:“兄弟要知道的是,那位叫方士廷的人目下藏身何处,兄弟必须将这人缉拿归案,务请四爷协助。”

湛四爷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不瞒你说,兄弟确是不知七星盟的下落,委实爱莫能助。”

龙飞脸色一沉,冷笑道:“阁下与九江秘坛的高手地理鬼焦永与交情深厚,要说你不知七星盟的下落,谁敢置信?”

“龙大侠差矣!地理鬼不会将坛中的秘密透露给外人,这是无可置疑的事,他怎敢违规将消息告诉我?”

“你不承认?”

“不是承认不承认的事,这是事实。”

龙飞推凳而起,冷笑道:“地理鬼已犯案,官府正追捕余党。”

“兄弟可不是七星盟的人。”

“至少你与地理鬼有关。”

“地理鬼不可能在官府指证在下是余党。”

“官府自会传你的。龙某给你三天工夫,大后天午正,龙某前来讨消息。”

“龙大侠不必等三天了。即使兄弟知道七星盟的下落,也不会告诉你的。你龙大侠捕到人,一走了之,七星盟不敢找你,也找不到你。而我湛必达的根在大姑塘,我还得活下去,湛某天胆,也不敢与七星盟作对。”

“这三天中,你可以权衡利害。”

“兄弟自然会权衡利害。”

“三天后龙某前来讨消息。”龙飞一面说,一面向楼门走去。

湛四爷走在后面,镇静地说:“湛某吃这门饭,靠的就是朋友捧场,要湛某出卖朋友,办不到。”

“好好想想吧,我想你会办到的。”龙飞傲然地说,下楼走了。

送定了龙飞,湛四爷立即命店伙找来了四位朋友,将龙飞的要求说了。

一名大汉听说来人是龙飞,吓得直冒冷汗,脸色大变,恐惧地问:“四哥,你有何打算?”

“打算?四哥难道是出卖朋友的人?”湛四爷不客气地问。

“但……那龙飞……”

“让他来好了,了不起把命赔上,哼!”

“这……四哥,要不要去通知焦老二一声?”

“不行,这几天中,任何人不可走漏风声,不可远离,如果前往通知焦老二,正好中了姓龙的道儿,他定已派人守在附近,他正求之不得呢。”

“那……我们……”

“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切记守口如瓶。”

湛四爷不愧称老江湖,不动声色,绝口不谈龙飞的事,也未派人离开传信。龙飞与十余名高手在镇内外潜伏,监视湛四爷的一举一动。

×

×

×

白发老人祖孙三人仍住在店中,向湛四说仍未决定去留,希望几天再说,定居的事不能贸然决定。

龙飞曾向湛四爷说过这老人不等闲,但湛四爷在两天中,始终看不出老人有何异于常人的地方,祖孙三人在店中闭门不出,一天到晚总在练箫练琵琶,如此而已。

第三天近午时分,湛四爷提了一只大包裹,进入客栈走向老人的客房。

这是一间有内外间的客房,远远地便听到悦耳的瑟琶声,并清晰地听到老人与小姑娘的和声唱道:“千古铜台今莫问,流水浮云,歌舞西陵近。烟柳有情看不尽,东风约定年年信……”

“笃笃笃!”他上前叩门。

弦声止,歌声歇,里面传来了老人的声音:“谁呀?门没上闩,请进。”

他推门而入,见祖孙三人倚窗而坐,脸上全无忧色,似乎并未因去留的事费心思量。

“老伯好,雅兴不浅哩。”他放下包裹行礼说。

“四爷,请坐。”小后生端过一张木凳含笑招呼。

“谢谢,小兄弟、老伯,去留的事,决定了么?”他向老人问。

“这个……老朽尚未拿定主意,也的确放决不下。”老人歉然地说。

他笑笑,将包裹向桌上一放,笑道:“这也难怪。月是故乡明,落籍的事,马虎不得。这样好了,等老伯决定之后,可知会店东一声。如果老伯决定返乡,包裹内有白银一百二十两,和一些衣物,足以作为老伯祖孙三人返乡的盘缠。”

“咦!四爷,萍水相逢……”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些须银子,不算什么。在下有事,少陪,告辞了。”

老人伸手虚拦,正色道:“四爷,大德不言谢,这件事老朽铭感五衷。”

“老伯言重了。”

“四爷可知老朽的来历么?”

“你?在下只知老伯需人援手,不问其他。”

“四爷连姓名都未问及。”

“盘根问柢,岂不是存心市恩了么?”

“豪杰襟怀,这才值得矜贵。”

“老伯夸奖了!”

“老朽姓燕……”

“老伯留步,在下告辞了。”湛四爷抱拳一礼,迳自出门而去。

燕老人向他的背影点点头,掩上房门,向孙女身正色问:“孩子们,我们管是不管?”

“爷爷,管定了。”小娃娃怒形于色地说。

“那龙飞艺臻化境……”

“我们给他来一记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哼!姓龙的未免欺人太甚,怎能不管?”小姑娘愤愤地说。

“好,我们准备走。”燕老人握紧拳头说。

老小三人带了应用物品,离镇急急奔向至府城的大道。西北行十余里,大道向北折,绕吴障岭的岭尾丘陵区而行。这一带正是走私的人与官兵捉迷藏的地方,夜间货物有时绕道吴障岭,或者走天花井山一带直趋市东郊。白天,则是往来女儿港正式客商的天下。大姑塘也称女儿港,也称女儿浦。因位于大孤山侧,大孤山的孤误称为姑,姑也就是女儿的别称,便称为女儿港或大姑塘了。所以往来大姑塘的客商,皆喜称大姑塘为女儿港市。在鄱阳湖水贼猖獗之前,女儿港在水涨期间,可停泊大小货船百余艘之多。称为港,其实是一条河名,叫女儿河,从庐山流出,河口便是大姑塘。

进入第一片岗阜的树林,突见前面小亭中有两个人在大声争论。两人一是跛腿老太婆,一是发如飞蓬的老花子。两人的嗓门都够响,偌大年纪似乎火气都很大。

老花子顿着打狗棍,口沫横飞地骂道:“你这老贼!这辈子你做了几件好事?一条腿已经跨入了坟墓,居然大发慈悲行善啦!天知道你安的是什么鬼心眼?”

跛腿老太婆也恨恨地顿着拐杖,也破口大骂:“天杀的老狗杀才,你一辈子也做了多少好事?人谁没有是非好恶之心?坏事做多了,年老变性,做一两件好事让小一辈的人看看,遮掩自己的恶迹,又能替自己过去的恶行赔罪以求心中平静,有何不可?呸!老不死你吠什么?”

“老虔婆,你听清了。”

“老娘目聪耳灵,你少废话。有话你就讲,有屁你就放。”

“唷唷唷!你说得多难听?”

“难听你就别听。”

“你想改恶从善,做好事也得睁开眼睛,在狗碗里争食,得防狗咬你一口。”

“哼!没有三分五分颜料,怎敢开染坊?你少费心。”

“哼!你惹得起那条龙。”

“抽了他的龙筋,拔掉他的龙鳞,全凭囊中活宝,保证不令你失望。”

“好吧,你要找死,怨不了谁。我看哪,为恶一生的人,如果临老变性,准不会有好结果,这叫做回光返照,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呸!你这老不死敢咒老娘么?打?”

老花子一跃出亭,撒腿便跑,一面叫:“打不得,打了老的,小的可给你没完,走也!”

跛腿老太婆拔腿便追,追入了树林,渐渐被树林所吞没。

老少三人在吵闹中接近,距小亭十余丈,老花子与老太婆已经不见了。

白发老人站在亭口,神色一凛,向两小问:“你们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名号么?”

“不知道,爷爷,他们是谁?”小姑娘问。

“如果爷爷所料不差,老花子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九指狂乞,至于那位老太婆,很像……很像是人见人怕的五毒成婆婆。”

“成婆婆,是不是早年横行天下的老魔天魔成炎的妻子?”小后生问。

“正是此人。可惜他们走得太快,未能看清到底是不是他们两人。快走,咱们到前面布置。”

他们在前面的小岗先相度地势,然后在大道绕岗折向处停下,老人向小姑娘说:“小敏,你伏在路旁,等龙飞走近时,用琵琶中的蛊汁洒他的五官。小虹跟我到前面去,由小虹……”

二人分头行事,隐起身形静候鱼儿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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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酒楼上,气氛反而显得轻松。

湛四爷离开客房,在市上走了一圈,恰好午正时分登上了酒楼。

龙飞仍然是单人独剑,桌上摆了三盘小菜一壶酒,正在独酌,神色从容状极悠闲。

邻桌有两位客人,一是中年行商打扮的大汉,另一人穿青袍,像是本地的体面人物。天色晴朗,是难得的四月间好天气,午间的太阳暖洋洋,反而令人感到有点懒散,提不起精神。

湛四爷直趋桌旁,抱拳一礼笑道:“龙大侠早来了?抱歉,兄弟晚来了一步。”

“午正,你来得正好。”龙飞让座客气地答。湛四爷落座,指了指青袍人的背影,说:“那一位定是汤巡检大人,龙大侠何不请他过来坐坐?说起来兄弟对汤大人并不算陌生哩!”

“四爷,龙某希望汤大人不介入其中。”

“权在龙大侠手中,兄弟岂敢过问?”

“四爷似乎并没有带人前来保镖。”

“呵呵!龙大侠言重了,把大姑塘百十名子弟全带来,也禁不起龙大侠一掌一拳,谁还敢保兄弟的镖?”

“那么,四爷是准备与龙某合作了。”

“是有关七星盟的事么?”

“哦,四爷似乎已胸有成竹了。”龙飞冷冷地说。

“呵呵!不错,兄弟已有所准备了。”

“那是说……”

“兄弟对七星盟一无所知,更不知方士廷其人。”

龙飞淡淡一笑,放下酒杯说:“四爷不愧称一方之霸,行事镇静从容,智珠在握计想周全,在下佩服。”

“好说好说,龙大侠夸奖了。”

“三天来,四爷不动声色,没有任何举动,沉着应变,不知有何所恃?”

“龙大侠言重了,湛某一个市井无赖,只会几招花拳绣腿,与龙本侠周旋,不啻以卵击石,明知不可为,何必枉费心机?当然,湛某确也有所凭藉。”

“请教。”

“凭的是道义二字。”

“听口气,四爷已抱定豁出去的决心了。”

“那可是你说的。”

“那么……”

“湛某已留下了遗书,自掘好坟墓,上刀山下地狱,龙大侠吩咐就是。”

“没有转圜余地了?”

湛四爷淡淡一笑,说:“没有了,叫汤大人过来吧。”

“好吧!这件事只好交由汤大人办理了。”

“龙大侠还有何吩咐?”

“不必劳驾四爷了。”

“谢谢。”

龙飞举手一挥,穿青袍未穿公服的汤大人与行商打扮的大汉推椅而起,笑吟吟地走近,怀中取出了铐链哗啦啦一抖,笑道:“四爷,对不起,汤某得罪了,请四爷到城里走走,休怪休怪。”

湛四爷站起双手一伸,笑道:“汤大人,如果我是你,便不在酒楼上动铐链。”

“四爷是想反抗拒捕么?”汤大人脸色一沉地问。

“呵呵呵……”四爷发出一阵大笑,笑完说:“民不与官斗,湛某再笨,也不会笨得反抗拒捕。江湖人除了少数几个恨透了官府的亡命以外,对付官府的唯一妙诀是逃,万里江山,何处没有容身之地?湛某如果想逃,只消往水中一跳,去投奔鄱阳蛟,不要说你汤大人只能光瞪眼,龙大侠也无奈我何。”

“真的?”汤大人不悦地问。

“兄弟说的是实情,信不信咱们心中有数。龙大侠只找咱们这些黑道人,至少在下从没听说过龙大侠毁了那一位绿林巨寇的垛子窑。龙大侠,对不对?”

龙飞讪讪地一笑,自我解嘲地说:“清剿山寨,那是官兵的事,龙某爱莫能助。”

“这些事与上铐链有关?”汤大人间。

“这倒牵涉不上。”

“那……”

“汤大人目下是便服,女儿港市不属府直辖,而属于德化县。其一,汤大人并未会同里正出示拘捕文书。其二,汤大人穿的不是公服。其二,湛某在大姑塘总算是小有名气的人,而敝镇的子弟怎敢让一个身分不明的人轻易将我带走?如果激起民变,汤大人的从九品前程葬送了不打紧,可能断送了知府大人的正四品前程。”

“哼!你在危言耸听。”

“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汤大人连这点常识也不懂,岂不可怪?”

汤大人脸色一变,向龙飞求助地说:“龙大侠,看来只好劳动侠驾带他走了。”

这时,楼上陆续上来了不少人,一个个怒目而视,似乎人数在不断增加。

龙飞淡淡一笑,泰然地说:“四爷说得对,他在替咱们着想。人人有脸,树树有皮,汤大人如果上铐将他带走,颜面攸关,真可能激起巨变呢。兄弟出面,反而像是火上添油。走吧,四爷是明白人,他会跟咱们回府城的。”

说完,离座而起。

汤大人收回铐链,向湛四爷强笑道:“四爷请,还有三十多里路要赶呢,天色不早,咱们这就上路。”

“汤大人请。”四爷极有风度地举手欠身虚引。

四人在众目睽睽下出镇,沿途四爷谈笑风生,不像是囚犯,倒像是送客的人。

半个时辰走了十余里,到达山岗下的小亭。汤大人领先入亭,说:“歇会再走,咱们有的是余暇。”

龙飞拦住了湛四爷,似笑非笑地问:“四爷打算随汤大人至府衙归案?”

湛四爷呵呵笑说:“兄弟今年虚度三十六春,已先后住了三次监牢,再加一次虽不见得光彩,也算不了什么,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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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四爷对被捕的事毫不在乎,确是出乎龙飞意料之外。好汉怕懒汉,龙飞感到事情有点棘手,难以下台。

汤大人怪眼一翻,向龙飞道:“龙大侠,这地棍天生贱鬼,这样好了,这件事交给我办,我不信他是个铁打的金刚。”

湛四爷哈哈狂笑,笑完脸色一沉,冷笑道:“汤大人,不要说这种不中听的话,你是不是想在此地用私刑迫供?”

“嘿嘿!那可是你说的。”汤大人怪笑着说。

“在下只是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而已,湛某吃这门江湖饭,就不怕碰着鬼;敢公然跟你们来,自然已准备豁出去了。有什么绝活,你就拿来看看吧。湛某虽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但这条命随时准备为道义而抛。光棍眼中不揉沙子,你就用不着假惺惺了,撕下假面具,你看姓湛的到底是不是条汉子?”湛四爷冷然地说。

“你倒像个亡命哩。”汤大人冷笑着说。

“本来就是个亡命。”湛四爷拍着胸膛傲然地说。

“好吧,咱们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一条硬汉。”

“你请吧,湛某等着就是。”

汤大人手一伸,便扣住了湛四爷的右腕脉,一扭之下,左手扣上了肘部的麻筋。

“且慢。”龙飞扬声叫。

“龙大侠有事么?”汤大人问。

“这人是个好汉,放了他。”龙飞挥手叫。

“龙大侠……”

“这种人值得敬重,迫死他反而显得在下气量狭小。即使他招供,也不会招出重要的消息。”

“尚未用刑……”

“不必了,放他走。”

汤大人放了手。湛四爷淡淡一笑,揉着手腕说:“老实说,在下确也无可奉告。”

“你可以走了。”龙飞含笑挥手。

“那么,在下告辞。”湛四爷扭头便走。

龙飞直待湛四爷去远,方微笑道:“汤大人,咱们也可以走了。”

“放了这刁顽痞棍,委实不甘心。”汤大人一面走,一面嘀咕。

龙飞呵呵笑,说:“汤大人,真要迫他,保证一无所获。”

“放了他,还不是两手空空?”

“不然,兄弟已算定他必会带我前往七星盟藏匿的地方。”

“什么?”

“两位可以先走了,咱们府城见。”

“龙大侠你……”

“兄弟与湛四爷另有约会,再见。”龙飞匆匆说完,往路侧密林中一窜,如飞而去。

汤大人与同伴大感诧异,只好动身走向府城。进入树林不久,突听前面有人传出呻吟的声音。

“咦!前面有人倒在路旁。”汤大人叫。

两人脚下一紧,奔近一看。行商打扮的人一怔,奔上叫:“是一位小后生。”

小后生爬伏在路旁的茂草中,手脚不住抽搐,发出痛苦的呻吟。

行商打扮的中年人迫不及待奔近,俯身伸手急扶。

蓦地,小后生一声长笑,转身接住中年人的手,中年人大叫一声,“砰”一声摔倒在地。

小后生好快,扑上一手叉住中年人的咽喉,一手扣住对方的右手凶狠地扭转,喝道:“不许挣扎。”

变化太快,汤大人大吃一惊,正奔出解救同伴的危局,身后突传来震耳的吼声:“转身,阁下。”

他闻声知警,不敢转身,猛地向下挫,斜飘八尺方倏然转过身来,不由大骇。

身后不足三尺,一个白发老人背手而立,正冲他咧嘴一笑。

“咦!你……你不是那……那酒楼卖唱的老人么?龙大侠所……所料不差。”他骇然地叫,拔出暗藏在袖底的小匕首防备。

“龙飞呢?”白发老人问。

他一步步向后退,身后不远处突传来小姑娘的叫声:“站住!此路不通。”

他扭头注视,小姑娘正以琵琶的颈部遥指着他。

汤大人大喝一声,踏进出匕,但脚着地立即身形斜飞,远出两丈外。

白发老人一声长笑,劲矢似的射到,截住了退路,大喝一声,一掌劈出。

汤大人小匕首一挥,猛削对方的手腕。

岂知掌影乍闪,像是幻出数个掌影,不知谁实谁虚,腕脚便被扣住了。

“躺!”白发老人沉喝。

“咔”一声腕响,汤大人的臂骨像是断了,身躯前飞翻转,“蓬”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

白发老人一脚将他踏住,沉声问:“龙飞呢?不说你得死。”

汤大人已跌得昏头转向,痛得咬牙咧嘴,惊骇中,本能地答:“追踪湛……湛必达去……去了。”

“你们没捉住湛四爷?”

“捉住了,又放了。”

“放了?”

“是的,龙大侠要……要放的。”

“没带他来?”

“在……在前面小……小亭放他走的。”

“那龙飞……”

“龙飞在后面跟踪……”

“噗”一声响,白发老人一脚将汤大人踢昏,向两小叫道:“快走,我们也去追踪。”

“爷爷,这两个人……”小姑娘问。

“宰了算了。”小后生若无其事地说。

“不可,宰了他们,湛四爷跳在黄河里也洗不脱嫌疑,这辈子完了。”白发老人急急出言阻止。

“那……我们……”

“打昏,拖在林中藏好。”

三人一走,远处密林中,老花子与老太婆也跟踪便追,跛腿老太婆并不因腿跛而不便,以拐杖助力,竟然奇快绝伦。

两人不敢钉得太近,一面走,老太婆一面说:“老要饭的,咱们都上当了。”

“上什么当?”

“只顾跟踪这老不死燕老头,却丢掉了龙飞那小辈,燕老头上了当,咱们也跟着苦了两条腿,让龙小辈溜掉了,可惜。”

“呵呵!你放心,燕老头的追踪术极高明,咱们钉稳他保证不会失望。”

“碰上了龙小辈,你准备怎办?”

“哼!我宰了他。”老花子眼中杀机怒涌地说。

“你恐怕宰他不了哩。”

“所以我要你助我老要饭的一臂之力。”

“咱们两人仍然风险太大。”

“有了燕老头,稳操胜券。”

老太婆长吁一口气,苦笑道:“有燕老头相助,也不见得可稳操胜券,想当年,咱们是四怪客公孙明的剑下亡魂,那老贼的奔雷三剑,确是天下无敌的剑法。自古英雄出少年,老贼的门人已获真传,行道江湖声誉鹊起,听说行道数年来未逢敌手,年青力壮,更是可怕……”

“老太婆,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江南怪丐如果没有三五分把握,岂敢在江湖上找他?这小子行踪飘忽,神出鬼没,不易追踪。这次却在大姑塘扬言二三天后再来向湛鱼牙讨消息;鬼使神差被咱们碰上了,无论如何咱们也要斗他一斗。天老爷如果帮忙,宰了这小辈,也可为世除害,替同道们出口怨气,当然也算是报了公孙老贼当年折辱咱们的深仇大恨。”

“那你何不向燕老头说明,三方面联手岂不更有把握?三人同心协力,小狗……”

“你们又说傻话了,如果让燕老头知道小狗是四明怪客的门人,他敢出面自讨没趣?算了吧,那老家伙十几年未离开湘西一步,他的媳妇毒蛊三娘名列湘西八怪之一,躲在湘西调教孙儿女,不知江湖现势,慑于四明怪客的声威,怎敢向四明怪客的门人叫阵?如果他知道小畜生的底细,他岂肯因一百两银子,大动慈悲之念相助湛必达一个市井小流氓?你千万别鲁莽,咱们利用他打头阵,在紧要关头再见机行事,咱们千万不可冒失从事出面打岔。”江南怪丐洋洋自得地说。

不久,离开了大道,沿白沙河小径,进入庐山深处,这条路可达小天池,但平时罕见人迹,在这一带追踪,十分方便,不必紧钉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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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牌正,九奇峰在望。

这一串追踪的行列,颇为壮观,真所谓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

走在最前面的是湛四爷,其次是龙飞,然后是燕老头祖孙三人,最后是江南怪丐与跛腿老太婆。

湛四爷不知后面有人跟踪,为尽朋友情义,急急前来九奇峰报信。他直趋最东一峰的峰麓,这座峰称为含鄱岭,也是林木最茂盛的一座峰头。峰南古林参天,人行走其间不见天日,没有路径,平时罕见人迹。

他钻入一座密林,发出一长两短三声呼哨。

密林中钻出两名青衣大汉,其中之一喜悦地叫:“咦!是湛四爷么?哈哈!今天吹的是什么风,竟把湛四爷吹来了。”

他神色凛然,上前行礼道:“李兄弟,没空说笑,你们三爷在不在?”

“咦!你……”

“有重要消息,快去禀报你们三爷,龙飞那小子已经在各处打听……”他将龙飞找到大姑塘的事说了,最后说:“显然地理鬼已落在他们手中了,贵盟必须严加戒备,那小子不找到你们是不会罢手的,赶忙迁地为良,迟恐不及哩。”

“地理鬼并不知我们已迁来此地。”

“李兄弟,九江只有庐山可以藏人,早晚龙小狗会找到你们的。”

“哼!让他来好了。”

“兄弟该告辞了,必须尽早赶回,以免引起监视眼线的疑心。”

李兄弟抱拳一礼,称谢道:“湛四哥义薄云天,兄弟将四哥所受的委屈,与对敝盟的一份情意转达三爷,容图后报。”

“兄弟只是尽一分朋友情意而已,算不了什么,天色不早,兄弟该走了,两位请留步。”

“四哥好走,兄弟不送了。”李兄弟行礼道。

他走后不久,李兄弟立即派人至方士廷隐居处传信。

七星盟九江秘坛的人,除了一些不重要的人仍然隐伏市郊及市内外,重要的人物皆已撤入庐山深处待机。一些心腹则潜伏在九奇峰附近,替方士廷掩护。

方士廷住在孤山一鹤的小茅屋中,太初观主与孤山一鹤住在屋后进,两人轮流指点方士廷的艺业。十余天来,方士廷的伤已经痊可,学艺甚勤。

彭小凤小姑娘与紫燕杨娟,在半里外另搭了一座茅舍而居。紫燕杨娟负责令手下弟兄供应食物,小凤则每日按期前来向师伯祖孤山一鹤请益,白昼前来,晚间返回茅舍与紫燕杨娟同宿。

七星盟撤入庐山暂避风头,紫燕的心情极为沉重。

九指狂乞已赴南昌会晤小凤的祖父火德星君,告知小凤的下落,以免火德星君焦急。按行程,最近三两天,可望偕同火德星君前来与孤山一鹤会晤。

紫燕扬娟已传出信息,要求各地盟坛查报湘西八怪的行踪。可是,曾在能仁寺夜袭九指狂乞的五怪,竟然平白失踪,九江上下百里以内,没有人曾发现这五怪的踪迹,可能已经早就溜走了。

合该有事,近午时分,孤山一鹤伴同太初观主返回白鹤观,把晤云游归来的虚云道长。小茅舍中,只有方士廷与小凤姑娘两个人。平时,紫燕杨娟不能前来打扰两老的清静,两老授艺,她局外人也不宜前来旁观。

申牌末,士廷开始伴送小凤返回半里外的居所。两人在这短短十余天相处中,意气相投十分融洽,感情直线上升,都是十余岁的少年男女,感情融洽是意料中事,平常得紧。

两人不拘礼地挽手而行,小凤喜气洋洋地说:“士廷哥,等你学成之后,你要陪我回南昌。”

“好,但不知伯父母是否欢迎我呢。”他笑问。

“那还用说?爹娘疼我,当然最欢迎我的朋友啦!”

“但愿如此。伯父母疼你,你为何要偷跑出来?”

“出来见见世面嘛!另一原因是……”

“是什么?”

“宁王府新近复立护卫,招来些强盗土匪,闹得不像话,看不服眼,我女扮男装打死了他们好几个,把心一横。我只好一走了之,怕爷爷生气,不走不行。”小凤眉飞色舞地说。

“凤妹,你小小年纪,胡乱杀人是不行的。”他温言相助。

“我……我听你的话,士廷哥。”小凤脸红红地说,顽皮地伸伸舌头做鬼脸。

“咦!那不是杨姐姐么?”士廷讶然叫。

“是她,她来接我们了。”小凤说。

“不对,她走得匆忙。咦……!她后面像是有人跟踪。凤妹,准备。”

“什么?有人跟踪?”

“是的,我看到后面有人影一闪而没。”

山中有猛兽,平时两人剑不离身。士廷赶紧解下剑,改系在背上,止步大叫道:“杨姐姐,后面有谁跟来?”

“没有人跟来,跟踪的人还在前里外。”紫燕杨娟一面奔来一面叫。

“你后面十余丈有人。”

紫燕吃了一惊,止步回头。身后野草萧萧,矮林散处,那有半个人影?

士廷急奔而至,低叫道:“你们往北退,快。”

“不会是人吧?”小凤惑然地说。

“小兄不会眼花,快走!”

“不,我不会离开你。”小凤坚决地说。

紫燕杨娟闪身在一度巨石后,用目光搜视,一面说:“山下传来信息,说龙飞正在四出搜索你的……”

话未完,左侧一株矮松下青影乍现,龙飞穿一身青劲装,佩剑挂囊,双手叉腰,虎目中冷电四射,傲然地迈步迫进,傲然地说:“杨娟,你躲不掉的,方士廷,你还不跟我走?”

“你们快走,我引开他。”

小凤冷哼一声,冷笑道:“不,你走,我要将他烧成烤猪。”说完,伸手至衣下取雷火九龙。

士廷急将她的手捉住,低声道:“不可,万一失着,令祖的名号必定外泄……”

“不怕,一千个不怕,一万个不怕,叫他去找彭家的人好了。”

“凤妹,话不是这么说的。目下小兄含冤莫白,他的话却有分量,这会引起误解,南昌彭家永不会原谅我。”

“这……”

“你与杨姐姐快走。”

“不……”

“小兄虽胜不了他,脱身谅亦无妨。天快黑了,只消拖至黄昏,他无奈我何。”

杨娟也知形势迫人,急道:“小妹,方兄弟的话不错,有你我两人在旁,方兄弟反而有所顾忌,更为不利。”

不管小凤肯不肯,杨娟挽了他的手徐徐后撤。

龙飞冷冷一笑,傲然地说:“你们谁也别想走,丢剑投降。”

方士廷一声长笑,拔剑道:“姓龙的,你未免太看重你自己了。”

“你还敢反抗?”龙飞沉声问。

“你岂奈我何?”

“哈哈!听你的口气,已是心中生怯,怯念一生,天大的本事也无从发挥。”

士廷神色一怔,微笑道:“谢谢尊驾提醒在下,你上啦!”

杨娟挽了小凤,突然向侧飞掠。

龙飞一声放笑,急急截出。

士廷大喝一声,截出一剑疾挥,喝道:“接剑!杀!”

“铮铮”龙飞挥剑急封,火星飞溅,一招硬接,两人各向侧飘,士廷多退了三步,优劣已判,士廷剑上的内力要差上两三分。

龙飞无意阻止两位姑娘逃走,只不过虚张声势,故意迫使两女离开而已,少两个岂不是形势更为有利?一招占先,立即乘胜追袭,一声长啸,身剑合一飞扑而上,“乱洒星罗”狠招出手,展开了疯狂的猛烈冲刺。

士廷不上当,不接这种锐不可当的凶猛狠招,一声长笑,在双剑行将接触的前一刹那,侧身丈余,脱出凶猛剑影的威力圈。

目下,他对自己的造诣仍然缺乏信心,在两位武林耆宿十余天的指导下,事实上不可能臻于突飞猛进的境界,需要下苦功去体会、历练、参悟;必须以大毅力去求进益。武功的成就不是神话,而是以无穷精力与大量血汗所培育出来的果实。短短的十余天,在心理上,他感到成就斐然,而事实上反而有倒退的现象发生,新旧交替一时难以适应在所难免,必须假以时日,方能融合贯通参悟其中奥秘,这时仍难缺乏实用的经验,神意不能如一,手跟不上意念,感到无法得手应心。

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势下,再加上缺乏信心,他只有采用游斗术应付。上次情急出于声援七星盟,他共挨了八剑之多,要说心中没有怯念,那是欺人之谈。

他必须以游斗术争取时间,以便让两位姑娘脱身。

龙飞当然知道他的心意,一声低叱,不予他有喘息的机会,剑出“暴雨打残花”,洒出了千颗寒星,百朵剑花,排山倒海似的向他攻去。

他左冲右突,连退五六丈,换了十余次方位,总算不错,居然能丝毫未损地逃出龙飞凶狠无情的疯狂袭击,但已惊出一身冷汗。

他闪在一株矮树后,火速调息,戒备着说:“阁下,还有半个时辰天便黑了,有何绝招你趁早抖出来吧,不然便没有机会了。”

龙飞上次已知道他的身法迅捷,机警绝伦,应变的本能极为高明,怎能让他用游斗术拖至天黑?一声长笑,怒隼般穿过树梢,剑出“天龙打雨”,风雷声大作,剑网漫天下罩。

他向左闪,眼前灾难临头,不由大骇,急向右退,心中一动,身形一动,突又再次左退,一剑急封。

“铮!”双剑接触,人影倏分,剑气乍敛。

他感到气掠顶而过,不由毛骨悚然。掠出二丈外,伸手一摸,头巾不见了,幸好发结未散,他在死神手中逃出来了。

人影扑到,剑气压体,龙飞已不在让他喘息,再次疯狂地身剑合一攻到。

他不敢接招,向左侧飞跃两丈,叫道:“姓龙的,你这……”

龙飞又到了,他只好住嘴,向侧一闪一剑急封,“铮”一声清鸣,他感到虎口一震,膀子发麻,被震得飘退八尺,几乎又挨了一剑。

身形未定,龙飞长笑震天,剑气着体,剑虹破空而至,来势如潮。

“糟了!”他心中狂叫,招出“云封雾锁”自保。

“铮铮!”双剑凶狠地接触。

“嗤!”剑气击破护体神功,震散了护身的先天真气,剑气彻骨奇寒。

他感到右胁外侧一震,飞退丈外,只感到右腿一软,失足跪下一腿。

“我胁下受伤了。”他心中惶然地叫。

剑影如电,射向他的右胸。

生死关头,他向左倒,剑向右封,“铮”一声架偏了袭来的剑虹,他自己也被震倒。

他将剑掷出,奋身急滚。

龙飞无暇伤他,百忙中挥剑自保,“铮”一声将他的剑崩飞三丈外,一声长笑,疾冲而上。

他抓住一把碎泥,喝声“打”!碎泥掷出,再次滚出丈外。

龙飞冲上,一掌震飞碎泥大笑道:“哈哈!你黔驴枝穷,先毁你的双脚……”

剑随声下,眼看要断腿,蓦地叱声传到:“龙飞,身后。”

龙飞手上一慢,“喀”一声剑偏了半寸,刺入地中,从他的膝旁擦过,生死间不容发。

他滚了两匝,一跃而起。

龙飞一剑失手,心中大恨,倏然转身,身后,一老二小身影入目。

“咦!是你们?”龙飞讶然叫。

来人是燕老头与一双孙儿女,龙飞认得姑塘酒楼的卖唱人。

“正是老夫卖唱的架梁子来了。”燕老头傲然地说,手拂洞箫徐徐走近。

“老丈是真人不露相呢,贵姓?”龙飞问。

“不必盘根究柢,荒山野岭架梁子,不必询问来历,打了再说。”

“老丈是姓方的朋友呢,抑或是有意与龙某为难?”

“老夫不认识你,只在最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而已,无意与你阁下为难。”

“那你……”

“老夫受湛四爷解围赠银之德,激于义愤,所以出面架梁。”

“哦!在下未追究湛四的事。”

“你追踪他前来此地,还说此话?”

“哼!你如果也是追踪而来的人,难道没有发现他已平安离开了么?”

“谁知你以后还找他不找?”

龙飞冷冷一笑,说:“在下佩服他这条好汉,所以敬重他这个市井小痞棍,所以不追究他的罪行。你如果不想替他招祸,最好少管闲事。”

小后生哼了一声,说:“爷爷,这人太骄傲,要不要教训他?”

燕老头挥手阻止小孙儿撒野,向龙飞说:“姓龙的,老夫既然插手管了这桩子闲事,要管就管到底。哼!日后湛必达如有三长两短,老夫惟你是问。”

龙飞久走江湖,见多识广,知道老少三人不是湛四的党羽,不愿开罪这些风尘奇人,以免耽误正事,冷冷一笑道:“老丈,你听清了,龙某仗剑行道江湖,不怕任何威胁,你这些话少说为妙,湛必达目前没有罪证落在龙某手中,他是安全的,日后如果他为非作歹,不犯在龙某手中便罢,不然龙某不怕他有何人物撑腰,必定将他置之于法,言尽于此,你请吧。”

“哼!你的话确是太狂了些。”

“今天在下已经够客气了。老丈不必节外生枝,龙某希望你们能脱身事外。”

燕老头徐徐退走,沉声道:“老夫言出必行,你记住就是,湛必达如有三长两短,老夫惟你是问。”

“龙某的话你也请记住了;湛必达日后如有罪证落在龙某的手中,他将溅血剑下。”

右面不远处的草丛中躲着江南怪丐与跛腿老太婆,江南怪丐脸色一紧,低声道:“老太婆,不好,燕老头在打退堂鼓。”

“他犯不着出面逞强,湛四已经平安离开,也难怪他打退堂鼓哪!”老太婆苦笑道。

“可惜!咱们又失去一次机会。”江南怪丐无限惋惜地说。

“真要燕老头与小畜生一拼,有何难处?”

“你……你有办法?”

“当然有。”

“何不试试?”

“看我的。”老太婆说,声落,一跃而出,叫道:“老不死,你在此地空言恫吓有屁用,汤大人已带了人,抄了湛必达的家,正派人在路上等他归案,你却跟在此地鬼混,岂不太冤?”

燕老头一怔,沉声问:“你的话是真是假?”

“废话!你老少三人制昏了汤狗官,你们前脚离开,汤狗官的爪牙后脚便到了,一窝蜂,奔向大姑塘抄湛四的家,你还在做梦呢。”

龙飞一怔,沉声道:“胡说!你这老太婆怎么胡说八道?”

“燕老头,信不信由你。”老太婆叫。

燕老头点点头,沉声道:“老太婆,你是江湖成名人物,你的话想必不假。”

“嘻嘻!老身可不是甚么成名人物。”

“你……你是不是五毒婆婆姓成的?”燕老头问。

“嘻嘻!我说过我姓成么?”

龙飞一掠,勃然大怒道:“原来你就是五毒婆婆,难怪你在此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你……”

五毒婆婆一声怪叫,冲上一拐扫出。

“铮”一声暴响,龙飞封出一剑,将老太婆震得横飘八尺,冷笑道:“你找死,你这老毒虔婆……”

“你这与六扇门鹰犬勾结坑害良民的小狗。”五毒婆婆厉吼,再次飞扑而上,抡拐便劈。

龙飞冷哼一声,身形疾闪,从虎虎拐风中切入,剑虹疾吐,直取五毒婆婆的左胁,剑尖及体。五毒婆婆大骇,右飘八尺,再向后飘。龙飞从侧方射到,大喝一道:“要你抢上风施毒?休想。”

喝声中,剑虹急剧地吞吐,一连五剑,把五毒婆婆迫得手忙脚乱,险象横生。

旁观的燕老头大惊,脱口叫:“咦!这位年青人是谁调教出来的门人?”

草丛中钻出老花子江南怪丐,怪叫道:“老不死,老要饭的已经警告过你了,说你惹不起这条龙,打了小的还有老的出头,你偏要自讨没趣,强出头丢人现眼,惹上了却又袖手旁观,让老太婆替你挡灾,你于心何忍?”

“你……你是不是九指狂乞?”

“不必问我是谁,你还不走?等会儿你就走不了啦?你绝不是这小畜生的对手。”几句话把燕老头激怒得像头疯虎,洞箫一引,一声怒啸冲上叫:“老太婆让开!”

叫声中,箫八音齐鸣,点向龙飞的右胁章门穴,捷逾电闪。

龙飞不愧称宇内第一剑的门人,反应之快无与伦比,右手一挥,反挥一掌,“啪”一声击中攻来的箫,剑一顺,扭身反击,“嗤”一声破空厉啸传出,剑尖以间不容发的间隙,掠过燕老头的鼻尖,危极险极。

燕老头飞退丈外,老脸泛青,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傲态全消。

龙飞仗剑屹立,冷然注视左右,这时,燕老头在左,五毒婆婆在右,三方鼎立,剑拔弩张。

江南怪丐走近愕然旁观的方士廷,冷笑道:“小伙子,你怎么不上?快拾剑,咱们四人联手,宰了这狂徒永绝后患,你不能让人替你挡灾,对不对?”

士廷徐徐向落剑处移动,一时委决不下。

江南怪丐迫向龙飞的身后,高叫道:“咱们联手,毙了这小畜生,上啊!”

语音未落,龙飞突然转身,剑尖徐举,冷笑道:“江南怪丐,你这剑下亡魂一日不死,天下一日不会太平,你那两手偷鸡摸狗的绝活,少来献宝。”

江南怪丐打一冷战,不敢再进。

蓦地,风吼雷鸣,龙飞突然扑向燕老头,剑影漫天,狂风暴雨似的向燕老头攻去,快得令人目眩,出其不意突下杀手。

燕老头的洞箫外表像是竹制的,其实是百炼精钢所打造,作为兵刃十分霸道,近身搏击敏捷万分,今天碰上了可怕的剑道高手,碰上龙飞这位武林奇葩,第一照面已惊破了胆,心生怯念,更是无法施展,一声怪叫,向左急飘避招。

左面站着手持琵琶的小姑娘,与仗短剑戒备的小后生,糟了!

龙飞跟踪扑到,剑下绝情。

五毒婆婆一声怪叫,从左方冲到挥杖解围。

江南怪丐看出便宜,从后路近,打狗棍直指龙飞的后心,悄然偷袭,三面合围。

“铮!”箫震开一剑,但剑虹乍吞乍吐,第二剑已闪电似的探至燕老头的胸口。

“爷爷躺!”小姑娘情急大叫。

燕老头总算经验丰富,见多识广,临危不乱,仰面急倒。

“铮”一声怪响,小姑娘琵琶一举琵琶颈尖突喷出一条水柱,罩向豪气飞扬的龙飞。

好龙飞,突然凌空直上两丈,身法美妙绝伦,一声怒啸,猛扑而下。

“哎呀……”从后面偷袭的江南怪丐骤不及防,一棍走空,被水柱喷了一头一脸,成了落场鸡,大骇而退,伸手急抹脸上的水渍,狂叫道:“燕老头,快……快给我解蛊药,快……”变化太快,突变已生。

“啪”一声响,龙飞一剑击毁了小姑娘用以障身的琵琶,顺手挥剑,“铮”一声震飞了小后生抢救乃姐攻出的小剑,双脚下端,端在小姑娘的胸口。

“哎……”小姑娘被端倒在地,立即气息奄奄,“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起不来了。

同一瞬间,小后生虎口裂开,斜撞出丈外,立脚不牢,被震倒在地。

同一瞬间,地下的燕老头奋身急滚,抱住了小后生一跃而起,撤脚狂奔,事急矣救男不救女,丢下小姑娘,逃命去了。

五毒婆婆也同一瞬间,打出了一把百毒五芒珠。

“蓬”一声响,龙飞突然下落,伏倒在地,五芒珠带着耳厉刺啸掠空而过,劳而无功。

人影似电,贴地飞扑五毒婆婆。

五毒婆婆好似鬼,撤出一把五毒香,三条腿似乎比两条腿快,溜之大吉急如漏网之鱼。

江南怪丐站在那儿两眼发直,不再叫唤,支着打狗棍傻笑。

方士廷乘龙飞扑向五毒婆婆的刹那间,挟起了重伤的小姑娘,亡命飞逃。

龙飞不再追逐五毒婆婆,扭头一看,方士廷已经踪迹不见,不由跌脚大恨道:“又被他逃掉了,可惜!这小子好机警。”

暮色苍苍,在黑夜中追踪,谈何容易?

他走近双眼发直,不住痴笑的江南怪丐,绕着怪丐走了一圈,神手在怪丐眼前晃了晃,怪丐浑如未见。

他剑眉深锁,仔细嗅嗅怪丐衣上所沾的水渍,猛地急退两步,恍然道:“我知道他们的底细了,这是湘西八怪中,毒蛊三娘的疯蛊毒汁,沾肉即入,片刻即立变痴呆,如无她的独门解蛊药,一月蛊发而死。老不死姓燕,毒蛊三娘姓祝,嫁夫燕文程,燕文程的父亲燕中孚,是长州的名武师,早年在江湖颇有名,这老不死定然是燕中孚了。怪!燕家与祝家都不是甚么好东西,为何却打抱不平?委实令人不解。”

他不再自语,向江南怪丐叫道:“老要饭的,在下不杀你,也救不了你,在下没有解蛊药,你只有自生自灭了。你最好不要碰上庐山的猛虎,真要碰上,也是你报应临头,这一生中,你造孽已经够多了,可说死有余辜。”

他举目四顾,长吁一口气,身形暴起,隐入茫茫暮色中不见。

他算定方士廷不敢再在庐山逗留,必须找线索。返回府城,立即传信给山南的南康府,请朋友留意方士廷的行踪。山南山北双管齐下,不怕方士廷逃上天去。

果然被他料中了,方士廷不敢再在庐山逗留。

士廷救了小姑娘,逃出半里外往草丛中一钻,先躲一躲再说。

眼看暮色四起,他心中大定。

天黑了,各处隐隐传来呼哨声。他不知这是让紫燕杨娟召来的七星盟兄弟前来声援,还以为是龙飞带人大举搜山哩。

两老不在家,杨娟与小凤找来了大批七星盟的弟兄,要和龙飞决一死战。岂知不但龙飞音讯俱无,也不见了方士廷,只找到痴呆了的江南怪丐。

两位姑娘急得几乎发疯,以为方士廷必定被龙飞擒走了,搜了一夜毫无结果,把心一横,大队人马奔赴府城,带了弓弩火器,要和龙飞拼命。

士廷躲了半个时辰,所救的小姑娘气息奄奄,呼哨声此起彼落,他心中大急,暗想两个老山野奇人,不会出面与龙飞为难,自己何必留在此,令两老尴尬?

“我得走。”他断然地说,他抱起小姑娘,低声道:“小姑娘,忍着些,我带你去找郎中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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